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海
什么是海
韩小蕙
(1)
飞机晚点,落到宁波栎社机场时,夜幕已低垂。有些小沮丧,因为是去舟山群岛,本想早些看到海的----对于整天囿于干枯京城里的我来说,大海才是宏大叙事!
汽车在簇新的柏油路上飞驰。我不死心,一次次向窗外张望,却只有黑黝黝,千篇一律。打开车窗,既无风声雨声,也无读书声,我想象:大海已经睡过去?
就这么疑疑惑惑的,忽然就穿进了灯红酒绿。人影憧憧,摩肩接踵,路旁是一排排楼宇、商场、街道。我被告诉:“到了。”惊愕之间,蠢问:“海呢?定海不是岛吗?咱们怎么过来的?……”人家像王熙凤耍弄刘姥姥:“亲,从桥上飞过来的哦,侬不晓得中国人的造桥是天下第一吗!”我赶紧自嘲:“哎哟,我还以为到了岛上,是海风啊轻轻吹,海浪啊轻轻摇……”
第二天在岛上“长征”,车行东南西北,还是可劲儿在陆地上穿梭,一直未见到海。忍不住又打问?人曰别说定海这个最大的岛了,即使周边的好多小岛屿,也都造桥连起来了,“所以,我们也都快忘记自己是在海岛上啦……”
神了!
是,神了。我就没来由想起一个问题----
什么是海?
( 2 )
海是大神波赛东的舞蹈,是东海龙王的大笑,是妈祖娘娘的花园;
海是宇宙的墨水瓶,是太阳系的黑洞,是天荒地老的智库;
海是横卧的群山,是翻滚的森林,是高举的手臂;
海是时间的舵手,是空间的领袖,是万寿无疆的主宰;
海是闪电的Wifi,是风雨的Ipad,是雷暴的Facebook;
海是人类的玄幻,是帝王的野心,是民众的梦想;
海是大红的“福”字,是平顺的“寿”字,是笑盈盈的“喜”字;
海是父兄的胸膛,是妻女的柔肠,是游子的眷恋;
海是勤奋的双手,是奔驰的高铁,是冲上蓝天的C919;
海是奋斗的目标,是励志的课堂,是激情的泊地;
海是智慧的集合,是意识的闪光,是思想者的家乡;
海是歌德的诗句,是欧·亨利的小说,是莎士比亚戏剧;
海是艺术的思念,是绘画的牵挂,是雕塑的守望;
海是“大”的神显,是“小”的形象,是无垠的知白守黑;
海是一代代的激情,是年轮的能量,是古往今来的热泪盈眶;
海是梦断的忧郁,是悲涕的扼腕,是千年的一声叹息;
海是水中月,是镜中花,是心无挂碍的企盼;
海是命运的大网,是多舛的坎坷,是大自然的曲曲折折;
海是重启的电脑,是光量子计算机,是创新的充电基地;
海是苦够了八十一难仍不回头的刚毅男人,
海是尝遍了酸甜苦辣仍不退缩的顽韧女子,
海是涅槃的火凤凰!
( 3 )
而对于生活在舟山群岛上的定海人来说:海是他们的全息宇宙。每天天光未亮,金塘岛、大鹏岛、长峙岛、长白岛……勤劳的耕海人就精精神神地起身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一万年三百六十五万天,从马岙镇走出古原始人开始,定海人就用耕种、造屋、编织、养殖、加工、旅游招商乃至海防、边防,迎接着红日冉冉升起!
海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普渔6003号”是一艘近海作业船,二百多吨,张军磊船长带着他的二十多名船员,每年有6--7个月闯荡在北太平洋的滚滚波涛上。七级巨浪劈上船头的时候,他们也手不抖,心不慌----这不就是在耕海吗?只要你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精心侍弄,海田里自会长出银灿灿的鱼谷、鱼麦、鱼瓜、鱼菜、鱼水果、鱼薯类……还会开出四时不断的鱼梅花、鱼迎春、鱼玉兰、鱼玫瑰、鱼含笑、鱼牡丹、鱼红掌、鱼仙客来、鱼倒挂金钟……呢!
