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岛散文] 北渔山岛阅蓝
[群岛散文] 北渔山岛阅蓝
陈立明
背上包,说走就走,高铁转大巴,一千余里,只为去看一座素未谋面的小岛。从宁波象山石浦镇登船,去往25海里外的北渔山岛,满心的希望像海一样湛蓝辽阔。马达轰鸣,螺旋桨卷起浑浊的水花向后翻滚,天不蓝,水也不澄澈,与马尔代夫、普吉岛、济州岛的水清沙幼、海碧天蓝相比,何止逊色一点点?心里不免翻涌着忐忑的浪花,赶了一千多里,为的就是阅读天开云阔的蓝……
船拐过一座绿墨绿色的岛,视野渐渐开阔,三两只海鸥轻捷掠过,浊如泥浆的海水变淡变清,虽还混有一道道的浊,但比码头上清了许多,也亮了许多。心绪跟着畅然明亮起来。船起伏颠簸的厉害,有些晕,心里很闹,如醉了酒。船越走越远,水愈来愈清,瓦蓝瓦蓝的,起伏的水脊下仿佛有巨鱼追嬉,一个猛冲过来,又倏然逃走……
船追风逐浪一个多小时,无边无际的蓝的远处,隐约出现一个淡淡的绿点,像一颗淡绿的痣点在东海的眉心,绿痣随着船的逼近,一点点洇开,变大,变绿,变幻成一颗绿翡翠。再往前,绿翡翠慢慢鼓胀,最后胖成一个隐约的半圆,宛如一个淡绿色的馒头倒扣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有人开始欢呼:“快看,渔山岛到啦!渔山岛到啦!”看岛近,赶海远。船在一望无际的碧波中起伏,像一片微小的树叶漂浮在恣意汪洋的海面上。又航行了半个小时,船靠岸了,大家欢呼雀跃着跳船登岛……
瓦蓝瓦蓝的天空下,碧波万顷的东海像一只巨大的摇篮,北渔山岛躺在一望无际的湛蓝里,宛如一个乖巧的绿翡翠的婴孩,咿咿呀呀躺在摇篮里,大海哼着摇篮曲,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摇啊晃啊,葱翠的绿岛摇摇荡荡,晃晃悠悠,浮游在海天一色蔚蓝的梦幻里……
登上北渔山岛,与南渔山岛举目遥望,东北方坐落有五虎礁,三岛三足鼎立,并称为渔山列岛,像三个顽皮的孩子在湛蓝的大海里游弋嬉戏。渔山三岛陆地面积2.3平方公里,北渔山岛面积仅0.5平方公里,小是小了些,但却很精致,有点浓缩就是精华的意蕴,像一颗价值连城的绿翡翠,镶嵌在碧波万顷的海面上。
低目是蓝,抬眼是蓝,远眺是蓝,仰首是蓝……海蓝得肆无忌惮,天蓝得了无心事,偶尔一朵云飘过,像是在蓝底子的天幕绣上一朵纯洁的白,通透,纯彻,没有一丁点杂质。海也蓝,天也蓝,心也蓝,游鱼好似也被染成蓝色,人被巨大的蓝包裹,幸福也蓝,仿如隔世。什么马尔代夫,什么普吉岛,什么济州岛,统统被眼前的澄澈的蓝屏蔽。
高一脚底一脚,往北走,眼里只有蓝,像一个蓝色容器,把岛、人和时间,全部泡在里面,如泡药酒,越久越醇。穿越被绿茵茵的草霸占的露营地,小心翼翼踩着沟壑不平的礁石,无限接近海水,坐下来,海浪推着搡着扑过来,撞击在礁石上,蓝被撞碎,在空中打开,像一朵蓝色的姬百合,一瓣瓣盛放,又瞬间飞散,哗啦啦跌落,鼻息和舌尖洇着蓝色的咸。海浪被撞疼了,伸伸舌头,甩甩手,扭动着身子缩回去,可又不服输,蕴蓄了力量咆哮着再撞过来……浪轰隆轰隆撞击冲刷着礁石,也冲刷着心中的沟壑,不消半个小时工夫,心中淤积的世俗的沙砾被涤荡的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片蓝,水天一色。
