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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文学

蚂蚁荡漾(中篇小说)

 

    东出莲花洋,一路浩淼;至约数百海里处,方浮有大小二岛。大的住人,小的葬人。阴阳二界相通的,就是这年年一次的清明节了。
    这天,水妹很早就起了床,准备祭祀的物事:纸钱啊,招魂幡啊,香烛啊;自然,还有一大碗河螺。河螺撒坟头,蜈蚣不侵,蚂蚁不聚。这时听见佛跳在里间嘀咕:
    “还是晴天呀。”
    水妹打开了大门。门外的海面上万点霞光。没有雨。这里的清明不下雨。其实已经有大半年没下过雨了,岛屿正处于干渴中。
    “也没起风。你摇舢舨去啊?”水妹说。
    佛跳唔了一声,起床了。他是岛上有名的肉性子,干啥都是慢腾腾的。走路慢,说话慢,干活也慢,喝起酒来就更慢了。沙滩上补、织网的女人们谈起男人,总免不了拉他作例,说:
    “佛跳肯定是海龟投胎的,否则哪会是这种慢法?没一样快手快脚的。”
    水妹忍不了,道:“那也不一定。有件事啊,做得可快了,刚开始就结束。”
    众女追问什么事?水妹却只是捂着笑,不答。有人就悟到了。顿时,嘻嘻哈哈,沙滩上一片闹猛。
    然而今天他倒是意外的利索,三下二除五,洗脸,吃饭,筷一放就拎起了装有祭品的篮子,提高声音道:“你们去不去啊?”
    东屋的女儿河豚正精心化妆,作偷偷离家前的准备,听见父亲的喊叫,连忙跳进被窝,装出睡意蒙胧的样子说,“不了,爸,你代表吧。我还想睡呢。”
    西屋没有回音。阿涛还在生气呢,这小子!见妻子一脸紧张的望着,就没发作。
    “那么,你也别去了。”他对妻说。
    出门几步便拐上了岛路。岛屿是没有坦路的,岛路像一条蛇,永不会直行。到了岛腰,才盘出一小块平地,拱着一棵大普陀樟。因是在腰湾处,强风不侵,普陀樟枝叶森森。这给树下那二间平房陡添了几分异气。
    佛跳在门前停住了,恭敬了声音道:
    “阿公,我这就去上坟了。”
    “是佛跳啊,”里面一个苍然的声音说,“其实,那天我是随便说说的,你可不要当真。”
    佛跳忙道:“哪会呢。您老名振四岛,人人都说您是通玄的,知晓阴阳一切,出口都是金言。”
    里面传出模糊的低音,象失笑又象叹息。
    佛跳不敢多待,道:“阿公,我还想再问一句,就是,那么干,会给我哥家带来啥不幸吗?”
    “这倒不会。”回答是干脆利落的。
    于是佛跳就放心了,以少有的快步来到了码头,解开舢舨的绳缆,按好橹。
    喔得,喔得......舢舨摆起了尾。
 
 
 
 

    小岛是岑寂的,只有海风掠过,才有沙沙声逸起。祖祖辈辈的岛人,先先后后地从这里升入天堂,小岛显得狭仄了。岛人成年累月博击于海浪中,多少年来,朝不保夕,生命之轻曾使他们几乎没了自信。因此,至今还是信玄道,求荫佑,家家的坟茔上都飘扬着招魂幡。清明前三天,他们就祭祀了。
    佛跳有意拖到今天,就是为图个没人。他在草地上无声地走过。海风凶猛,岛上不长树,只长无名草。草也只三寸高,却很稠,“好像花园里的草坪呢。”女儿河豚有一次曾这么说。只是由于长久的不下雨,草叶象经霜过一般的呈现出枯黄色。
    祖坟排在西北向的岛沿上,面对着百里之外的吕泗洋。父亲、祖父就同时消失在四十多年前发生在那里的一场“观音暴”风暴里,影子也寻不见了。这里葬的是他们的衣冠。岛上的衣冠冢是很普遍的。岛人祭祀如真坟。
    佛跳依次排开祭品,点上香烛,跪了下去,拜三拜,轻缓地念了祷词。
    他站起来了,仔细观察了坟拜坛的两侧,越看越觉得两侧真的不平衡,一侧高一侧低。青龙压着了白虎。“阿公真是神人啊,眼睛看不见,从未上过岛,却能算出两边有高低。”四顾无人,就从祭篮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砖头,轻轻地放在拜坛的西侧,祷告说:
    “列祖列宗,求你们啊,象保佑我哥一样保佑我吧。”
    又跪下,拜了三拜。最后,加倍的烧了纸钱,把河螺撒向坟顶。
    从阴界回到阳界,佛跳的步履显得很轻快,仿佛有一股神力澎湃于体间。这人啊就是奇怪,佛跳想,只要有所盼头,就会有力量,哪怕这盼头其实是相当的渺茫。
    滩涂那边围了好多人。又一艘钢质渔轮竣工要下海了。他看见哥在逢人撒着香烟,瞥见了他,便快步赶了过来。“你去哪儿了?正要找你呢。”
    佛跳说:“我去那边了。什么事?”
