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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文学

复活的古海





   一
我从来不曾设想过,一座浩瀚无边的大海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气象呈现于我的视域。
这委实就是一件大海的巨型标本。
任何一件动植物的标本都是由人制作而成的。那种人为制作的标本往往都寄予着制作者的诸种目的和意愿,然后藏之深阁或展示于众,让那些曾经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或行走狂奔或穿越飞翔于荒野山水之间的生灵以静态的生命造型“活”在我们的记忆与想象中。
     惟有我视野里这座大海的标本,脱离了人类的人为操纵,而完全仰仗于宇宙的一时激动。现在,我无法臆想,四亿多年前,在某一个瞬间抑或是某一个时段,当时还鸿蒙未开的宇宙又是怎样独裁专横地将一片汪洋颠覆成一片陆地的呢?这显然是一个地质学上的巨大疑问,它将伴随着我现在所目击的这片海的残骸继续延续下去,成为人类永远无法破译的哑谜。
     因此,当我每次穿行在这片由史前的海域演绎而成的陆地时,我就仿佛穿行在一座大海的碎片里。这些碎片所呈现出来的深沉的褐红,固然可以用地质学中有关石头所包容的矿物元素来诠释,但我觉得它们所承载的,更是一种文化元素。这种文化元素不仅将史前峦荒的文明留存了下来,而且还激活了我们对于现代文明的深度拷问。
不可否认,我们也一直在为这种拷问寻求答案。可是,我们却一直又在疏忽一个事实,那就是,真正的答案其实就隐藏在那些碎片里,它们就像一串被刻意压抑了的叹息,因为得不到释放而长久堵塞在历史的咽喉里。
     要释放这种文化的叹息当然并不是件易事,它需要我们对这种文化的本质意义作出深层的认同和理解,而不是简单的旅游概念上的翻阅。对这片红色的碎片,尽管我们以一种惊叹的情怀为其冠许了一个“红石林”的美名,但这仅仅是色彩学上的一种界定。四亿多年前的一个泽国所留给我们的这片红色的碎片,当然需要我们用一个名称符号来承载它的存在,来与它对话和交流,但我们绝对不能仅仅以一种自然物质的称谓来简单界定它的存在价值,而更要触摸到它的文化源头。这就像我们对于猿人的认识一样。我们都知道,最早的猿人是一种爬行动物。但我们却始终都不会忘记,正是这种爬行动物缔造了我们伟大的人类和世界,成了我们的祖先。而“红石林”的祖先就是那座史前的大海,见证这座大海本来面目的,惟有我们当时还在树上跳来跳去的祖先。也许,我们的祖先曾经就在这片古老的大海的边缘采摘过种种我们无法知晓的野果。
     这是一座曾经与我们的祖先同在的大海。
     现在,它却以碎片的形式呈现在我们的眼底,这些碎片就像我们的祖先遗留下来的化石一样,让我们生出无限的幽思与冥想,让我们生出许多不可理喻的脉脉温情。
    而“红石林”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就不仅仅是我们对一种石林的简单命名了,而是借助这一称谓让一种海洋文化得以传承。这些红色的碎片所呈现的这种深红的色泽,其实就是一种史前大海曾经澎湃激荡的血液。
游历于这漫山遍野的史前海的红色碎片里,不断涌现的臆想使我对这片文化厚土无法不充满敬畏与虔诚。
我的种种臆想的理由更多的来自于我是一名湘西的子嗣。
众所周知,湘西是以其独有的文化魅力惊鸿于世的。
而这些红色的文化碎片正好就云集在离湘西古丈县城不足20公里的红石林村和坐苦坝村。
由此,我不能不想到,四亿多年前的湘西,其实就处在一座大海的中心和边缘地带,这其中也包括大湘西定义上的张家界。
我当然无法设想那时的张家界和凤凰是一片怎样的荒野,但是,我可以臆想到,倘若那时就有了人类,他们就很有可能聆听到这座史前大海狂野的浪涛与海啸。如果那时就有了人类,生息在那里的子民就很有可能会到这片大海里来撒网捕鱼。如果今日的沱江、酉水河在那时就已然存在的话,也许,这座史前大海曾经就很有可能承载过它们的水,容纳过它们的浪花。
