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海浪踏长天(散文)
大海,我们种族开始的地方
--美·沃尔科特
一个生活在东海之滨的人,他的记忆和海息息相关,正如在他心里沉浸着湿润多雨的气候,那每年夏季如约而至的台风,或者菜集市场不绝如缕的海腥气……然而,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要面对真实的大海,这时刻会一直推迟到他成年。
我推究其间的原因,在错过中又觉得空茫:有些东西这么一直近近地诱惑着你,又让你不能够。
海对于我,于是成为一份内心深处所多年攫持的梦幻,一种灵魂莫名的悸动,让我无数次萌生抒写的冲动。
这梦幻最早来自于那些抒情歌曲,来自我童年记忆里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单纯、明净:“蓝蓝的天空蓝蓝的海”。我知道海是蓝的,并且浩瀚、旷远,契合我少年时明朗的心态,但我又固执地以为,海该是一个美得朦胧的少女,美而神秘,犹如德尔渗透沃画布上那呼吸着月光的少女。
后来看《甲午风云》,一部许多人都记得的老电影,描述了晚清年间和日本进行的那场著名海战。看完电影的那一晚,海赤裸着像一个人走入我的梦境,它湿淋淋的抓住了我的梦:海战的酷烈。隐忍的自尊。一群坚韧不屈的男子……在长天的俯视下,这一切绚烂着、挣扎着、呈现着,就像是我的呼吸:我知道大海是一片燃烧而惊心动魄的天空。
海赤裸着像一份向往走入我的血液。
第一次见到海却是失望的,在浙东的镇海,招宝山上的铁炮依然,但镇海已无海可镇,岁月在平缓中改变了它的素描:
天高地阔,海涂上昏黄潮水远远地向远方延展。
远方,是风,是鸟翅上轻盈的风。
但那场著名的海战呢?那招宝山上曾经凄然面对强敌的英雄呢?我一点也无法体味其间可能发生的辉煌,历史在此时如蜃楼般的虚幻。我低低地告诉我自己,这不是海,海是有它雄壮的生命力的,我们面对海就象圣·琼·佩斯宣称的:我们会为大海抛弃任何记忆。
终于云去了普陀山,似乎了只有云去普陀山才是亲近大海最简捷的路。普陀是神话中那个慈悲女神的领地,那女神是神奇而非凡的,她叫观世音,我以为她是世人赋予海的象征:博大、宽容、复杂。但可能是我期待过甚,也可能是个人情绪作祟,又或者是季节的不合适, 这一次旅行除了让我疲倦之外,丝毫不能唤起在血液中那熟悉的记忆。
去的航船上,海是温柔而宁静的,似乎太秀气了些,我渴望金戈铁马的气势。而后来,那暴雨又来得恣肆,铺天盖地,像一个肆虐的顽童,我被迫阻于岛上,想逍遥也逍遥不起来。 这之前,我并不真正的见过大海,但我固执于自己那天长地久的记忆,这不是我所要求的海。也许是因为海过早地被我设计了,我给了海一个所希望的模式。
只有在那几天暗夜倾听的潮骚里,我才尽可能地在想象中领略大海的风情。那海,也许只有存在于我的记忆,这记忆不真实,它来自于见到幻想中的大海,是否就能写出内心日积月累的向往,这梦幻本身体现了对生命的一种把握和珍现,一种心往之的境界。
我不再渴望见到大海,我把那海养育在我的内心。
我把它寄托在朋友带来的珊瑚上,洁白玲珑的珊瑚采自大海动荡的深层,透过珊瑚,我看到了海的侧影:
“闪现大海记忆的爱,凝结成花束
缀饰书房、客厅、庸常岁月里风之轻抚
一种微不足道的小虫母狮繁殖着
我们不知道,却为这灿烂所陶醉
眩晕于天蓝色记忆波动深处
这比幽邃处上升的花:他并不
孤独,孤独的只是大海
时间紧锁的衣服,将被雷霆展览
如同勇士攫取爱慕的心。而
大海的腰肢,在索取的手上减弱。甘美
赞颂和叹息的只是在结果,我们
忽略着小虫。看不见的积淀下
一代代产生、流逝
他们的骨骼闪烁出璀灿光芒
从深处,从广袤的天蓝色背后
无数瞧不清楚的面容忙碌着。风
吹拂我的凝视,假若有一日化为 粉
