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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文学

月亮升起照渔家(散文)

 
 
(一)
  一轮皎洁的明月升出海面,给墨绿色的碎波细浪边缘镀上了金边,那轻轻摇荡的节奏,像是熟睡的少女发出的均匀的呼吸,随着那一伸一缩,宛如胸脯与脖颈的项链在熠熠闪光……。
 
(二)
海边的渔村,弥漫着梦幻的朦胧,那一幢幢黛黑色房子的窗口,透出粲然的灯光,每个这样的窗口内,必然有一位渔妇在飞梭走线地织那永远也织不完的渔网。她们的织网,既是一种副业收入,也是一种消磨时光的营生。她们的巧手索引着长长的丝线,丈量着无尽的岁月时光,那扭结着的一排排网扣,系住了她们太多的思恋与焦灼。
过去的渔村流传着这样的歌谣:
“有女莫嫁打鱼郎,
一年四季守空房。
有朝一日郎回来,
被窝未暖又出航。”
打鱼郎没有固定的根,常常是一条小船漂四方,哪里有鱼哪是家,朝迎旭日张帆,晚伴夕阳下网,月盈月亏出出进进,潮涨潮落来来回回。渔家姑娘在渔村长大,父辈们的生活耳濡目染了她们相同的思维与情绪,环境与生活划定了她们跳不出的圈定轨道,婚后,度几天蜜月就算不错了,有时赶上鱼汛,结婚第二天,渔郎就出海了,从此开始恪守空闺的寂寞生涯。最初,她们不习惯脱离了大家庭那满屋子笑声与嘈杂,自然而然地又拣起了她们从扎蝴蝶结时便熟悉了的网梭,抱着一团团的网线,开始排头起行,一扣一扣地锁起网环来。她们手中织出的密密网环,滤去了她们的青春年华,滤去了她们太多的寂寞与哀愁。
生过孩子后的渔家妇女便像气吹似地膨胀起来,她们再也顾不得那许多羞涩,当着人面也会撩起衣襟,将雪白奶子塞进孩子的口中,一只膝盖悠着。一边还斜着膀子抓紧时间串两扣网环,那织网技术的熟练,即便是在停电的夜晚,摸着黑也不会穿错了网环。
打鱼郎在海上漂泊日久,也向往着岸,渴念着家,但惯于漂泊的船却不能在港湾内锚泊得太久,渔妇的心傍依着他们的命运而牵肠挂怀。日暮西沉,或风雨如晦的日子,她们常风风火火跑到码头上去。凝目遥望天海,只要帆影从视平线上跃出,她们便能辨认哪一片是属于自己的,因为那上面有她们亲手扎的蓬花。
一旦为渔妇,则必须接纳粗糙与邋遢。乍眼看,打鱼郎没有细致的差别,一个个五大三粗,尽管他们在风波浪间,抛钩撒缆身手矫捷,踏波逐浪神气不凡。可一到了陆地,便是蛟龙失水,虎落平川。年轻的走路“外八字”,年老的背上馱个包,渔妇们用一颗颗精致而纤巧的心,抚慰着风浪在他们形体心灵上烙出皱纹。静静的夜晚,倾听他们覆涛历险的经历,那辽东沙杠上的沉船,那爬在桅杆顶上的呼喊,那老铁山三百米黑水的惊悸,总能唤回她们几声惊叹和一捧泪水,伴他们在如雪似吼的鼾声中睡去,才下地将那散发着鱼腥与桐油的衣服拧干……子夜的街巷,又传来赶海人踢踏出的雨靴声响,只好舍弃那份蜜意与柔情,而这一回,他们可能走的更远,别的更长。
 
