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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文学

花鸟岛:沐浴在灯塔的光芒


                                                     花鸟岛:沐浴在灯塔的光芒         
                           
                                                                                           孙和军
 
 (一)
2000年8月,晴空烈日,我独自来到舟山群岛最北端住人岛屿花鸟岛,汗流浃背地从花鸟村沿山路穿越至花鸟灯塔,那时没有感觉岛上有花有鸟,倒是醉心于蓝空中绘着的几团薄薄的白云。白云之下,我浑然不觉岛是弥散着的还是静泊着的……
一隔就是12年。想必人是物非,仅凭着回味残存着的记忆,终是件太揪心的事。2012年清明,我终于迫不及待,又实现了一次人文精神的孤独泅渡。此行从泗礁山到枸杞岛、嵊山岛,再经壁下岛、大盘岛这些住人岛,又历经东西小盘岛、庄海岛、蝴蝶岛、大小青山和鸡笼山、彩旗山等这样一些名字斑斓、形状特异的无人岛或屿。
大海流溢出的洪荒、莽原交织的无垠视线,给予我们一种永远无法抵及的穿透力。那个莽原背后的小岛,以及那段灯塔沐浴过的索居岁月,正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上世纪90年代,我有五年的捕鱼郎生涯,在海天阔处颠簸,悬在渔船中的心情,总在夜色中被一座座黑魆魆的岛影诱惑,然后在黑色中蓦然睹见一缕灿烂的灯塔之光。对漂海的渔人来说,岛是神奇的风景,灯塔是岛屿中的最神奇者,以至时不时在我的梦境中,反复出现同一座演绎人生沧桑的岛,同一盏照耀生命光芒的灯塔,也许我一直在现实中寻觅的岛,总有一座是来自我梦境中的;我一直在现实中解读的灯塔,总有一盏是来自我梦境中的。
花鸟岛,还有花鸟灯塔,会不会就是呢?
 
                            (二)
久违了,花鸟岛。
船到码头,我就有一种快步奔上前的冲动。花鸟乡政府的小车把我送到乡政府食堂用膳,至宾馆稍事歇息后,由乡文化站小刘陪同,坐车直赴花鸟灯塔。
12年前在机耕路一样的山道上独步,是出于一个文学青年对偏远小岛及其灯塔的神往,更有一种在世外桃源排遣心灵虚空的苦苦寻觅。今天,我是携着解读岛屿人文情怀的文化自觉,用车轮重新碾过我曾经淌汗的脚步。山道崎岖,行进中,我一直在思考此行需不需要一个人文主题?就叫沐浴在灯塔的光芒吧。
1997年起,花鸟灯塔被列入世界历史文物灯塔。2001年,花鸟灯塔被列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花鸟灯塔以其特殊的历史人文背景,当之无愧地成为花鸟岛上最著名的景观。这是小岛承载了140多年的最具生命张力和动感的语言,内秀丰富,沉默执着,在充溢着花言鸟语的生态世界里,灯塔忍耐的每一天,都曾经历着惊涛拍岸的喧嚣。
除了忍耐,灯塔还焕发着航海者情感的依托,见证着航海文明的进化,吉祥而无私的指引和标志,在这个浸淫了千百年慈航观音与妈祖信仰的群岛,灯塔更饱含恪尽职守、普渡众生的圣洁慈悲理念。所以,灯塔用光芒放射自己的文化归属,用文化和历史来演绎并传承灯塔精神。
走进圆柱形灯塔,沿铜铸小梯从底层而上,顶层用宽大的玻璃为墙。塔腰有环廊,可凭栏远眺。我一直不明白,明明是清朝海关筹划的灯塔,为什么最终由英国投资建造并管理?这其实是西方军事战略和商业冒进在东方海岛的遗孑。1943年,侵华日军占据花鸟岛,并从英国人手中接管灯塔,又成为一段国耻岛耻门户之耻。当舟山乃至东方的门户被狼子野心的侵略者撕扯着的时候,作为中国人,心里自然五味杂陈。可是,这就是历史。今天我们应该审视的除了自己的历史,还有侵略者的战略眼光。千百年以来,对于海洋与海岛的所作所为,我们抱憾了多少,歉疚了多少?我们真的迟缓太多太多。
如今灯塔的透镜水晶玻璃上还残留着1950年国民党飞机轰炸日军时留下的几片弹痕,我无法想象当年的炸弹是落在灯塔的哪个位置?这是国民党的炸弹与英国人的工艺、日本人的野心之间的较量,证明透镜工艺还是当年的原创,其实它是无法复制,也无法更换的,不知它还能否再沿袭140年?每当夜幕降临,塔顶的氙气聚光灯便以每分钟一周的旋转速度向四周扫射,灯光射程达30海里。半个花鸟岛在灯塔的强烈光束照耀下,如诗如画,深邃朦胧。
诗深邃,画朦胧,尽管是一种境界之美,却透着历史的忧郁和苍茫。
                      