折回身,越过渔村曲回婉转的街巷,往灯塔方向爬,那是北渔山岛的最高点。白天的北渔山岛,是诗的岛,纯粹得像世俗世界的背面。越往上爬,视野越开阔,也得越小心翼翼,不小心就会踩到一朵花,或踩到一根藤,花和草不管哪里是路,哪里是山,它们只随着自己的性子,想往哪里开就往哪里开,想往哪里爬就往哪里爬,在北渔山岛,海是自由的,鱼是自由的,天是自由的,鸟是自由的,风是自由的,云是自由的,花和草也不例外。随意站在一平旷处,停下来,张大嘴吞着大口大口的蓝,张开双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想把蓝抱进怀里,可蓝是抱不住的,它是那么高,那么远,那么大,它们只属于海的辽阔,只属于天的高远……
海拔高约83米,登临山极,与两座灯塔站在一起,不禁也成了一座灯塔。北渔山灯塔是渔山岛的王冠,顶着“远东第一大灯塔”的桂冠,国际航标不可小觑的一抹风景。灯塔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神眼,每隔30秒闪出一道白光,护佑着过往26海里的船只。两座灯塔,老塔形似圆筒,红白相间。太阳能新灯塔,全钢铁骨架,要比老塔高,也比老塔苗条。两座塔携手相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相映成趣。偶有大团大团的白云飘过,斜看,老灯塔像是穿着红白斑马纹的一个胖子,头戴一大簇蓬松的洁白发套,站在渔山岛上收搭凉棚,举目远眺,眼神里满是慈爱。
矗立灯塔下,远眺猫头洋,海面上白帆点点,渔船穿梭,天和海在白帆尽头聚合成一条细长的蓝线,把蓝天和碧海的心结结实实拴住,紧紧攥在岛的手心里,不再怕蓝逃逸。垂钓的人怡然自得,在这闻名遐迩的“亚洲第一钓场”,热爱海钓的人是在钓鱼,也是在被鱼钓。不去揣测鱼之乐,也不去猜度人之乐,一切都属于蓝。放眼水岛交界处,三三两两挽起裤脚、提着鞋子寻海拾贝的人,扬手抄水,或低头弯腰,捡起形形色色的海贝,也是捡起简单纯粹的诗意。他们不像是淘乐于海边,而是像活在水天一色的油画里,是蓝色打底油画里自然天成的一部分。站在高处阅蓝读绿的人,何尝不是油画上不显眼的一簇风景?!
与塔作别,择路前行,遍寻不得破城顶,只满眼的绿,绿里偶尔点缀着一点红,或一簇黄,抑或一簇粉。羡慕这些植物,甚至有些嫉妒,叫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无需不远千里赶来岛上寻找点什么,它们尊崇迎风摇曳的日子,生长,开花,结果,使出全身的力气绿过,也竭尽全力香过,然后从容死去,活过来便一切重新开始,它们懂得生死,又无惧生死,悠然自得享受宁静,又耐得住寂寞,在这恍如隔世的岛上,不卑不亢,却是风景中的风景。
举目侧耳,不远处传来惊涛拍岸的巨大轰鸣,趋步向前,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桥居空飞架于惊涛之上,伏桥俯视,风若腾龙,从四面八方汹涌奔突而来,涛卷浪翻,轰如雷鸣,脚下的“桥”似有震颤摇移,百丈涛谷,仿佛要即刻倾倒,有好像立马要颠覆,让人心生畏怯。桥是“仙人桥”,诗一样的名字,却唯恐只有仙人才能泰然自若自由通过。在岛上走时瞥见的桥是“桥”,临渊近海。从海面上打量,它便是一道巨大的“门洞”,高约20多米,宽约30多米,敞开门扉似要一口吞掉无边无际的蓝。临海绝壁的大悬岩,大自然造就了它,又不停地雕琢打磨它,崖顶一个约200平方米的岩石下塌,下塌的巨石被海浪不知道藏到了哪里,独独留下临悬的一道凌空石梁,不得不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缘海追蓝,整座岛上仿佛只有我的影子一步不离陪着我。走在空旷的路上,看着空旷的海天、空旷的海,心也是空旷的。走着,思量着,路过战备山洞,石块堵得洞口严严实实。岛上渔民,战备山洞每年都会打开,岛民全员聚集在山洞,发饼干和矿泉水,作为中国领海线基点的渔山列岛,每年这样的防空演练自必不可少。岛是世外的,也是安稳的。这样想来,空旷的心立时踏实下来。
