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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文学

大海何以辽阔

                                                      大海何以辽阔
 
                                                                     林文钦
 
 
海的性格
 
 
 
对于陆地而言,大海以她无限的空间,袒露出母亲宽厚的胸怀。海簇拥着大陆,源源不断地为陆地输送着丰富的水汽,葆山川永绿,赠大地常青,让人类生存的气候得到充分的调节,使生灵的栖息状态充满祥和。你看吧,大海夜以继日地接纳着无数大小小河流,还有它们裹挟的滚滚泥沙,她不分它们的国籍和所属地域,对它们的加盟不设关卡,不收关税和会费,她对河流不许诺天堂,而对河流的虔诚毫无疑义,一一接受它们的膜拜,对它们永唱着国际歌:来吧,来吧,孩子们,这里才是你们的归宿,是你们展示身手的大舞台。
还有内海的滩涂,在潮水的涨落间,得到大海的无数悉心关照,在这里,小蟹.小蛤蚶等生灵们自由地俯仰,吸吮着充足的营养。毕竟大海已被这些生灵视作自己的家园。
船自然是大海的最受恩惠者。海作为航行的良好载体,为无数大小船只提供来去自由的方便,不向船只收取海上通行的任何费用,但海对船的行驶也不听之任之,只为其有限制地服务。船与海之间保持着一种默契:海对船提供来往的便利时,也并非让它畅通无阻,船只能沿着规则的路线行驶,不然就会受到某种天然规则的惩罚,那就是海在水面下布置了一些暗礁,对船的航行进行水平测试,船若要免除沉没的危险,就须绕开礁石而行。当然,也有某些船只斗胆以身试法,其结果是受到大海的惩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多少年了,大海作为巨大的聚宝盆.天然的营养库,成为了大陆的坚实后勤保障,她无私地向人类提供着丰富的各种鱼类、海菜,向工业源源不断地供应黑色血液-石油,她为推进人类文明进程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但谁看到她向人类索取过报酬?海是人类起源之地,她不断哺育着一拨拨的生灵,年年岁岁,无怨无悔。海的奉献精神拨动了诗人的情感神经,由衷地对大海唱着昂扬的赞歌。
可又有谁能完整地对大海的性情作一番描述,对她无以复加地创作赞美诗?我想我是不能够的。你呢,也绝对无能为力。在我的阅读经验中,对所有描写海的诗文情有独钟,我的目光因它们的文彩而熠熠生辉,被它们的感性语言所感动着,心空也瞬间为之照亮。
而事实是,过分的赞美已不为大海所接受,她更多的是保持冷静和沉默。因为人类的污染,变本加厉的污染,使得大海与人类的隔阂与敌意在日渐加深。无数媒体在报道海里的鱼儿在大量减少,一些珍惜保护动物濒临绝迹的境地。请看看那些浅海的鱼儿吧,它们深受人类污染之害,正奄奄一息地控诉着人类:你们可是在自毁家园呀!
现在我面对的是中国东海东南部的一片内海水域,记忆中,这里的城市和人们似乎有着太多不能满足的欲望,总是不断地向大海作着索取,从不尊重她的生存权,无视对它的一次次污染,在吸收完她的营养后,随意地往海里倾倒各种工业和生活废弃物,将她当作天然的垃圾场,你看,海面上漂浮着菜头`塑料袋`油污`泡沫`避孕套......孩子们看了这些漂浮物后就知道海并快乐,他们心里愿望的海并不是这模样。当你从北方到达这里,看到这片忧郁的海,一片害上了怀乡病的海,一片毫无生机的海,又作何感受?你看,她的水质浑浊,海的躯体承受着密密麻麻的鱼排和附属物,正在阳光下作着”唉哟唉哟”的呻吟,时光变换间,海水吸收着愈来愈多的磷,滋生出大量的浮游生物,使她的肤色由蓝色转为红色,渐渐形成赤潮,使人们的渔业大面积减产甚而绝收。海向人们发出了无声的警告:不能再折磨我了,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对于人们的无理“馈赠“,大海更不乐于接受,潮水退后,她将人们排放的废弃物全部返还给沙滩,她挥挥手对人们说:这些东西是你们的,我不要,请全部拿走!而码头边的船只因太密集的缘故吧,将水面遮得严严实实的,引得海水发出不均匀的呼吸:哎哟哟,哎哟哟!