    “喔,是了,今天是清明节。”哥说,“我很忙,没去祭祀,祖宗不会责怪我吧?”他最近几年不上坟了。他说他心里念着祖宗就行了。“还是那件事。市里又要组织远洋捕捞,去太平洋。你也知道,近海的鱼快捉光了,有时捉到的还抵不上柴油钿。远洋没人捕,鱼多得是。当然,船要好。瞧,这艘渔轮完工了。你也来入股吧,怎么样?你随我一块去。”
    佛跳摇摇头。“我没钱。”造一艘渔轮要近百万,每一股至少六七万吧,哪里去寻?
    “我给你垫着。”哥说。
    佛跳还是摇头。
    “要不,让阿涛跟我去。他也大了。证件可以想办法的。”
    佛跳说:“这……让我想想。”
    他倒是很想跟你这伯父去,我们昨天还争吵呢。
    “小船小网只能捉些小鱼小虾,”哥不死心,“都是喂鸡的料。”
    佛跳缓缓的走开了。哥是好人。他有条件做好人。他的运气好极了。每次出海,总能满载而归。“要捕鱼,跟5号。”都这么说。哥是5号船的老大。他成了旗帜。他也生了一儿一女。女儿考进了省城的大学。儿子初中毕业就跟着下海,传言说快要当老大了。
    我几乎样样都比不上他。不过,从今天起,我或许也会有好运临头了,祖先会佑着我了。三十年风水,转来转去的。
    进了家门,水妹已炒好菜,温好了酒。水妹是佛跳唯一的骄傲,漂亮,活泼,特别是皮肤白嫩,多年的海风竟然吹不粗她,难道是玉做的吗?佛跳心里热热的。
    儿子水涛在低头整理着网具。
    “阿涛,再来吃一点。”水妹招呼着儿子。
    “不了,我饱了。”水涛说,“爸,我先走了。你慢慢吃,还早。”
    佛跳静静地看着他扛着渔具走向码头。儿子23岁了。长得不强壮也不孱弱,就象自己。但性格是差别很大的。儿子八九岁时,说话已带大人腔,老三老四得很,长大后反而不多说了,逢人便笑笑。大伙都说:这哪象渔人的后代?岛上的姑娘也比他野。不过佛跳知道这是儿子的老成。儿子老成得自己这个作父亲的都有点弄不懂了。比如下海。儿子非常爱海。真正的岛人血统。他很想参加远洋捕捞。不光为捕鱼,他说他要去看看异乡的海。然而自己一反对,他也就不再硬坚持。伤心也只是一夜间的事。现在他主动和解说“爸,你慢慢喝”。多孝顺!
    有美妻良子如此,祖宗其实已经是相当庇佑我的呀。佛跳突然喊道:“阿涛,你随你阿伯去吧,爸不该拉住你。”
    水涛一愣,接着便啊的一声,欢天喜地的去找伯父了。
    佛跳顿感轻松,仿佛作了一件大好事,就不觉格外多喝了半斤,眼神有些泛活。水妹回看他几眼,他就站起来拉住了。水妹说:
    “你今朝怎么啦?以往出海前是不干这个的呀。”
    “今天不一样。”佛跳道。
    他没说哪儿不一样。
    夫妻俩配合默契,都感从未有过的满足。事毕,佛跳忽然笑道,“你以后可不能再说我做得太快了。我不是很慢的嘛。”妻子知道他在说什么,嘤咛一声,钻头入怀。一阵暖洋洋的麻酥刹时电遍全身,以致一时间里,佛跳竟有点不想起床出海了。
    “河豚呢?”临出门时,佛跳忽然意识到女儿河豚不见了。
    水妹说她搭航船进了城,她有些担心,女儿才19岁。佛跳说:“随她去吧,没事的,祖宗会保佑的。”与许多岛人一样,他也历来有点重男轻女。水妹就没敢再说。女儿其实又是画了眉,涂了口红,偷偷溜走的。女儿很早熟。她厌憎岛屿,向往城市。以前已偷偷的溜过几回了,作娘的知道。
 

    河豚6岁时,因为一只麻雀,变成了鸭子。
    麻雀停在航船高高的桅杆梢上,从遥远的鼠浪城随船来到了岛上。在岛人们下船的时候,它飞了起来。
    这一飞就暴露了目标。岛人们吃惊地注视着这岛上的生客,随即又兴奋起来了,只只喉咙都变成了海螺:
    呵 ̄呜--呵呜 ̄ ̄
