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友娜散文
药花
虞友娜
东沙古渔镇在举办第三届弄堂游戏节,我带儿子去凑凑热闹。
游戏节还没开始,弄堂里早已人挤人了。有一段弄堂里更是人也挤不进。还有阵阵香味飘出来。原来这就是“小吃一条街”了。东沙古渔镇想当年“船以千计,人达数万”,乃中国东部沿海著名的渔业商埠。民以食为天,东沙的吃食自然十分丰富。除去海鲜,鼎和园香干、三洋泰薄脆、三里香大饼、胡氏阳春面等特色小吃也很多。这些特色小吃今天都精彩重现了!我经过大饼摊,似被粘住了。买了个香喷喷的大饼,嘴里嚼开了,才像汽车加了油,有动力继续往前了。儿子脑袋伸得老长,眼睛滴溜溜乱转。我问他在找什么吃。他却说不知道叫什么,反正是一种果冻一样的东西,喝的,以前和同学来时买过一次,很好吃。
终于,儿子停下了寻找的脚步。满脸兴奋地喊:“就是它,就是它!”
一个六、七十岁的男人冲着我们微笑,他的面前是简单的搁板,上面放着两个大锅子,几个矿泉水瓶和一些一次性杯子。“是药花吗?”尽管大锅子盖着盖,我却一下子想到了它。“是的。”摊主随即揭开了锅。满满一锅晶莹的“果冻”。摊主舀了一小勺,放在一次性杯子里,然后拿起一个矿泉水瓶,加了大半杯水;又拿起另一个矿泉水瓶,洒了点,说是薄荷。一杯药花就配制好了。儿子喜滋滋地端起来就喝,眨眼就见底了。他说不过瘾,再买一杯。这时,一群游客也围了上来。摊主忙得不亦乐乎。
我问儿子为什么喜欢喝。他说凉凉的,滑滑的,还有淡淡的海腥味,挺特别的。超市里各种饮料让人挑花眼,却还没有一种能让儿子“惦记”上的。我说知道它叫啥么?“药花,你刚才不是说了嘛。”儿子十分肯定。
叫它“药花”,其实我发的只是一个谐音,也许是“食花”、“液花”,在岱山方言中,都发一个音。我也只是小时候听父辈们这样叫,却从未见过书面的它。现在的这种吃法,只是把我们小时候吃过的药花,当作了一种配料,因为加了薄荷,也许更清凉,但加了那大半杯的水,还能是原来的味道么?
小时候,夏天,妈妈总能变戏法般地拿出干的药花草,米白色的,细如棕榈丝,纠结成一团。用水泡,然后大锅煮,过滤。神奇的是,原来略带米色的水,凉了后,却凝结成冻了。妈妈把它放在打水桶里,吊在天然冰箱——水井里。午后,我们经常在东边墙下乘凉,这时,舀一碗药花吃,吹着依然热乎却是大自然的风,好惬意。也许就在那时的某个午后,我觉得可以用“药”这个字叫它。它那么神奇,形态变化神奇,味道也神奇,没有任何添加,却那么滑爽,弹性十足,吃了后,唇齿间都散发着大海的气息。更重要的是,因为它,好像夏天凉爽了不少,人的精神也好了不少。它可不是一剂“良药”么?
