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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艾伦(中篇小说)

  
   
                             1
我记不清自己相了多少次亲,至今一无所获,偶有心动女生回眸一笑,貌似有戏,最终不了了之。相亲的地点也从格调高雅的咖啡厅改为简便实用的茶餐厅,至少相亲不成还能美美地饱餐一顿,我总而结之。
那天下午,我提前半个小时来到“海角7号”茶餐厅的7号包厢,边吃晚餐边看书,边等那个英文名叫艾伦的80后女生。我对这次相亲没抱太大希望,原因有三:一是以史为鉴,可以测未来;二是哥乃70后,是传说中的“剩斗士”;三是我讨厌英文,打认识ABC开始。
吃饱喝足,我觑了眼表,约定时间已过,于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合上书本,对走到我桌边的女孩说了声“撤了吧”,没想到对方楞了一下,我也楞了一下。只见她手拎白色包包,身穿粉色套裙,红唇皓齿楚楚动人,莫不是——,不会吧,美女也相亲?
你是?我有些疑惑。
艾伦。她小声回答,不好意思,迟到了。
我忙起身恭迎,又叫服务员过来收拾,征询她的意见后,最后叫了一壶铁观音。
坐定后,我问她为什么会选择相亲这种俗气的方式找对象,像她这类美女,就像股市中的新股,抢也抢不到。她说平时工作太忙,生活圈子又小,她是青岛人,二年前才来到这座海岛城市。
她问我看什么书,我递给她。梭罗的《瓦尔登湖》。她问我有意思么?我说无聊解闷,平时喜欢写点东西。你是作家?她惊奇地问。确切地说是坐家,偶尔坐在家里写东西的人。我更正道。
艾伦有双细长的狐狸眼,所以笑起来非常有杀伤力,碰巧我属狼,目光犀利又贪婪,所以她略显仓皇。她问我为什么如此镇定,毕竟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说我是70后,阅女无数,就像阅过无数部小说。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她的问题好犀利。我略一沉吟,说因为我在这里等你,所以前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都翻过去了,就为了开始你这本书的阅读,不是有个混蛋说好女人是本书。她格格地笑,说你这个人花言巧语,是个情场高手,怕是太挑了吧。额滴神呀!我是太挑了,只不过是一直被别人挑来拣去而矣。
    茶过一杯,我们开始切入正题,谈工作谈房子谈未来,谈了很多。其实,在女孩子面前谈这些,是我的弱项。我明白艾伦这个年纪的女生要什么,她理想中的男友应该是又高又帅又多金,最好目前就有车有房。不幸,前两项我基本不具备,后一项也只是个传说。
    送她回去的路上,下起了一阵小雨,她没带伞,想找个地方避雨,见我继续慢吞吞地走着,只得不紧不慢地跟随。她问我为什么不躲雨,我说跟一个美女在雨中漫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我倒希望雨能下得再大一点,这样,我就能像恋爱电影中的男主角那样,脱掉上衣,俩个人撑着跑回去。她不置可否地低头笑了一下。可惜,老天爷没给我这样的机会,不一会,雨就停了,我跟艾伦的相亲也结束了。
我知道,怦然心动的感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爱情,这个词对70后的我来说有些奢侈。
    再次见到艾伦,大概是几周后的某一个周末,我照例去“海角7号”吃晚饭,恰巧她也在那儿,好像在等人的样子。我过去跟她打招呼,她有些意外。我问她是否在等人,她说是,都过了约定时间,电话又打不通。
到了就餐时间,人特别多,她占着桌又不点菜,惹来服务员的白眼,她甚是惶恐,我说我也一个人,要不咱俩先凑合着吃起来,你朋友不会吃醋吧?她说吃哪门子醋,是女性朋友。我说那更不在话下,于是向服务员要了菜单,点了相当丰富的菜肴,没想到艾伦对美食颇有研究,光顾过不少餐厅,我们便有了不少话题。分别时,我说如果以后经常有像你这样一位优雅漂亮的食友坐在对面,我会食欲大增。艾伦说那还不容易,以后有饭局尽管找她。我很自然地向她要手机号。她稍作迟疑,接过我的手机愉快地输入一串号码。
  以后有朋友聚会,我便经常招呼艾伦,一来二去,我跟艾伦就像男女朋友那样走在了一起,她既不主动承认是我的女友,对别人的误会也不辩解,不咸不淡,不愠不火,恰到火候,这小妮子前世准是个厨子。
我隐隐觉得跟80后相处起来有点不习惯,原因是我们的兴趣爱好很少有交集。她喜欢时尚,喜欢网络,喜欢玩游戏,只一样我们相同,喜欢美食,可她偏偏又不会烧,只知道去外面大快朵颐,我倒不吝啬我的口袋,管张嘴还是没问题,主要是我溯古策今、纵横捭阖之时,她总是俯首于美食中,有时还不耐烦地向我摆摆手,说老夫子不要说了,快吃菜,都凉了,真是一个吃货。
我有时候常常扪心自问,一个70后的老夫子跟一个80后的吃货,他们的爱情会有结果吗?准确的答案应该说是不确定。为了增加一点确定性,我努力寻求俩人的共同话语,最终挖掘出艾伦的另一项爱好——炒股。她断断续续炒过几年,输多赢少,现在基本不玩了。我于是极尽所能地鼓动她东山再起,以一个金融工作者专业的理财意识和多年听股评积累的证券知识向她大肆宣扬股市的无穷魅力,最终,她心动了。
前些天给艾伦荐了只股——“三爱富”,没想到封了2个涨停板,艾伦兴奋得几天没合眼,说我咋这么厉害。其实刚开始我只是觉得它能涨一点,哄她开心罢了,再说股票的名字挺有意思,“三爱富”不就是钱迷的意思么,嘲讽一下她,没想到庄家这么给力。
艾伦定要请客,我们在一家高档餐厅举杯痛饮后,艾伦兴致不减,说去唱歌吧,我也有了丝醉意,很想去里面小睡一会,便答应了。小包厢里,一切定妥,服务员问还需要些什么?我说找个小姐过来陪,艾伦一听,顿时拉下脸来。服务员不置可否地看着我,我说那今天就算了吧。艾伦好一会没说话,我不过是逗她,顾自喝茶。
