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涂轮渡码头
 
“严寒，通红的鼻子”
但这里不是涅克拉索夫的俄罗斯
将隔年的棉袄裹紧，再裹紧
瘦小的心脏，瘦小的渔村
 
而瘦小的二哥，独自骑着三轮车
隐没于闪亮的雨丝中
一根烟能温暖久违的兄弟情么？
 
隔着玻璃，三条黄狗抖动身子
飞过白墙下的枯草地
惊起一地细碎的呻吟
 
陌生的男女们瘫坐于椅子
被烟雾笼罩，打着呵气
目光阴郁而迷离
一阵尖锐的汽笛响过
灵魂又将开始冷漠的旅程
 
而海沉默着，不说一句祝福的话
只有石头依旧，铁锚和缆绳依旧
只有滩涂上荒凉的风
吹动着褐色的布帆
 
让一切静静远去吧，衰老的母亲
孩子与狗，屋檐下的灯笼
记忆中闪亮的是活泼的弹涂鱼
还有沙蟹兄弟，向我举起红色的钳子
宣示着挑战严酷生活的热情
 
 
久违的诗神
 
沉寂的海岸多么曲折
悬崖上的鹰叫碰痛了目光
而头顶是静静降下的白雪
预告生命已临近严峻的季节
 
哦，我将回到石头的屋子
温一壶酒，慢慢品尝
翻开陈年的日记，或者
写一些永不发出的信
在浮士德式的冥想里
我忘掉了纷扰的世事
象一个老年的村夫
细细数点农事和气候
 
久违的诗神！你惊醒了
一颗孤寂的心
点燃血管中的火焰
一声惊呼，轰响的春天
奔腾的群山与花朵
便一齐涌上我的书桌
宇宙回旋于一片眩日的光彩中
 
生命便重新有了眼泪、痛苦
有了爱情和欢乐
当冬日缓缓斜靠在岬角
我饮下第十五杯米酒
在海浪的呼啸中寻找韵节
寻找鱼和众多温暖的事物
面对飞逝的时光，我不再害怕
必然的衰老，石头般的容颜
而我灵魂灼热的歌唱
将比这严酷的冬天更有力量
 
感兴之三
 
这忧扰的人生！这鸡零狗碎的日子
尘世间的幸福，爱情的诺言
不过是虚幻的影子
正如我无法抓住风，抓住
记忆中闪电般飞逝的鸟群
 
我的肉体如此沉重
它有太多的负累：头痛、伤风和感冒
持续的失眠，关节炎，
更年期的惊悸，失血尖叫的心脏
它缓缓移动着，喘息着
象一只丑陋的大甲虫
永远只能在地面上爬行，
寻找着粮食、金钱和药物
 
而我的灵魂如此轻逸
白天它是沉睡、麻木的
夜晚便突然苏醒，从肉体中挣脱
飘向浩瀚的星空，
在诗和艺术的世界中翱翔
雷电的轰鸣！大海的歌唱
挂满宝石的彩虹的竖琴
它鄙视尘世的一切负累
礼堂至高的自由和荣耀
 
我爱灵魂，爱它的热情与梦想
我也爱肉体，它是我灵魂的居所
白天与夜晚，上升与下降
不息的轮回中，生命也便凝成了一枚
沉甸甸的果核
 
 
异乡人
 
陌生的异乡人，你寻找着什么
又抛弃了什么
钢铁的猛兽向你逼视，投出
巨大的阴影
十二月的风吹乱长发
你阴郁的眼窝里，失血的太阳
已渐渐熄灭
 
这个城市什么都有：图书馆、舞厅
街心花园，大酒店
飘香的咖啡，劲爆的歌音
电轨车泼妇般滚过
霓虹灯闪烁挑逗的媚眼
骗子和小偷窃窃私语
你听见骚动的灵魂高喊出欲望！欲望
 
而你什么也没有，只有破旧的行囊
一根拐杖，一把二胡
一颗敏感又疲倦的心
从人群涌动的广场
到空无一人的码头
你以脚丈量着世界的荒凉
丈量着心与心的距离
一条断腿的流浪狗做了你
亲爱的旅伴
 
当一切沉睡，或者陷入迷乱的梦呓
陌生的异乡人，唯有你惊醒着
咀嚼广大的悲欢
一步步走在时间的迷宫
你没有故乡，你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丽娅姑娘
 
丽娅姑娘，你走在城市的大街
黑眼睛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飞扬的长发拍打出海浪的节奏
唉！一片小小的海洋
 
但你闻不到一丝海的腥味
故乡的记忆已模糊不清
那个衰败的渔村
那群热情又粗鲁的渔夫
 
那时你还拖着两根小辫子
坐在皂树下洗衣服
你唱着歌，不停地剖着鱼鲞
唉！这海洋慷慨的馈赠
 
你的小伙伴一个个嫁了人
过着艰辛的渔家婆生活
什么时候你的心发出了尖叫
唉！一颗小小的骚动的心
 
你终于逃离了故乡
象一粒沙沉入城市的漩涡
你不知道，老家的女人们常指指点点
让你的母亲暗自哭泣
 
丽娅姑娘，你永不回头地走着
高挺着骄傲的乳房，骄傲的心
但在你黑亮的眼睛深处
总有一丝忧伤，一些迷惘
 
心之风暴
 
这是台风扫过的沙滩：
扎断的桅杆，撕裂的布帆
海鸥的尸体沾满油污
水手们低着头一言不发
而乌云仍在海岬上盘旋
向世界布散威严的恐吓
 
我的心就是这荒凉的海滩
没有歌声，没有花朵
也没有绿荫环绕的居所
它时常被莫名的风暴摇撼
发出痛楚的断裂
而海洋用一万把的刀子
无情洞穿了它
 
永远在漂泊，在启锚
刚抵达一个港口，又寻找着
新的岸，新的航线
这是不能改变的命运么
在迷乱的幻象中愈陷愈深
 
但那寥落的星辰！桅顶放哨的太阳
海耸起一排排迷人的乳峰
挑逗着，引诱着，倾心于
爱情与死亡的游戏
向神秘远方投出雷一样的呼喊
 
痴迷于这样的风暴，这样
痛苦又疯狂的拥抱
我自由勇敢的心啊
不要退缩，更不要哭泣
就让无穷的波涛席卷而去
在猛烈的摇撼中，你鹰一样上升，上升
清醒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