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民号子
一
那是一种粗放豪迈的音律,像叫喊,似吆喝,雄壮,激昂,有时又是一种委婉动听的小调,如自吟自唱,轻快,悦耳。这渔民号子,伴随劳动节奏的快慢和强度的大小,荡漾在漫长的海边,回响在空茫的海上。
号子的歌者,渔民也。号子的缘起,劳动也。
渔民号子,一种原始的劳动之歌,一种发自渔民心底又带着咸腥味的渔歌。
“罗伙来合啦家里罗,摇橹摇伙橹来摇唉橹伙,也罗伙,也合里罗来合作也罗,喔罗罗哟伙来,合啦家里罗,摇橹摇橹伙来摇橹也罗伙!”
这样的《摇橹号子》,音调雄浑激越,铿锵有力,像是心底爆发出来的一声声呼喊,却又那么一气呵成,顺畅自如。听着这样的号子,令人想起茫茫的大海上,仿佛突然传来一种来自海底的鸣响,穿越浩淼的海面,在心里回荡,升腾起一股激奋之情。我的脑海里顿时涌现这样的情景:渔民兄弟正站在船舷,手握橹杖,双臂有力摆动,一浆一浆犁开了厚重的波浪,船只徐徐前行。那一声声的“也罗伙”,仿佛从远古吼来,传递千百年的情怀,倾注着渔民的勇气和力量,也诉说着渔民的艰辛和无奈。
二
号子的产生,伴随渔业生产而一声声地吆喊出来,渐而形成节奏明快的口头音乐,或高昂激扬,或委婉悠远。舟山,这个全国最大的传统渔场,也随着渔业的兴衰而汇集了渔民号子的精华。翻看当地的史志,南北朝时便有沿岸捕捞和近海生产,以两三人的小木船作业。唐朝中朝,沿海捕捞发展,船网增大。到宋代,渔业已初具规模。渔民号子在此时也初步形成。明洪武十九年(1386年)至明嘉靖四十年(1561年)间,因倭寇肆掳,朝廷实行禁海,舟山群岛居民被迁入大陆,渔业活动消停。明嘉靖四十年后,海禁解除,舟山的渔业才复苏,才迅速繁荣。至清康熙年间,每年四五月的大黄鱼汛时,江、浙、闽诸省数千艘渔船云集岱衢洋,捕捞金光闪闪的大黄鱼,渔民号子再次响彻辽阔的大海之中。晚清陈文份有诗《南浦归帆》为证:“绿波春水桃花涨,红蓼秋风获苇矶;唱晚渔歌惊倦鸟,烹鱼沽酒趁斜晖。”至民国时期,偌大的岱衢洋汇集的渔船多达一万三千来艘,八万多渔民,与渔业生产息息相关的渔民号子便进入了兴盛期,渔船渔人至此,各种渔民号子此起彼伏,场面震撼人心。直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舟山的渔场上依然百舸穿梭,渔帆如织,渔民号子仍呈鼎盛之势,一声声喊叫出来的乐曲回荡在渔场的上空,气势非凡,风光依旧。
渔民号子不仅仅随着渔业的发展而发展,更早更多的却是与捕捞生产密不可分。过去的渔船皆为木帆船,船只从小到大,篷帆也从一面增加到三面,船上的渔民自然从两三人发展到十多人甚至二三十人。每艘船岸上的活计要干,如抬网,甚至抬船,更重的活则在船上,起锚,摇橹,拔篷,拦网,吊水,打桩等,全都是重活,也全都是几人合力的劳动。许是劳动强度的大,需要同心协力,许是劳动过程中不甘寂寞,需要将心里的艰辛倾吐出来,于是,渔民们油然将满腔激情喷发出来,汇成一曲曲蕴含地方特色的号子。每一曲号子,都是渔民头顶蓝天白云,脚踩波峰浪尖,将身心与劳作融为一体时,由衷倾怀的结果。或雄浑激越,似波涛在声声高歌;或豪迈奔放,似船只在乘风破浪;或粗犷洒脱,似浪潮在阵阵拍击;或悠扬委婉,似海浪在轻轻细语。
