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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花嫁

                 
 1
1949年的某一天,太阳跟往常一样,外婆也跟往常一样,跟着村里一群女孩在河边洗衣服。
此时的外婆,年轻,浑身散发着如百合般清新、淡雅的味道,清秀的面容,两条粗黑的马尾,只穿了粗布衣,赤脚。远远地都能闻到清新的气息。
他留意到了外婆,打听清楚后,上门提亲。
在那个镇,他是出了名的让人恨的角色,连邻镇的男女都怕他,背后叫他土匪,他干脆承认了这个称号,并拉了几号人当他的手下。
外婆的父亲面对满屋的聘礼,显得慌乱不已,脚踩在有些岁月的木地板上,面对着茫然的外婆难过地闷声痛哭,外婆的母亲伫立在窗前,面对着窗外淅淅沥沥的街,眼泪如雨滂沱,最后沦为凄凉的痛哭声。
外婆不曾留意过任何男人,除了自己的父亲,她不明白男人与男人有何不一样,但她从父母的眼神里看懂了一些不安。她想抚平父母的那份不安。
外婆长的美丽,有不少人来提过亲,她的父亲一直没有答应,他觉得女儿还年轻,不到20岁,他想再等等,找户好人家,找份老实本份的好人家。但这个愿望注定是落空了。连镇长都敬他三分,何况他们这户小小的普通百姓。
所以外婆的父母亲无奈地答应了。
外婆出门时,她的母亲久久地站在祖宗祠堂,一直跪着,祈祷着。
不满20岁的外婆就这样出嫁了。
外婆的婆婆接过她的茶时说,委屈你了孩子。
2
1950年,外婆满20岁,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这个镇有点人心慌慌,尤其是孩子的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心情渐渐浮躁,不安越来越大,连外婆都感觉到了那份不安,但外婆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会害怕什么。外婆唯一高兴的是,他终于不再打她了,身上的伤也渐渐退了,于是外婆隐隐的有种期待,虽然不明白期待些什么。
终于有一天,他没有跟家里人说什么,跟着一群人坐上船跑了。
他的母亲对外婆说,你自由了。接着交给外婆一封休书。
外婆答应留下孩子,只身一人离开。
背后的大门缓缓关上时,积年的木头发出了些微的碰撞声,在这样的深夜里更显得扎耳,外婆隐约还听到了孩子撕心的哭泣声。
外婆的脚步更加沉重,想回头望望那扇把她关闭了一年却犹如数十年岁月的大门,终归是不敢回头,怕一回头永远就无法走得了。眼睛里有迟迟未落的泪珠,只是努力着不让它落下来。
天渐渐放晴,外婆手里拎着简单的行李,里面只有出嫁前几件普通的衣服,脚上穿着粗糙的黑布鞋,慢慢地踩在空荡的小巷,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3
那年5月,红旗插上了这片土地。
他和那些人一起离开也有许多日子了,依然杳无音讯。
外婆离开孩子也有好久了,偶而会偷偷跑到以前的家门外,看着孩子的奶奶抱着孩子晒着太阳。
日子天天过,恢复单身的外婆,有时帮着父母亲干干活,有时望着天空发发呆,原来的水润又回来了。
哥哥要成家,妹妹要嫁人,外婆想帮家里人添补点家用。
外婆拥有灵巧的手,盘的扣很漂亮,又耐心,又便宜,找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此时的外公,是整个古镇手艺最好的裁缝。
小小的店开在幽幽的小街,主要制作女人的衣服。红色。白色。紫色。黄色。彩色。碎花。他为小巷里有钱的妇人们制作旗袍,那一件件精美绝伦,奢华闪烁的旗袍成了这条小街的一道风景,一些妇人摇曳身资,顾盼流离,举手投足都是无尽风情。
外公与外婆渐渐有了交集。
有时为了赶工,外婆坐在外公的店里现场盘扣,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灵巧地活动着。
两个人默默地在小屋里干活。外面天已经黑了,街上有些人家的屋里透出了一些光。
外公点了火油灯,火油味透进外婆的心里,有点香又有点暖。
外公从隔壁店里端来两碗面,把一碗放在外婆的面前,外婆这才放下手中的活,抬头看自己身后,已经盘了数不清的五颜六色的扣子,而外公已经裁好了衣,并缝了一半,外婆说,明天可以完成了。
外公望着手艺灵巧又美丽的姑娘,心里暗暗有了决定。
外婆的父母十分欢喜女儿还有人娶她,立即答应。
于是,离了婚的外婆,在这条小小的店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多年以后,我坐在外婆曾经坐过的位置,学着盘扣,终究失败。我于是明白不是每个女子都那么灵巧。
4
1980年,我出生,那年外婆离开人世,我与她间隔了3个月。母亲怀着我送走了外婆。
小镇很少下雪,那年的雪却下的异常大,足足有一尺厚。
曾经有外婆为外公洗衣、做饭,为他收拾一切。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小舅和母亲底下的妹妹们渐渐成了人成了家,最小的阿姨也离开外公到外面去读书了。
从此,外公一个人生活。
母亲想接他到家里,他不肯,不肯放弃他的裁缝店。母亲说,当时的外公态度强硬,执意不肯,不知什么原因。
多年后,我明了,外公想留在外婆呆过的古镇过着一个人的晚年。我想起年幼时的一个片断,外公坐在店里,用着苍老的手盘那些鲜艳的扣,脸上是满满的幸福,仅管手已经有点僵硬。
那时的外公戴着老花眼镜,粗糙的手中捏着细细的针,一针一线地缝着那些美丽的旗袍。外公也做别的衣服,只是没有旗袍做的好。
外公为别人制作了无数的旗袍,却从来没有为我们这些后辈制作过一件。
母亲说,缺了外婆的扣,外公是制不成最完美的旗袍的。所以我们一直没有穿过外公做的旗袍。而母亲和这些阿姨们,因了当时的环境,只能忍痛把旗袍烧了。
外公曾经对母亲说过,最遗憾的事,就是母亲出嫁时未能穿上旗袍。母亲当年嫁给父亲,穿着黑色的呢子衣。
1990年,我听母亲对父亲说,大哥的父亲回来了。
那年,我第一次听说外婆的故事。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大舅与母亲不是同一个姓,为什么大舅与小舅和母亲、阿姨们有点生分。那年,离外公去世已经2年了
5
2009年正月,我们全家去大舅家拜年。
大舅妈告诉我们,老头子知道自己病重,从那里回来后就去普陀山烧香。也为大舅的爷爷奶奶打七,那时,还为外婆打了一堂七。当时,老头子的老婆不同意,但老头子还是坚持。
大舅的父亲是2006年在老家去世的。他去世后,他的老婆拿着自己的那份财产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
大舅的童年只有爷爷奶奶,对于自己母亲的记忆只有零星一些。成了家,有了孩子多年后才见到了陌生的父亲。刚回家的父亲,听说儿子与那些所谓的弟弟妹妹有往来,很生气。但大舅后来依然与这些弟弟妹妹悄悄地保持着联系。
我的童年与这个小镇有关,我记的这个小镇的街道,我记的外公那个裁缝店的位置,我记得外公坐在那个小店里盘扣的样子。
多年后,我重新踏进这个小镇,走过那条街,仿佛又看到外公坐在那里裁衣,外婆在盘扣,幸福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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