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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渔山灯塔志愿者手记

                                                     北渔山灯塔志愿者手记
 
 
                                                                      曹凌云
 
 
 
 

 
人与人是有缘分的,人与山水的相遇也讲究缘分。记得一个月前同事跟我说:北渔山灯塔真美,雄踞海疆,水天清碧,腾讯上正在介绍。我听了她的话点开腾讯网页,这个“远东第一大灯塔”就这样开始扯动我的思绪。不久,我得到温州航标处的帮助,去往北渔山灯塔当了志愿者。
    北渔山南高北低,灯塔建在岛屿最高的山峰上,海拔约100米。1895年铸铁塔身,烧煤油照射25海里的海域,指引航程。可是,战争的炮火一次又一次地想把它毁灭,它却兀自不倒,至今依然是铸铁塔身,灯器改成了太阳能鼓形透镜,射程大于25海里,成为中国东南沿海重要的导航标志。
我们上岛已是傍晚,因天气晴朗,见海边还有几位垂钓者,不知是岛上的渔民还是乐不思蜀的驴友。陪同我上岛的温州航标处张工告诉我,北渔山在海钓界名声显赫,被称之为“亚洲第一钓场”。夜色已经降临,灯塔发射出的光芒显得明亮,给人黑暗中前进的力量。
在灯塔里见过站长蔡财相,做简单的交流,吃过晚饭,我就迫不及待地上灯塔“登高望远”,天空中繁星璀璨,海面上渔火点点,山坳里的村落异常安静,海风拂面而来,夹杂着海浪的味道,天地间空旷而广阔,大自然渐渐沉浸在酣梦中,悄悄孕育着一个全新的黎明。这样的景色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去年的夏天,我在北麂山灯塔当了11天的志愿者,海岛上的夜色不仅有着独特的美感,还特别容易让人触景生情。
早起,我打扫灯塔,维护灯器。早餐后,站长带着我在灯塔周边转了一圈。他说: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这个灯塔由上海海关耗银五万关平两建造,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北渔山被日军侵占,1944年美机轰炸日军时,灯器、灯笼、房屋都被炸毁。1947年灯塔修复。1955年渔山列岛解放,灯塔内的设施已被人为破坏,1985年再次修复,灯塔重放光芒。
我在塔身处发现了一些弹孔,这些累累的伤痕,不损它的壮丽,更显它的庄严,这是英雄的标记,是历史的印证,怎不教我景仰啊! 
 

 
岛域面积0.48平方公里的北渔山,只有一个村落,就是北渔村。这个村落还是古旧的模样,低矮的石头房,窄小的庭院,梯级的街巷,村民俊秀可亲。张工跟我说:不要以为这是一个封闭原始的渔村,这里的男人勇闯三省一市(福建、浙江、江苏省和上海市)的码头,这里的女子特别柔情开朗。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温州的女孩谁敢穿泳衣从村里走过、下海游泳?她们当时就这么做了。
为了证实张工的说法,我走访了村里几位老人,不料他们告诉我: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渔民陈双喜等在北渔山聚义,大败清军水师。后来,北渔山长期被国民党占领,直到1955年解放军打进来才把国民党部队赶出北渔山。但是,岛上的渔民也随军裹挟去了台湾,后来飞越黄河的柯受良那时候只有两三岁,也随家人到了台湾台东。北渔村成了一个空壳村。1956年,当地政府建设北渔村,在石浦港选了19个18、19岁的小伙子,以拓荒者的身份上岛开荒打渔。那时从石浦到北渔山用的是帆船,6个人一只船,轮流着划,从石浦一大早出来,到北渔山已经是晚上了。他们上北渔山修复村落,下海打渔,两年后,19个青壮年去石浦港带了19个姑娘上岛做后勤工作。这38个青年男女,就是重整北渔山后的第一代岛民。他们成立了一个渔业大队,比大陆更早地实行包产到户,三个男人一条船,鱼打过来运到石浦等地卖钱。改革开放后,北渔山的渔民更是放开手脚打渔赚钱。一些外地渔船纷纷过来收购海货,鮸鱼、黄鱼等价廉物美地被一船船拉走。后来,北渔山有了粮站,有了供销社,有了地质队,有了边关哨所,还进驻了部队,部队说是一个营,实际官兵120多人。
村里没有娱乐场所,唯有部队里有专职放映员,两周放一次电影,军民关系融洽,电影也对村民开放。时间到了八十年代中期,第二代岛民也长大了,都是情窦初开的青少年,男孩子个个像牛犊,女孩子出落得亭亭玉立。他们接触的新鲜事物多,思想解放,有一些女孩子就跟士兵谈起了恋爱。女孩子在穿着方面,比上海人还时尚,她们从电影里看到下海游泳可以穿泳衣,可以把身材穿得很婀娜,她们就跟着出海跑码头的父辈到了上海滩,偷偷地买了泳衣。夏天,她们就集体穿着泳衣,气场很大地穿过村里的老街,接受男人女人欣赏的眼光,到海湾里尽情地游泳戏水。
部队里严格规定官兵不能谈恋爱,但北渔山的山头与海边,一对对热恋的男女相依相偎着眺望大海,编织他们充满风雨的故事,幻化出许多绮丽的美梦。这其中,有一位来自江西的士兵小蔡,通讯兵,就与村长的妹妹爱村谈着恋爱。“小蔡”就是现在的灯塔站站长蔡财相。
 

