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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文学

这一片乡愁海

                                  这一片乡愁海
                                               海纳

对于海边出生,海边长大的人来说,海到底意味着什么?还真的很难说清,或似空气对于生命须臾难离,却常常忘了它的存在?或似“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是海边出生海边长大的女孩,名字中带了个“海”。我曾嫌那名字太俗,好像我是从海边捡来似的;对父母来说,沾上个“海”字,也许能好养一点,能得海的福佑更多些。
在我有能力改名字的时候却因种种麻烦而不得不放弃了,于是我私自把涂鸦之作冠上了心仪已久的“海纳”的笔名。“一字之改,何等气派!”当然这不是我说的,一个圈内的文友羡慕的评价,可是我内心的自得之意不亚于那八个字。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嘛 !
行年越久,我越来越发现,其实我就是海边的那个小女孩,捡拾些小贝小壳而已,对于真正的大海,我又了解多少?就像我年幼时曾坐在海滩边,望着深不可测的大海,小小的的脑袋里傻傻地掠过一个问题:这么多的水,哪里来的?无人回答我最初的海问,自问自答的结果是:那大概是大人们挖出来的。
如今,这个海边的小女孩,开始思考海跟自己的关系,想来那个名字就是因缘之一了。
可是名字只是符号,用来称呼而已,身边的“海”确已如血液融入了我的血脉。从小吃鱼长大的海边人,那体内的奔涌之血大概要比内陆的人要来得腥咸一点吧;日日呼吸着海风的我们,那胸臆的吞吐之气可能充溢着更多的豪爽和不羁吧;时时与海相伴的我们,谈吐举止间也许秉承了更多豁达与野性呢!
在海岛活了八九十岁的人,不出去,你让他说说我们海边的人跟内陆人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他一时三刻还真说不上来。只不过交通乘船而已,只不过多吃了些海里的东西而已,还有什么吗?好像也是吃喝拉撒一样生活呀。
刚分配那年我们单位去北方旅游,当周围的人告知夜行火车已经轰隆轰隆跨过伟大的黄河,驶入华北平原之时,很多同事惊呼起来。那一瞬,我也被一种巨大而异样的感觉击中!啊,我的身子底下就是广袤无垠坦荡如砥的华北平原了,这儿的人们生活和命运又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出现的?一种强烈的地域对比感冲击了我,并为之震悚,颇有小岛偏隅之民见到辽阔土地的一种无限敬畏和踏实。
我不知道,大陆的人来到海岛,看到大海,是否也有另外一种的震撼和兴奋?就像我站在本岛最高峰第一次看到水墨画般铺展于海上的舟山群岛的立体巨幅时那样的惊叹和感动!
在西安当我屏住呼吸抚摸着城墙上的秦砖汉瓦时,我感到一种厚重的历史逼人而来,但是我分明也感到七月的笼子般的封闭和闷热,让人呼吸困难。当车子抵达宁波,离那片海越来越近之时,空气越来越通畅了,开阔清凉的感觉让我的心莫名地轻松快乐起来,呵呵心旷神怡!我知道,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快到了!
从出生到现在我吃过的鱼,不计其数,真不夸张,也许下辈子都能变成鱼儿了。小时候,家里什么样的鱼儿没吃过?尤其是大黄鱼子儿一串串,蒸在饭锅笼里,一揭开锅,那真是喷香喷香的人间美味!现在谁还有这口福?我却老埋怨没有肉吃,一度曾以为我是喜欢吃肉的。但是那次西安之行,当我跟旅游团吃了第七餐淡而无味的一盆盆看不出色彩的“什锦菜”时,我的胃胃开始抗议,我开始不可遏制地思念那遥远的海鲜,到了嘴里都要游出小鱼来了。到家时,坐在桌边看见咸带鱼,味蕾深处充满狂喜,真有种想哭的感觉。这一刻我才怕怕地发现原来自己是海边人,这与生俱来的海腥味已弥漫于我身体的每个细胞,散发着迷人的芬芳,我注定被缴械,甘愿臣服。我听到有一种声音在血液深处呼啸,潮起潮落,那是海的声音。
记得在念师专时,同寝室有位内陆的才女在随笔中惊呼:“到了舟山,才发现自己时刻被海包围着!”她的发现显然是一首诗,是如此的深邃而广阔,如此的逼近真相,让我们这些熟视无睹的海边人都大吃一惊,我们不识大海真面目是“只缘身在大海中”了!    
其实,我们就是海的一部分,生死相依,悲喜与共。

