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文坛动态 > 名家访谈 >

名家访谈

作家北村:信仰不意味着统一思想 有信仰才能多元



北村,被誉为中国先锋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其“神性写作”成为小说界的一个独特现象,著有《北村诗集》,小说《周渔的喊叫》、《长征》、《公民凯恩》,电影作品《周渔的火车》等。

  网民对“公知”评价不高,觉得“公知”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教化自己,有些高人一等,其实有所误会。《圣经》中有这样的故事,上帝想传话于人类,就让驴开口说人话,其实,“公知”和这头驴的社会价值完全等同,无非是传播真理、真相的工具罢了,谁比谁更高呢?

  如何重建坐标

  北京晨报:其实我们的中小学教育中一直都有品德方面的课程,如何提高它们的教学效果?

  北村:设置这些课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应更多参考国外的先进教育经验。许多国家的道德品德课并不多,而是通过信仰、历史、人文、哲学等等课程,引导孩子们向前人学习,在有价值系统引导的传统中,得到对现实生活的感悟。此外,国外一些相关课程有社工劳动的内容,必须完成社区服务多少小时,才能毕业,在这个过程中,孩子能学到很多精神品质的东西,这是一个主动的过程,如果仅仅是课堂灌输,恐怕效果不会太好。

  北京晨报:许多中国学校也有社会实践课,可为什么一些孩子觉得收获不大?

  北村:关键在于社会与教育不能脱节,两者的价值取向应该一致。如果全民都只想赚钱,只要求孩子们学习道德,这就不可能成功,因为两者是不同道上跑的车,根本统一不到一起去。要想重建孩子们的价值坐标,一个社会也要有基本的价值坐标,这就是不应把物质追求、经济发展看成是唯一的目的,要把精神价值放到第一位,这样才能自然而然地树立起榜样,而不是人造一个速成榜样。

  不能走两个极端

  北京晨报:您说的都是常识,可如何贯彻呢?

  北村:关键是不能走两个极端,一会儿把人的精神看得高高在上,完全无视物质的存在,一会儿又只看重物质,完全忽视精神的存在。漂移来漂移去,其实都是在用一元化的视角看问题,在道德上,如果只有一个标准答案,那是很可怕的。

  北京晨报:那么,多元化是不是能避免道德暴政呢?

  北村:不是。只强调多元化,忽视了统一的内在力量,那么,多元化成了唯一的价值,它就会成为新的道德暴政,可问题是,多元化是无法取得共识的,一个社会可能因此而分裂。要避免这种风险,还是要依靠信仰。

  信仰依然重要

  北京晨报:为什么要依靠信仰?

  北村:这就像一棵树,我们完全可以人工仿制它,可做得再像,仿制品依然没有生命。信仰并不是说要思想统一,而是要坚守自然共识,坚持生命的灵性的一面。真实的树,每片叶子都是不同的,所以信仰并不意味着统一思想,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观点,有信仰才能尊重多元,才能真正实现多元。相反,倒是人工仿制的树,它的叶子往往是一样的。

  北京晨报: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即多元化也分两种,即有序的多元化和无序的多元化?

  北村:是这样的。一个社会应有底线的坚持,应有对绝对价值的尊重,这个绝对价值就是最大公约数。对此,我们必须坚信,而坚信它甚至比理解它更重要。如果一个社会没有建立起这样的基本信心,就会人人陷入恐惧状态中,变成无生命、单一的个体。

  警惕从理性滑向非理性

  北京晨报:陷入恐惧状态,人在选择时就会变得更现实,这不是彰显了理性精神吗?

  北村:如果没有信仰的保护,理性很可能会崩溃,转而滑向非理性。以“二战”时的德国为例,一个公认的理性民族居然走向迷狂,集体被野心家挟持,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在西方历史上,希腊文明与基督教文明交替推动,两者在碰撞与融合中形成了逻辑,这两条发展脉络是同样重要的,既要看到重视理性的希腊文明传统,也要看到重视信仰的基督教文明传统。理性很重要,但理性不是价值观的基础,正义、公正、爱、生死等才是价值观的基础,而失去了这个基础,一个社会就不可能达成共识。

  北京晨报:今天很多网友认为自己很有理性,不可能被挟制,事实真的如此吗?

  北村:其实可以看看网上那些粉丝的言行,他们对某些问题的迷狂,本质上和当年德国青年并无不同。要避免被挟制,需要灵性、理性、知识三方面都有所积累,否则就是扁平化的人,很容易被感性所主宰,那么,你有什么能力来对抗偶像的挟制呢?

  今天我们怎样做家长

  北京晨报:孩子们精神生活日趋扁平,与家长有关,这一代家长很关注孩子,更愿意投入,对孩子寄托了很高的期望,可为什么效果不佳呢?