    鼠浪来的麻雀吓坏了。它听过城里汽车喇叭声,机器轰鸣声,还有猎杀它的枪声,但从未听见过这种呵呜呵呜。于是它飞啊飞啊,飞得累极了,终于它看到了那棵蓬勃的樟树,就一头栽了下去。
    这时,河豚正在樟树下和伙伴们哄蚂蚁。等她看到麻雀的时候,麻雀已经落到了刘伯伯的手里。在刘伯伯的手掌上,河豚看见了它绒绒的毛,细细的腿,尖尖的嘴,远比蚂蚁漂亮多了。
    “我要。”她伸出了手。
    刘伯伯不理她,继续在掌上转着麻雀玩。
    “我要。”河豚走近了一步。
    “不行。”
    “我要。”河豚抱住了他的腿。
    “你这小娘够烦的。”
    河豚紧紧粘着刘伯伯。他去小店,她跟着。去码头,也跟着。刘伯伯被跟得没有办法,又回到了普陀樟下,对阿公说:
    “这小娘儿真会缠人啊。”
    那时候阿公的眼睛还没有全瞎,还有一点点余光。他用这一点点余光看着河豚,一字一顿地说:
    “鸭子。”
    鸭子最喜欢跟人。“这小娘儿长大后会跟男人走的。”
    “我不是鸭子,”河豚说,“我叫河豚。”
    河豚向刘伯伯说,“我要。”
    伯伯将麻雀给了她,但麻雀已经快要死了。河豚捋着它的绒马。绒毛在手心里痒痒的,暖暖的。河豚说,“麻雀,你可不要死呵,你是我们岛上的客人啊。”她将麻雀仰放在地上,用一根灯芯草压住其肚皮,嘴里念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咒语:
    “麻雀醒醒,恶魔逃遁。
      麻雀醒醒,还你生命。
      醒醒,
      醒!醒啊!”
    麻雀的小眼睛果然慢慢的睁开了,它开始活动,它在河豚的手心上轻轻地啄了一口,然后一振翅膀飞了起来。
    “飞啊飞啊,我也要飞。”她向远去的麻雀挥着小手,然后对阿公说:
    “我不是鸭子,我是河豚,我是麻雀!”
    河豚的影子像麻雀的绒毛在阿公眼睛的余光中飘扬。后来,绒毛没有了,阿公眼睛的余光也一点一点地没有了。阿公知道,从这天起,自己是真正地瞎了。
    鸭子阿公没能看着鸭子河豚长到了19岁。
    “哎- ̄”
    19岁的河豚喜欢发出这种声音,当她在应答别人的招呼时。这个应答从她涂得红红的嘴唇里绵绵地泻出来,透着十二分的摇曳、丰润和麻酥。
    比“哎”更厉害的是:
    “嗨-!”
    它的丰润和麻酥自不用说;它当然也摇曳,一般是发声后再摇三摇;不过这些都普普通通,最绝的还是它在摇三摇后,突然往里收缩,那个时候,所有的听众都会觉得浑身一震。
    河豚说:“那是--素--质!”
    清明节这天,偷偷离家的19岁的河豚带着“素质”从航船上下来,站在了鼠浪市码头。
 

    船儿像羽毛,缓缓的飘向大海的无垠。佛跳的机船和哥他们的远洋的船队,不分前后脚的出发了。
    家眷们送于码头,没有挥手,她们已习惯用心和眼睛祷祝。千百年了,这样的一次又一次,千万次,那祷祝系着岛儿和船儿。
    “老大,你该向嫂子作些示意,”有人说,“她在为你送行呢。”
    佛跳道:“你应该这样才是,你老婆也在的。”
    彼此重复着逗些趣,一面站到了船头,向婆娘们举起了手。
    再也看不见人了;故乡之岛越缩越小。从浩淼的海上回望,它是那么小的一点点。
    “嗨,我们的岛真是一只蚂蚁。”年纪最轻的海生说。他初中才毕业不久,第一次出海,自有一些新奇的感觉了。
    这话有某种味道,让船上的人都肃穆起来,注视着那祖祖辈辈生栖的家园,这海中之屿。“是的,岛屿是只蚂蚁。”佛跳说,“海生呀,一切都是蚂蚁。人也是。我们祖祖辈辈都是海上的蚂蚁!”