我,一个渔民的后代,虽然并未嫁作渔人妇,却常常会想,嫁给一个渔民多好!
我的身边有不少地道的渔民,他们的脸上闪着太阳光泽的古铜色,有着海水般干净爽朗的笑容,结实没有赘肉的身板,脸上线条干练明快,浑身充满肌肉的力之美。我从心底对他们充满敬意和热爱,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审美情结。他们无疑是大海与阳光共同孕育的骄儿,是勇敢和坚毅、豪爽和豁达的代言人,真正的海之子。
有人可能会说这是恋父情结,但是生活中我对于自己的渔民父亲是敬而远之的,从未如别的女儿一样腻着她的父亲,我甚至怀疑自己爱不爱这个不苟言笑的老爸。前年一向健朗的父亲动了一个大手术,当我被明确告知那病的恶毒时,素来舒畅安稳的生活景象里竟产生从未有过的大厦将倾般的恐慌,我的泪止不住地流,我的失眠症如幽灵般重现。整整七个小时的手术,我躲在肿瘤医院附近的小旅馆里不住地祈祷主治医师妙手回春。在煎熬般的等待中,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人,是我生命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重症监护室熬过了一夜的父亲于第二日上午满身插满了管子被推了出来,我分明见到了这位有着三十年渔龄的老父亲眼角有泪缓缓沁出。
  渐渐康复的父亲又重操旧业,碶门头钓鱼,滩涂边张蟹,维持着一个海边人的形象。一天他笑着说,某某死了,我要去送他上山。我吃了一惊,“他死啦?!”父亲轻松地点点头,笑容有点诡异,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抑或还有别的什么?
我不会忘记1990年的10月,大海黑色的利爪在三十多年后再次在我们村人心头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痛。村里的一对机帆船在吕泗洋捕墨鱼时,不幸撞上铁沙板,偎船的渔民死难14人,可他却活着回来了,他是这船上的老大,唯一的幸存者。那个阴影笼罩的晚上,月色森然,小渔村码头上横列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其中有两对是父子和兄弟,有几个还是亲戚,海的呜咽撕裂了村人的心。
父亲刚好在网船上,侥幸逃生。那几夜,父亲一直垂头坐在院子里,默默无语。月光清冷,才五十出头的他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整座小岛死寂一片,唯有不远处传来的低低的哀哭声。后来这位老大避身他乡,他家的房子一片狼藉,被愤怒和悲痛之手砸破的窗玻璃张着一个个畸形的大洞,似死难渔民兄弟永难瞑目的眼睛。
二十年后,再次从死神手里逃脱的父亲走入了送丧的鼓乐队,敲起钛锣要为这位老大送上最后的一程。据说他的的坟墓面朝大海。
这班在海上摸爬滚打了一生的人啊,我唯有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大海的深处。身边的大海依然沉默或者是喧腾,永不停歇。
                    三  
从小就被告知自己的老家在岱山,在长涂岛。肩负着阿奶的叮嘱和期待,我来了!我从这片海泅渡另一片海,我终于见到了这片陌生而熟悉的岱巨洋。
你近在眼前,你静静地躺在祖辈的记忆里,苍茫无语。这就是梦里的岱山长涂岛?
故园有多远?我在遥远中寻找记忆,寻找你 —— 血脉源头的你。夏日的烟愁弥漫大半个世纪。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活在阿奶和阿爹的念叨中,活在我年少的风景里。倭井潭的硬糕太硬,是阿奶嚼不动的乡愁,西鹤咀的天灯太远,迷茫了阿爹的梦归路。
码头上,那浑身充盈着海腥味的绿色鱼网蜿蜒着伸展着,这多像一双双渔民的疲惫的手臂呵在岸上稍事休憩!我甚至扑跪在那网堆上,亲吻那生命中熟悉而沁心的气息。孩提时在网棚间曾伴着你肌肤相亲,耳鬓厮磨,那浓郁腥咸的气息是海的气息,我生命的气息,一路弥漫。让我一步步重返回乡的路,让我认清自己本初的面目,再印证一遍生命来时的路吧。
那年的冬天,那个海风哀嚎浊浪滔滔的冬天,那个冰冻入骨的冬天,七个月大的阿爹从此没了当渔民的父亲,二十多岁的阿奶从此没了强壮的丈夫。年轻的阿奶抱着小小的阿爹,从这座岛泅渡另一座岛,从这片海穿越那片海。阿奶这一生走不出海,这片吞噬生命的荒原,这片养育生命的土地。
心底凄凉的哭喊和无助成了阿奶一生的伤和痛。恓惶的她只得投奔普陀的亲戚,改嫁了。这浑黄的海呀,这颠覆一切的海,如今亦成了我心里亲切的海,梦里恐惧的海。见到海,我每每有种投身而下的冲动和颤栗。
穿越残阳如血的海边黄昏,穿越似曾相识的街巷和先辈重叠的脚印,凝望这方山水相依的海湾渔村,聆听着眼前心上的阵阵涛声,站在渔家白房子前的石阶上,雪浪花荡荡而来,乡愁一层层浮上心头。
海呵,这片属于我的前世今生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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