你经常来这种地方耍吧。她问。我说经常倒不经常,应酬嘛,再说好男人在寂寞的时候也需要女人的温柔。她说了声“呸”,还好男人,经常光顾声色场所还好男人。我不以为意,沉默喝茶。艾伦有些恼了,“啪”地开了瓶啤酒,暴喝起来。给我唱首小曲,助助兴。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她猛力一甩,冲我喊了声“滚开”。
我自己点了首《驼铃》,屎克郎的。这首老曲是我的必点曲目,一是因为身边的朋友都赶集似地结了婚,想用这歌送他们归西。歌词很妙,“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我唱的时候,一般末两句改为“当心婚后前列腺,一生多苦恼”。唱完兄弟们就嘻嘻哈哈大闹一场,这种日子越来越少,有时,也会在11点后,响起无数手机铃声,我称之为“家猫叫春”。二是因为这歌唱时特来气,特有男人味,这个阳萎的世界,多么需要这种革命歌曲来提提气。今夜,只我孤魂一枚,我唱得特别沧桑,夹杂有70后的失落、空虚、疲乏。
我第一次安静地唱完,喝水。艾伦在暗中觑了我一眼。我点燃根烟,抽着,沉默。
艾伦继后唱了几首香腻腻的小曲,都是心呀爱呀肺呀。我和衣而卧,脑子却异常清醒,某年某月某日,我也曾这样,跟某个女孩相处一室,处了一夜,却没发生任何身体关系,着实令人生疑。我明白,在爱情中,有种境界叫人神分离。
艾伦唱得厌了,又喝上了酒,我睡了一会,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觑了眼表,23点15分,该回去了,我对她说,她噘着嘴不理我,像一朵蛊人的西域奇葩。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把她拉起身,吻住她的嘴。她像只在黑夜里被灯光慑住了的小鸟,只慌慌地扑腾了几下翅膀,便依顺了。走吧,我送你回家。一吻之后,我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地对她说。她还是慌慌张张地整理着头发、衣服、包包。
子夜,灯火阑珊,艾伦挽着我的胳膊,没心没肺地与我在街上飘过。那一刻,我心潮澎湃,我对艾伦说,前几天见网上有个贴子,说一个女孩因爱而自杀了,许是恋上一个无望的男人,绝望至死。我问艾伦,她如果遇上这种事,会不会做这种傻事。艾伦说不知道,也许女人都很傻。
我凑在她耳边说了句“我们开房去吧,这么晚了”“去,作梦”艾伦突然警觉起来,严词以绝。今夜,我其实并不太想做这种事,只是逗她一下,没想到她是玉女派。
“对你这人的感觉吧,说喜欢吧觉着你有时不着边际,吊儿郎当的,不喜欢吧,你这人身上还真有种把女孩弄得迷迷糊糊的东西,真拿你没法子,再见。”艾伦在单位宿舍门口与我分别。
晨起,致电艾伦,问,早饭否?中饭何处?回,梦ING,ING梦。讨了个吃货也罢,还是条睡虫,罢了罢了。
     我驱车菜市场,顺路给她买了早点,又发了条短信给她:速至,油条豆浆尚热,管中饭。未几,收到回信:谢。就一字,他妈的真是个节俭女子。
     临近中午,艾伦姗姗到来,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只开屏的孔雀。口口声声说要帮忙,末了却拿着豆浆油条去看电视了。等我一切弄停当,问她喝什么酒?才发现她竟对着电视机内牛满面。过来看,挺感人的。她向我招手。去,什么岁数了,还这么幼稚。她硬是拉我陪她看,不陪她看不吃饭。额的神呀,这什么世道,我是可怜她一个外地姑娘,她竟耍起了小姐脾气。没办法,我把餐桌搬到电视机旁。
     席毕,电视剧还在播,艾伦起身,收拾去了,还给我点了根烟,赞了句手艺不错。看着她洗碗的背影,觉着两个人时不时地过次家家,挺好。冲着艾伦饭后的乖巧劲,早上那半日的琐碎已不在话下。我心里暖暖地凑过去,问,我是不是有当好男人的潜质。艾伦侧目一笑,说,如果连洗碗也包了,那是一定肯定以及确定。去,这小妮子,还得寸进尺。
     一根烟的功夫,我就在那厨房里忙活起来,而艾伦,坐在沙发上惬意地喝着冰红茶看着电视剧。我的脸上什么时候多了枚红唇印呢?
     某个周日下午,我正在某宾馆,与三男子处一烟雾氤氲之所学习切磋,开会研究“钱的桌面运转过程”。
     艾伦致电,说有两个闺中蜜友特地从另一城市过来,想见你一面。我说想观瞻遗容再过几年吧。艾伦在那边语气绝绝,速归,后果自负。
     匆匆赶往某茶室,三个女人正虎视眈眈,两人年龄跟艾伦相仿,但长相差强人意,据说女人都喜欢找比自己难看的人作朋友。
     我过去跟她们寒暄,两人都带眼镜,都毕业于山东大学,一个供职于某商业银行,跟我算是同道,另一个在某学院任教。
聚光灯下,我未免有些紧张,差点就掏出烟分起来。我们不着边际地散谈着,当被问及谈过几个女朋友时,我随口说了声“一打”,吓得她们花容失色,不,用词不当,也就是“菜容”或者“瓜容”。别听他胡说,艾伦白了我一眼。
接下来我跟“商业银行”就一些宏观经济交换了看法,最后“商业银行”说没想到一个大专生对国家经济的研究也有如此造化,真是难得。我马上纠正了她的措词,我把自己的学历定位为本科在读,并就学历展开了无厘头的论述,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学历等于狗屁。对方辩友急了,个个义正辞严义愤填膺,一时硝烟四起战火纷飞。最后,我惨败,差点切腹谢罪。
     她们对我的印象不咋的,我心知肚明,但酒桌上,我还是谈笑风声热情洋溢,直到把俩仙女灌得找不着北了,才送她们去了宾馆。
     街上,艾伦跟我一路沉默。
对不起,让你陪我们这么长时间。艾伦向我道歉。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你的姐妹就是我的。
别装了,看得出你心里不高兴。
是么,以后还得再练练,演技比脸皮嫩点。
她们对我的印象不怎么样吧。我问
她们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还是过了期的牛粪,70后的。
你不生气吧?