    方伯说:“佛跳说话象老师呢。”
    大伙说:“肉性人都是肚子里做道场的。”
    都笑了。
    船儿在笑声中继续东去。岛屿隐去,现在看不见任何一撮土了,要经过几乎一整夜的航程,才可以看见另外的列岛,那是他们要去的渔场。夜幕正一层层的裹拢来。那火红的落日在海之极处跳了跳,一下不见了。海鸥在追逐最后的霞光。飞翔中的海鸥是沉默之鸟。没有海岸,千顷波涛涌起又覆下,未显一丝声响。无垠的大海溢发着那亘古的静默。轮机的轰鸣声消逝得是如此之快。没有人说话。
 

    就在这时,五个外地人上了岛。领头的,岛人们是认识的,副乡长。另外一个挺着母猪肚子的男人和那个画眉涂脸看不准年龄的女人,副乡长介绍说,是什么什么办公室、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又是为迁岛的事。两年多前,有一家什么公司把本岛上的镇螯山穿腰挖了个洞,洞那边有块很大的盐碱地,他们在上面填呀挖呀的捣鼓,不久后,一幢幢商品房便拔地而起了。有关部门拟制了一个宏大的规划,要把偏僻小岛上的岛人们都迁到本岛去。城里人都说,那些岛人们的口袋里塞满了捕鱼得来的钱呢,他们买得起商品房,他们应该为城市的发展作些贡献。
    五个人在岛路上蹒跚而行。一不当心,女人的高跟鞋后跟蹩弯了,不由得皱眉骂道:“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副乡长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臂。“所以要迁走啊。”
    终于来到了半腰,普陀樟下围着一大群女人老少,似乎在听一个状貌高古的年老盲者的布道。见他们来了,一些人就“乡长、经理”的打招呼。
    副乡长问:“你们在干什么呢?”
    一个花头发老者说:“挖井啊。天旱,吃水都快没了。我们请阿公卦算卦算,看哪儿可以再挖口深井。”
    大肚子男人扑嗤笑出了声,扭头道:“乡长,乘这儿人多,我们不如说说话,动员动员。”未及他同意,管自登上了石条。
    “各位大伯大婶、兄弟姐妹们,我们是你们的朋友,我们将引导你们住到城里去,是城里啊,做城里人......”
    “城里有什么好?城里有碧清的空气吗?”水妹问。
    “没有。”
    “有海鸥吗?”
    “没有。”
    “有狗打盹也不会惊醒的安静吗?”
    “没有没有没有。但城里有水啊,龙头一开,水就来了,哪需要像你们一样卦算挖井,天天盼着下雨。”
    妇女们听了这话都笑了,觉得他挺通人情,没有架子。有个胆大的就取笑说,“城里还有一样东西,我们岛上是绝对没有的。”
    “什么呀?”
    “猪肚子啊--哈哈,胖得像猪,跟你老婆怎么玩上劲啊......”
    艳妆女人听了很生气,“放肆!太那个了。”
    猪肚子却也跟着女人们哈哈笑,“怎么玩?这简单,现在就可以试试嘛。嫂子你上?”
    妇女们就越发觉得他可爱。“上就上!”那女人说,“不试一试,你哪知道我们岛上女人的厉害!姐妹们,脱他!”
    女人们一拥而出。乡长连忙出手,“刘经理啊,你不知道岛上娘们最喜欢玩剥猪罗了,剥光你衣服,再将你仍到海里去。--乡亲们,玩笑就到此结束,我说几句正经的。大岛建,小岛迁,这是市里定下的基本战略。市里要求我们这个岛第一批拆迁,争取半个月动员,半年之内搬迁,大伙可要配合啊。”
    “我们男人都出海了,没人拿主意。”
    “还需要拿什么主意?政府帮你们拿了!”刘经理说。
    “不搬行不行?”
    “干么不搬啊,这种鬼地方住着有什么意思?”艳妆女人说。“舞厅也没有,酒店也没有,白活了。”
    “白活了?”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说我们白活了!哈哈,真是胡说八道。”
 

    天快亮时,机船缓速了。晨曦中,七姊八妹列岛娴静地显现在他们的面前。如果说大海像另一层意义上的天空,那么七姊八妹列岛宛然又是一座北斗星了。袅绕在岛腰的白雾恰似恋星而依的云朵。“真美!”海生说。没有一座岛屿的名字象它那么诱人,那么令人遐想。
    “上面还住着九妹呢,你不去碰碰运气?”大伙取笑说。
    “想啊,”海生说,“有女住悬岛,那肯定是仙女了。等我们捕满了鱼,我一定带一条最大的,上岛去拜访她。”
    朝“七姊八妹”拱拱手,大伙就忙开了。鱼网一层层的下了水,到达了适宜的深度。他们的目标是鲳鱼。多少年来,清明渔汛时节,这里一直是捕鲳的最佳鱼场。那时候千帆飘飘,凡四五十岁的渔民几乎人人都有一网捕鲳近吨的辉煌。但这十几年来,捕获量一水比一水少,有时还铺不满鱼舱底面。渐渐的,渔民们不来了。他们或者向远洋发展,或者转向养殖,甚至有人还操起了海上旁道,或者干脆上岸务工经商去了。
    不过也有人不信,佛跳他们便是。同样的天,同样的海,怎么会突然没鱼了呢?他们认为不是没鱼,鱼只是学乖了,躲起来了。或者说,“七姊八妹”把它们藏起来了。鲳鱼现在相当名贵,他们不肯放弃,年年来这里撞运气。
    但一网网下去,仍与往年一样,网住的只是几条游鲳。偶尔网头大的,也多是黄鲫等杂鱼。接连数天都是这样。
    “看来真的没鱼了。”到了第五天,有人终于熬不住,出了口。
    这话是犯忌的。下网时哪能说没鱼?但现在也无人有兴趣加以指责了。只听得佛跳在嘀嘀咕咕:
    “怎么还是这样,还是这样?”