嘴上唱的是号子,身上使的则是劲道。一声号子的吟唱,一股劲道便随之激发。沉闷的劳动不适应风里来浪里去的渔民。这些从头到脚都呈古铜色的渔民,在海上沉闷的时间太长,劳作时的活计又太重,心里想往的是一种畅快,是一种与力量融为一体的豪放。于是,最原始、最简单的号子便在嘴里哼出:“嗨作嗨作”。小船要抬下海去,船重,两个人抬着感到吃力,便边喊“嗨作嗨作”,边迈着沉重的脚步前行。湿漉漉浸满海水的网要拉上来,沉重,便一起呼叫“嗨作嗨作”,将网缓缓拉了上来。这种简单的呼喊,重复的呼喊,似乎减轻了劳力的沉重,都伴随渔民生产的场景,渐渐有了节奏,有了调子。而随着船只的增大,鱼网的加重,各种活计的强度不断增强,船上的渔民随之也增多。在这样的过程中,简单的“嗨作嗨作”已不能满足劳动的欢快,也不能反映劳动时的统一协同。比如拔网,几人甚至十几人站在船舷旁,如何统一号令,让大家的劲往一处使?几十米长的网并不是一口气可以拉上来,“嗨作嗨作”这样短暂的节奏已难以表达渔民的劳动心怀。大海赋予渔民在海上的智慧,渔民中也不乏擅长民间小调的人员,海上的生产更造就了渔民号子的唱盛。“也罗伙嗨作,也和家罗,也合家罗伙也,合家里格嗨作!”即使像这一首简单的《拔网号子》,也浑厚有力,在老大的领唱下,众渔民齐声帮腔,和声激扬。于是,众人步调一致,使力一致。随着号子的一遍遍吆喝,沉甸甸的渔网被徐徐拉上船舷,各种活蹦乱跳的鱼蟹便欢跃在舱板上,闪烁阵阵的鳞光。
渔民号子,体现的是一种力的聚集,一种激情的昂扬,一种步伐的统一。木帆船,那种无动力的渔船,许多捕描作业的工序得依靠集体手工操作,劳动强度异常繁重,需要步调一致,形成合力,聪慧的渔民们在劳作的过程中逐渐累积了经验,逐渐以吆喝号子来调节劳动情绪,统一众人行动。渔民号子,就代代相传,不仅激发的是干劲,是力的勃发,也在劳动过程中统一了号令,统一了动作,统一了步调。号子,就成为渔民日常劳动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号子的起伏,绘成的是一幅幅劳动的画面,抒发的是渔民心中激荡的情怀。
三
渔民号子的种类丰富多彩,精彩纷呈。据老渔民介绍,船上或岸上有多少道生产操作工序,就有多少种号子。可见,号子的品种繁多,内容广泛,每首号子反映的是一种操作工序。从大的方面说,有手拔、手摇、手板、测量、牵拉、抬物、敲打、肩挑、吊货、抛甩等诸类号子,完整地展现了岸上和船上的劳动场景,将捕捞生产的过程一一动态地表达出来,也显示了渔民生产的艰难和不易。而每类号子又可细分,如手拔类号子,又有拔篷号子、起锚号子、拔网号子、溜网号子、拔船号子、拔舢舨号子等;如吊货类号子,可分为吊水号子、起舱号子、吊舢板号子、荡勾号子等。每首号子映现的是不同的劳作情景,抑或说,不同的劳作产生了不同的号子。大凡听到号子的唱响,就知道船上的渔民在劳作,听到哪一曲号子的旋律,就知道渔民在干哪一种活计。号子,贯穿于渔民劳动的全过程,每一个带有代表性的动作就有一首号子可唱响,可吆喝,汇成了舟山渔民号子丰富而独特的音律。