                          (三)
这是一个神奇的交叉,汇集了中国最著名的岸线与水路;这是一扇文明的航门,向滚滚不息的长江开启着海洋文明的浩瀚与博大。于是,沿海南北航线在这里分野,远洋国际航线在这里向着东海乃至太平洋延伸,蒙昧或者混沌之中需要一盏盏明灯指引或照耀,花鸟灯塔成为离交叉点最远的门灯,成为远东文明视域内最明亮的“第一灯塔”。
人类在海洋面前演绎的其实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抗争史,开发史。灯塔便是人类与海洋絮絮叨叨的陈述中的一种信物,在波浪中翻卷起一页又一页人类积攒的智慧和力量。同舟船给海边人带来希望和勇气一样,灯塔给迷途的舟船带来的也是希望和勇气。也许,这就是灯塔魅力。
叶中央的祖父、父亲都是出生嵊泗的守塔工,家中三人为灯塔献出了生命。这是一个让人感佩不已的守塔工的故事,5岁时叶中央亲眼看着父亲被台风刮走,生命付诸沧海;32岁时,妻女坐船来与他团聚过年,却在中途横遭海难。大海无情,守塔孤苦。可是老叶没有退让,这是大海之子的性格,这是开在崖壁上忍者的花!因为一种刻进脑海的信仰,因为一种铭镌骨髓的执着,失去亲人的悲痛可以在浪涛的呜咽中消散,消散。当我读到45岁的老叶毅然决然又把儿子送进了灯塔,演绎了祖孙四代与灯塔不离不弃的传奇,我的内心唯美地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刺痛了。我看见一只迎风展翅的海鸥,静静地泊弋在碧海晴空中,就如挂在苍穹中的十字架,他飞翔着或者不飞翔,都是一副完整的态姿;他鸣嗷着或者不鸣嗷,都是一声动感的呼喊。花草一片丛生,林壑一片秀美,他或者他们盘旋于此……
2002年5月,国家邮政局发行了“历史文物灯塔”特种邮票一套五枚,花鸟山灯塔为其一。嵊泗县岛心广场举行了花鸟山灯塔特种邮票首发仪式,作为全国劳模的叶中央在邮票上签了名字,装入漂流瓶,投向大海。航海时代人类跨文化交流的象征符号,在今天与大海共述心声,许海岛人美好之愿,诉守塔人由衷之肠,这就是海洋文明的终极皈依吧?
 
                     (四)
灯塔是一座塔,灯塔也是一个村,一个岙。
沿着崎岖的石阶,我们走下由庙冲、大水坑、龙舌、捣臼弄等自然村落组成的灯塔村。看来,花鸟之名的来历名副其实,岛形似飞鸟,而岛上峡谷峻秀,又多杜鹃、百合、菊花、水仙和古树,冷不丁又在废弃的房前屋后惊诧地绽开一树树鲜艳的桃花。在一户彭姓人家的宅子里,我们见到了很多采自本岛的中草药,屋主的先祖曾是少林寺的武师,精通中医。因抱打不平失手伤人,为免遭通缉,一路难逃至福建,其后人又转至海岛岱山、花鸟,至今尤传承其先祖悬壶救人的济世理念。民间曾有人考证,说当年吴承恩游历海外曾至花鸟岛,其笔下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灵感来自花鸟岛。又说花鸟岛以前有猴,至今仍有猴子洞、猢狲嘴头等地名和与猴子有关的传说。
显然,将几个连名字也原汁原味的自然村落整合为一个灯塔村,只是出于基层管理的行政需要。灯塔作为花鸟岛独一无二的标志,命以村名也无不可。因为,这终究还只是表象的东西,表象的东西有多久生命力,自有历史来验证。
山岛相隔花鸟依,风物相宜人心善。重要的是,灯塔作为一种内层的精神依托,它在百姓当中,蔚然涌起。
在这个见不到几张年轻面孔的留守村,文化热心人士、95岁高龄的毛阿娥老太,坚持六年为村民义务放电视碟片。老太不识字,却将碟片操练得一集不落。每当拢洋时节,她的屋子便似一座灯塔,吸引了村里的中老年渔民。一条凳子,一杯热茶,几句寒暄之后,他们津津有味地在委婉动听的越剧情节中辨别忠奸与是非,善恶与美丑,在落幕启幕的交叠轮换中接受传统道德的一遍遍熏染,他们不厌其烦,反复地走进剧中,与角色同悲同喜,与人物同爱同恨。对现世人生的理解也愈发的淳朴敦厚。时间从容地从他们洋溢着光泽的脸上流过,那份安宁恬静,自足乐观,诚如灯塔照耀下的光辉,温暖而干净地滋润人性。也许,他们并不懂“离岛微城慢生活”的意思,却在身体力行中实践着这份连岛外人也艳羡不堪的生存方式。
从灯塔村岗墩下来的时候,我见到一座座坟墓上镌刻着“世外桃源”和“福地”的文字,这就是灯塔村人对自己“离岛”状态的自我满足。沐浴在灯塔连绵的光芒之下,生与死于他们都是一种幸福,仿佛缔造新版“镜花缘记”中一个遗世独立的海外小邦。
 
                    (五)
花鸟灯塔的前方,是一座灯城礁。
灯城礁前方,是一望无垠的东海。
小刘告诉我,2009年,花鸟岛曾经举办过首届灯塔文化节。在海洋文化节风起云涌之际,灯塔文化如何与航海、渔捞、军旅相结合?如何与登崖、野营、垂钓活动和奇洞怪礁等自然资源元素相融合?又如何与特色浓郁的民间传说彼此借力?这是花鸟岛人可以进一步思考的问题。灯塔是一种历史见证,是一种文化,更是一种精神。以灯塔为核心的海洋人文能否在花鸟岛成为一种历史旅游、文化旅游乃至精神旅游?!
在遍布舟山各地的“坍东京涨崇明”的传说中,花鸟岛版本却是将葛孝子背娘逃生的故事、金鱼与渔夫的童话结合起来,产生了一个闪烁着人性光茫的新版本。这,应该也是灯塔精神的写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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