大海显然不愿老是逆来顺受的,有时也因人类的过于放肆而大发雷霆,台风和海啸使她在夏天获得了一次尊严。你看那七八月间,任性的海潮在飓风的掀动下,疯狂地向人工防波堤作着抗议:不要阻拦我,我只想向人类讨个公道!她一改往日母亲般的慈祥容颜,变为一个威风凛凛的统帅,你看她发动潮水的大军,使渔船倾覆,让江河决堤,淹没村庄和良田,让人们遭受巨大灾难。这时,你才会领略到什么是排山倒海,惊心动魂。
大海的任性给海边的人们时不时造成灾难,但谁敢谩骂.诅咒或侮辱她?我想我是不敢的。你呢,一定也不敢。大海桀骜不驯的性子只能使我们对她产生深深的敬畏感,我们的远古祖先就有过对海的图腾,在我的记忆中,沿海渔民在春季都要进行祭海活动,将宰好的牲口奉献给海神,祈求出海的人们免受海难的噩运。
有谁曾真正捕捉到大海真性情呢?她的魂灵深藏在水中,总令人捉摸不定,这包括她的博大与宽容,她的汪洋恣肆与狂放不羁,还有她瞬息万变的神情,大海的性格就是这么富有可塑性吧。使我深受感染的,是一位老渔民对我的诉说。那是怎样的一次出海经历呀。就是在这片东海的近海水域上,狂风掀起巨浪,拍打着渔船的船身,发出呼呼的叫喊,使人毛骨悚然,最终浪头掀翻了小船,他幸运地抱着一根木头随海流漂呀漂,两天后才被搜寻的人们找到。他感叹地说:从那时起,我算是领略了海的威力了!他的眼神让我感到海的神秘和不可预测性。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反复在心里对大海祈求:海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念在我和你的打多年交道的情份上,饶了我,饶了我吧。他口中念念有辞,海居然为他的虔诚所感动,终于保全了他的性命! 当你听到这则传奇的经历,一定会将信将疑,鼓起大眼睛问:海真的有这么神奇吗?可是当你来到南方,与这么海真诚面对时,会深感海是多么富有人情味,什么奇迹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我的神漫游到遥远大西洋的百慕大,那是许多船只和飞机突然失事的”魔鬼三角区”,这里又暗示了大海的何种诡秘?某些科学家分析说大洋中有股暗流产生了超常的引力,当飞机和船只经过漩涡中心时就被一股气流吸入海的深处.而我总不以为然,我认为这是大海耍的一种伎俩,是对人类文明的一种嘲讽,也是对欲征服大海的人类开的一次小玩笑,她只想显示显示自身的威力,.给人类一点颜色瞧瞧:请尊重我的灵与肉吧,不要老想着征服和占有我。而那些被大海请去的遇难者,是否也与海水交换了自己的灵魂,它们也许被大海收编入她的阵营了,他们正在以某种方式对我们说:大海是不可轻待的,请与之为友,切莫成为她的敌人。
    当大海骄傲地对天空说“我就是永恒“。大海无疑是自信的,.而天空对她的自信只是抱以微微一笑,而大海所说的永恒又有多大时空伸展幅度? 大海的宽度和厚度显然在天空之下,好比人之于大海只是其中一粟.但大海毕竟是大海,她的自信心还在于她对人类敢爱敢恨,她有血有肉,她有喜有悲,有时温柔有时任性,不像天空对人类只是静观其变,仅呈现出它淡漠的一面。
大海何以辽阔?她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海对我们又意味着什么?老博尔赫斯六十多年前提出的天问似的命题,常常在心头反复困扰着你和我。
是夜晚,让大海更多地展现了柔情的一面,而月光无疑是她万种风情的见证者。你看那无垠的水面上磷光点点,浪花挥舞着她的小手,在波涛的时起时伏间,轻轻地抚摸着礁岸,以柔软的舌尖与海岬作着长长的接吻,“哗哗“地与大陆作着喃喃私语。听到了吗,大海总对人们语重心长地说:人类啊,你们仅仅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最终我必将先收纳你们,再一同消逝于遥远的永恒。
 