    别人听不懂他的话,他们不知道数天前他在祖坟上干了些什么。
    第十天了。围着列岛筛了一遍,未见有起色。无奈只得与“七姊八妹”告别,转移到嵊山渔场、南韭山渔场……二十来天过去了,连鱼舱的底都没有铺遍。从未有过的歉收。大伙儿的信心一丝丝的风去。最后竟懒得收网了,也懒得掌舵,索性在舱板上晒起太阳,让渔船拖着渔网随风而飘。
    “我说啊,我们也得换换脑筋了,”有人开了腔,“海是变了,不由人不信。”
    有人叹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海真的养不了我们了?”
    大伙就议论起一旦绝了捕鱼饭要改行另操他业的种种计划,但说来说去,均觉得离了海洋啥也干不了。
    “海蚂蚁哪能离得了海?”年纪最大的方伯说,“不过海生,你年轻,倒可以另打主意,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不,”海生说,“我不会离开海。就算真的没有鱼了,我也不会离开。我就将自己变成一条鱼。这海那么大,我爱游哪儿就游哪儿。”
    “行啊,”方伯笑说,“等你变成了鱼,我就来捕你。”
    佛跳望着海,一直没吭声。
    气氛有些凝滞,大家就都扭头看海了。发现这里的海洋变得像一幅黑白分明的木刻:一边清蓝,一边混浊,中间一线把它们分割得如此清楚,弄得大伙儿不认识了,都惊呼起来:“我们这是在哪儿了?”
    原来船儿随风漂流,不知不觉已漂离渔场了。对对罗盘,查查海图,才知是飘到了最近几年传得热闹的长江入海的古道线上了。
    清蓝的淡水古道线蜿迤而去,仿佛一条素洁的娟在轻轻地飘扬。“世上的事情真是弄不清,”方伯说,“我们东海海水浩荡,谁知道水下海底竟然还有一条淡水流道?”
    大伙也都附和着感叹。渔船继续在自由而孤独地飘移。一种陌生的恐惧感从以往是亲切的粼粼水波中,渐渐地袭上心头。
    “网不要飘坏了。”佛跳忽然惊跳起来。
    “是啊,竟然将网具忘记了,”方伯说,“快摇起网机!”
    起网机咯咯叫,感到相当吃力,好象挂着什么了。
    “完了,网挂礁了,几万元白扔了。”佛跳说。
    但机轴还在转动,网还在一寸寸起水。没挂着!那么除非……人人都兴奋了。
    竟然会是一大网久已失踪的野生大黄鱼!
    大黄鱼金砖般地摊撒在甲板上,以最后的一口生命之气,咕咕地叫着。几乎人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待双手真正触着了略显冷阴的鱼体,才信不是梦,同时也身不由己的跪了下去。
    呵,菩萨,祖宗,老天,乱道谢了。
    就算100元一斤,这一网值多少?
    由于是在漂移途中网上的,具体位置不能确定。有人说应该马上报告渔汛指挥部,有人说报什么,我们再去撞撞运,说不定还能再捞几网。相争不下,就请老大佛跳定夺,却见他双手合掌,在恭恭敬敬的向西南方向跪拜。
    那是我们所居之岛的方向啊,所有的人都跟着拜了下去。
    他们没有发现,这时,有一艘机船,遥遥的正从他们的后面赶来。
 

    站在鼠浪市的码头上,河豚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花。无数道强光从西面反射过来。不远处的西面高耸着一座钻云而去的大楼。它是那么的高,河豚估计把自己岛屿所有的房子叠起来,也比不上它。
    这就是城市呵!“我要。”除了长大而来的“素质”,河豚最喜欢说的就是这个从小开始的“我要”了。她沿着滨海路走。六里长的街上,她“要”了八九种商品:时装,美容品,小坤包,手机,等等。她最后都对售货员说:“我待会来买。”她不知道这“待会”会是几天,几月,几年--她要等到有了钱,她才可以说“我要”了。她准备先住下来。她找到了一家个体小旅馆,除了价格因素,还因为这里住有许多女客。她看中了朝南的一间单人房,说:“我要。”
    刚躺下不久,她就听到了一种声音,咯吱咯吱的,还有男女的说笑声,她就知道旁边房间在干什么了,就知道这家小旅馆做的是什么生意了。第二天她对老板说:
    “老板,我带的钱不多,能否少付一些住宿费?比如,5元钱一天。”
    老板说:“有病啊,脑袋瓜被屁弹伤,5元钱就想住旅馆?”