许是因为每道劳动工序较为单一,许是渔民喜欢那简明畅快的调子,渔民号子的形式较为短小,可反复歌唱,若唱了一遍还未干完一项操作,则继续第二遍重复,直至操作完毕。曲调的起伏则随劳动强度或大或弱。若操作简单,劳动强度小的,号子的起伏便不大,音域也较窄,如码头或海滩边用手动绞绳器绞绳索叫喊的《打绳号子》,渔船在沿海航行时为避搁浅或触礁,专派一渔民在船头用长篙子测量海水的深度,边测边唱的《打水篙号子》。若劳动强度大,操作时间又长,为了配合劳动的每一过程,号子的曲调变化也随之加大,如船只修理中需要钻木打孔,起钻时,一人紧握钻头把柄,另外两人各执钻头麻绳一端,在左右两侧牵拉钻子,一拉一送,一唱一和,所唱的《牵钻号子》,便令牵钻的动作协调,有效地促进了打孔的进度。也有速度节奏变化大的曲调,如《起锚号子》中的小号转为大号,《摇橹号子》中的慢摇转为快摇,甚至快摇转为急摇,就显得节奏性强,旋律性较弱,皆视劳动的情景而变化。
渔民号子缘由劳动,也配合劳动,为劳动而唱响,而生动,而融和在劳动之中。因而,劳动强度决定了渔民号子的音乐表现特色。舟山渔民号子首先体现的是高亢激昂。船上劳动强度非常大,所吆喝的号子就粗犷,就豪迈,深厚有力,节奏感也强,如《起锚号子》、《拔篷号子》、《摇橹号子》,不仅粗犷雄浑,铿锵有力,令人情绪高涨,精神倍增,而且也反映了舟山渔民那种豪迈、奔放的性格特征。自然也有悠扬动听的号子,这种号子主要体现在小型渔船或休闲时节。近海溜网区因船体小,操作强度相对轻快,所遇风浪也相对较小,号子的音调便有旋律性,节奏明快,也轻松。号子中带有一定内容的唱词,往往是渔民在劳动中即兴随口编唱出来的,一般多与劳动有直接关联,但也不限于和劳动直接联系,如《摇橹号子》中的“摇进里格关,吃夜里格饭,摇勿里格进哎!格饿点里格心……”。要回家吃夜饭去了,快快摇吧,如果不用力摇,就将饿肚子。这样的唱词,既是一种劳动的召唤,又是一种生活的激励和乐趣的体现。这种即兴自由、信手招来的唱词,充满了渔民丰富的感想和想象。
号子中的方言演唱也成为舟山渔民号子的一大特色。各岛之间虽各有各的方言,但大多口音相同,唱来别样动听。以“嗨作”、“啊家雷”、“依啦嗬”、“也罗嗬”、“啊家罗”、“杀啦啦啦”等方言为代表的语气词,既充盈在号子之中,与号子密不可分,几乎所有的号子都嵌进了这种方言的衬托,又使得号子节奏明快,富含激昂有力的情调,让人一听就能感受到号子的激情或雄壮或悠扬,将号子的地方风采淋漓地展示出来。甚而,有的方言语气词组合成了一首号子,整首号子中无一句有内容的唱词,只是伴随劳动的节奏而歌而唱,歌唱出一种劳动的曲调,一种使劲的洒脱。
每逢渔汛季节,渔场上渔船云集,千帆归海。各地的渔船式样不一,大小不一,说话的方言也不一,然而,渔民号子却响彻海天。想象一下,当几百甚至几千艘渔船散布在同一渔场,场面该是何等壮观,唱响的号子该是何等震撼,何等激奋人心。那个时候,海面上的号子声不绝于耳,《拔篷号子》、《摇橹号子》、《拔网号子》、《起锚号子》等为主的号子贯穿于整个捕捞的过程,《吊水号子》、《起舱号子》、《打缉号子》等捕捞作业上辅助性的号子也时常参加进来,不同的声音在海面此起彼伏,或远或近,声声入耳,拔撩着每一位渔民的心。各种号子又相互穿插变换,时而大号,粗犷浑厚,如海涛翻滚,时而小号,委婉动听,如浪花跳跃。渔场上顿时热闹非凡,像一个号子的赛场,更像拉歌似的,你来我往,歌声久久萦绕。每一位渔民既是号子的歌者,又是号子的欣赏者。这样的时候,渔民心里激发的是一种劳动的干劲,更是一种对海的热情。他们身上流淌的是海水一样咸咸的血液,吆喝的时候,这种海水般的血液已倾注于海里,将大海的豪迈洒脱甚而粗野统统融化在摇橹、起篷、拔网等一系列的劳作之中,成为海上一位位的骄子。