哪会,这么老的牛粪还有鲜花从天而降,欢喜都来不及。
那如果有一天——  
你是说分手吧,先别想那么多,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什么意思?
    有一天分手来临,就分手,现在准备也没用;如果没有那回事,岂不是杞人忧天。
    也对。
    跟你在一起,好像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似的。
    那是,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担惊受怕。
    你是好男人?艾伦质疑。
 也算吧,我把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2
    “老蟹”姓谢,长脚长手,走路时喜迈着八字步,磨磨蹭蹭,故落此混号。高中同寝室三年,除了他不爱参与讨论女孩的话题外,性格基本正常。高考前些天,偶见其伫立一柳树下,目送一长发靓妞娉婷远去,咽了口唾沫,道出一句酸溜溜的话,“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一个月后,“老蟹”考上了浙师大。某日,他寄来厚厚一封信,里面还夹了一张他跟一长发女孩花前月下挠首弄姿的玉照,令我等艳羡不已辗转难寐,恨不得杀到浙师大,找“老蟹”PK一番。他跟照片中那个清纯可人的女孩好上后不久,竟遭人横刀夺爱,他那时想找那家伙决斗,对于身高马大的“老蟹”来说,还是有些心理优势,可对方竟是体育系的,练过散打、拳击,还有一个更令“老蟹”英雄气短的原因,那小子家里有钱,在温州开了一个什么破厂,年产值上千万。“老蟹”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投入他人怀抱,仰天长啸了一声“既生瑜,何生亮”,从此信了尼采,对于女人,要随时举起鞭子。
我把朋友“老蟹”的爱情故事讲给艾伦听后,她笑得岔了气,说好想会会这个人。
    先别笑,有待字闺中的女友么?我被你追走后,他一个人更孤单了。我说。
    切,有也不给,我把你还给他,让你们玩断臂去。艾伦噘着嘴说。
    什么思想,你这,年纪轻轻的,说这话也不怕脸红。
    跟你学的。
    说正经的,救人一急,胜造七级浮屠。
    他有房么?
毛坯、按揭。
    几年了。
    刚从我银行搞定。
    那不等于一个首付么?
    差不多吧,这些年,他不是老捐款么?
    看不出你兄弟还挺有爱心的,捐给学校?失学儿童?
    也捐,主要捐款方向是KTV、酒店和麻将桌。
    去,什么人呐。
    有还是没有?就一句话的事。
    我可不做送羊入虎口的事。
    羊跟老虎有区别吗?都是禽兽。
    艾伦睥睨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蹲了数年大牢即将快意仇敌时复仇者的眼神。
    我不敢惹她,怕一捅就炸了,于是乎拿起本书躲到角落里去了。
    第二天晚上,华侨饭店,艾伦请客,我埋单。
    都是她的狐朋狗友,我的,只请了"老蟹"。
    阴盛阳衰,长头发的天下。“老蟹”躲在一角,气都不敢大声出,因为老了,因为落伍了,因为是个骑车男。有时,听不懂她们叽叽喳喳在讲什么东西,又插不上话,又得保持绅士形象,只得讪笑,陪笑,哭笑不得。
    散场的时候,艾伦问我为什么不高兴?我摇头否认。
    那你怎么尽抽烟了,平时不是特贫。
    哥是70后,总得保持成熟稳重的形象,难不成跟你们一群小屁孩打成一片,没大没小的。
    笑话,那你找我干嘛,我不也是小屁孩之一。
    艾伦,给我个台阶下就这么难吗?
    摔死你。
    我看你这人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亏我平时好菜好饭待你。
    我用不着你养我,我有工作。
    那是,女公务员,小白领。
    跟你说着说着就想吵架。
    不想说就闭嘴,你没看到我朋友孤零零地像只猴,尽让你们耍了。
    耍什么了。
    评头论足,还说他那个年龄没结婚就是“齐天大剩”,你那帮朋友的嘴尖得都可以当钻使了。
    你朋友好,木头桩子似的,如果不动筷子,人家还以为供着一尊佛像呢。
    滚!
    这是我第一次向艾伦发火,虽然她的比喻还是很形象,但她低估了友情在我心中的地位,多少年的朋友了,那是酒精、烟、麻将考验出来的革命战友。
    艾伦一声不吭地弃我而去,我没有像电影镜头那样追过去,只是抽出根烟,点上,然后拨通了老蟹的手机。
    哪呢?
    回家路上。
    叫上那谁谁。
    咋的?