    河豚说:“你这旅馆太吵了,吵得我睡不着,差点打110了。”
    老板眨巴着眼睛,站了起来,态度变得十分温和。“你准备住几天呢?如果只住二天,我就收你10元钱。”
    河豚说:“行。这样我就不用为钱担心了。我放了心,就会睡得很死,啥都听不见。”
    河豚知道,她要在两天之内找一份事做。她知道像她这样的条件,什么地方才有工作在等她。美容院名气太差了,她找到了一家宾馆餐厅。领班说,你笑笑看,她笑了;领班说,走几步试试,她走了几步。领班说,不错,做包厢吧。
    河豚做的是芙蓉厅,挺宽敞的。河豚第一次走进,就说“我要我要”。她喜欢这包厢的雍容华贵,喜欢到包厢里就餐的所有顾客。她立即“喜欢死吴哥了”。吴哥的皮肤细细嫩嫩的,吴哥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吴哥第一次到芙蓉厅来,就让河豚对他的“细细”惊讶不已。后来吴哥经常陪客人来,河豚说欢迎吴老板,吴哥说不许叫我吴老板,叫我吴哥吧,小姐芳名?河豚说我叫麻雀。吴哥说麻雀?好怕人啊,这名字不许在我前面提起,我就叫你迷妮,
    迷妮,给我拿瓶红酒来,
    迷妮,来,替我喝一杯,
    迷妮,我请你唱歌,
    请你宵夜,
    请你打保龄球,
    这套衣服喜欢吗?
    这件首饰你喜欢吗?
    起初,河豚总是说好的,好的;后来她就说我要我要。但是有一次她说了一句不要!我不要嘛!因为那次吴哥要脱她的裤子。河豚一直认为说说笑笑是可以的,动手东脚是绝对不行的。吴哥硬脱了几次,没有得手,吴哥就放手了。吴哥说:
    “你反正要有第一次的嘛,给谁还不是一样?”
    “当然是不一样的耶,”河豚说,“不要说这样做了,我连看都没给人看过呢,原装得不得了耶。”
    吴哥说:“既然这样,我就一定要成为第一个了。”
    “吴哥是聪明人啊。”河豚说,“强扭的瓜有什么味道?”
    吴哥一声冷笑。然后拍出一叠钱,对河豚说:
    “不要自以为聪明,不要来逗玩男人。你回去吧,回你的岛上去,否则,哼!”
    “吴哥你干什么啊,嘻嘻,鼠浪又不是你的家,你干么要赶我走?”河豚歪着脑袋,天真得万里烂漫。
    吴哥对她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吴哥就不来了。老板就很生气,骂河豚说:
    “你想钓什么鱼?不要神经搭错。”
    “不是,我只是不想做鸭子,”河豚说,眼前晃过麻雀的飞翔。“我不能随便跟男人走。”
 

    裁缝在岛口的小吃店里喝着酒;裁缝的脸已经有些酒红了,岛上的女人们睃着裁缝说:
    “臭裁缝,怎么今天才来?不知道我们正等着吗?”
    “知道知道,”裁缝说,“可我饿呀,我要先喝上几杯打打基础,养足了劲,才好上阵。”
    “喝什么呀喝,只要你干好了活,还没有你喝的吗?”
    女人们开始激烈地讨论次序,排来排去,今年应该轮到水妹打头阵了。水妹一把拉起了裁缝,“臭裁缝,走,家里去!”
    “好啦。”裁缝说。
    裁缝挑起了缝纫机,带着女人们浪涛一样的起哄声跟在水妹后面往家走。房子沿着山坡一浪浪的上涌,往家的路也一浪比一浪的陡。水妹在前边升,裁缝瘦瘦小小的,只能对着她的屁股,于是裁缝说:
    “妹子,我看你后面的那两扇门呐,是一年比一年发福了。”
    “是吗?”水妹说,“发不发福,待会儿你量一量不就知道了?”
    像许多岛上的女人们一样,水妹喜欢说些荤话。裁缝专做岛女们的生意,自然也喜欢荤。他们就这样一路荤到了石家。
    水妹搬出了一大堆布料。她要为女儿河豚做一条裙子;为丈夫儿子他们父子俩做几条内裤,岛上的男人不喜欢穿三角裤;她还要为自己做几套春秋装,镇上卖的不合身,她对正在量身的裁缝说:
    “你可不要看错尺寸啊,做出的衣服如果不合体,我剥了你的皮!”
    “剥皮太怕人了,”裁缝说,“你就剥我的衣服吧。”
    有音乐声突然响了起来,在东北向,放的是老掉牙的《涛声依旧》。听了几句,水妹就哼笑起来。“也太心急了,居然等不到天黑。你还不快去?要剥你衣服的老相好,已在催了。”
    裁缝讪笑着放下尺子,“那我先上一趟厕所。你们这些海上女人呀,咸潮啊。”
    “放屁!”水妹说。
    裁缝哼着小曲走了。水妹忽然没了劲。裁缝是渔讯季节岛上不多的男人之一,他年年专挑这个时节上岛,让守空床的一些岛女为他发疯。水妹坚持关紧自己的门,但看着他,与他说说笑,还是挺有味道的。现在正味道着,一下让“涛声”召走了,心里就窝起了火。
    一个多小时后,裁缝才哼着小曲回来。水妹说:
    “辛苦了,要不要歇歇,养养神?”