“也罗嗨罗也罗,嘿罗伙哎海罗伙也罗嗨嘿,也罗也罗也也罗罗喂,也罗伙哎合加啦里罗也罗伙,也罗罗伙也罗罗罗伙也罗伙,也罗也罗伙哎也罗加里罗。”
每当我听到这样的渔民号子,心里不仅仅感到亲切,也不仅仅是被它所感染而升腾的一股激情,更让我联想到是渔民生产的场景。号子的吆喝,热闹是一回事,它所产生的共鸣却是一种号令,一种宣示。在这种号令、宣示之中,所体现的是劳动的劳顿困苦,是渔民与海相斗的一种情怀,也是一种对生活的期望。
四
“起锚啦!”渔船老大的一声令下,渔民们一下子汇拢在船头边上,抓起粗硕的锚索,在老大“吆罗吼——”的引领下,一齐唱起了“吆罗吼啦!”“吆罗阿家里个——”“嗳罗!”“嗳也罗——”“嗳也罗!”“嗳合么来——”“吆罗吼!”“吆罗吼——”“吆罗嗨啦!”“吆罗阿家里个——”“嗳罗!”那样粗犷浑厚的声音,仿佛从海天连接处传来,从粗大沉重的石锚中回鸣上来,在铁锚沉稳的身上打磨,沉淀出一种艰难辛劳的烙印。而船上的渔民们则没想那么多,他们一领众和,边唱边拉,唱一句使劲拉一把,将锚索渐渐地拉上来,把弓似张开的锚渐渐地露出头来,最后将它搁在船头上。于是,号子声嘎然而止,渔民们松了下腰,吐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桩使命。
拉起了锚,就该摇橹。摇橹是一种船只航行的动力,也是船上最苦的活计,时间长,不到目的地就不停顿。单人,双人,四人,甚至六人、八人,摇橹的号子也随摇橹劲力的大小而各有千秋。早先的渔船多较为窄小,摇橹号子便呈单人摇和双人摇的形态,船渐大时,号子也随之成为多人合唱。一摇一摆,一拉一推,歌声就此倾吐出来。出海时摇橹,渔民们抱着的是一种期望,期望能多捕到鱼,号子声里充盈轻快的声调。渔船晚归时,船舱里装载的是鲜活的鱼虾,渔民们心里喜悦,加上回家的迫切,号子中便既有放松的心情,也有优美的旋律,甚至还间杂小调、民谚等,如“嗨六个哈六个嗨六个哈!嗨六个哈六个嗨六个哈!正月会开牡丹花,二月会开水仙花……抲鱼人有福不会享,一年四季看浪花。”摆着双臂虽劳累,却因哼唱这样的号子而轻快,甚而有点悠哉。有时遇到急流、旋涡、礁石,或者两船眼看相撞、搁浅,此时,摇橹的动作就急速加快,号子也强节奏地呼喊,仿佛船只的安全寄托在一声声号子之中:“唉罗伙来合啦家里罗,摇橹摇橹伙来摇橹唉伙……”自然,通常的摇橹更多的是明快,既随身心的放开,又一齐合力。“摇来摇橹嗨,吆罗嗨,来吆罗嗨,嗨,嗨,嗨,嗨。阿家来,嗨,摇来格嗨,也罗嗨……”或轻松优扬,或强劲有力,将摇橹的情景在歌声中一一呈现。这样的号子声,仿佛从遥远的海边传来,犹如天籁之音在海上升起,令人想象渔民兄弟正手握浆柄,一桨一桨地从远古划来,既倾注着他们的勇气和力量,又体现了他们的豁达和乐观,用最原始的声音将自己的情感流淌在波浪之间,那样专注,那样深情。
篷帆的发明拉扯起了船只的魅力,也支撑了船只航行的速度。那高高耸立的桅杆,像神针一般掌控船只。较大的船,这样的桅杆多达三根,中间最高,两边稍低,错落有致,蔚为壮观。每根桅杆的底端都横挂着一面篷帆,当渔船起锚,摇出一阵橹桨后,篷帆就将升起。渔民们便站在桅杆边上,手牵绳索,等待一声令下。当老大“也作来”的领唱响起后,渔民们不由应和着“吼罗伙!”接下来,便是领唱一句,应和一句:
“也作,”“也罗呀!”