    开会研究女人。
    这么急。
    刻不容缓。
                            3
    夜色袭来,我站在窗前,望着灯火渐次绽放。跟艾伦冷战有好些天了,这小妮子铁石心肠,一个电话都没有。
    抽烟,喝水,发呆,有时翻几页书。
    很夜了,我放下手中的《寒冬夜行人》,打开窗户,风拂面,色温柔,我决定去找艾伦。
    一街的欢闹,与我无关,一页的红男绿女,擦肩而过。
咚咚地敲响艾伦的房门,想像着开门之后的惊喜。我想给她一个熊抱,让她的小手焦急地轻捶我的背,我渴望吻她那张老是噘着的小嘴,这个时候,欲望如潮水,动荡不安。
没有回应,无声无息,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她的房间没开灯,这么早不可能睡的,一般这个时候,她还在玩魔兽或者练那该死的瑜伽。
我有些失望,坐在她的门口抽起了烟,也许,是跟朋友出去玩了,我,不过是朋友之一,如果非要在前面加个修饰用以区分,那就是最老的那个。淡淡的灯光下,我看着烟圈飘起散尽,就像一个个小小的愿望生成转而幻灭。
我现在不想知道她在何处?与何人?那是她的自由。
我默默地走着,想起了一首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处。”这也许是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想。
我小时候喜欢坐在海边,在夜色下看着对岸那璀璨的灯火,想像着灯光下的人,灯光下发生的事。我想像着很多年后,我跟想像过的对岸的女孩相识了,我很想问她,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你在灯光下做什么?是否也跟我一样,看着对岸的灯火,遐想。
手机响了,是艾伦,但我没接,只听着音乐一遍遍地响起,最后戛然而止。一个小时前,我想紧紧地抱着她,我想告诉她,我很想她,我想跟她一同融入这一页的斑斓夜色。一个小时后,我只想独自夜行。
我把那束花丢进了垃圾筒,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悄然远离,那是我在QQ上向某个网友讨教得到的哄女孩子回心转意的最简便实用的方法之一。
午夜,渔人码头。
我跟米兰,老蟹跟小丽,在仨儿的渔家乐打牌。仨儿跟我是发小,早已结婚成家,原来是船老大,后来上岸搞水产养殖,顺便开了渔家乐,“渔人码头”是我给起的名。仨儿有了钱,有了车,也有了情人。
米兰跟小丽都是KTV的公主,每次去玩,我跟老蟹都爱挑她们俩。当然,是仨儿买的单。
事情是这样的,我在路上碰到了仨儿开着车闲逛,仨儿说我一点也不给面子,说有事有事原来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我没辩解,说那喝一个去,就叫了正在打麻将的老蟹。在KTV喝得有点多了,就有点放浪形骸的意思,搂搂抱抱不过瘾,仨儿索性就买单走人。仨儿叫了司机把我们一群人送到了他的渔人码头,在网箱里捞了鱼、抓了蟹,吃了夜霄,开了个包厢打麻将。
夜里一点多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觑了一眼,竟然是艾伦,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该不会是求救电话吧。我于是叫了仨儿替我。
外面漆黑一片,网箱里不时有鱼儿高高跃起,划破沉寂的夜。
    艾伦,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
    没事,就是有点想你了。
 哦。
    你睡了吧?我睡不着,头顶一直轰隆隆地响。
    你说梦话吧。
    你猜我在哪里?
    不知道。
    猜嘛猜嘛,猜中有奖。
    半夜三更打电话叫我猜她的行踪,好彪悍的创意!
    我在回青岛的船上,你好像写过一篇小说,题目叫《夜航》,我就在夜航的轮船上哟,好好体验一回小说女主人公的感受。
    我去找过你,你不在。
我也去找过你,邻居说你出门了。
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呢?先。
现在告诉你不是很浪漫?
    傻气。
刚才吧,边看杂志上的这篇《夜航》,边在想,小说是虚构的没错,可也得建立在一定的生活基础上吧,我想那个女主人公是你以前的恋人没错吧,最后的那个结尾好辛酸,我刚才手扶栏杆体验着那种无助的感觉,好想大哭一场。
小心别掉下去喂鱼,快给我去睡觉,别跟我提那本破杂志。
    怎么了?你。
睡觉去,乖。
我挂了电话,抽了会烟。
我跟仨儿说我有事先走了。仨儿说房间都给你们弄妥了,明天大家都休息。
我说我非得走,真有急事。仨儿没法,说那我开车送你。
车上,仨儿一直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我恋爱了。
仨儿差点笑出声来。
也许,他笑得有道理。
但我是认真的,无比。
4
    我又一次婉拒了朋友们去KTV飙歌的邀约。主要是我怕自己在包厢里会守不住欲望。既然跟艾伦在恋爱,总得遵守一点规则之类的东西。
    到家时,冷不防一抬头,吓得我一个倒仰,艾伦正坐在楼梯口,直勾勾地盯视着我,旁边放着个旅行包。丫头回来了!可我胃里风生水起,想吐。我脚步趔趄地冲了上去,想给她一个熊抱。
    又去哪鬼混了,打你手机也不接。艾伦冷若冰霜,恰好给我驱驱酒气。
    一个朋友庆生,喝高了。我把她拥入怀里,她稍作挣扎,从了。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明天不就是国庆长假的开始?
    值班,把以前休的都补上。艾伦瓮声瓮气地回答。
    可我跟朋友约好了去马尔代夫。
    你敢。
    不去也行,我可得吻一个。我把艾伦抱紧了,想给她一个暴吻,艾伦顺势在我额头轻吻了一下,泥鳅似地挣脱了,看来这瑜伽没白练,身体柔软得像面团。
    这里有吃的没?
