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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散文}红月亮

                                                                  [群岛散文}红月亮


                                                                                  王兰飞


渔村位于岱衢洋的南边,黄大洋的北边,狭长的海岛宛如一只豆夹船承载着悠然岁月。渔村生活的烟火味丰富而浓烈,周围的海水,一年十一个月里都是浑浊澎湃,但在八月份,却经常可见到蔚蓝如碧的海水。
菊子总是惊呆于八月蓝的海水,不知道这海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或者是什么神奇的法术使浑浊的海面变成碧蓝的“天空”。她想,这大海真是神奇!她的脑子里想到了“神秘莫测”这个词。丈夫却不以为然,他说外面的大海都是碧蓝碧蓝的。
菊子是一名渔妇,平常乘船出岛也都只是在周边城市转转,她想今后肯定会有机会看到更远蔚蓝的海。她现在就坐在家门口,看长港外的海,海面泛着浪花,快速地向东流去。
渔村是平静的,因为现在还没有到渔汛时节。长长的港湾,排列着整齐的渔船。丈夫每天早上出去,中午回来。下午再出去,傍晚回来。他要去船上干活。渔船虽然停泊在港湾,但他们始终在为下次出海做准备。
菊子在家里洗衣服做饭,闲时窜邻居聊大天。嫁到渔村里已经快一年了,她对村里的情况已了如指掌。但是现在她对一幢三层楼感到很是好奇神秘。那幢三层楼就在离菊子家西边三、五百米远的地方。本来它是一家制作罐头厂大楼,由于海岛交通不便,罐头厂经营不到三年就倒闭了,房子一直空着,门窗四闭。但不知什么时候,原来紧闭透明的玻璃窗,仿佛一夜之间全部被涂上了黑漆,一眼望去,一排黑洞让人感到窒息,如果不是正正方方的形状没有改变,谁也不会说那些原来是窗户。
与窗户形成对比的是被修整一新的大楼的门面,大门顶上挂起一块长方形牌子,迷离朦胧的底色背景浮绘着一个妩媚女子的身影、一轮血红的弦月、一只漆黑的酒杯。一闪一闪的霓虹灯,打出了“红月亮”三个粉红色大字。它们以半轮浮月的形态,在火热的红与冷漠的黑之间迸裂、相融、飘荡而现,足以挑起人神秘奇异的感官。
这是村里最新开业的具有现代潮流气息的“红月亮”舞厅的招牌。
 

  这“红月亮”舞厅,一下子把渔村搅乱了,仿佛台风中的海面,波涛汹涌、暗流激荡,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宁静。
菊子每次往来路过时,都会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注视那块招牌。起初,她对那块霓虹灯牌子上的“红月亮”三个字感兴趣。她知道初升的太阳是红色的。每天的太阳从海面上升起,旭日光辉照耀家里的门窗和窗外的长港,菊子会看到它们粉红的光束。渔汛时,丈夫的船通宵在海上作业,他告诉她,从海上看太阳升起,与陆地上看是不一样的。“那是通红通红的红太阳啊,天空和海面,都是红色的。”但是他没有说,从海上升起的月亮与家门口看到的有什么不一样,而这个舞厅取了“红月亮”这么个名字,这个被一扇扇用黑漆涂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关闭的世界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吃饭时,菊子好奇地跟丈夫说,很想去舞厅看看,里面到底是啥样的,干嘛要把窗子都涂得漆黑一片,让人瞅都瞅不到一眼。丈夫一口饭哽在喉咙里朝她瞪眼说:“有什么好看的,我都不去,你有胆给我进去?!”菊子红了脸,低头扒饭。在红月亮舞厅还没到她村的时候,就听说,在舞厅里,只要一低头就能捡到许多簇新的胸罩、背带什么的。所以被丈夫一训,菊子也就落了心,不想再去探寻了。
菊子很快发现,红月亮舞厅在村子里的生意并不好。一个渔村里开舞厅,本来就感觉怪怪的。虽然渔村距离镇上不远,年轻的渔民和渔妇们,穿着打扮也十分时髦,但是要把渔村和舞厅联系在一起,在七八十那个年代,还是让很多人想不到。
村里的老人们尤其反感并警惕。那些上了年纪,有了辈份,又喜不睡的老人们,自发的形成了“义务路警队”。他们时刻把守着舞厅门前唯一的一条村道。他们目光炯炯地盯着每一位来往路过的女人,特别是少妇。对于村里的中年妇女,老人们是多有放心的。至于少女和姑娘们,他们只怪自己眼力不好使,拎不清是哪家的娃,又怀着一份对儿孙们无理由的宽容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对于年轻的少妇,他们特别的警惕。他们可以挨着份、挑着辈,一一认出这是谁谁家的儿媳妇,某某家的孙媳妇。这是关涉到“妇德”的大问题,老人们非常关注的。
菊子就是才结婚不满一年的村里叫得响的某某老大的儿媳妇。她知道自己也是被“严格监视”的对象,所以菊子路过舞厅门口时,步子总是要迈得快一些的,虽然有时方圆几百米内都不见一个人,但是菊子能感觉那路边的蜿豆花里、田里的稻谷穗里都长着眼,藏着睛,在盯着她看呢!