一个人的岛屿
 
这是夏天的某个傍晚,东海上一座海岛的一隅。独自静坐着,等待落日的辉煌将我和海岛一同融尽。
夕光由艳黄转为褐红之后,蓝色海岸、嶙峋的岛礁、波动的海水,这一切都转瞬被黑暗笼罩,四周隐伏着神秘的气息,而我竟油然而生身处漩涡的感觉,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某一个地方。
天色转黑之前,一个男人背着画夹走过我的身旁,听他的口音,是从内地来的吧,踏上这个岛屿作一次写生,他说着话,伴着几个友好的手势。我们聊着一直到对方的神色朦胧起来,而瞳仁因为兴致太高而像灯光一闪一闪的,他问我,大陆上还有地方比这海岛更荒凉的吗,我利索地回答他,没有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他一直注视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天空。看着他的身影慢慢地走远,缩小在夕光中。我寻思着,艺术家们天南海北地寻找,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许,所有的谜底都在这海岛上盛着,所有的灵感之花都会在岛上尽情地绽放。海岛能升华所有的智慧,从开始到结束。耳边掠过荷尔德林的一句哲言:在人心浮躁的时代,一座岛屿无疑是灵魂的最好栖息地,它是某种来自大自然的暗示。凡人用激情和高亢的嗓音赞美海洋和一座岛屿之时,哲人已经开启和运用智慧。思想的君临使岛屿漆黑一片,一个思索者的心灵就是一座岛屿。在广阔的水域之中,岛屿是独善其身的,岛屿的有限和无限同在,岛屿的孤立和永恒并存,只有这 种心智才能变作一支美丽的笔,将生命定格在纸上。对岛屿的感悟说明了荷氏的心灵永难歇息,心若是歇息了,就无智慧可言了。岛屿,显然栖息过许多艺术家,有个叫作萨藤的美国女作家,我很少提起,但她永在我心中。就是这么一个艺术、纯粹的女性曾经在西半球的一座孤岛上久居,创作出了许多优秀的经典作品。还有一位音乐家,他在一座岛上找到了天籁之音。于是,他为岛屿配乐,写出了恢宏的旋律,这就是德彪西,以及他磅礴的《大海》乐章。
屹立在岛屿上,生命的美妙带有某种终极的意味。我的脑海中展现出一个画面:海滨的礁石上倚着一位女人,女人的身体似一副柔美的雕塑,眼睛似一盏明灯,她凝望着辽远的天空,把心底的热望一丝丝送入空中。她的身旁,千年的礁石和鲜活的生命作着强烈的对比,只有这种对比使作家萨藤体现了生命的原色。或许不少人到过海岛,也看岛屿上的苍穹,但只有她完整地表达了它们,并如此贴切。
生命是应了某种召唤来到世间,还会应了另一种召唤绝尘而去。我数次抵达这座海岛,吸引我的是某种神秘的气息。如果我有一天疲倦得再也不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我想我会魂归岛屿,实现与它的最终契合。
我静坐在岛屿上,认真地清点一下自己的生活,搜寻一番逝去的时日,究竟遗落了一些什么?可是,令人讶异的是,我突然间迷失了自己,我的心灵和头顶的天空一样地模糊又一样地澄澈。难道是我面对辽阔的静暮而使记忆披上了茫然的黑纱吗?直到黎明降临,直到我离开海岛才理清了思绪的脉络:人的本质中有一部分是糟粕,人的思想意识中有一部分是杂质,人的某一部分情感是蒙尘的,然而,你来到海岛后仍静静地陪伴你的这一部分必定是纤尘未染的,我从大陆上带去的那些被尘俗沾染的思绪,被一路上的海风悄然地拂落了。或许岛屿太小,能容纳下的最好的东西必将得到洗礼,并渐渐升华。