    有,没有也要创造条件无中生有。
    给我下点面条吧,我去洗个澡。艾伦进门后脱下外套说。
    洗澡?我没听错吧,这下赚大了,面条,今夜,我要让你成为面霸。
    我在厨房里忙活开来,可阵阵酒意涌上喉头,不行,否则做出来的面怕也会酒香扑鼻。我不得不用上独门功夫——“一指禅”,随后就蹲在垃圾筒边“飞流直下三千尺”。
    我给艾伦下了一碗海鲜面,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她出浴,可是酒意夹杂着睡意(昨天打了一夜通霄牌)揉和着疲惫席卷而来,我不情不愿地就此躺倒在沙发上,睡去。
在沙发上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艾伦正笨拙地弄着早点。我头疼欲裂。
    快去刷牙洗脸,我准备了早餐,等会陪我一起去值班。艾伦笑咪咪地看着我说。
    值班!?我惊声尖叫。
    你应该说那是我的荣幸。
    我宁愿惨遭不幸。
    你看,我特意为你准备了煎蛋,等会可得用心吃哦,这是我回家这些天跟我姐学的。艾伦指着盆子里那一坨金黄色的东西得意地说。
    我的胃里无端地冒起一股呕吐感,于是急忙跑向卫生间。
    等我从卫生间洗濑完毕出来时,艾伦正毕恭毕敬地坐在餐桌边等我,看着她一副小女人温顺的样,额的神,将就着吃点吧,反正现在胃里空空如也。
    我喝了像粥一样稀的饭,吃了几口咸淡不均又老又油的煎蛋,表情丰富言不由衷,心里暗暗替自己未来的胃担心,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胃将不胃,女人,长得漂亮的确赏心悦目,可苦了舌头苦了胃。
艾伦的办公室朝南,左手是第一间是主任办公室,第二间是局长办公室,右手紧挨走廊,平时工作的时候她乖巧得像只猫,今天,她是楼长,整幢办公大楼都归她一人管。
她神情专注,在键盘上运指如飞,玩到高兴处,她喝点奶茶,吃些水果,电话铃响时,刚开始她还敷衍一下,后来干脆使唤上了我。
我正在逐个研究股票的财务报表,诸如现金流量表、资产报酬率、存货、资金周转情况等,有些还得用公式计算确认,没功夫理会她。艾伦于是走到我身后,像蛇一样抱住我,在我的耳边呼气如兰,我的背部能明显感受到她那不算丰满的乳房的形状,她的小嘴在我脸上蜻蜓点水又想忽悠我时,我起身一把就抱住了她,紧紧揽入怀里,不由分说地吻住她的唇,她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动着,整个身体热乎乎香喷喷软绵绵的,这可比抱枕头舒服多了。
    她神志清醒后,一把推开了我。
    真粗暴,像只熊。她整理着头发和衣服说。
    有力的臂膀温柔的心。
    都弄疼我了。艾伦轻揉着自己的手臂。
    这是爱情的代价。
    去,人家男孩子都温柔体贴,哪个像你,接个吻差点让人窒息。
    哦,要不再试一个温柔体贴型的。
    美得你。艾伦说完就又进入了她的魔兽世界。
    我则没心思研究股票,走过去站到她的背后,她开始紧张起来,手足无措,我突然见她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并且急速地扩散开来。
    这是办公室。她声音颤抖地说。
    知道。
    你还是去研究股票吧,你站在我身后我不习惯。
    可以。
    那你走呀。
    这里。我指了指我的嘴唇。
    干嘛?她回头瞟了我一眼。
    上瘾了。
    去,什么人呐。
    那我就一直站在你背后,让你心存余悸。
    无赖,流氓。
    都是你惹得祸。
    那就一下下。
    可以,国庆节优惠,吻一送一。
    免了。她踮起脚尖在我的唇间轻吻了一下,在我的双臂合拢之前迅速开溜。
    我想我爱上了这个丫头,真的。
捱到下班,我已经把所有创业板的股票过了一遍,并按行业、流通盘、现金流、股东户数、市盈率等标准作了筛选,最终确定了其中的10家作为今后跟踪的方向。
    艾伦打了一整天游戏,有点倦了,伏在办公桌前听音乐。中午两个人叫了外卖吃,这个时候我饿得不行,晚上可得好好吃上一顿,没想到打了几个餐厅电话全是客满,见鬼了。艾伦说晚上下点面条吃吧,她有点困了。
    我于是走到她背后,轻轻地替她按摩起来。
    你吧,有时候怪贴心的。艾伦闭着眼笑着夸我。
    那是,自家媳妇我不疼谁疼。
    你就贫吧,我看你手法挺专业,是不是经常光顾那种地方?
    小姐,前面要按摩不?
    艾伦笑着起身,挡开我的手说不用了。
    我拨通了仨儿的手机,虽然我知道他这几天会非常忙,但我的魂被艾伦掳走了。
    仨儿,忙吧?
    还用问,老蟹在这儿帮了我一整天。
    晚上还有包厢吗?
    全都订出去了。
    我要一个,小艾回来了。
    那行。
    我还想要辆车,带司机的那种。
    半小时后我叫司机到你楼下接人。
仨儿挂掉电话后,我心里热乎乎的,朋友就是在乎你超过你自己的人。我对艾伦说晚饭有着落了。艾伦问渔庄的老板是不是你们银行的信贷客户?我说朋友开的。艾伦问那你在爱情跟友情之间更看重哪样?我说那没有可比性,艾伦定要让我说出来。女人的胡搅蛮缠真令人头疼,我一把抱住艾伦,熊一样慢慢抱紧。艾伦在我的臂弯里格格地笑着,吐气如兰,最终求饶。
5
漂浮在水面的渔庄在霞光下犹如仙境,几只水鸟在空中盘旋,水面上几只游船坐满了人,不时爆出阵阵笑声,延伸到水塘中心的竹排上也挤满了人,有喝茶的、玩扑克的、围观别人钓鱼的、抱着谈情说爱的。
这就是仨儿的“愚人码头”,我指着那片水域对艾伦说。
    艾伦见状,一扫疲态,活蹦乱跳得像条刚上岸的鱼。没等车停稳,便倏地跳出了车。仨儿跟老蟹迎了上来。我把艾伦介绍给仨儿。艾伦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很淑女,笑不露齿目不斜视,连走路都顾盼生姿。
    仨儿把我们领到包厢,简短寒暄几句便离开去招呼客人了。老蟹问艾伦想吃什么?他去抓。艾伦来了劲,说上哪去抓。老蟹说鱼塘呀,艾伦说那我也去,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说那你去吧,我去帮仨儿。艾伦踢掉高跟鞋,换上老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双球鞋,兴致勃勃地跟着老蟹走了。