    “养神?”裁缝说,“我有个外号,叫做‘千杯未醉’,才喝了一杯,我怎么会辛苦?来来,我们继续。妹子,你后肉发福,身腰却不见粗,真是神奇啊。”
    水妹坚决地打开了裁缝摸索的手,出门向码头走去。她要去买点菜,做衣服是要管酒饭的。已是傍晚时节,天正在红起来,海也正在红起来,岛屿的晚霞像慵女的呼气一样到处弥漫。就在这一片红霞中,交通船靠岸了。
    水妹没有在人群里看见女儿河豚回来,微叹了口气。她在菜贩子那里挑了一些蔬菜、豆腐、肉,这时听见有人在叫她。
    是小张,乡里的干事。
    “你们岛上的广播站怎么搞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害得我跑一趟。水妹,你帮我带个通知给播音员,说是船队回来了,让她播播。我马上要搭航船回去,不上站里了。”小张说。
    船队?不知是近洋的还是远洋的?近洋的没有队,远洋的出海才一个月,怎么会回来?真奇怪。
    回到家,裁缝已经做好了水妹穿的内裤。裁缝说:
    “做得不错吧?先让我穿上试试?”
    “行啊,套在你头上吧。”
    水妹就这样一面和裁缝旱嫖,一面炒着菜。水妹最拿手的菜是炒豆腐。裁缝吃着炒豆腐,眼睛看着水妹的皮肤说:
    “滑啊,嫩啊。”
    水妹为他倒满了酒,也为自己加了一些。“臭裁缝,喝了这碗,我和你商量件事情。”
    “不需要商量,我绝对同意。”裁缝说。
    “正经点。”水妹说,“上面动员我们搬到城里去,你说,搬好,还是留在这里好?”
    “当然是留好。否则你们都搬光了,我怎么办啊?”
    “正经点。”水妹说。
    “那么,我说,还是搬迁的好。到了城里,随便找份工,佛跳就不用下海了,这样,他就可以每天每夜陪你了。”
    每天每夜陪你!--裁缝就这样撒下了煎熬的种子。裁缝撒完种子后又让“涛声”“依旧”去了;种子却在水妹心里疯长。她突然非常想念丈夫,因此她连碗筷也没有收拾就上了床。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个非常猗旎的梦。梦中她成了一匹马,被一个陌生的男人骑着,在已经变成了草原的海面上纵情驰骋。正当她禁不住要欢呼时,一种什么声音将她惊醒了。
    水妹看见此刻应该是在太平洋的儿子水涛,居然站在床边。
 

    “阿涛,你怎么回来了?!”
    “伯父办的什么证!”水涛说,“他说来不及,让我冒充台湾人,不知从哪儿买了个台湾证件。这倒好,刚到太平洋,就让人查出来了。幸亏是友好国家,驱逐了事,否则,我要坐洋牢了!”
    原来回来是的是远洋船队!
    水妹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眼睛发直。
    通知!她将小张吩咐的“通知”给忘了!
    这可是岛屿上的通知啊!
    无数个教训形成的惯例。捕鱼船归来前,岛上都要广播广播,暗示那些篱芭门不紧的女人赶快关门。现在男人们突然回来,那些女人......天哪,还有裁缝!不知今夜裁缝钻在谁家的被窝里?
    “阿涛,阿涛!”窗外有人在叫。是大伯的声音。“出什么事啦?”水妹打开了门。“没有没有,”大伯笑容满面,“阿涛还没有睡吧?我让他帮点小忙。”
    帮忙?半夜三更的帮什么忙?水妹满腹疑虑,但她还是吩咐儿子:“既然伯伯找你有事,你就去吧。”
    水涛来到了伯父家,看见一个男人跪在地上,手上捆着绳索。
    “咦,这不是裁缝吗?”
    “不是这个畜生是谁!”伯父上去狠狠地一脚,“起来!”
    他让水涛拉着裁缝走,自己提着一只坛罐。一股“三抱鳓鱼”卤汁的香味从坛罐里飘扬出来。伯父对满眼睛疑惑的水涛说:
    “不要多问,走吧!”
    水涛就没有发问。他们来到了码头。夜已经很深了,但天空还有一层亮色,海面也有一层亮色。一只舢舨正荡漾于海水的亮色中。他们带着裁缝和卤汁上了舢舨,向小岛摇去。夜幕中的小岛有几只海鸟在过夜,他们一上岛,海鸟们就哗啦啦地飞了起来。裁缝的身子突然开始发抖。水涛也身不由己地发抖了,伯父说:
    “阿涛你二十多了吧,二十多岁的岛人的身子,怎么会发抖?”