当然,现在我知道,它是一种海藻。网上有介绍说,如果去印尼旅游,到土特产店购物,可以特别赠送每人一盅海藻神仙草。印尼蓝梦岛为无污染洁净海域,常年生长着这种海藻神仙草。我想,那应该就是我们所说的“药花”,至少是近亲。海藻中含有人体必需的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多种维生素及矿物质,营养价值远远高于陆生蔬菜。而药花还会凝结,也许是因还含有明胶。那就是小时候喝了药花精神特别好的原因吧。妈妈说,岱山也有,但很难找到。我们家的药花,是下山亲戚送的。(下山,是我们对嵊泗的一些小岛的统称。)据说,嵊泗的海域多清水汰横,也就是无污染,海水清澈的礁石。亲戚说:“不值钱的。海边礁石上采的。但别的地方没那么蓝的海水,也就没有药花。”亲戚说这话时,满脸自豪的表情。所以,那样的午后,其实,于我们也不是很多的,因为药花草不多。但那样的药花,那样的午后,于我,却是记忆中的珍宝。
经大量的水勾兑,却依然喝得津津有味。望着儿子,我想,要是有干的买,不如买一些回去,自己煮,让儿子也尝尝原汁原味。走着看着,在另一摊卖药花的摊头,还真的看到了。手握起来,一把的样子,装在白色塑料袋里。我就赶紧买了一袋。第二天早半晌,就煮上了。过滤,冷却后,放进冰箱里。儿子使劲按捺住急切。等到午后,拿出来一看,液体还是液体,一点都没凝结。我想,水我只加一碗,不算多。煮的时间也够长,足足四十分钟。(印象中小时候妈妈只把它煮开就好了。)冷却的时间也够长。还放进冰箱里了。我想不出什么原因。莫非,是已经被煮过一次的?或者做的过程哪个环节还是有问题的。我喝一口,除了很淡的一点海腥味,没别的感觉。我十分懊丧。儿子倒是高高兴兴地喝了一些,算是对我好心意的回报。
最近,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一个来自嵊泗的同行。问他们那有没有卖药花的。他想了好一会,说,好像在景点有当饮料卖的。还挺贵的,一小杯5、6元。这倒和那天在东沙卖的一个价。我问他有没干的卖。他又想了好一会,说,没有吧,好像从来没见过干的。立刻浇灭了我寄于他的希望。
近来,儿子特别喜欢去文化广场玩,其中一个吸引他的,就是那有卖药花的。据说也是东沙人。我想,东沙三面环海,在某个少为人知的海角里,也许有药花默默地生长着。而这,也成了少数采摘者的商业秘密。
我头脑中浮现出摊主勾兑的动作,暗暗希望,除了水和薄荷,再也不要添其他花花绿绿的东西进去了。虽然淡了不少,但望它还能保留一点健康的天然的营养,一点大海的味道。
真希望海水都够清澈,我们可以在海边散步,听涛的私语,顺便采点药花,回家煮了喝……
七颗海瓜子
虞友娜
家住小山村,翻过小山村依傍的那座叫做“后背山”的山,山脚下是岱衢洋,曾经盛产大黄鱼。海水落潮后,露出一大片泥涂。泥涂里有蛤蜊、泥螺、蛏子、海瓜子,沙蟹、跳跳鱼等泥涂货,吸引了很多捡拾的人。
大人们是来捡生活的。那些泥涂货,在二三十年前,价钱也是相对高的,技术好动作快的大人,一个落潮时辰,可以捡好几斤,有的一上岸就被收货的人收走了,他们收到一定量,再到大城市去卖好价钱。有的回家用海水养几天,等它们吐干净了海泥,就到东沙、桥头等菜场去卖。总能收获点,补贴家用。这样的人还真不少,当年正当壮年的几个伯伯阿姨辈的,现在已经六七十岁了,还在干着这一行,也算是“靠海吃海”了。只是泥涂的面积一年比一年小了,泥涂货的数量也一年比一年少了,当然价钱是越卖越高了,但食品安全却让人越来越担心。
而小孩,大部分是因为觉得好玩,当然了,收获的泥涂货还可以解馋,那片泥涂的魅力就格外高了。我们姐妹三个,也心动着,却不敢行动。因为妈妈严格规定,不许去。不要贪玩,不要馋那些东西。因为她觉得泥涂也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如果只是弄脏,洗洗也就算了;可看似柔软的泥里也许藏着一些“凶器”,不去说人类丢弃的玻璃之类,蛤蜊、藤壶等的壳也足够让踩上它们的脚鲜血直流;更可怕的是,船抛锚后留下的深坑,表面已被海泥覆盖,底下却如魔鬼的大口,要是一不小心踩了进去,那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每年夏天,当村里的大人孩子奔向泥涂的时候,我们姐妹三个十分羡慕。妈妈也看出我们的心思,就经常唠叨着不让我们去的理由。有一天,妈妈说要外出两三天,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泥涂。但到了下午,我们再也忍不住了,跟着几个经常去泥涂的小伙伴出发了。