    秋的夜,洇开来很快,不一会就黑了一大片,我担心艾伦,正想出去找,老蟹跟艾伦刚好满载而归。艾伦的裤子湿了一截,脸上也挂了泥。老蟹走近我小声说米兰也在,是他带来的,小丽去了四川。我说那一起吧。
艾伦在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又补了妆,我在仨儿的妻子那儿给她找了条运动裤穿上,虽显不伦不类,但总比湿裤子舒服。过了一会,米兰与老蟹挽着手进来,乍一见米兰,我有些局促,但米兰是风尘中的女子,这种场面也就属于风浪三、四级的水平,我在她的眼里不过是碎波或者浮云。
    米兰调侃艾伦,说这种混搭效果不错,是波希米亚风吧。艾伦吐了吐舌头,小声说自己的裤子刚才不小心弄湿了,不得已才换上的。米兰说那也应该挑条能显露身材的裤子,白糟蹋了妹子的身材。艾伦讪笑着无语。
    一会,菜上来了,香气四溢令人垂涎。米兰刚开始对艾伦抱有一丝敌意,一个劲地灌她酒,发现对手原来是个胸无城府的小姑娘时,有点心软,加上艾伦开口姐姐闭口姐姐地叫,再说我也没有表现出护驾的意思,索性就放弃了捉弄。酒喝着,海鲜尝着,笑话说着,情侣间的小动作做着。期间仨儿在百忙中过来敬酒,说以后每个周末他都留个包厢备用,如果艾伦不来,这个包厢的费用就记在我的帐上。艾伦为难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仨儿,说那说不准的,今后的事。逗得他们大笑不止。
聚餐结束,艾伦直喊饱,问老蟹可有好去处走走看看消化消化,老蟹说那去“月光城堡”吧。
    月光城堡?艾伦惑了。老蟹指了指我,说还不是你那位半拉子小说家取的名,就一片小小的沙滩。
    那倒也是,正常人谁也想不出这种酸溜溜的名字来。艾伦打趣我。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什么东西在他们眼里都充满了诗意,艾伦,他平时怎么称呼你,小心肝还是小猫咪?米兰也跟着揶揄我。
    他平时尽欺负我,暴力狂。艾伦信口雌黄。
    他敢。米兰什么时候成了艾伦的同盟军。
    “月光城堡”距离渔庄几十米远,我们一行人步行了几分钟就到了,长长的防护堤下一弯月牙形的沙滩,铺满了厚厚一层白色的沙砾,皓月当空星光闪烁的夜里,一个人坐在沙滩上听着波浪声,宛如置身于童话世界里的城堡中。
    艾伦拎着高跟鞋,赤脚走在沙砾上,招呼米兰也学她的样做个足部按摩。两个女人嬉笑着走远,我跟老蟹坐在堤上,抽着烟,默默地望着银光涌动的大海以及海尽头那一排璀璨的灯光。
    艾伦是个单纯的女孩,我之前对她有些误会。老蟹笑着跟我说。
    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百分之一的概率,她就是那个分子。
    那米兰呢?分母?
    米兰是中间的那条线,灵魂属于分子,肉体属于分母。
    你可以去写诗了。
    我有段时间是写过不少诗。
    失恋那段时间吧?
    嗯,现在想起来可笑极了。
    人在死之前的行为都是可笑的,不光是爱情。
    那倒是。
    渔庄里还有烟花之类的东西吗?我扔了烟问。
    我去找找看。
    老蟹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烟花和啤酒,我们就坐在堤上放起了烟花,夜空一下子就灿烂起来.
    艾伦跟米兰惊叫着朝我们跑来,我开了一溜啤酒,摆成一排,防护堤成了酒吧的吧台。我们喝着啤酒放着烟花,老蟹轻轻地唱起《春天里》,我们跟着轻轻地和,我知道,这样的举止对于70后的老一辈来说有些幼稚,可我们不在乎,这个世界谁又他妈的在乎谁呢?
艾伦坚持要跟米兰一间,还在我的耳边悄声说“你们俩男人抱着睡吧”,说完那丝笑意竟久久萦绕在她的嘴角,这么下流的话跟这么无邪的笑脸竟然和谐地统一在一个人身上,我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我跟老蟹又抽了会烟,老蟹沉沉睡去,鼾声如雷,我怎么也睡不着,身体异常疲惫,灵魂却异常活跃。无奈,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默默地喝起来,这种光景常有,在家时常会看会书,可渔庄里除了黄色杂志和A片,其它什么都没有。
    我循着月色向“月光城堡”的方向走去,从高处向下俯瞰,静寂的渔庄镀了一层薄薄的白银似的,朦朦胧胧,如浓墨勾勒下的山水画。海面上波平如镜,笼罩着一层乳白色的雾霭。我再次坐到坝上,夜风轻拂,潮香清咧,我发现沙滩上坐着个人,抱成一团,从背影看,应该是名女子。
    走近了,见是米兰,她也看见了我,微微一笑。
    美女不能抱在怀里,睡不着吧?
    通常我都抱枕头。
    艾伦是个好女孩。米兰说这句话时,我发现她的眼角有泪光。
    你们应该是情敌呀,怎么尽护着她。我不怀好意地问她。
    可恶。米兰拿起一块石子奋力掷向黝黑的海面,同时传回“咚”地一声响。
    我喝着手里的冰啤酒,望着海尽头那一排永不熄灭的灯光发呆。米兰见我无语,夺过我手中的酒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她一气喝完,突然起身抱住我,伏在我的肩头小声啜泣。
    我轻轻地拂着她的肩头,企图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海浪有节奏地击打着岸堤,发出“哗哗”的声响,四周阒无声息。
    过不一会,米兰平静下来,俯身再次坐在沙滩上,我在她的身旁坐下,递给她一根烟,帮她点上。她猛地吸了一口,吐出一长串烟圈。我肩头的衬衣已湿了一大块。
    吓到了吧?
    怎么会,我还碰到过脱光了衣服往我怀里钻的。
    讨厌。她夹着烟的那只手佯装向我打来,我顺势接过她手中的烟,吸了一口。
    喜欢艾伦吧?
    不,是爱。
    爱到什么程度?
