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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散文

炒 磨 粉

                             炒 磨 粉

 

                                          汪国华

 

     炒磨粉,只是炒米磨成的粉,淡黄泛白,干干一堆,土里土气,有什么值得提的。可记忆真是怪东西。花色精妙,美味可口的东西不思忆,却突然深切而强烈地从潜意识中浮出这东西, 飞过童年懵懂的溪流,跨越一片混沌的茫茫雾海,停留在初中时光。虚岁十五六的我,依然骨瘦如柴,比同学矮了一个头,像长不大的瘦猴。整天忙着的母亲,当她的目光在我身上逗留时,眉头多了忧伤的疙瘩。

那年逃学挨母亲打,而后母亲紧抱着我不舍与爱怜的哭诉,让我不再荒废学业,成绩渐渐就名列前茅。初中,虽是通学生,夜自修的课堂里总有我的影子。

一天夜自修结束回家,看到灶房的门缝漏出几缕暗黄的灯光,就急忙推开灶房的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母亲吃力转动越磨,磨盘低声地沉吟着,乳黄的粉末从磨盘间飘洒而下,磨槽一圆连环成高高低低的粉的丘山。见我进门,母亲放下磨柄,拍拍手臂,问了我一声,又握着磨柄越动起来。那时,奶奶去世了,大姐在乡村工作,哥去船上当伙计。孤寡的母亲上班回家又要做饭烧菜给我们吃,里里外外忙碌。我已不再是小学三年级逃学的孩子,似乎懂得母亲苦心。于是就去推磨。可双手推不转磨盘,母亲推开我的手,说,就碗底这点点了,你转不动磨。黄昏的灯光下,我躬身站立的影子呆然卷缩在墙角,因自己的无力,有点落寞有点感伤。母亲磨完剩下炒米,就把下盘磨槽营造的粉末丘山刷进袋子。对我说,前几天托你阿姨从里岙买来的糯米,糯米炒粉埠补身体……母亲把磨上的粉刷干净,盛了一小碗,拌了点白糖给我。

我结结巴巴说,娘,你累了,你吃……

母亲整理着磨盘对我说,这是专门给你吃的,明天托人买的猪油拿来了再放点猪油。等你长高大了,你磨给娘吃……

我应答着,搬起碗,拿起羹匙,舀了一匙,凑到嘴前,炒磨粉的香气幽幽地钻进鼻子。那香气没有米胖那样高扬放达,有点含蓄,有点清幽。送进嘴里,却是满口清香。香气引诱唾液奔流,以舌头搅拌,以牙齿咀嚼,炒米粉的鲜味和着白沙糖的甜意,在香气中,升华为那个时代的旷世美味。母亲看我美美品尝,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第二天夜自修回来,母亲给的炒磨粉是拌了猪油的。米粉香透着油香,柔柔的不像昨天的干燥,咀嚼松柔,粉性润滑,甜甜油油的更加美味。那时候猪肉很少,凭票买的,猪油更是稀缺,买取更难。母亲不知为此费了多少心,托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母亲怀我时,海岛局面动荡惊扰百姓,母亲晚上受到惊吓罹病,以致我早产,奶劫,身体孱弱。糯米、沙糖、猪油炒磨粉是那时人们提增力气,助长肉骨的佳品。炒磨粉寄存的是母亲的心。

初中三年时光,秋冬之交,家里的烟窗还能冒烟,母亲总会磨制炒磨粉给我进补。有一天,邻舍黄妈对母亲说,小孩的脸上长肉了,母亲微微的笑容便幸福地洋溢在脸上。而我,也把穿条青结布单裤过冬,没有感到严寒的催逼,默认为是猪油炒磨粉的力道。

岁月不居,冬去春来。而立之年,重拾十多年遗落的读书之梦。在大学校园,如饥似渴品读着应该很早读完的文章。秋日将尽的一个下午,我被同学从图书馆召回,却是远方的一个表哥急着找我。往昔只见过几次面,依稀的印象。表哥比我略大一些,为人实在,没什么客套,简单地说:来城里办事,特地来找你,一是来祝贺,二是受大娘(指我母亲)之托,给你捎带来些物品。说着就拿出了一个新的铝饭盒和一个布袋,就兴冲冲地告辞而去。

送表哥到了大门口辞别,回到教室打开布袋,里面用塑料袋包扎得牢牢的,打开却是白煮晒花生。教室里有三四个同学在,见我有礼物,围过来看。见是花生,小鲍笑说,你妈怎么带点这么普通的东西。我说我最喜吃欢的。小林说,知儿莫若母,普通却有深意。铝饭盒,有点沉,打开,一股炒米悠香洋溢开来,是压得实实的一盒猪油白糖炒磨粉。心在一瞬静止后,眼角泪花涌动。眼前是母亲疲劳的身影。她弓着身子,推动磨盘累了,直起身子,抚一下滑落在眼边的花白发缕,又躬身推磨。母亲六十多了,不再上班,家务,照料孩子,也没得空。竟还为我制作这神奇的炒磨粉。同学们说这炒磨粉真香,请他们品尝。小鲍送半匙进口,咀嚼了一会,说,味似豆酥糖,却更加细腻润滑。小林小心地舀了一匙,过了一会,说,好吃,这味,不只是酥糖的味,更有母爱的味,甜润脆香。小张则诵着诗句说,“月明闻杜宇,南北总关心”,母亲的思念缠缠绵绵,乡愁的情味浓浓烈烈……

日短夜长,天气渐冷。夜自修回到寝室,吃上几匙炒磨粉,喝上几口热开水,躺在床上,暖暖甜甜,似乎睡也香,梦也美,白天精力很充沛。也许这炒磨粉真的是我生命的补济,不只是物质的,更有精神的。

至今,物质丰盛,万象更新。可记忆深处发酵的炒磨粉,带点苦涩,显点平淡,有点甜润,有点清香,缠缠绵绵,让思涛翻滚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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