一路飞奔,我们到了海边。潮水刚退,大片灰黑油亮的泥涂露出来,大人小孩卷起裤脚,纷纷下去。我们按捺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把裤腿卷得高高的,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本来平坦的泥涂,脚踩下去,湿软的泥立刻淹没了脚背,淹上小腿。整个身体失重了一般,不停地陷进去,上半身却不住地摇晃。小伙伴们都是泥涂上的常客,在泥里跋涉如在平地里轻松,他们说,别管它,只顾往前走好了。我们努力地跋了一会,觉得适应了一些。抬头望去,一双双脚跋过来,跋过去,不久,整个泥涂就布满了一个一个的泥窝窝,伴着“溅溅”、“哧哧”的响声和说话声,泥涂成了忙碌和欢乐的海洋。
小伙伴们认识不少泥涂货的痕迹。他们说,那种像雨水打出的点点滴滴的小泥洞组成的梅花,就是海瓜子的痕迹。对准“梅花”,撮起五指插进泥里,一捏,准能捏出几颗的。
海瓜子,学名彩虹明樱蛤,这是我很多年后才知道的。彩虹明樱蛤,多么明媚的名字,充满浪漫的气息。而“海瓜子”,因为生活在海里,像南瓜子,所以叫“海瓜子”,十分亲切。海瓜子的鲜美是公认的,它似乎代表了海岛美食,现在外地游客来,要是没尝一尝它的美味,就仿佛白来一趟海岛了。
小伙伴熟练地捏着海瓜子,他们的杯子渐渐重起来。而我们,既要担心手指插下去会不会被藏在泥里的“凶器”所伤,又怕脚踩下去会不会刚踩进锚眼里,心绷得紧紧的,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海瓜子也像欺负我们,明明对准它们的花纹插下去,却一无所获。好长一段时间,三姐妹竟没捏到一颗。我泄气了,跋到一片礁石滩,捡起了芝麻螺。可是,就在我想要跋上岸的时候,跋着跋着,不知怎么了,突然一屁股坐在了泥里。幸亏那一段地方下面的泥不是很软,我稀里糊涂地站了起来。虽然没遭遇妈妈所担心的危险,可我做了回泥猴。潮水涨起来了,太阳也快下山了,我们筋疲力尽地回家了。我们的战果:七颗海瓜子,两粒泥螺,一个和尚蟹,一把芝麻螺。那些战果,我们养在海水里,骗妈妈说是别人给的。但没养几天,都被养死了。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洗干净了身上的泥,可心中的后怕却越来越重。当时我们体会不到妈妈的苦心,但也最终听从了妈妈的话,再也不去泥涂了。生在海岛,长在海岛,却怕着海,连同泥涂,尽量远离它们,躲着它们。我们是不是失去了很多其中的乐趣和收获?但和妈妈始终为我们悬着的心比起来,那一切又是微不足道的。
黄山那些松(散文)
文/虞友娜
坐上缆车,缓缓进入黄山。举目四望,黄山延绵数百里,千峰万壑,巨石壁立,我心向往而叹为观止,满眼而来的是“无树非松,无石不松,无松不奇”。
在缆车上俯瞰,黄山松或倚石挺拔,或独立峰巅,或倒悬绝壁;或循崖度壑,绕石而过,或穿罅穴缝,破石而出;或冠平如盖,或尖削似剑……我目不暇接,赞叹连连。
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些松看起来怎么都是矮矮的。
导游介绍说,黄山是坚硬的花岗岩,泥土稀少。花岗岩中含有钾,夏天雷雨后,空气中的氮气变成氮盐,被岩层吸收。黄山松的种子被风或鸟传播到花岗岩的裂缝中,以有缝即入的钻劲,发芽、生根、成长。松树的根系不断分泌一种有机酸,能慢慢溶解岩石,把岩石中的矿物盐类分解出来为己所用。它深深扎根坚硬的花岗岩,根部有的比树干长几倍、几十倍。一棵高不盈丈的黄山松,往往树龄上百年、数百年……