    我用手指了指大海。
    祝福你们俩。
    谢谢。
    如果我是个男的,也会喜欢这样的女孩。
    没胸又没脑,懒得像只猫,尽挑好的吃,完了我打扫。我调侃正在睡梦中的艾伦。
    真逗,你们俩,无论她怎么样,你都愿意为她做,乐此不彼,这就是爱情。
    我点了点头。
    我要走了。米兰倏地起身。我也站起来准备回去。
    我是说我要离开这座城市。
    去哪里?
    不知道。
    我们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抱我一下,在我离开之前。米兰轻声说。
    我紧紧地抱住米兰,情不自禁地吻着她的双唇。
    记住,要爱得精彩,把我们的遗憾也补上。米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我而去。
                          6
我跟艾伦认识差不多有三个多月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有丝毫进展,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内心似乎受着某种煎熬,这令我很不安。11月里,我去参加省分行的业务培训,恰巧,培训的地点正是艾伦的朋友“学院”执教的那所金融学院。报到后的第二天,我便约了“学院”一起出去吃个便饭,顺便想了解一下艾伦的过去。
   “学院”对我的印象不怎么好,出于礼节,她还是相当热情。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一时也找不到共同话题,所以就一个劲地相互劝酒。面红耳赤之际,“学院”不经意间打开了话匣子,当然都是关于艾伦的。
艾伦念大学时处过一个男朋友,是她的学长,高她一届,俩人的爱情谈得轰轰烈烈,到了非你不嫁非她不娶的地步。
后来呢?我饶有兴趣地问,艾伦没谈过恋爱才稀奇呢。
男孩毕业后去了澳洲留学,艾伦继续念她的本科,刚开始的时候俩人一直有联系,但时间久了,一切就淡了下来,最后他们平静地分了手。可我知道艾伦对那段感情一直没放下,她从山东大学毕业后,本来有一个留校的机会,却选择了放弃。
为什么呢?
不想生活在那人的阴影里吧,我想。
这样的故事我以前在杂志上读到过。我说。
重点不在这里,这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开始。“学院”强调道。
三年后,男孩从墨尔本大学研究生毕业,不听家人的劝阻,回国了,现在在山东大学金融系任助教,最近正打算辞掉那份工作,准备来这边发展,他想离艾伦近点。“学院”娓娓道来。
这个,艾伦知道吗?我有些疑惑,原来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学院”点点头说,好像俩人见过一次,就在认识你之后不久。
既然俩人这么相爱,那当初为什么要分手呢?
他说他当时不想给艾伦任何压力,三年里,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遇上别的女孩。如果三年后,他还没有女朋友,她还没有男朋友,他会重新开始追艾伦。“学院”显然有些醉意,手中的杯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作为她的朋友,选择你还是他,我们没有丝毫偏向,只是觉着可惜,你明白吗?“学院”的话貌似公平,但我明白,她们的天平早已倾向了他。
对不起,原本不该告诉你这些,可我总觉得——。
很感谢你,让我知道这些,我会比以前更爱艾伦。
我把“学院”送回住处后,回宾馆的路上,突然明白了艾伦的犹豫,内心隐隐有些刺痛,于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艾伦,在哪呢?
地球。
我还以为你去了火星,想不到还没脱离地球引力。
我怕你一个人在地球伤心。
干嘛呢?
听股评。
傻气。
人家都是注册分析师,都是名牌大学的金融学硕士、博士,难道还是你高明不成?
也许。
夜郎自大、井底之蛙、刚愎自用、不学无术、酒囊饭袋。
怪不得这几天没你消息,原来背字典去了。
去,什么人呐。
我跟你的朋友一起出去吃了个便饭。
哦,怎么样?是不是酒逢知己相见恨晚?我一直觉着你跟她蛮配的,一个是才华横溢的作家,一个是学富五车的才女,要不要我给你们——?艾伦在电话那头挤兑我。
她跟我讲了一个爱情故事,我正打算把它写成一篇网络小说,放在千岛论坛上,你有兴趣的话,不妨关注一下。
哦,那我怎么知道哪一篇才是你写的呢?
题目就叫《致艾伦》。
不行。
我爱你,艾伦。
——
电话那头死一样静寂,我能听到艾伦剧烈的心跳声。夜空飘起了雨丝,穿越昏暗的路灯光,落在我的身上,湿的不只是我的脸,还有我的心。
培训期间,我把跟艾伦的爱情故事以小说连载的方式挂在了千岛论坛上,也许是比较真实的缘故,受到了不少网友的追捧,一直被顶在首页。小说竟然断断续续写了有几万字,而网友的跟贴竟然达到上千条。
培训结束前一天晚上,“学院”主动约我,说有个人想见你。我问是谁?“学院”支支吾吾不肯明说。我说是那只澳洲“海龟”吧。“学院”有些吃惊,说你怎么会想到。我说这一天迟早会来到,不过比我想像中早一些罢了。
我见到他时,虽然心理有所准备,但还是被小小震了一下。瘦高个,脸上棱角分明,没有我想像中添加上去的黑框眼镜,也没有学术男特有的木讷神情,只是脸上稍许带着几分稚气,不过,这跟他的年龄不冲突。
他见到我时,可能也稍稍地被震了一下,他绝不会想到艾伦的现男友会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出品的吧。他向我颔首致意,躬身相迎,端水递烟,表现出“海龟派”见过世面的那种礼让和精干。“学院”给我们相互引见后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拳击台上就剩我们俩了。我跟他本不是一个级别的选手,却因为爱情而双拳两向。我暗下决心,兵来将挡,拳来腿往,击倒对手就是胜利。
把你约出来很冒昧,我跟艾伦的事大概你也听说了一点,说实话,在澳洲三年,我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但还是无法忘掉她。“海龟”语气诚恳地说。
没找着比她更好的,现在反悔了,又想旧梦重温?我语气苛刻。
不,没别的意思,我只想见你一面。
想知道她到底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那个男人是不是比你更高更帅更有钱?这就是你想跟我见面的原因吧,现在你是不是很满意?坐在你对面的男人是个无财无貌无前途的三无人员,还是个70后。我有些生气地说。
对不起,哥,当初去澳洲留学,是为了完成父母的愿望,现在,我只想为自己活。“海龟”说话时略带颤音,那是真情流露。
我一时无言以对,如果对手是个浅薄无知或者咄咄逼人的家伙,我一定予以迎头痛击,没想到对方是个温情派,我有种一拳抡空的感觉。
有一样东西,请你转交艾伦。“海龟”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这个——,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邮寄给她?我疑惑地问,该不会是炸弹吧?