  北村:作为家长,首先要理清你和孩子之间是什么关系,不要说父子关系、母子关系等,那是遗传关系,太简单,不需要思考。许多中国家长自身价值观就有问题,他们又怎么可能修复孩子的缺陷呢?对于有信仰的人来说,孩子一旦脱离母体,他就有了自由意志,就有了独立的生命属性,在造物主的眼睛中,家长与孩子是托付关系,而不能将孩子看成是私有财产。世界各国文化都重视孝顺,但很少会赞同“割肉疗亲”这样的极端行为,因为这伤害了孩子的自由意志。

  北京晨报:换言之,应尊重孩子的自由?

  北村:是的,只有给予自由,双方才能统一在共同的价值背景中,比如正义、宽容、爱、尊重等,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并不因父子关系而改变。只有自由、充分发展的个性,才能真正去理解这些价值。所以,家长不仅要给孩子做对的自由,还要给他做错的自由,这两个自由同样重要,只有将它们都给予孩子,赏罚才有意义。

  靠信仰生活超越自我

  北京晨报:回望上世纪80年代,当时的年轻人从封闭的背景中走出来,很多人也处于蒙昧状态,但那时的大学教育让很多人彻底启蒙,相比之下,今天大学的启蒙作用正在弱化,这也是钱老大声疾呼的原因之一吧,对当下的年轻人来说,应该怎样主动地自我觉醒?

  北村:对于年轻人的成长来说,有几个关键要素,即学校、社会、家庭和阅读。其中一点或几点出问题不可怕,家庭出问题,学校可以补救,学校出问题,社会可以补救,就像《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虽然处处碰壁,但他的灵魂最终在教堂中得到了救赎,可见,四点中的任何一点是健康的,年轻人都有可能走出来,但千万不能都出问题,否则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北京晨报:怎样才能保证不都出问题呢?

  北村:不论是学校、社会、家庭和阅读,最终都要靠信仰来维系,有信仰生活的社会,对这些因素会有所制约,所以,单从几方面入手不够,还要夯实信仰基础,如果一个社会中,商人只想赚钱,艺术家只想搞怪,运动员只想金牌,这就太单一、具体了,很容易崩溃。孩子是无法选择的,他们只能根据既有的空间来成长,关键要看成年人付出多少努力。

  担起自己的职分

  北京晨报:作为成年人,应该如何去努力?

  北村:从历史的角度看,只有价值观强大的民族才能真正走向强盛,古罗马靠军事获得了巨大的版图,可仅仅因为缺乏宽容精神,很快便分崩离析,一个小的裂口让一切都化为乌有,这是历史给我们的教训。在中国古代,读书人没有受西方理性主义的熏陶,却已经具备了家国情怀、责任感等观念,王国维因传统的肢解与崩坏,甚至不惜自沉。我去婺源的一个小山村,旧石碑上还刻着当年的乡规民约,正是这些,延续着中华文明的血脉。在现代社会中,价值可以多元,但决不能丧失信仰的能力,否则就不是一个有坚守的民族,就不会拥有凝聚力。

  北京晨报:古代有士大夫阶层、乡绅阶层,今天已经没有了,那么,谁来传承精神价值呢?

  北村:我们正处于道德转型时期,需要进一步开放,在今天,不是哪个阶层应该承担起的责任,而是大家都要承担,每个阶层都要担起自己的职分。今天网民对“公知”评价不高,觉得“公知”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教化自己,有些高人一等,其实有所误会。《圣经》中有这样的故事,上帝想传话于人类,就让驴开口说人话,其实,“公知”和这头驴的社会价值完全等同,无非是传播真理、真相的工具罢了,谁比谁更高呢?社会如百足之虫,争论哪只脚先迈步,没有什么意义,只要有一只脚在走,那么整个也就走起来了,所以,关键在行动,不要再争了。陈辉/文

  多读点西方文学

  北京晨报:要避免被挟制,就需要自我训练、自我提升,可今天年轻人不喜欢阅读经典,更偏重通俗阅读,他们感到很奇怪,国外小说故事性那么差,怎么还是经典呢?

  北村:人类的思考必须有一个基本的支点,如果你不知道一尺是多长,你就不可能知道五六尺是多长,西方的经典小说始终围绕在这个基本的支点展开,即:人为什么而活?我和石头有什么区别?生命的意义在哪里?等等。如果你是一块石头,你就不需要负责,人们也不应该责备你,但人不是石头,你必须回答有关存在的种种问题。

  至于中国小说,源于勾栏瓦肆,重视讲故事,偏重人物的外在命运。如果抽离了人物与命运,就成了空壳,而西方小说抽离了这两点,它的追问依然存在。

  从传统上看,儒家重视道德教训,很少追问生命与信仰之类的问题,而道家对此思考更多,这就产生了情感与精神之间的差别。中国文学更偏重情感,比如李白,我们说他豪迈、潇洒,因为他的名篇表现的都是情感问题,不涉及精神问题,而他许多不成名的篇章,倒是触及了精神问题,可读者们又不太关注。

  关注情感问题,是以人为主体,而关注精神问题,就要以存在为主体。我并不崇洋媚外,但要形成后者的思考方式,应该多看一些西方文学作品,慢慢去培养。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