我本以为,因为长在黄山,所以叫它“黄山松”。现在明白了,更重要的是,为了适应黄山独特的地貌、气候,黄山松已成为中国松树的一种变体,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植物珍宝。我不由对黄山松肃然起敬。
据说,曾有人编了《名松谱》,收录了许多黄山松。这次黄山游,我也近距离见识了几棵。印象最深的是迎客松。我小时候,曾在香烟、火柴的外壳上看到过它的图片,那时不知它在黄山,也不知整个黄山,整个世界就这一棵黄山迎客松。那时只觉得它一边冷清,一边热闹的长相很特别,很有趣,就牢牢记住了它。
现在,终于亲眼见到它了。只见它紧挨着一块巨石,枝叶朝巨石外侧伸展,色绿深沉,十分繁茂,真象一位丰姿绰约的贵妇人,含笑致意,邀迎着八方游客。它的周围还有些松树,因占着相对平坦之地,脚下又有些泥土,棵棵枝干笔直,树冠犹如华盖,这些都是陪客松。在黄山脚下,我们也看到过大片松树,高大,苍翠,蜡般闪亮,犹如一支仪仗队。它们装扮了黄山,但不是点睛之笔。我想,在黄山之上,树不以高矮论名贵。那些弯弯曲曲,甚至朝下生长的松树,更显示了能在黄山立足、生存的智慧和勇气,迎客松那长长伸展的手臂,是一首激越的生命战歌,它理所当然地享受美誉,让很多游人在它面前凝神屏息。激发毛泽东主席在迎客松后石岩上题词“江山如此多娇”的,我想其中是否也闪烁着黄山松的一道生命剑光……
送客松屹立在一块尖峭的岩石顶峰,主干粗壮,枝桠犹如宋代张冠卿诗所言“松隐龙蛇怪状孤”。而辕门松的枝条则极为优雅地弯成一道弓,又像一座门,游人穿行而过,又流连不前。在始信峰顶,一棵松金鸡独立在悬崖上,树干坚韧,枝丫直挺挺往外伸,冠平如削,傲气十足,这就是著名的“大雪压青松”。我们去时是三月,江南早已莺歌燕舞,而黄山上背阳的涧溪里还有积雪。我不由想象,寒冬腊月,黄山变成了冰山,“奇树留寒翠”,风拂树摇,冰挂荡漾,叮当作响……那时候,面对黄山松,吟诵“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一定是满腔豪情涌心头……
站在光明顶上,望向“右莲花,左天都”。因当时它们都处于封闭保养期,我们只能遥望。我叹息无缘见识双峰沿途上的飞龙松、倒挂松、探海松等黄山名松。可我也实在底气不足,望望几近90度的峰,即使在开放期,我大概也不会有攀爬上去的体力和勇气。“海到尽处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那是黄山松的豪迈!
从黄山回来后,我看到自己和黄山松的合影神情凝重。
我想到我小时候,家乡的山头有很多松树,一年四季苍翠,可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家乡及周围很多山头上的松树,都死了,直到现在,整个市的乡村山头都难见松树。这次在黄山一下子看到那么多松树,我觉得特别亲切,特别欣慰,可又有点难过、担忧。
很多黄山松已经枯萎了。我们看到的送客松已不是原被列入黄山十大名松之一的“送客松”了,那棵送客松几年前已死了,现在这棵是后选的,还没有原来送客松枝叶侧伸,好像作揖送客的丰姿。迎客松虽然一副枝繁叶茂的样子,但它伸展的枝条被钢柱顶着,骨折病人一般,四周都有围栏护着,仿佛处在重症病房。著名的黄山一景“妙笔生花”也不再名副其实了,因为“花”———峰顶的老松树已寿终。有的黄山松枝干被飓风吹折,暴露着断枝残干;有的被酷热与冰寒打败,赤裸着黑褐的枯骸……这一切,怎么不让人难过……
翻看着照片,我又不由笑自己太多愁善感。
老送客松枯死了,可观赏过它的人,一定忘不了它的风采,它的接班人也正茁壮成长。看这张照片,拔地而起的峻峰上,插花般屹立着一棵棵小松树。天寒风疾,花岗岩坚硬、冰冷,它们站立在这苍鹰也不去的地方,肃穆,孤傲,即使依然弱小,可它们的基因里,潜伏着黄山松命运磨砺的生存记忆,心中激荡着天地的浩荡与博大……
人类繁衍生息,代代相传,黄山松又何尝不是。和自然相比,人是多么渺小、脆弱,和自然和谐相处,该是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能观赏到黄山松风采的唯一之道吧,这当然早已是一种共识。
黄山松,愿你生生不息!