艾伦一直不肯告诉我们确切地址。“海龟”解释道。
你不怕我回头就扔进垃圾筒?我好奇地问。
我相信你,拜托了,最后,我真心祝福你们。“海龟”把盒子向前一挪,向我鞠躬致谢,微微一笑后径直走出了咖啡厅。说实话,如果不是情敌,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第二天,我在当地邮局把那个礼盒邮寄给了艾伦。之前我的确想把那个礼盒一扔了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也许这个东西对艾伦来说有着某种纪念意义,当然,可以肯定,里面不是炸弹。
                     7
回来后,我像什么事没发生过那样继续与艾伦一起吃喝玩乐。艾伦演得也不错,对收到前男友礼物一事只字不提。有一次,我们一起上影院看电影,当看到男主角从国外回来再次与女主角在街头重逢时,她竟泪水涟涟失声痛哭。我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瑟瑟发抖。我抱着的其实只是一具肉体,她的灵魂还在半空游弋。好吧,我等你的灵魂附体。
12月,本该是银行里最忙的一个月,但我还是休了7天长假。一星期里,我徒步走了很多个小岛,没有向导,没有伴侣,没有手机,听着音乐,了无牵挂。
在一个叫鱼山的僻偏小岛上住了一宿,招待所晚上8点就没电了,空无一人的海滩边,我将随身带的电脑打开,坐在沙滩上看了大约30分钟左右的日本影片《电车男》,随后彻底陷入无电时光。我躲在夜的大黑袍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望着远处隐约的灯光,不知不觉流下热泪。
我把这一段时间称为“不插电的日子”,生活过得极为规律,有时一整天就说几句话,大部份的时间就是在看小说,读完了五、六部小说,一些看不下去的就随手扔了,减轻一下负重。在途中遇上过几个美女,都没有上去搭讪,只有一次去秀山的轮船上,我盯着一个女孩子的脸足足有十分钟之久,原因是她笑起来跟艾伦有点像。
有一天中午,我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镇,路过小镇中央一个小小的广场。我又累又饿,于是躺倒在广场左侧的一张水泥凳上,我头枕旅行包,闭眼睡去。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站满了人,指指点点议论着我。有个好心的阿婆见我醒了,过来塞给我10元钱,说小伙子饿了吧,去买点吃的。我谢绝了她的好意,飞跑着逃离。晚上在一家小旅馆里,我打开电脑,在千岛论坛上续写着《致艾伦》,并在小说的后面附了一首诗。后来,有无数热心网友在这首诗后面跟贴,他们一度认为我想自杀。
 
我坐在广场一角
 
中午  我坐在广场一角
抽烟  发呆  晒太阳
广场很空很旷
偶尔过来几个妞
不是很胖就是其貌不扬
或者穿着夸张
这个时候
太阳正大阳光正猛
                      我的思想跟着一起懒洋洋
刚才   我想
人生他妈的正像一部小说
开始的时候很精彩
时间与地点  人物与场景
不停地变来变去
后来  后来
  悬念没了  情节缓了  人物老了
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坐在广场一角
晒大阳  发呆  抽烟
其实   我很想改变
目前的平淡现状
我想爱上一个人
干上一番事业
可我   害怕
拥有了一切以后
某天中午
我依然坐在广场一角
发呆  抽烟  晒大阳
人生   也许并没有太多内容
不过是变幻着形式和次序
爱情   更像是书中的插图
可有可无
 
7天,可以爱上一个人,但却不可能忘掉一个人。当然,7天里会发生很多事情,有些是你意料之中的,有些是你意料之外的,还有一些是你没想到过的。
先说意料之中的事:据老蟹讲,有一个帅哥来找过艾伦,还住了几天,艾伦跟他很亲密,俩人还去过仨儿的“渔人码头”和“月光城堡”。
意料之外的事:据仨儿讲,艾伦跟那个帅哥有说有笑,但自始自终相敬如宾,在他的警戒范围内,没发现有接吻、拥抱之类的亲昵行为,只有一次,俩人在防波堤前拥抱了一会,分开的时候哭得都很伤心,第二天,那个男孩就离开了。
没想过的事:我挂在网上的那篇小说竟然有了上万条的跟贴,有挺我的,有挺“海龟”的,有对我的逃避行为指责的,也有鼓励我继续追艾伦的,不一而足,但大家都共同期待着故事的结尾,还有好事的网友想知道“海龟”送给艾伦的那个礼盒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事情最终是这样的:我回来后的那天晚上,艾伦语调冷淡地打电话给我,说晚上7点在“海角7号”的7号包厢见,她有重要的话跟我讲。我说好吧,我需要打扮一下吗?我问。她说了句“随便”,就挂断了电话。这就叫有始有终吧。
见到艾伦时,我有些吃惊,她依然夺目,但神情严肃光芒内敛,特别是脖子上系的那条蓝丝巾,更添了一丝杀气。她仿佛一夜之间从“少男杀手”升级成为“熟男克星”。
你更漂亮了,艾伦。我咽了口唾沫说。
是不是更像本书?艾伦盯着我问。
经典名著,那是。
想不想打开看看,想不想知道里面到底什么内容?艾伦妩媚一笑。
想,可我忘了读到了哪一章?
那就重新开始阅读,傻瓜。艾伦说完就扑入了我的怀抱。我像一只在森林里跋涉了好久没找到食物的熊,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再也不想松手。
我跟艾伦的爱情故事就这样结束了,远没有网友设想的那么复杂。至于那个礼盒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我问过艾伦,她不肯说,她说那是她的隐私。我想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相互爱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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