过去的渔村,也偶尔有个别的女人耐不住寂寞,被陆地上“守望的鱼”占了腥的,风化与俗规的惩罚又由她们一方来承担,她们宽厚的胸怀包容了世间的悲辛和屈辱,而海浪仍旧一波未灭一波又生地汹涌起伏,就像几千年、几万年一年,滚动不息。早先年的时候,打鱼郎一旦航程遇有不测,船或触礁或漏水,在临近沉没的前夕,只要来得及,他们会一个挨一个地系在一根绳子上,为的是能让岸上的渔妇们见个完整的尸首。事实上,当人们将这些尸首抬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耳鼻口目,早已面目全非,不是被海鸟啄去,便是被游鱼啜平。号啕大哭的渔妇们也仅仅从系挂在身的背心与裤衩来辨认自己的丈夫、儿子,那哭声震天的一幕,是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小姑牵着我的手去码头,无意间看到的。记得海风呼呼地吹,揪起的裙角裹住了小姑的胳膊,她一个劲地在背后搡我:“快回家去!快回家去!”那惨不忍睹的一幕,至今无法从记忆中抹掉。渔妇最苦的命运,是丈夫葬身鱼腹,从此,便一个人孤独地走过大半生的旅途。旧时的伦理道德中,渔家寡妇是作为美德的标范来弘扬的。解放后,渔家妇女的命运有了彻底的改观,捆绑她们的绳索解除了,她们不再为什么虚枉之名而愿孤清寂寞此生。
打鱼郎大多喜欢喝酒,酒似乎已经事融入了他们的血脉,如果没有酒精的麻醉与刺激,便没有后来者在他们的前辈颠簸的航程上继续颠簸下去,没有那热量的挥发,便不会有斗水鲨猎鲸的豪情壮胆。也不能从激流旋涡中,操纵着船绕过暗礁与险滩,走向胜利的彼岸。因此,渔妇们特别喜欢男人嘴里的酒气,那个吻格外地芳醇,不管市场上是否脱销,不管手头上又多么拮据,估摸男人归来的时辰,总要温一壶,锅内的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同舟共济是打鱼郎同大海打交道的自然联盟,这种习惯带到陆地,渔家妇女也是“有酒呼比邻”的。在渔镇上,在年节时,船长家的酒桌一晌午都撤不下来,春风得意的大副喝个东倒西歪地出去,平时敛声屏息的小伙舱也来高谈阔论,船长平时的脸上多云多阴,在祥和的日子里,突然开晴,船员们便凑来喝个杯盘狼藉。过后,打扫战场的任务是渔妇们一个人来承担,用手一点点揩抹那蝶底碗边的油渍,竟从来不皱一皱眉头……
世俗的新风总是面海而吹,在门庭洞开,八面来风的时代,渔家妇女也是沐风而爽,开创新的天地了,她们不再是整天围着锅台转,干些扫地打狗带喂鸡的营生了,“妇女踩网网就破、妇女上船船可就翻”的禁忌也失去了禁锢的作用,她们趟温州、下广州,贩鱼卖蜇闯九洲。也有的驾船走水,捕鱼捞贝,“半湿云鬟在白波”。船走多远,总要归港,人离开多日,总要返家。当她们背着大包小撂像一阵风似地卷进门来,老人们抚摸着她们带来的衣物、食品,额头的皱纹舒展了,给孩子带来的玩具抖开了屋子里多日不闻的笑声。晚上,当老人与孩子们熟睡以后,她们依偎在丈夫的怀里向他进起了走南闯北的经历哽咽悲凄,并指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创疤而喋喋不休地倾诉与诉说,当然了,那与司机并排坐在那驾驶室里,押着载海蜇的大货车在布雾弥幛的崎岖的山道上跑了三天三夜的经历的细节就忽略了。当时,车轱辘磨得冒了白烟,与司机下车去远处的山沟里拎水来浇。就在她们弯腰后衣襟翘起来时,司机的焦灼难耐的手从她们背后伸进来,抚摸她们光滑的脊背,却被她们慢慢地推了出去……她们虽然饱尝了奔波劳碌的艰辛和难言的苦衷,但却享受了经济独立,人生价值的满足感,并没有因此而丢掉渔家妇女传承下来的美德。腰缠万贯的女人们仍旧是素面朝天。当建筑新房、添置家具时,她们却出手大方,供没考上大学的孩子去自费和走读甩出大把大把的票子也再所不惜。即使打渔郎因身体不适或因造不起船而下了岗,手拽着她们衣襟过河过桥,她们也不忍心永断割藤。这样新时期的渔家妇女在尽情地挥发着她们勃发英姿的同时兼具着一份温婉多情。
月亮渐渐升高了,湛蓝如水的空中秉标出晶莹剔透的一轮,那多像是渔家妇女柔美的情怀和美丽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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