月亮,一轮红红的月亮从夜纱中探出头来,安祥地望着我。在静谧的海岛之夜里,涛声呢喃,清风徐拂,我似乎睡着了。恍惚间,我看见一位俊秀的女孩,身披白纱在海岸边临风起舞,她红润的脸庞微翘着,仰望着苍穹。此时一颗颗星子露出了顽皮的脸,岛屿被照亮之时一声“叽”的脆响,好象一只无形的大手扳动了机关。我明白这是一种梦境,我努力维持着这种状态,不让自己醒来。而后,女孩儿转身变成了男孩儿,比女孩更玲珑可爱。他手持一把大笔,在一幅白练上抒写着什么,远远地看去好象是“普渡众生”吧。细细想来却是我此次初上岛时见到的情景,还有那座荒废的古庙。我曾经站在青青的石阶上唱着一支老歌,我的忧郁大概是在那儿丢失的。
风声渐渐大起来了,是不眠的海风在吹拂着。想伸手抓住些什么,但除了我自己,周围什么都没有。海风裹挟着水汽布过我的身体,弥漫着一股暖意,我的眼眸终于在海岛之夜睁开了,透亮透亮的。
记忆中在其它地方,静寂是种空虚,而在海岛上,静寂意味着有,是一种本源。此时,月亮正从静寂走向圆熟,她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平时,我若在夜间散步,即刻会注意到它们——月亮和星子。但那时的星月是存在于我之外的物质。此时此刻,它们已进入我的身体,正温柔地浸润着我的五脏六腑。
一直以来,我存活于两种状态,肉体承受着日常生活带来的压力,灵魂却在高空飞翔。对于亘古的苍穹来说,一个漂泊者就是一个旅人,他向往这里已经很久很久。匆匆行走的心已接收到来自远古苍穹的致意,刹那间,内心的烦躁消失了,曾被掠走的宁静祥和得到汇聚、提升。尘念抛入大海,向往升上天堂。
记忆里,我已经远离了诗意栖居的状态,很少留意头顶的苍穹,被水泥森林切割和强光污染的天空灰蒙蒙的,“今夜星辰”变成了一种奢望,而海岛上的天空才是纯净的天空,给我安慰和启蒙的天空。在陆地上感觉穷途末路时,这片天空给了我一瞬的豁然开朗,当残酷的现实把我们折磨得无限疲乏时,头顶的天空给我游刃有余的境地,天空是一片净土,它以宽大为怀,任由我们释放忧闷,化解哀愁。
那一夜,我仿若见到了海岛上的先人,上天指派的开拓者。那是一些游魂,与海岛为伙,在海岛夜色中漫游。回到尘俗的生活后,我惊觉海岛上那种澄澈心境荡然无存,我看到的似乎只是海岛上的某些幻影?或许对海岛的感受,是缘于自己情感的沸腾。在星空朗照下,精神游离于肉体之外,却比肉体更活跃了,我静坐海滨的时候,我的神思已从宇宙的时空中来回穿梭了几遍。
一座岛屿和整个海洋,一颗星子和整个天空,这些都和谐、模糊着。一切的宿命来自某种提取——从动物群落中提取了人,从整体中提取了一个。而黑夜似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人的肉体中提取了精神,想来唯有黑夜,才能使一个人完全还原为本真状态。
静坐岛边,冥冥之中有一种乐音在传唱。它唱给海岛的有缘人,笛福、高更、萨藤……这难以形容的感动,使我在瞬间领略了全部——内心的全部。我紧紧偎依着岛屿,向远远的星空投去深情的目光。我静候着心的平和,等待着灵与肉的和谐,等到那一天,天地都停止了运行,而灵魂还在冉冉飞升,我深信,我和广大的宇宙合而为一。
唯有心怀大爱或大悟的人,才能在一座岛屿上留守。住在岛上,是顺从一种心境,撤出岛屿,则是顺应了命运。人一旦从海岛出走,就再也听不到命运的低语。我想再次说起萨藤,因为我钦佩她独守孤岛的勇气,她身上焕发出大爱与凡人之爱已不同在一个水平线上,我想,她已经超越了自我,她是一位尘嚣的背离者。
夜至深处,正是艺术诞生之时,艺术的灵感生生不息。萨藤在经历了情感的磨难后,以大爱选择了岛屿作为灵魂的载体,她的灵感常新,生命常新。萨藤毕竟是萨藤,她是海岛的精灵,她的内心永远向大海敞开。她按自己的心迹走完了一生。
在海岛之夜里,一个人的思想无疑是一盏长明灯,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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