“也啦作吼,”“也罗呀!”
“合作里个来呀,”“也罗伙!”
“也作,”“也多伙!”
“也啦里个吼呀,”“也罗伙呀!”
“也作里个吼呀,”“也罗呀!”
这一首《拔篷号子》属小号,缘由开始拔篷时用力不大,节奏也相对明快悦耳,唱起来较为轻松。当篷帆升到一半时,篷帆的重量渐大,拉拔的力度也随之加大。这个时候,渔民们所唱的便转为大号的号子:
(领)么罗吼,(和)么吼吼罗也!(领)么吼罗也,(和)么吼吼罗也!(领)么合么来,(和)三来!(领)么罗吼(和),么吼吼罗也!(领)么吼吼吼罗也,(和)合家里罗!(领)嗳罗也,(和)嗳——杀啦啦啦!(领)嗳杀啦啦啦也,(和)合家里格罗!
那是一声声吼出来的声音,领唱的高亢雄壮,应和的遒劲有力,听上去为两重唱,却浑然一体,仿佛在憧憬中将心底的期盼花作一股股的劲道,升腾在篷帆的张扬之中。那一领一应的吼唱,便如浪潮拍击的一起一落,掷地有声,勇猛有力。篷帆的升起,宛若给渔船安上了翅膀,扬帆而行,乘风破浪。一面面的篷帆,仿佛一面面的旗帜,引领船只无畏地驶向目的地。
到达渔场,打桩,或者溜网,将一顶顶的网张在桩头上,或者直接撒向海里。此时,渔船停歇了,渔民们也松了口气,歇息起来。那是一种悠闲的时光,也是一种守望的等候。当潮退潮落时,这种守望的结果就将在渔网中展现。拖网,溜网,串网,围网等,每一种网具的拉拔都需要动用全船之力,湿漉漉沉甸甸的渔网才沿船舷缓缓地拉上来。拔网起网的时候,号子声特别响亮,也显得特别沉重,犹如那被拉的渔网。听,领唱者的一声“杀啦啦子”,众渔民便不由吼唱“嗨唷!”由此,一首《起网号子》就在船舷唱响。
杀啦啦子,嗨唷!
嗨!天上有多少星星,嗨唷!
地上有多少人丁,嗨唷!
海上有多少珍珠宝贝,嗨唷!
诸葛亮,嗨唷!
刘伯温,嗨唷!
数拉格数不清哈,嗨唷!
嗨唷,嗨唷!
嗨唷,嗨唷!
嗨唷,嗨唷!
东啦,嗨!
