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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文学

海边的童年

                                            海边的童年
 
                                                              文/高志林
 
海边的孩子都有一个广阔散漫无度的童年。
春日里,阳光似金,蜜蜂唱吟,孩子们脱掉裤衩,下海“拾鱼”。浅海“中央”,一字儿排列着数十条渔民的网船,船的周围长长地张着一排排渔网,缠来绕去的,如同诸葛亮的八卦阵,那鱼进得来而出不去,待到潮水一退,海底浅露,那长的圆的方的细的黑的白的黄的紫的鱼儿,满地闪银撒金,几十个壮实如牛的渔民叔伯,抬着箩,前呼后应地拣那鱼拾那蟹,热闹非凡。此时的孩子,跟在其后你“抢”我“夺”地混战着“拾鱼脚”,小的踩在脚下,大的甩进篓内。等到装鼓了,便狂欢着喊叫着“大海输了,我们赢了!”而此时的港湾内,百十来条红头黑眼的海运大木船,却静候着潮涨好启航。远远望去,密樯稠桅之间,一道道白帆的高雅、优越姿态,令人联想到一只只白天鹅的临水自鉴……港外,是盛得满满蓝得晃晃荡荡的大东海,此时成了鸥的翔道鲨的箭场。肩背鱼篓满载而归的我等顽童,来到海岸的长堤上,息着瞭着,那更是令人绝望的水蓝世界,起伏不休的咸浪,在那里永不消遁。有时晴空万里,海天之间常有虚幻成影的“残留古堞、宫墙车马和轮廓矍铄的塔楼、凌水而渡的‘查理’大桥……”像童话里的插图,嵯峨幻象于我等眼帘,却又感其似曾相识……在这“庄周式”的海市蜃楼浮现之际,我们就会去猜想海神爷的心事,可那是连长锚千丈也难窥的啊。如果有人在此地此时揣测我等少年的心事,那肯定比海神爷还要海神爷呢……
夏日里,炎阳煮沸了海水,大海时时沸腾咆哮。那“奇崛峭拨”似山峰的浪涛,摄得孩子们目不转睛,美得孩子们心旌摇摇,直到她的“摺纱裙”“花边”抛洒开来吻着我们身我们脸时,才会突然醒悟——原来是大海存心要给我们一个惊喜。那些海的臣民——早已盘旋左右的白鸥,循最轻灵最柔美的曲线,在风的背上有节奏地溜冰,在蓝天白云下,此鸣彼啭地欢呼着,和浪涛的轰隆声,合奏一支夏的狂欢曲。又因为是夏季多风,尚好的天气霎时间会乌云四起,狂风便从海湾港口奔踹而来,呼啸而去,掀翻了海水,使之狂吐“浪白花”。但谁也分辨不清这究竟是风欲掬海,还是海欲溺风。如此的涛声与风声,虽纵有撼天震地之势,但也不过为堤峭堑深的海岸加注了一点荒情。然我等少年却在各自的绝缘中咀嚼自己的渺小,面对的是永不可解的风之谜,海之谜……
一只只深卧海底的横角蟹、大青蟹和缠绕一起成堆成堆的鳗鱼,此时也被卷底浪推到了浪尖,推到了海滩边,于是孩子们像孙悟空一样,天不怕,海不怕,一个个顶着风迎着浪来到风口浪尖,贪婪地等待它们的到来。不需多时,把那沉甸甸的蟹篓、网兜往集镇上一放,于是一学年的“书金钱”便到了手。如斯其势不断地海境风势物情,虽印于童年,却醉我一生。
海上的炎天比陆地上来得长,因此在漫长的一段时日里,海滩上再也见不到姑娘的身影。因为,那汉子们泡在海水里,只用一块“遮羞布”挡着下身,十五六岁以下的童子则光着屁股,大摇大摆在海与涂之间狂放着。正午时分,涛头一线儿涌过来,孩子们互争勇猛跳进深海,在与漫天大浪博斗中各显其身手。那阵势,有如海滨动物园里的海狮,嗷嗷地叫着要夺得一个冠军做。玩累了,仰躺于浪尖憩息,真有点“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滋味。也有那么几个不怕羞的女孩,照样毫无顾忌,穿着背心裤衩,吱哩喳啦地拉着巨浪送过来的“浪头草”,然后拨弄着寻拣其中的“水草籽”,粒小的放进嘴里,粒大的装入口袋,回家去镂个小洞,再装入“白粉”(毒药),然后将它们撒于海湾的草地里。夜晚,谗嘴的鸥鸟趁息脚之时吃了它,就飞不多远,便摔于地上。第二天一早,这些女孩定能拣回来一大串,多数卖钱,少数自吃。
