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棵树切入到大峧山腹地
从一棵树切入到大峧山腹地
许成国
航船切开波浪的路。怀着一种期待,我跨过船舷,跳上大峧山岛。
一切都欣欣然的样子,山冈丛密,草木繁茂,打开的是一个岛屿最有生机的图画。沿着那条步行道,一路皆是绿色。草木随性而立,野生而长,蒿草齐肩,丛竹修篁,虬枝苍老,所有的植物裸呈的是一种物竞天择自然之道,还有那些青藤老蔓,青筋一般横在坡上、路边、丛林间。那是岛的肤色和肌理么?人其实就在绿荫中穿越,那绿荫不是人工而成,而是自然所得,没有整饬也没有修饰,呈现出野地的粗粝和驳杂来。
有老人告诉我们,大峧山的最高峰有103米,山上多苔草、荆蔓,多麻栎、黄檀、枫香等。我看到的有马尾松、柃木、山合欢,还有椴栎树,它体矮短小,但枝繁叶茂,在山冈上大片大片地铺陈,像是经人工栽培似的。
有两种树给我特别的印象,一种是沙朴,板实的枝干,小板的叶却细密得紧,整棵树却特别繁密青郁,就在斜坡上、房屋边。老人说,这沙朴成长得慢,纹理却细密扎实,大碗口粗的即有百年。我记得老家三弄岗墩也有一棵,缀着风雨,长满故事,一如先民在岛海上的艰难生存。
还有一种其树冠如盖,葱郁如绸,花正开,淡白色,粒粒披散,泼墨点点,浓香沁脾。自己似乎从未见到过,我们都不知道树名。同行的悠燕用手机比照了一下,说是“吴茱萸”,为芸香科植物,可入药,有“性热味苦辛,有散寒止痛、降逆止呕之功”。大峧山草木的多样性与丰富性给人深刻印象。
大峧山的原生态不仅仅是树。观其海岸,成东北—西南走向,岸线曲折,多断崖,崖石嶙峋、粗粝,为凝灰岩,或凝灰质砂岩。海湾狭小,少见沙滩,滩湾多砂石;湾涂浅小,但多苇草,翠绿婆娑。湾坡上野桐与灌木遍及,还有白茅草丛,丛树杂草间,掩映的是摇落于枝间的绿荫。许多都是我小时候见过、采过、拔过、斫过的,狗尾巴、长毛蒿、碎米莎草、阴石蕨,诸种草木鸟兽,一种亲切感从心中油然涌起,时光似回到少年。更珍贵的是这些植物的野性、那种天道。它自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生长的,譬如气候、季节,譬如海潮、海风,譬如山体、土质。这是植物物竞天择的结果,显示出万物天道的真谛。行走其上,识草木鸟兽,浑然氤氲间,内心顿生乾坤,不由涌起“思无邪”的感慨来。
大峧山岛形狭长,南北窄,东西长,极像一条大鲛鱼,山岗浑圆如脊。民国时修定的《定海县志》称之“大蛟山”,盖因民间传说此岛为蛟龙所化。记得《史记》载徐福寻访三神山,说是大海中有大蛟鱼,阻挡了去蓬莱岛的航路,难道就是这大峧山这条蛟龙所化?而据《浙江海岛志》所记,解放后岛名曾改为“大梭山”,先是属秀山,1961年起才属高亭。
在大峧山行走,你不宜阔步,不宜喧哗,跟这片海潮与山水蕴育的自然风物相比,人会觉得自己是一张修饰过多的脸,这世间是一场粉饰过度的表演。
一路走来,从树巅倾泻而来的光,斑驳于草尖人影间。时近黄昏,仰天而望,夕照熔金,山色青暝,望海则波澜不惊,海即是湖,湖即是海,这海浪竟连涟漪也称不上了呢。望远则高亭、秀山诸岛历历在目,正在建设中的秀山大桥,恰如卧波长虹,一桥飞架通途。摇曳山光海色的是翔动的点点鸥鸟。船在海面行驶,船边的浪花纷纷散开,如湖面荷蕖开放。泛着白花,水墨画一般简练淡雅。
信步阑珊间,我们绕到了后涂海塘。海塘有老塘、新塘之别,老塘在前涂,垒于1958年;新塘则筑于1984年,有600米长,绵延向前,似无尽头。大峧山只有1.8平方公里,听老乡说,全乡人最多时也只有一百余户、五六百人,可见这海塘工程,足是倾了全乡(全队)之力。
此刻我抬头望天,东南边白云轻絮散淡,恰如一只回眸之凤凰。而西边,夕阳烂漫,斜晖脉脉,海就笼在一层蒙蒙的光晕里,起伏如绸。远处的鱼山岛隐隐可见,巨大的塔吊勾勒出殷红的钢架,凸现在山海绰约中。
海塘内,有鸥鹭低飞,以通透动感的形象萦迴在半空。几声清亮的叫声,金属一般,穿透了山岛的静寂。也有白鹭茕茕而立,散淡的身影如一位魏晋隐士,孤傲清格,身边是穿行在千年波浪的扁舟一叶。大峧山的白鹭一如我少年衢山岛的白鹭,在塘岙,在岛斗岙,在琵琶栏,或栖息或飞翔,在岁月的海面划下关于自然、生态和心情的对话。养殖塘里,清波粼粼,养殖人三两个,或跋于塘中或站在塘边。想是或晒盐,或养殖,与捕捞、运输一样,成为岛上居民所业。据《浙江岛礁志》所载,大峧山曾是“岱山县对虾养殖的高产地区”。
大峧山自有一种清静的,那是一种与城市的若即若离,说是与高亭远,却是能望见的;说是与高亭近,却是能静下身心的,比如泛舟,比如垂钓,在垂钓中让时光安然流走,或钓风或钓雨,都可能钓出一个超尘脱俗的趣来。
大峧山的村落相对集中,所见民宅多为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所建样式,多两层楼房,墙面敷以碎石。庭院里多凿水井,村中央即有一井,两井口,边上砌洗衣台;有一庙,隐于民居之中,规格齐整,庭院宽敞,惜呈冷寂荒落貌,墙上绘神灵图像,画面斑驳,色彩黯旧。问一老妪,答曰“天后宫”。而据《舟山海域岛礁志》所记载,岛上曾有小学和幼儿班各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