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截浪港路
那一截浪港路
邵蓓蓓
等它被叫做浪港路的时候,那些浮动着海岛湿滴滴的街景早已改变了旧模样。从前它叫什么路也不知道,从前的它两旁拥拥挤挤,也没有什么规整的绿化带、整齐的路灯排排站,从前在它上面走的人特别多,如今人们都坐在车上然后才算走在它上面。从前的夜晚走着,月亮很清澈,因为地上并不十分光明,如今夜里出去地上一片通明精彩,而后才会举头望明月。
那么姑且把那时光的它叫做那一截浪港路吧。是从我最常走的那条路出来走到的那一截浪港路。路口正对着的就是玩具厂,那是90年代的事了。我的小姑姑当时分配到那家玩具厂工作。楼高五层,顶楼造型非常像一艘船,造得异常结实。我和我的小伙伴得空就溜进去看一楼橱窗展示柜里的玩具,有一只很大很大的唐老鸭,在它的双脚旁坐着六只小唐老鸭。还有一只白色的胖嘟嘟的猪,手上提着小水桶。不过几年,玩具厂倒闭了,小姑姑把那只很大很大的唐老鸭和它的六只宝宝抱回了家,送了我一只唐老鸭宝宝。我们几个小孩子跑进玩具厂,试图捡拾被遗漏的玩具,最终我带回了那只猪手上提的小水桶。不过多久,玩具厂变成了客运码头,据说是长涂方向的。于是我和我的小弟小妹在那个暑假的傍晚就齐齐从奶奶家走往码头。会有许多人在那,我们走进去时就走上停着的那艘船,坐在甲板上的座位吹海风,然后天快黑时下来。这样表述出来着实是相当简单无聊的事情,在当时我和小弟小妹也是乐趣十足,只是这样走过去坐一会再走回来就是出游了。码头的存在也不过一两年,这座建筑迎来了长久的孤寂。它被闲置了,铁窗玻璃几乎全部被打碎了,那几个码头的字眼被蒙上灰尘也变得旧旧的。近几年,它又被记起来,变成了社区的办公楼,然而看上去只是大楼的一小部分焕发了生机,在另一头的大部分仍然是沉睡着的。
在玩具厂还是玩具厂的时候,在它的左旁是一家炒瓜子厂。小时候我一个人不敢走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觉得整个楼黑乎乎的,怪吓人。有一个雨天,邻居姐姐带我们玩耍,走着走着就进去了。在看到大大的黑漆漆机器上有一些黑瓜子时,才知道那是炒瓜子厂。那一天应该是休息天,整个厂都没人,也没有锁大门,没有门卫。我们就在那里面看着抓着瓜子玩着研究着,的确到处是黑的脏的,也没有瓜子的香味,以至于现在想起来它也没有披上回忆的光环变得美好。等到我上五年级,炒瓜子厂变成了鞋垫厂,房子不再是黑色的了,它被贴上了白色的竖条瓷砖。妈妈那时候还去那里面工作过几天,有一晚她加班我带了津威去看她,她拿着刺鼻的胶水粘鞋垫,我觉得很难过觉得妈妈完全没有必要去做这样的工作,然而妈妈等回家也没有喝那瓶津威。大概过了一周,妈妈重感冒,爸爸就干脆让她回家休息不干了。鞋垫厂门口是我每天上学等公共汽车的地方,那时候没有站牌,司机开着车的时候看到哪有人就给停下。每一个寒冷的冬天清晨和酷热的夏日早晨,我都在那等着,等着无聊时转头看贴在鞋垫厂墙上的一则房地产广告,上面印着一座别墅,还有一小段字,大意是家是最温暖的港湾之类的意思吧。特别在冬天我看着那副广告,那段文字,心里的芦苇缓缓柔软飘荡,甚至还有落日余晖般的温暖。等到那则广告消失,等到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不存在了,它的位置上变成平坦坦的地面,直到最后被拆除也是无声无息的啊。
在玩具厂、炒瓜子厂都活跃着时,它们的对面,也就是那一截浪港路的另一边是沙子场一带,说成一带是因为有人在那开了沙子场,附近都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弃地。我们说去那一带玩耍、摘覆盆子都说成是去沙子场玩。有一个周末,我的高个儿小表妹来奶奶家,我和她待在一起玩耍,最后到星期天傍晚了我们还在那片杂草中,摆摊人丢弃了的过期的零食被我们拾起来玩,有风车形状的,有拐杖形状的,有五角星形状的……我们待在一起就忘记了时间,天黑了下来,大姑姑奶奶们找过来才知道应该回家了,周末结束了。童年的我们,沙子场几乎成了我们的百变玩具,它百宝箱似的变出覆盆子、过期糖果、狗项链、破旧的贝壳……来给我们玩。玩累了的时候,我们就走到海边,即使是在最炎热的夏日下午,我们走到海边吹到热乎乎的海风,也觉得是畅快轻松的。退潮的时候,泥滩上坑坑洼洼,大小脚的小蟹溜溜地跑着,死去的贝壳横七竖八地躺着,不远处浪潮永不断地翻卷着,我们未曾想过潮水的方向会不会改变,但我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海水海风永远在我们身边,我们觉得无聊委屈开心的时候就走到海边,然后就把自己交给海风,把海水交给眼睛就好了。
那一截浪港路停留在愿意记住它的人的心中,比如我,即便当时是孩子也清清楚楚记得那时候公共汽车驶过的海岛的风息,傍晚路旁临时摆摊卖的茭白和撤摊之后散落一地的白绿茭白壳,捡到一盒狗项链时一起跑到海边分,夜晚站在安静的海水前看大型船只新漆的好看的漆色。当我们所有人把它叫做浪港路时,我记得的那些大都已经不存在不再发生了。我想我更愿意把它叫做那一截浪港路吧,紧接着铺开那些回想时微微发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