海是他们的梦里故乡。“浙普远98号”陆亨辉船长驾着他那九百吨的远洋捕捞船,铿锵出港了!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在雪白浪花的翻腾中惊艳飘舞,三十多名船员眼里噙满浪花。这一去就是两年!目标----南太平洋和大西洋!猎物----赤道鱿鱼、秘鲁鱿鱼、阿根廷鱿鱼!理想----豁出去苦上两年,挣个几十万,回老家盖房子、娶媳妇!阵势----我中华常年有二百多艘这样的捕鱼船,在那片远离祖国的公海上作业!
海是他们的身家性命。悠久的渔业历史,浓郁的渔业文化,千百年来锻造出一代代果敢而乐观的闯海人。黄鱼、带鱼、鲷鱼、鲈鱼、石斑鱼……尤其舟山鱿鱼是中国主要的集散地,鱿钓产量竟然占到全世界的10%!你道鱿鱼是怎么打捞上来的?NO,不是下大网捕,却原来是靠人的一双又一双手,一条一条地钓上来的!
海是他们的传奇故事。作为中国的东大门,点点岛屿,片片征帆,袅袅炊烟,张张脸庞,左手右手,曾写下多少可歌可泣,曾传出多少威武雄壮,曾创造多少辉煌灿烂!史前和新石器遗址文化,古代海防和近当代抗战历史,佛家和道家的神秘传说,古村落建筑和渔民画,海运商贸和闭关锁国,改革开放和一带一路……把哪一个册页展开,都像奔腾不息的大浪一样,精彩难具陈!
海是他们的铜墙铁壁。一百多年前的战败与耻辱,淌血的伤痕犹存,却是再也不会重演了。涛声只是一遍遍地讲述着同一天捐躯的三位总兵王锡朋、郑国鸿、葛云飞,不复有悲号,不复有哀叹,不负有弯腰摧眉,不负有银牙咬碎----因为整个民族已经巍然耸立。定海人热爱和平,但为了保卫祖祖辈辈的家乡,他们也绝不再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强盗来我中华的大海上横行!
海是他们永久的起跑线。6年前的那个早春,随着我国首个以海洋经济为主题的国家级新区的获批,舟山群岛新区挺胸昂首,走在了中国海洋战略的前沿。也就短短一瞬的两千多天过去,在定海古老的海岸边,已经屹立起国家远洋渔业基地、太平洋海工等一大批国企和民企;然后,国家级立项的中澳现代产业园也已完成规划,进入实施阶段----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一件事是:中国人一旦撸胳膊挽袖子地干起来,那就是高铁速度。当EDL大屏幕“哐!哐!哐!哐!……”地推演着画面,把一座8年后就将建成的现代化、国际化、创新化、全面电子科技化的,无比豪华、亮丽、高端的滨海新城推到我们眼前时,我兴奋得站都站不直了,只感到海风真的是在可劲儿吹,海浪真的是在摇啊摇!
( 4)
我曾看过法国导演雅克·贝汉和雅克·克鲁奥德联合执导的大型纪录片《海洋》。我当然醉心于大鱼群那种电光火石般聚、散、开、合的惊天动地的大奇美;可最让我刻骨铭心和椎心泣血的一个问题是:若是有一天,当人类将海洋里的鱼都捕尽了以后,怎么办?!
在长白岛后岸余家古村,望着远远在海面上漂浮的养殖网箱,这一阵忧郁又袭上心头。我忍不住把这心思剖给春祥弟听。
陆春祥,虽非舟山定海人,却也是多海岛的浙江之子。加上极聪明透亮,修养亦高大上,就淡然一笑,百分之百说:“不会的!海多大啊,占地球表面积的71%呢,三百年也捕不完的。”见我沉吟不语,他又眨着那双智多星的眼睛说:“三百年后,我相信人类早就研制出代食品了……”
话虽是这样说,我的眼前,却总也抹不去海匪们的身影----君不见小日本的捕鲸强盗们,是在怎样争分夺秒地用鲸鱼们的鲜血,疯狂涂抹他们罪恶的狞笑!
就像当年他们野兽般杀害中国人、东南亚人时的狞笑一样。而我中华是太热爱和平的民族了,我们温良恭俭让,眼里的大海只是经济的大海、商业的大海、建设的大海、风平浪静的大海。心愿如此!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