    “这里是阴......岛啊。”水涛说。
    “错了,”伯父说,“这里是祖先们的家。”
    于是水涛就不发抖了,跟着伯父来到了祖宗的坟前。“跪下!”伯父说。裁缝的双腿就跪了下去。伯父向祖宗拜了拜,水涛也跟着拜了拜。伯父说:
    “按住这畜生!”
    水涛箍住了裁缝的头颈,伯父动手剥裁缝的裤子。裁缝激烈地挣扎,嘴巴呜呜地叫。水涛这才明白他一路上为什么只会发抖而不出声,原来是被塞住了。
    伯父打开了那坛罐,将赤裸着下身的裁缝按坐在盛满极浓卤汁的坛罐上。伯父说:“你这畜生,每逢我们一出海,就上岛来,像只公鸡,到处扇翅膀。今天我要腌了你,让你知道岛人的女人是不能碰的!”
    私刑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三个多小时后,裁缝整个人都瘫了。天地却亮了起来。伯父和水涛向祖宗们告别。拜着拜着,伯父忽然咦了一声。
    伯父的眼睛盯住了祖坟的拜坛。拜坛的一侧压着一块红砖。“原来如此,难怪霉运连连。”伯父说。
    “你爸爸挺有意思啊,居然给我来这么一手!”伯父又说。
    伯父手一扬,红砖飞了起来,许久许久,才从礁涯那边传来它溅水的声音。
 
10
    佛跳他们直起腰来,终于注意到了那艘船。看船形和装扮,可以断定是台胞。对方用信号打了招呼:他们是路过的。大概也是捕不到什么,准备转移地方了。
    “嗨,我说,我们为什么不作笔生意?”有人突然提议道,“把鱼卖给他们,绝对价高。”
    现在的海上,据说的确是有这种台湾渔船,跟在大陆船后面,不捕鱼,只收购,出价诱人,要比市场价或政府收购价高出许多。
    此议一出,立即得到好些人的附和,也不待佛跳表态,就打出了旗语。
    那一艘船加快速度赶了过来。花花绿绿,船身涂得花,船员穿得也花。“大陆兄弟们,捕上好鱼了?”普通话说得倒不花,还带有一些本地的口音,说明是这里的常客了。“是野生黄鱼!太好了!”
    立即出价,每公斤260元。不肯?又提到300,320。这里的人就把眼睛投向石礁,说:“可以了,老大。”
    佛跳摇摇头,“我们不能卖。”
    “什么?想售给国家换个奖状?什么年代了,还充油头?”
    “那也不是。大伙想想,我们捕不到鱼,又不肯转,被人嘲笑,有多少次了?这次是海龙王给我们的礼物,让我们回去出出气,给灰心的人鼓鼓劲的。这本是神话一般的事,如果把鱼卖了,谁信我们?”
    这话倒不错!不过,面子是面子,钱是钱,有了钱,不是更有面子了?
    卖!
    不卖!
    相争不下,台湾同胞就开口了:
    “把鱼按人头分了,卖否自便,不就得了?”
    这办法好!鱼舱打开了,已入舱撒上冰的黄鱼又被刨了出来,一层层摊在舱板上,阳光下泛着闪闪的亮色。
    “嘿!真的是本地大黄鱼!”那边的人惊叫起来。“我们过去看看。”
    正忙于分鱼和冷冷地看着他们分鱼的都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船儿已被勾在对方船的中间了。一个个台湾同胞跳了过来。
    都卖了!只剩佛跳和方伯的。有人表示不好意思。佛跳说这有啥,我们都是过活的人,是应该实际些。
    那些人把鱼一筐筐搬了过去,连佛跳和方伯的也不放过。“我们俩是不卖的。”佛跳冷冷地道。那些人哈哈笑,并不停手。搬了个一干而二净,拍拍臀,一个个跳回自己船去了,只剩下那个为首的。
    “喂!你们还没付钱呢。”
    “付付,马上付,”为首的把手伸进了怀里,然而掏出来的并不是钱,而是枪,朝天砰的一枪,厉声道:“瞎了你们的眼了,也不看看我们是谁!”
    哪是什么台湾同胞?碰上海盗绿壳了!
    海盗船发动马达。盗首哈哈大笑,准备离去。海生说,“就这样便宜他们,不拼一拼?”佛跳说:“胡闹!他们有枪!”海生说:“大不了一死,海蚂蚁一只,命有屁用!”
    盗首用枪点着海生的头。“后生子不要冲动,要听长辈的话。要......”
    他的话突然没有了。因为佛跳的一条手臂紧紧地勒住了他的喉咙。“还回黄鱼!否则大家一起死!”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大家没想到,一向肉性的佛跳动作起来竟然会有灵猫一般的快捷。
    盗首的手枪掉在了甲板上。海生拿着它跳上海盗船,喝令海盗们搬鱼。海盗们打开了舱门。但海生首先看到的不是舱里的鱼,而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年轻女子被绳索捆着蜷缩在另一个舱的角落里。她的头发染成了黄鱼色,脸庞苍白得如同河豚鱼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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