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窑湖的缸
江窑湖的缸
赵悠燕
早上,一位诗人在朋友圈发微信,作者是义乌缸窑人。无独有偶,昨晚吃饭时,有人告诉我,岱山的泥峙江窑湖本来叫缸窑湖,大概20多年前,当地要在该址造窑厂,挖地时发现地下的碎缸片,村民以为这儿藏着宝贝,一哄而上,当时情状可想而知。有个人得到了一把短兵器,他指划给我看,说像红缨枪,长短如匕首,有木柄,刻着字,是宋朝的。我猜了一下,兵器上有剑穗,是不是叫文剑,又叫剑袍?当然,我的兵器知识寡陋,只是乱猜。
他说,当年,大家都没有这个意识,放在现在,就会保护好现场,打电话给电视台。可惜了。我可以想象当年那种乱哄哄遍地碎片的场景。曾经看过一个新闻,某地施工时发现多处古墓,当地村民群起哄抢挖掘,导致古墓中很多陪葬文物失落于民间。江窑湖又让我想起衢山的鼠浪湖,难道以前的人对海的意识还是停留在湖的层面,喜欢将一湾海叫做湖。查了一下《岱山地名志》,200多年前,江窑湖原是海湾,俗称湖,湖边的村庄曾建窑烧缸,故名缸窑湖;清康熙《定海县志》、光绪《定海厅志》卷二中,均由“缸窑湖”之名。当然,为何缸字演变成了后来的江字,当地谐音是一回事,而当时改字的时候,估计认为江窑在字面上似乎比缸窑更来的文化点,殊不知,这样一改,把这个村曾经制缸烧窑的历史给改没了。
外人一看,无法从字面上看到这个村的历史,那种从泥块到百缸的塑造,那种用火与土的淬炼传奇。不知道这座窑在当时是不是属官窑?选择这个地方,可能因为其周边有天然的地理条件和丰富的陶土资源,岱山地处海岛,渔民捕鱼收获来的鱼需要缸来盛、腌。缸在当时是必须的生活用具。想来,做缸在当时不仅是一门手艺,也是当地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那些做缸师傅做出的缸精准匀称,胎质结实,造型古朴,陆续被运到外地及当地居民生活所用。
记得小时我家就有好几口缸,大缸用来盛水,中缸用来盛米盛酒盛盐及鱼鲞,小缸用来装腌菜花生豆干及其他食物,肚子饿时,从小缸里总能掏出些食物来。这都是相对于体积大小来称呼。缸,盛水不臭,储物不潮,存粮不霉,在当时,家家户户都有缸,所谓无缸不成家。缸的名称也很多,七石缸,俗语说的最多的是“七石缸开之,眼药瓶塞之”,这话大家都懂,用七石缸来对比眼药瓶,可想而知七石缸有多大。岱山人叫尺石缸,不知道是上述演变过来的还是读歪了,所以就一直这样叫了。七石缸顾名思义,是个量词,一石一百斤的话,这口缸能盛七百斤,真是够大了,一般放在院子里盛天水,缸口缸底为圆形。去北京的故宫,看到过鎏金大铜缸,当年做消防储水器具,故宫那么大,失火事大,当然要用大缸。这口缸据说能装3吨水,容量几乎比七石缸大十倍。
当时还有长得像橄榄的叫青果缸,再比小缸小的叫绿碧,釉面是绿色的,外形光滑,我们家常用它来放腌菜,还有甑、甏、脚缸等,容器小点,但在厨房间都是必须品。当然,如果不小心碰破了缸,主人家舍不得,还是会废物利用,养猪人家把破缸当水槽给牲口用,或者当瓦当放在屋檐上防雨漏,稍微有些情调的,在破缸里种些葱或花草。
前几天刚看过一篇文章,儿子回忆母亲买缸的经历,四十岁的母亲拉着才五、六岁的他,用肩扛了一口缸,走了几十里地,愣是一个人把缸扛回了家。如果不是家里非得需要一口缸,这位母亲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想来缸在那个年代是多么重要。
江窑村建于老鹰山西北的小岗墩下山岙,我曾经几次坐车经过那里,但从未想到这里曾是制缸的场所。岱山自唐开元二十六年(738)为蓬莱乡,其间曾被弃管300年,至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才展复蓬莱乡,陆续有人来此定居。所称江窑湖,大约是位于海边岙口,渔民船只往来,可在此港口停泊和躲避风浪。那么,这个村的烧缸历史追溯到哪个朝代?谁是第一个来此烧窑的人?我想,某一天,那个带着烧制陶器技术的人从外地迁来此地,住了下来,并在此繁衍生息,他用他的技艺当做立身之本,生存之道,渐渐的,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制陶村落,而缸窑,或许是当时人们对这种生产方式的习惯性称呼,一直延续下来并成为一座村名。制陶村落的繁荣带动了这个村子的兴旺,同时,捕鱼业的兴盛带动了制缸业的发展,一艘一艘的船停在码头边,把缸运到各地去销售,而本地的村民则用原始的工具把缸抬到喧嚣热闹的码头,经过辛苦捕捞,那些捕鱼归来的渔民急需用缸来处理当时还缺乏低温保鲜技术的鱼。比如我们知道的用缸来腌制鱼,就是不让鱼在空气中发臭腐烂。在此过程中,缸作为一种腌制鱼的容器,发挥了巨大作用。制缸过程非常脏、苦、累,想来当年那些制缸人的后代还在,但这一民间传统技艺已然在他们上一代消失。
现在,城里的房子已没有一口大缸的容身之处,只有在农村或者古镇才能看到一些腹宽口收的水缸,当地人也有叫太平缸或吉祥缸的。我公婆家留有一口缸,放在阳台已有好多年,这是伴随了他们好几次的搬家中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一直舍不得扔,宁愿它们占地儿存灰尘,去年,在我们的再一次劝说中,终于闭了眼睛下决心说,随你们吧。这么一口大缸当初是用绳子从阳台吊上来的,得了令,姐夫支开他们,用一把斧头结束了这口大缸的命运。釉面乌黑缸体嵌字的缸,虽然不是古董,但也与之相伴好几十年了。
有一年,在外地旅行时,发现一个用缸垒起来的村子,房前屋后,路边两侧,都是用各种形状垒起来的缸,曾经,村民们用残次缸作为垒院筑墙的建筑材料。现在,这个村子的手艺人,在沿袭传统技艺中艰难生存,面临倒闭关门技艺消失的局面,这或许就是历史的规律,在时代的发展中,总有事物兴起,也总有事物消亡,但他们却用这样一种形式,无奈地留住曾经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