 
我每一次到北渔村,总得到村民友善的询问;问他们问题,也一律认真回答。这是一个温秀可喜的渔村,在蓝天碧海间抹上瑰丽的诗情。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象山,北渔村算是首富。村民告诉我,那时候岛屿周边都是鱼,石斑鱼、马鲛鱼、鲻鱼、海鲫鱼,每天都能钓到好几百斤,一天能赚几百元。有人觉得钓鱼不过瘾,就用炸药炸鱼。他们把炸药装在瓶子里,瓶口插一条几厘米长的雷管,用导火线连上雷管,到海边把导火线点燃,嗤嗤地冒着白烟,把土炸弹往海里一扔,“蹦”的一声闷响,海面上就浮来一大片白花花的鱼来。水性好的就跳到海里打捞,水性差一点的就划小船在水面上打捞。捞鱼要捞得快,被炸的鱼大多是昏死而不是真死,打捞慢了则会苏醒过来,又游走了。一个人炸起了一片鱼,村里人都可以下去打捞,很集体化。但炸鱼的人却承担着很大的安全风险,土炸弹扔迟了,会把自己的手炸断,眼炸花。
 

 
有一次,我与站长聊起了他的爱情。他说:我1979年来北渔山当兵,那时还只有17岁。当到第三年,我发现我喜欢上了村长的妹妹,她的名字叫爱村,岛上最靓丽的女孩。我们平时在村里相遇,没事也要找事地说上几句,特别开心;我们约起来在海边散步,坐在礁石上聊天,晚上看漫天星光,说着各自的故事。岛礁上有太多的淡菜、辣螺、小海蟹,我们捡之不尽;刚刚退潮时,礁石上布满青苔、海带,成群的马鲛鱼游在礁石边吃青苔和海带。爱村教我怎么钓鱼,第一次海钓,第一次抛钩,我都记忆犹新,也第一次知道海鱼是这么傻的,第一杆就钓着一条10来斤的马鲛鱼。岛上海鲜太多,虾姑没人吃,堆在路边没人拿;墨鱼被钓上来,垂钓者用脚踏一下,踢到海里去。马鲛鱼也叫炸弹鱼,头大,呈圆锥状,像大炮的子弹头,大的一条300多斤。海风习习,海浪翻滚,海水那么清澈又那么深邃。爱村像海风一样轻盈欢快,又捉摸不定,身上带着一种渔家姑娘所特有的纯洁与芬芳。
蔡财相当兵四年,要退伍回老家了,他与爱村在码头分别,爱村抱住了他的脖子不舍放手,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闻着她的气息,听着她的挽留,她的声音交织着海浪的声响,海风吹乱了她的刘海。最后,他理了她的头发,她在他的的脸上吻了一口,他们还是分离了。
他回到了江西老家,正是进入夏天的日子,一切都那么燥热,一切都变得慵懒。他们彼此间虽然信来信往,但思念却像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睡觉是他逃离思念最好的办法,然而,当他闭上眼睛后,无论是梦境还是想象,爱村的音容笑貌,总像灯塔一样,泛着甘莹的光亮。就这样,蔡财相在老家度过了漫长而寂寥的三个月后,他决定再回北渔山。决定了后,他的脚步变得轻盈起来,心情也变得轻松舒畅起来。
而这三个月里,爱村有空就来到码头,望着大海,茫茫大海上出现的一只只船儿都开走了。突然有一天,大海上有一只船笔直地向她而来,船头站着一个挥着手的男人,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1985年,北渔山灯塔修建的同时,也要招一名灯塔工作人员。温州航标处一位领导在岛上询问,村里有否适龄青年要到灯塔站工作?村里“适龄”的都下海当了渔民,做灯塔工工资低,谁也不喜欢。村长问蔡财相是否愿意,蔡财相与爱村商量,爱村觉得这份工作不赖,蔡财相就答应了。
建设灯塔,首先要解决用电问题,村里没有电,站里买来了柴油机发电,发出的电灯塔里用不完,就供应给老百姓,收取一点柴油费。灯塔里用水紧张,需到远处一个山坳里挑水,1987年,驻岛部队撤走了,大队就把部队里一口四季不枯的水井划给了灯塔站。岛上蜈蚣多,爬到洗澡间爬到床上来,有一种全身深红色、体型壮硕的蜈蚣,有十几厘米长,还喜欢爬到男人的裤裆里咬。海岛上台风很常见,风雨肆虐,门窗稀里哗啦地响个不停,像破门而入的暴徒。蔡财相说:咱是农村人,苦一点的日子无所谓,面对困难,我们改变自己,比如说我开始在岛上很想吃蔬菜,但这里蔬菜吃不到,改变自己,过惯没有蔬菜的日子。我们也在岛上开辟了几处山园,蔬菜不好种,大风一起,菜苗就给打掉了,留下的几棵也很快枯萎了。
说起灯塔工的日子,张工也有许多回忆。他说:北渔人过年有个习惯,举家去石浦过年。村里冷冷清清,难见人影,只有边关哨所留有值班人员,灯塔工也不能撤离,坚守岗位。有一年过年,我与小冯在灯塔里值守,有一天,边关哨所的赵干事过来跟我说:附近大白礁上有三只羊,我们去把羊打过来过年。原来,当地人在这个小孤岛上放养成群的山羊,山羊是不听话的畜生,还有一种特别倔强的山羊叫“羊儿涩”,羊群里总有那么一两头,这三只羊就属于“羊儿涩”,彻底归不来了,羊主人也不要了。
张工说:我们三个人带上一把枪,划船到了大白礁,上岛巡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这三只山羊。山羊看到了我们就跑,我们与山羊在岛上转来转去,它们跑得快,也更熟悉岛上的地形,我们根本无法靠近。怎么办?赵干事说:点火。小冯拿着火柴到上风点火,火顺着风,烧得很快,火势很猛。羊见了大火惊恐万分,有一只羊拼命往一块礁石的缝隙里钻,被卡住了,进不去也出不来,我与赵干事就跑过去,拿枪对着缝隙里的羊就射击,这样打死了一只。还有一只大白羊,也给我们打准了,却没有死,一撇一拐地在海岸边的礁石上逃,血流出来,滴在礁石上,我们循着这条血路追。羊因失血过多越走越慢,被我们追上了,补上了一枪,也打死了。还有一只山羊,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我们怀疑它是跳海自杀了。我们打了两只羊,运到灯塔里,烧了好几锅,把那个春节过得很圆满。
 