尽管这是一种不能成立的设想,但它却向我们论证了一个事实:这座史前的汪洋泽国与整个大湘西是具有一种一脉相承的文化勾连的。
怀着这种臆想穿行在这片文化丛林里,便觉得这片红色的石林就像连接了四亿多年前的时光一样幽深得没有尽头,就像这座史前大海一样浩瀚得没有边际。
初冬的阳光温甜地洒在石丛里,似乎是要给这片寂寞清凉的文化丛林加温。就在我游历在这片文化丛林的时刻,恰好,《血色湘西》剧组正在这里拍摄一些湘西民众英勇抗日的片段。当有一天,人们从这部电视剧里看到了这些镜头后,也许并不知道撕杀场景中的一片片石林的文化指向和内涵。但有一点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些虚拟的镜头,定然会让人们认知到,这片文化厚土,曾经遭受过怎样野蛮的践踏与撕剥,曾经经历过怎样的血腥捍卫与呵护,曾经飘荡过怎样的风雨与悲歌。
一阵山风向我涌来,吹散了我的头发,也吹乱了我的思绪。
越过这一从丛史前大海的碎片,越过这一些被时光凝固的海的呼啸与浪花,我分明就看见了另一片海域。
海洋文化是没有国界的。
我看到的是距我十分遥远的约旦死海,这是一个遥远得不可企及的国度,但我的目光却没有因这种时空上的差异而受到任何阻碍,它顺着一种共同的文化脉络,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抵达了死海的上空。
静静地沉睡在约旦高原与犹地亚山之间的死海,比我所置身的这座史前大海似乎幸运得多,因为与之相比,它要年轻得多。在公元八世纪前,它的北岸还居住着许多约旦人,还飘荡着人间的烟火与温情。遗憾的是,由于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太低了,也不知是哪一天,水位突然上涨,海边的居民不得不舍弃自己的家园四处逃亡。再后来,有两座约旦古城也沉没海底。因为逃亡,因为两座城市的消亡,此海最终遭到遗失,再加上其海水的含盐量太高,任何植物和水中生灵都无法在此海生息存活,最终沦为一座死海。昔日的耶路撒冷,便是人们逃离死海的逃亡之路。
我的目光之所以能畅通无阻的抵达这座遥远的死海,是因为死海同样留给了世人一堆文化的碎片。
死海的文化浓缩在死海西北岸的一个洞穴里。
在这个洞穴里,几个放羊的牧童居然在不经意中发现了记载着有关死海文献的羊皮。如果没有这些羊皮,死海还将永远沉寂在时空的隧道里。正因为这些羊皮,死海才像一缕炊烟一样飘荡出一种生的气息与温热。而在湘西的古丈,在古丈的红石林村和坐苦坝村,这座史前的大海虽然并没有遗留下来任何原始的记载,可是,它散落云集在这片厚土上的这些红色碎片,就是被时空凝固的幽远的文字,它们与记载有关死海的那一卷卷羊皮,在文化的意味上,具有一种异曲同工的震撼力。
毫无疑问,死海的文化价值已然得到世人的认同。然而,同样是由一座海域演绎派生而来的红石林,在更多的人眼里,也许还仅仅被看作一种美丽而怪异的奇石而已。
我当然不能否定也不应该否定这些数亿年前遗留下来的红石在视觉与感官上的审美意趣。放眼眺望,这些红石与生俱来的造型会让你沉浮在想象的波峰浪谷里。它们有的像华丽典雅的紫禁城,有的像整齐堆放的书卷巨著,有的像行游海浪的军舰方舟,有的像戒备森严的城门古堡,有的像浮出水面的清雅莲花。在坐苦坝村的一片红石丛林里,有一红石俨然就酷似一只爬行的巨龟。也许,四亿多年前,在海水退尽的时候,这只巨龟还没来得及逃离,就被岁月缠住了四肢。
我无法非议人们对于这片“红石林”逼真的想象,它们的确蕴含着多维的美学向度。但是,这种纯视角意义上的美却并不是“红石林”存在的全部意义。它的意义应该是哲学的,一种被肢解了的海洋文化的存在哲学。就像约旦王国的死海是世界的唯一一样,由四亿多年前的史前大海派生出来的这片红色石林所蕴含的史学价值和文化深度,更是世界的唯一。
因为“唯一”是不可复制的,它的存在就是一种哲学命题上的再生与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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