领唱的可即兴编唱词,着力点却在合力吆喝的“嗨唷”上。一声“嗨唷”,就是一股劲力。那阵阵“嗨唷”声,不仅汇融成了机械般的力量,而且也孕育着收获的希望。起拔的网越重,吼声越响,希望就可能越大。“嗨唷,嗨唷”与最原始的叫喊“嗨作,嗨作”,同根同源,仿佛大踏步地从遥远的时代传来,震响在广阔的渔场上,那样浑然,那样高昂,叫起来却如声声呐喊,像是将捕鱼的辛劳统统倾泻在这声声“嗨唷”之中。然而,当看到舱板上堆满的大黄鱼或者小黄鱼、带鱼、鲳鱼、鳓鱼、墨鱼、蟹虾等时,渔民们脸上荡漾的是灿烂的笑,早已将刚才“嗨唷”声里的艰辛忘却在浩淼的大海里。
这些一身都呈古铜色的渔民,长年累月飘荡在海上,摇的是千年的橹,升的是千年的帆,辛酸中有热情,有希冀,劳累中有豪爽,有深情,用简单的音节配合着劳动的节奏,谱写出了一首首富含海洋气息的号子,年复一年地唱响在岸上、海边和渔场上。渔民号子,不仅仅成为了与渔业生产紧密相连的一部分,而且也是一种海洋文化的节律在渔民口头传递,从古而来,飘洋过海,岛岛如此。
五
历史总要搞个段落似的。
当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木帆船改造成机帆船以后,渔船上的机械设备替代了渔民的大部分劳作,机器的舵桨代替了摇橹,篷帆被撤下来了,绞索机会起锚,会拔网,一阵阵机器的隆隆声湮没了一声声的号子声。有了机器不竭的声响,号子的吆喝也就衰落下来,像一阵流沙渐渐地被海浪冲刷得沉在海底。于是,渔民号子的唱响出现了断层,除了老一代的渔民还会娴熟地吟唱,那些与机器打交道的渔民伴随的是机器的轰鸣声,他们再也不需强度大的劳动,再也不以号子的配合来融和在劳动的节奏之中。他们是新一代的渔民,号子已与他们无缘。叫喊了千百年的渔民号子,已濒临失传,海面上飘荡的只有单调枯燥的隆隆声。
渔民号子是渔民心底激发出来的叫喊,当这种叫喊演绎成一种气候的时候,它就是民俗,就是文化。带有显明舟山地域特色的渔民号子,造就了舟山独特的文化底蕴,喊出了所有捕鱼汉子的心声,也让或粗犷豪迈或婉约明快的歌声从千里渔场飘向全国各地。舟山,这个世界著名渔场,自然不能让渔民号子失传。于是,渔民号子的搜集整理开始了,挖掘也在进行之中,“非遗”榜上也有其名录了,一系列的传承工作业已展开。面对如何传承,传承给谁的问题,我想关键还是要开发。开发是传承的最佳载体,也是最好的舞台,大可避免老一代渔民逝去后的空白。好在舟山的主管部门和岱山、嵊泗等县区已将渔民号子的挖掘和开发提到了议事日程,在编排,在演唱,在创作,在祭海谢洋等节庆和社区文艺活动中常能听到雄壮豪迈的渔民号子,令人激奋,更让人感怀。
渔民号子作为海洋文化的一分子,伴随着海岛最古老的捕鱼劳动而产生。它的文化积淀是那样深厚,它所折射的渔民情感是那样充沛,一首首号子承载了多少渔民的汗水和泪水,欢笑和唉叹。这样的渔民号子就该像海鲜那般餐餐摆上桌面,让每一位尝海鲜的人吃着海鲜,哼着号子,至少,也该在尝海鲜的过程中体味号子的韵味。
这就需要借助海岛独特的海山风光,将渔民号子融合在旅游之中,将文化的元素渗透在游客的身上,让游客在岸边、在海上体会渔民汉子的心境。当游客参与渔民生活和吼唱渔民号子时,带给他们的不仅是捕鱼的乐趣和听觉的享受,更是一种渗透血液的难忘,而这,正是文化的魅力所在。如此,渔民号子才能传承,才能发扬,才能久久回响在海岛的上空。
我的耳畔仿佛又听到了从海天相接处传来的渔民号子:杀啦啦啦啦,也罗嗨……令我也不由吼响起来:杀啦啦啦啦,也罗嗨……脸上荡涤出激情满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