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影子
 
                                                                                高翃凌
 
1
太阳落入了大海。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中出现了绯红的云霞，把大海染成了淡紫色。在这个太平洋中的热带小岛上，暑气开始慢慢消散，人们也纷纷出来走动了。
 
海滩上，一群孩子的身影被黄昏的光线镀上了一层金色。每天，孩子们都聚集在海边看落日。这也是他们展示一天“成果”的时刻。在这个小岛上，大人、孩子们都以旅游业为生。孩子们靠给游客表演、卖纪念品赚几个小钱。巴拉就是孩子们眼中的“英雄”：因为他能在海里翻出最高、最漂亮的筋斗，当他落入海中、溅起雪白的浪花时，总是能得到蜘蛛船上的游客们的热烈喝彩。由此，他也能得到最多的小费。今天，巴拉的收获又不少，他把口袋里的硬币晃动得叮当作响，在孩子们羡慕的目光中，又在沙滩上来了一连串空翻。
 
天色更暗了。昏暗的光线下，沙滩逐渐被阴影笼罩。
 
“大海的影子！”孩子们高声叫着、笑着，在沙滩上奔跑、追逐。这里的孩子都听说过有关“大海的影子”的传说：如果大海的影子先落到谁头上，谁就会先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他们又有谁会把这当真呢？他们还那么小，“大海的影子”离他们还远着呢。
 
2
巴拉回到家里。那是山坡上一座用椰子树干搭起来的小棚子。大哥、二哥、和姐姐已经回来了，都在等他回来吃饭。
 
大哥粗壮结实，一身皮肤被太阳晒成了油亮的棕黑色。他是个没有工资的“导游”，全靠给游客照相挣小费、卖照片赚钱养家。他快四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没有姑娘愿意嫁给要养活一群弟妹的他。巴拉的二哥今年十五，是一名船工。他每天赤着脚、在蜘蛛船上健步如飞。他永远皱着眉头，沉默得如同一块礁石。巴拉知道二哥的心事：二哥一直想当个医生，但二哥更知道大哥的不易。于是，他离开学校，开始跑船。巴拉的小姐姐今年十一岁，但矮小的身材让她看上去只有七八岁。这倒也让她卖贝壳首饰的时候能占些便宜：有些游客看她瘦小可怜的样子，有时会买她的东西。
 
巴拉刚坐到饭桌边，后脑勺就挨了大哥一巴掌：“又去哪里疯玩了？”巴拉吐吐舌头，开始飞快地吃饭。他扒拉完饭，坐起身来，等着大哥吹起口琴。每天晚饭后，大哥都会吹一段口琴。巴拉会随着节奏，拍着桌子当做鼓点儿，小姐姐会翩翩起舞，连二哥的眉头也会舒展开些。那是一家人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今天大哥迟迟不动。一片沉默中，巴拉忍不住了：“大哥，你的口琴呢？”
 
“丢了。”一向乐呵呵的大哥今天脸上阴云密布。巴拉看着，没敢在多问。
 
3
又有一艘载满游客的蜘蛛船靠岸了。巴拉和一群孩子一起，向蜘蛛船飞奔而去。他灵巧地爬上蜘蛛船的船舷，接着，像子弹一样向空中射去。在游客的一片惊呼声中，这个光着脊梁、黑黝黝的孩子在阳光里翻转了几圈，又飞鱼般地钻进海水里，溅起一片白色的浪花。伴随着游客的一片喝彩，一枚枚硬币投进清澈见底的海水里。巴拉在水里快活地游着，打捞着自己的“战利品”。
 
他抚摸着那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硬币，心里盘算着：“再有200枚，就够给大哥买个口琴了。那样，我就能再听到那些快活的曲子了。”
 
巴拉钻出水面，再一次爬上船舷，一跃而起。又是一片喝彩。在喝彩声中，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特别，她用英语说：“孩子，别再做了！这太危险了。”但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
 
4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看眼。巴拉和一群孩子聚集在岸边的蜘蛛船边，继续着他们的“跳水表演”。
 
巴拉心里计划着，他今天要在空中再多翻一圈儿，来一段“超高难度”的表演。这样，他就能得到更多的小费。要知道，他已经攒了满满一口袋硬币，他的目标快实现了。现在，巴拉满脑子都是那只向他招手的口琴和大哥惊喜的笑脸。
 
巴拉像以往一样爬上船舷，一次次向大海里跃去。他的筋斗翻得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飘。喝彩声越来越高，闪亮的硬币像雨点般抛入水中。
 
“再跳一次就够了！”巴拉攥着满把的硬币，抑制不住心里的狂喜。
 
巴拉再一次爬上船舷，高高地一跃，在空中飞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在人们的惊呼声和喝彩声中，船突然启动了！巴拉落了下来，他的头撞在了蜘蛛船如同蜘蛛脚般伸出的竹竿上。鲜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太阳底下的那道阴影。
 
5
黄昏的海边，孩子们一边看着太阳一点点被大海淹没，一边等待着巴拉。大伙都想看看他的新口琴。
 
孩子们等啊，等啊。他们眼看着绯红色的云霞变成了橙红色的火烧云，转瞬间又变成了棕红的暮霭。大海也在变暗，由淡紫色逐渐变成了宝石蓝。可是，巴拉始终没有来。
 
黑暗终于吞没了一切：天空中的云霞和大海都看不见了，只有耳边那一阵阵海浪的呻吟。孩子们自己也在昏暗中成了一群黑色的剪影。他们再也等不及巴拉，全都回家了。空荡荡的沙滩上，只留下大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