微笑姑娘(散文)
文/虞友娜
她,两只手摸索着墙,身体半靠在墙上,看起来很乏力的样子。我上卫生间去,在卫生间门口看到她。我有点纳闷:她怎么了?我不由地缓下脚步。她看到我,似乎愣一愣,又有点难为情似的用一只手捂住了肚子,嘴里不经意地轻轻一声“哎呦”。“哎呀,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要帮助吗?”我急忙关切地问,同时向她伸出了手。她微笑着说:“不用的,谢谢你,阿姐。”说着,用双手扶着墙,十分缓慢地挪动脚,一下,一下,挪进卫生间去。我一下愣住了,原来她腿脚不便……
几年前,我们办公室搬进新楼后,我们单位和残联同在一楼。这是刚搬进时,我第一次碰到那个在残联工作的姑娘时情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碰到的次数多了,主要是在厕所里,上下班时在走廊里。我每次都笑着向她问好,她也总是微笑着叫“阿姐”。她160左右身高,看不出具体年龄,应该说比较苗条,五官端正,虽然有点黑,但皮肤也很光滑细腻,戴着一副眼镜,绑着马尾巴,衣服穿的和时下的姑娘差不多。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腿脚那么不便。我看到,每天上下班,总有人接送她,也许是她妈妈,也许是她的某个亲戚;去食堂时,总是有同事搀扶着,有时同事还没来,她就一个人靠墙站着等待着。同事来了,她就又微笑起来,有时还边走边说着什么,甚至还会爆出一阵大声的笑。她的办公室就在厕所的斜对面,也许领导正是为了让她上厕所方便点才那样安排的。我和同事说,我几乎每次去厕所都能碰到她,真奇怪。同事说,那是因为别的地方我们碰不到她。我想,同事说的有道理,同时也猜想也许是残障的影响,她上厕所的次数特别多吧。她自己上厕所,没人搀扶。有时看到她摸索着墙要进厕所,或者出去,有时看到她在洗手。每次看到她,她总会难为情似的用一只手捂住肚子,嘴里不经意地轻轻一声“哎呦”。我再也不会冒失地问她“怎么了”。不是我冷漠,不去帮助她,我知道那些事情她自己能做好,她乐意自己做,我们应该尊重她。但我每次都会微笑着向她问好,她也总是微笑着说“阿姐”。而和别的认识的人或者同事,好像不会在厕所里问好,在厕所里问好让人觉得别扭,甚至在走廊上碰到都各自冷着一张脸擦肩而过。
每次看到这个女孩子我都觉得命运真是不公平,虽然她不是我亲戚,不是我朋友,我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每次看到她我都觉得心疼。我想这样一个姑娘,又有稳定的工作。如果是健全的,该是多少同龄小伙追逐的对象,该享受着花一样的幸福生活。但我也试图安慰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不要杞人忧天。她生活得好好的。你看,她每天打扮得利利索索,每天微笑着。我还发现,她喜欢唱歌。很多次听到她哼着歌,听不清楚歌词,好像有点跑调,但神情自然悠然。我二姐花店开业的时候,我突然想应该给她送张名片,她肯定是喜欢花的,也会有买花送人的时候吧。我走进她办公室,她很热情,笑得比在厕所门口碰到时灿烂。她独自一个朝南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地面桌面看起来都一尘不染的。不知道她具体做什么工作,只见两边沿墙都是橱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档案盒子。靠近窗户的墙边,是她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一盆小小的发财树,一盆小小的仙人球,我进去的时候,她正盯着电脑不知在看什么。我说打扰了,我来送张名片,是一家花店的,如果你有用花的需要,请打这个电话。她接过名片,微笑着很仔细地看上面的介绍,还问我名片上的地址是哪里。我想,因为她腿脚不便,没去过那个地方吧,就详细地告诉她,虽然她以后也许还是不会亲自到花店去买花。她微笑着点头,说,哦,知道了,知道了……
走出她办公室的时候,我隐约听到她又哼起了什么歌。我不觉微笑起来。我转过身去,再望望她。她发现了,也抬起头,朝我微笑。我想起有一次,偶尔听到别人在议论她,说她要不是某某的女儿,哪能有那么好的工作。我的感觉比较复杂。老天不让你自己选择父母,她能有某某那样的父亲无疑是幸运的;可是,老天又剥夺了她健全的身体,为此,她无疑失去了很多很多。假如,人可以在健全的身体和“有能力”的父母间选择,会有谁舍弃健全的身体吗?我想是没有的。我想说的是,我们应该衷心地祝愿她,祝愿她幸福,祝愿她心理健康;也希望健全的人们有健康的心理,不要妄加议论一个这样的姑娘。
现在,我离开了原来的单位,离开了那幢楼,以后很难有再遇见她的机会。我依然不知道她的名,虽然问一下很容易就知道的,但我不想去问,因为在我心里,我已经有了对她的昵称,我喜欢她,喜欢她的微笑;她的微笑,是她照亮自己和他人的阳光,是她的一定会幸福的自信,是有的身体健全的人的教科书……
在我心里,我称呼她“微笑姑娘”。
相关阅读:
- ·王兰飞散文网页作品(2006-05-31)
- ·谷均散文(2012-02-14)
- ·许成国散文小辑(一)(2012-02-14)
- ·许成国作品小辑(二)(2012-10-12)
- ·许成国散文小辑(三)(2013-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