因这祼露,凡璀灿总是不堪一击。
一个有形的人走来,俯身查视
这无形的伤口,荡漾着大海的眼眸。”
蕴藉我的是这些汇聚成大海的力量,打动我的是象征意义上的大海,珊瑚上的斑点是大海的见证和诠释。
后来我许多次见到大海,预想中的高潮却迟迟没有出现,我几乎要放弃了。直到那一天,那海骤然间把我一把抓住。
那是在一个著名的渔港,那里忙忙碌碌的渔民把海奉献给人群的欲望。我应当地诗友的邀请去消闲数日。在冗长而趣味盎然诗歌话题后,燥然的下午已让我们略觉倦怠,友人提议,出去走走吧,我们来到了当地一块人迹罕至的沙滩。
海骤然间把我一把抓住。
新鲜的海风在顷刻中把我湮没。它似曾相识,又似乎从未领略。这海,挑起了我内心复杂的怀想,对生活眺望和努力,它好象我所熟悉的一个人,我一直要追随的一种东西。涛声滚滚,白浪沇汹涌,我聆听大海内心狂野,像一把弓,一个幻想,一头不耐烦的厌倦了驾驭的巨兽。
生活是这样展开的:一个不谙世故的男孩,一段理想中燃烧蜡烛,在他看上去一平如镜的行程上,有一些风暴始终在他的暗处,表面上他是快乐而张扬的。他的生命如此旺盛,而他还感觉辽阔中的寂寞,因为他在寂寞里发芽,找到一种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他熟悉了自己的呼啸……生活在改变,他长大了,像若干世纪中海岸线的变迁,多少漫长又短暂的眩晕,他独自迎接阳光和风暴……他希望自己是海。
大海在为我竖起一面遥远的镜。
我久久不敢开口,海若无其事的风度惊讶了我。记忆流出来,很快触摸到了海,我觉得它在亲切我,因为它包容了我。我们的脚下有细小的蟹倏忽来去,机智、聪明;我们的头顶有鸥鸟辽远的叫声。
我喃喃自语:我要写一首诗,一首关于梦幻的诗……
那活泼的蟹和优美的鸥鸟,只是沧海桑田的对称:我的精神也如海鸥般搏击着阳光,它斑驳而炽烈,充盈着昂扬的男性欲念,但又有那么一点恍惚。一瞬间,似乎有许多繁华一一掠过,在万马奔腾的背景里,它们定格成今天。
我脱了鞋,除了袜,赤着足,我感到那海上升到了身体,席卷着我,这是怎样的一种激情和感激,这是怎样的一片海?
现在我似乎独自面对岁月:岁月荡漾如斯,我手持属于我的那一份时间。时间亮在阴郁和黑暗的边缘,而光明始终洞悉着我。
我渴望飞翔,但只在沙滩上留下一串串浅浅的脚印。
我奔跑着想把这沙滩全部写满,风声就更大了,有着剑拔弩张的意味。
那是谁的叫喊?那又是谁不屈的坚持呢?
这样的相遇,注定了只能在意外中,它给人的是不可思议的燃烧。友人对于大海司空见惯,因为对于生活在海边的人来说,海是一条拴着脖子的狗,他们…随时可以牵着它遛达,因此,友人缺少了我的狂喜。
而我在那一刻想到的,将在我的一生中受用不尽。
我急于想写出这首诗,可回到城市后,仿佛海浪质抚平我们的脚印,这梦幻又在血液中潜伏下来:我写不出一行关于它的诗。
海似乎是我最亲近的,又似乎遥不可及。
我想我得放弃对它的赞美,任何赞美都不适宜,现在它已和我深深融合,我得用漫长的生命一点点写出它:当生命的涓涓细流融会之时,生命将蔚为壮观,气象万千,不枯竭,不干涸,犹如这海。
在下午的沙滩上,我喊叫、奔跑。迎着风,我渺小然而存在着。
阳光灿烂,我充满着对生命的敬畏。
每一个人心中的大海都不一样。对于我,随着岁月的增长、消磨,海也随之在记忆里长大、成熟起来:它受过我的尊崇、爱慕、屈辱和误解,而现在走入我血液中的大海,是一个在自己的前进中,在时间的改变里若无其事的人。
在喧嚣的沙滩延伸着的海底,海平静地宽容着一切,它的记忆是一个人的记忆,那里有微小颤栗、有背叛、承诺和结晶……
他知道他得面对,他在睡梦中走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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