秋季里,孩子们在广阔的浅海里赶着咕嘟咕嘟的牛车,抖动的却是灵魂的缰绳。长鞭高高扬起正是我们童年的自傲;车轮滚滚前行正是我们对母亲对家园对大海的一种奉献。每一个激浪的冲击都是我们童稚灵魂的震撼。在那激荡无比的震撼里,我们刹住牛车,为的是把内心喧嚣奔腾着的对大海的永恒激情注射一腔深情。如今我虽近古稀,但我之思念往昔,仍如阳光一般照亮着大起大伏奔腾不息的波浪。我那遏抑不尽的情思漫过高高的海堤倾诉给阳光下家园里一缸缸浸透猪血的网、一筐筐闪着银光的鱼、一串串银铃般起伏不休的渔歌,海调还有黑黝黝的父辈和兄弟……在我童子的感觉里,故乡的大海有着一种诗意化、情感化。它像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在我童稚的视野里不断地清晰、明朗、鲜活、空旷和神秘开去。这种空旷和神秘,至今仍在我的脑际定期放映、弥漫,以至闻到了昔日的咸腥味……这是一种多么温馨多么亲切又多么具有朝气的生活,海水和汗水交融而奔腾的气息至今仍依然令我怦然心动。
冬季里,无遮无挡的海风是那样的刺骨,咸涩的潮水是那样的浅静,大块大块的淤涂露出了海面,孩子们肩扛一把铁铣,用力翻掘一方又一方的淤泥。一铣下去,便会有三两只冬眠状的沙蟹到手,半日一天的翻下来,亦可掘得七斤八斤十来斤沙蟹。冬季少海鲜,这沙蟹虽其貌不扬,但仍能卖个好价钱。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份丰厚的收获。在冬日的滩涂里掘沙蟹,可谓是饥寒交迫。但人生不能只有月夕花朝的柔情,也要有铁马金戈的壮志;不能只有舞池灯畔的轻歌曼舞,更要有寒天冻地之中的抗雪凌霜。大海曾馈我以不是许多人都有的童年经历,赠我以不向命运屈服的坚强意志。因此,我对大海的情感至今没有凝固,无际大海的涛浪给于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童年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都不能和大海分离。
我17岁便参加了工作,以后再也没有赶过海。青年时生命如日之方升,因而怀乡恋海病并不严重,是所谓的“轻愁浅恨”而已。
五十年过去了,回想起当年那个散漫无度的童年生活,回想起当年伙伴们各自所许之愿,其大多数果然都离开了大海,并真的成了教授、厅长、老总或作家。不过,时代已经大变,市场经济的潮流只是把知识迅速转换成利益,转换成高收入、小别墅、小汽车,还有欧美绿卡,还有大家相忘于大海后的日渐疏远,包括见面时的言不及义。然只有大海最重感情,始终未变往昔的激情和澎湃。
我喜爱故乡,更思念故乡的大海。这也许只是我个人的偏好。我讨厌城市的烦闹和城里人的互不相干,受不了圈子内的那种频繁交往中越来越常见的话不投机,为此,我感到无奈。因此,只能回到大海身旁,在浪间摇撼入梦,才会感到心安与快乐。
我愿意在那里行走如一个影子,把一朵浪花踢出哗啦啦一片声响。
退休后,我果真独自儿悄悄然来到了多年以前与之长相厮守的大海身旁——沥海小镇。
瞧,这茫无边际的波浪,仍在不住地汹涌和澎湃着,浑黄色的滚滚浪涛,仍哗啦啦地拍击着绵延到水蓝天空尽头的朵朵白云,这飞溅许丈之高的浪花,叩打着高耸的浙东海塘,也叩打着我滚烫的胸膛,于是使我又一次回想起金色的童年,回到了与海交流时所生发出来的种种七彩憧憬。同时,也像是在郑重地提醒着我,人们应该怎样走向宽广和辽阔的汪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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