战备山洞往北,有一处独立建筑,与渔村不同,有楼有亭台,走近才看清,原来是码头——我们登岛的地方,闲庭信步转悠了一圈,从起点又回到了原点,难怪说北渔山岛小,环岛漫步一圈2小时足够,微微出汗,不又不觉疲乏,不远不近,刚刚好。
岛上的晚餐是特别的,不管认识不认识,天南地北的人聚到岛上,临时组成了一家人,一桌8人拼餐,也不觉得陌生,也没有违和感,说说笑笑,开吃前轮番拍照晒朋友圈。刚从海里拎起来的网兜,装着巴掌大的生蚝、拳头大的海螺、擀面杖粗的海鳗,还有些不知道名字的,一道道摆上桌,还留有还的体温和气息,又新奇又可爱,吃到嘴里,像舌尖不小心触碰到活蹦乱跳的海鱼,倏然在味蕾上游远,鲜是真鲜,又远不止是鲜,不知道是天的味道,还是海的味道,满嘴高远的蔚蓝,满嘴空阔的湛蓝……
夕阳西下,渔船归港,于避风港里呈圆形摆开,像一朵盛开的水莲花,一瓣挨着一瓣。黑从海里漫上来,月亮升起来,银盘当空,繁星遥望,塔光闪烁,渔火点点,海风咸咸地拂面而来,仿若置身于一个与世无争的星球。海岛北面空阔的草地上,三三两两的帐篷,如一个个小小的蒙古包,篝火辉映着渔火,噼里啪啦的木炭在烧烤箱里炸裂,微咸的海风里泛起焦香的烧烤味,丝丝缕缕,好似从遥远的天堂飘来。
选了一间临海的房间,拉开窗帘,窗框里就盛满海,海风一浪高过一浪,从窗框的缝隙里挤进来,像被时间的纱窗过滤过,凉爽清新,令人心旷神怡。海岛一天,一如神仙一日,心满意足,北渔山岛真的没白来!
推上窗,海被关在外面。世界静下来,内心也静下来,像天一样蔚蓝高远,像海一样湛蓝辽阔。躺在床上,心若止水,宛若初生的婴孩。海浪不厌其烦地排击礁石,哗啦,哗啦,此刻,除了哗啦哗啦声,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心里想着念着,早点睡,赶在海睡着之前睡去,明儿赶个早,看日出。来北渔山岛,日出是万不可错过的。想象着站在山巅,极目远眺,硕大的红从海平面跃出来,在海面上光芒万丈,一缸巨大的红色染料被打翻,蓝顿时被染成了红,浩淼海天变幻得如梦似幻,海天被染成大师莫奈的如梦画境……
客栈老板敲门喊吃饭,一惊醒来,不禁哑然,心心念念想着早起看日出,没成想却被早已升起的太阳给看了。谁被谁看了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过就够了。生活不曾完美过,来北渔山岛过了眼蓝心也蓝的一天一夜,错过日出,留下一个小小的遗憾,何尝不是另一种完美,或许更值得回味和惦念。
早饭后,买了返程的船票,登船的罅隙,又在附近转悠了一圈。真想留下来做个一心一意的岛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未尝不是一种人生。马达发动,船像一个巨大的拉链头,螺旋桨把蔚蓝的海水迅速拉开一道豁口,大海露出蔚蓝的胸膛,又迅疾锁闭,岛被锁在无边无际的蓝里,记忆也好像被一起锁在了岛上。船越走越远,岛越来越模糊,变成一个绿色的点,最终隐没在身后漫无边际的蓝里,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在生命的册页留下一道永恒的蓝,值得用一生去温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