她就那样随口问了一句,发觉丈夫不高兴,也就不再问了,事实上她已经有些不在意。觉得不管里面有些什么,这个“红月亮”舞厅与自己是不同的世界,自己没有必要去关心。但是她没有想到,第二天早上,当她还在被窝里时,丈夫兴冲冲地跑上楼来,揭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贴着她的耳朵说:“我替你去看过舞厅了,里面有电灯泡还有椅子,跟电影院差不多。”
菊子“唔”了一声,心里意外又失落,继续蒙头睡。意外是丈夫居然自己跑去看了,她知道丈夫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人,这说明丈夫是很在乎她的话,所以才特地跑去看舞厅。失望的是他白天去看能看到些什么呢?舞厅的精彩是在夜里,只有夜里去看,才能看清那些电灯泡闪烁的光彩是不是真得跟电视里看到的一样迷人。她忽然想起忘了问,舞厅的屋顶中央有没有一盏会旋转的大吊灯?但一想问了也没意思,就不想问了。
红月亮舞厅开张不到三个月就关门大吉了。老人们松了一口气,好像送走了瘟神,男人们又轻松悠闲地谈天说地,不怕女人们在吃过晚饭后,描眉抹口红了。而一些愣头青一时松不下蹦跳的神经,竟在月上树梢的时候,结伴游过江,去对岸镇上的舞厅里玩。吃过晚饭后,丈夫是不许菊子再擦粉画眉的。“我真弄不明白,要上床了,还要打扮咋啥?你又不会再见到别的男人。”他瞪着眼说。
休渔期快要结束的时候,船老大们都到镇上去开会,说是近海的鱼都捕完了,上级领导动员渔民兄弟南下扩展洋面,争取高产。动员部署立即落实到积极的行动中。休渔期后第一次出洋的准备,要比往年多了许多,紧张了许多。这次南下捕鱼,少则三个月,多则七个月一年也难说。
白天,男人们在宽阔的场地上拉梭、套网,女人们则像穿过网里的鱼儿,忙忙碌碌,来来往往提着菜篮,拎着酒瓶,彼此都在为分别前的日子尽心、尽力、尽职。
菊子也一改以往晚起的习惯,每天一清早就随着熙熙攘攘的渔妇们乘船到对岸的镇上菜市去买些好吃的好补的慰劳丈夫。开船的日期越来越近,小渔村里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虔诚。