 
早晨,我从灯塔站出来,沿着西向的山路,向海边走去,这是去北渔村的反方向,我还是第一次走这条山路。路两边是碧翠的茅草,蘸满晓露,早晨的海风很清爽,让我微醺。到山脚处,我看到海岸边有一栋孤零零的小砖房,门口两只家犬汪汪地叫。我停下脚步,一个40来岁的女子从砖房里娉娉婷婷地出来,家犬就不叫了。这是一家小卖部,货物不多,女子客气地让我到小店坐坐。女子自我介绍叫李姐,连云港人,五年前,她丈夫到了石浦,给渔老板打工,两年前她过来看望丈夫,来到了这里,看这里的海水和天空这么蓝,一尘不染,阳光和海风那么缠绵,这么美好,就留下了。丈夫继续给石浦的老板出海打渔,她就做一个小岛上的家庭妇女。近几个月禁渔期,丈夫就搞了深海网箱养殖,养石斑鱼和黄鱼,规模不大,自给自足。岛上的游客却渐多,遇到李姐要喝的要吃的,她为了方便游客,才开了这间小店。
李姐落落大方,她说:岛上五月份最漂亮,这个岛没有树,只有几丛灌木和漫山的茅草,三四月份,茅草丛里就会长出百合,五月份,各色百合花开满北渔山,有朋友来可以在草地上席地而坐,泡一壶红茶,吃几粒甜点,在挟渗着草香花香的海风中,随意地倾吐各自的心声。李姐还说:我这间房子虽小,可是真正的海景房,依床观海,卧听涛声,住在这里,什么地方都不想走了。早晨和傍晚,我与爱的人沿着山间小路散步,一起看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很是满足。听李姐这么一说,我仿佛看到她一肩长发在海风中飘扬,与蔚蓝的海天融为一体,成为爱情场景里的构图。在这样一个远离尘嚣的小岛上,连一草一木都充满爱意,美得那么纯粹。
 

 
昨天下午,张工突然告诉我:我们要提前回石浦了,台风已经从我们这个方向过来,如果不及时走,不知要被关在岛上多少天。我说:好吧,一切听你的安排。我说这句话是多么的无奈,在北渔山,我才刚刚结识了几位朋友,正在渐入佳境的过程中。我把离岛的消息告诉蔡财相,他说下次再来多住几天,我说一定;我把离岛的消息告诉几位村民,村民要送我海鲜,我怎么带回温州啊?可能到半路就臭了;我把离岛的消息告诉李姐,她从窗台上拿下一盆她自己采自岛礁的肉类植物,装在尼龙袋里塞给我。我说:海上风浪大,我怕保护不了自己,又怎能一路护着它?并且,这里艳艳的阳光长年照耀,肉肉才显得繁茂。北渔山人是见过世面的,码头跑得多了,却还这样友善好客,开心见诚,他们珍视友谊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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