黄昏,港面上铺开金黄色的天幕,老人们说明天注定是个好天气,但愿再好一段日子,好让渔船顺利南下。男人们围在一起,梗着脖子,暴着青筋地争论一翻后,确定上一次渔船大规模南下是在十七年前。有年龄的渔民都去过,一些年轻的没赶上,但是从去过的前辈那里知道,海南岛上的妓院多得像花布展览。去过的人述说得有声有色,听着的人伸长了脖子,直了眼。当时,本村的渔船去了七对,回来时,不知谁做出精确统计,在总共去的一百二十多个船员中,只有一个没进过“鸡”店。于是那位五十来岁的老头,像一面英雄锦旗,哗哗哗地飘过女人们的心头,令她们敬仰、令她们倾佩、令她们感动、也令她们奇怪?他像一位历经炮火洗礼的勇士,又像一个皇宫里遗落的太监,让女人们群起而赞,又群起而攻。终于使他感慨万极,竟出口成诗了:“船泊海南岛,一世悔到老”。
女人们顿时一片哗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做了白鸦没处悔呀。
出洋前的最后几个夜晚,村口的江堤边,热闹非凡,所有能走动的都出来了,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老人们观天看海,回忆当年的峥嵘岁月,男人女人们吵骂调情,吹牛胡扯。虽然菊子一直沉默微笑,但仍然要接着男人或者女人抛过来的调笑“阿亮老婆,你老公再过几天就要跟别的女人去睡了,你还不趁现在逮得着,狠狠地骂他一顿。”“对,上床再打他一顿。”所有的女人骂着所有的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嘿嘿嘿地笑,女人们骂得越狠,他们听着越舒服。
最后一个夜晚,菊子终于提了她一直回避着但终须面对的一个问题,她问丈夫,你真的会去妓院吗?丈夫似早有准备:“菊子,我向你保证二个月,要不三个月不去,但是日子久了,这种事是很难说的。我不想欺骗你,我毕竟是个男人,其实像我们这样只找妓不找情妇的男人才是光明正大的男人。在海上干得那么累,回到岸上,只是为了松松筋骨,调节一下生理需要,这根本不影响家庭,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只是要浪费钱,这倒是事实。”菊子听了,半晌没声,最后说“睡吧,我累。”丈夫不依:“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到底理不理解我?”菊子想到老渔民的那句“诗”,说了声“理解”。
这天夜里,菊子从梦里突然醒了过来,想不起是个什么梦,便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黑暗里的天花板。风时而一缕一缕地吹进来,虽是仲夏的夜,菊子却感到冷,便用毛毯裹紧了身子。临晨五点的时候,她推醒了丈夫,菊子的语调幽婉清晰,她说:“你就要出海了,这一去不知是三个月还是一年,我总得好好叮嘱你,你要好好听我的话。”丈夫听话地“哎、哎”应诺着。
“一个人出门在外,没有亲人照顾你,一定要自己多多照顾自己,健康最重要,伤风感冒要早吃药。在船上安全的活多干一点,危险的活最好不要去干。如果活太累,身体吃不消,就搭别的船回来,乘飞机回来也没关系,千万别硬撑着……至于那种事,你不要去找路边的或者摇着小舢板下到船上来的,那不干净,要找就到宾馆里找高级一点的,首先要看看她们有没有健康证,听说高级的妓女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体检的。去的时候,不要戴戒指,钱尽量不要带多,免得你睡着的时候被她们偷了去。总之,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为重,遇上什么困难,要多请船上的伙伴帮忙,你听明白了吗?”丈夫认真地点头。菊子说完,一骨碌就起了床,这一次没有象以往一样,在起床前再亲热地搂一搂丈夫的脖子。
船出海后,女人们走在路上,不用再匆匆忙忙地惦记着烧饭,洗衣服,反倒更显得无精打采,笑声也没力道了。菊子走着走着,目光顺着面前空空的村道望出去很远。丈夫的这一次出海,使菊子感到自己变得坚强了,她不再像以前丈夫的每一次出海那样,心里日日夜夜依恋着,盼望船快点回来。菊子的目光一直望到路的尽头,这条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她觉得她走的这条路,就是自己的人生之路,没有伙伴,没有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没有谁真正值得她信赖依靠的。菊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睛迷蒙了,像两片雨中的汽车玻璃。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突然消息传来,渔船全部返航了,女人们叹着气说:“那边的鱼资源也不好啊,这一来一去浪费了多少成本啊。”可是说着说着,掩不住某种喜悦,眼睛里忍不住冒出振奋,快乐的火花来。
丈夫喜盈盈地出现在门口,菊子依然开始随着熙熙攘攘的渔妇们乘船去对岸的菜市里买些好吃的好补的慰劳丈夫。日子依旧过得一如既往的幸福,俩人依旧一如既往的恩爱。但是菊子的心灵好像经历了一场大劫,她似乎对一些什么看得轻了,看得淡了。犹如那幢“红月亮”房子,舞厅关闭后,它就又一直关闭着,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进去看看,也可以不进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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