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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澜居”随记 (外二篇)


 
 
                                                            “半澜居”随记 (外二篇)


                                                                                 许成国

 
可能是自己所居之岛中有一条最热闹的街,叫“安澜路”的,也可能是有“一澜安天下”之语,遂想把书房以“一澜”名之,可转念一想,今生已虚度不惑之年,何来“安天下”之说?既然如此,且就“半澜”吧,聊慰自己多情之念想。
记得唐代刘禹锡之有“陋室”,且《陋室铭》之名传千古;而丰子恺之“缘缘堂”,也有《缘缘堂随笔》、《缘缘堂再笔》之著述;更有梁实秋先生之书房自名“雅舍”。我是俗人,但喜欢看书、买书倒是真的,书橱里有几种极珍爱的,譬如《八十年代散文选》(我只有5册),它是上海文艺出版社自1980年开始编选出版的,每年一册,薄薄的,并不厚,却是精品中的上品。那时自己还在读大学,距今已三十年余。可惜有好几本书,譬如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源氏物语》,一套四册,还有歌德的《浮士德》,都因为外借而音信全无,至今仍有肠子悔青之意。
书橱里最珍贵的是一长排的《读书》杂志,始自1983年第1期。那些年,自己每期必看,每文必读,好多虽读得囫囵吞枣,但仍觉有味儿,想是因为那书中所透出的书卷气,醇美而悠长,至今还留着三大本厚厚的“读书”札记,譬如1987年第1期上有吴晓东先生的《“走向冬天”——北岛的心灵历程》,其中有这样几句话:他发现“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在公开地掠夺”……于是,诗人振开双臂,喊出了“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我想,北岛在观察到客体之荒谬之时,也有着那种没有理性支柱的困惑与迷茫,而“走向冬天”无疑赋予了诗人一种悲剧的壮美。这在当下仍有着一种观照的意义。
2000年8月后的几个月里,我曾随着川流的人群,穿越蓊郁的梧桐树荫,在姐姐的陪同下去上海的凤阳路作放疗。那一段时光里,我感觉到肉体的意义被凸显出来,已往平淡的生活旅程被拉得很长很长。在肉体的伤痛与身心焦躁中,我竭力想找到生命存在的理由与意义。那一天黄昏,玫瑰色的晚霞从高楼的罅隙处漏下来,我踅进了路边的一家书店,看到了《水木清华——二三十年代清华校园文化》,看到了《画坛师友录》,还有《诗情画意》,那是一本上海教育电视台节目的讲稿结集。那时,正是从这些厚实的书卷中,我才慢慢地连缀起自己这颗破碎的心,找寻到心灵栖息之所,有真在那儿,有美在那儿,一如那一抹玫瑰色的晚霞。
2006年起,我的书房里多了三本书,《追你到海角天涯》、《摩挲群岛》和《半澜居信札》,这三本书都是自己写的。其中《半澜居信札》是自己写给女儿的书信集。那个时候,女儿正在读高中,因为记挂,更因为启蒙。后来,一个在县里上班的并不熟识的施波的先生在他的微博中写道:“……77封给女儿的信,字里行间浸透着一位近乎理想主义的父亲对高中期间女儿的心灵慰藉与心理疏导,他用传统而近乎被人遗忘的方式诠释着‘人活着,须面对活着的意义’,祈望现读北师大的女儿能有自己的‘铁肩’,并有自己的‘道义’。”这样的解读让自己深以为这周围还是有读懂自己心的人,这也给了自己以鼓励和信心。
给这本集子起名的时候曾颇费心思,什么“父亲手记”、“群岛女儿书”之类,但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以“半澜居”名之合适,遂取名《半澜居信札》。
 
 
茶人谷随记
 
从安吉回来,原计划去宁海,可老天作难,阴雨不断,乃转茶人谷休憩。谷地已去多次,原想推辞,只因合了意愿,遂随步前往。概是老天见情,歇了雨丝,信步间来了兴致。沿坡缓缓而上,便见双桥水库映在眼前,水波微漾,碧青如玉,山风阵阵,拂面而来,凉意沁人。沿山麓而上,右边杂树纷陈,裸枝新芽;左边桔树青郁,嫩叶新绿。谷顺山走,溪随谷行,蜿蜒而上,不绝似线,而耳边隐约闻淙淙之声,显得清空而恬静。不禁想起柳宗元的《小石潭记》来,那情景也是如此:山谷溪流,一路野去,听风声,闻溪鸣,“如鸣佩环”。今又三月,茶树含青,芽苞如星,细看似婴儿之手掌,软绵可人,禁不住俯身嗅闻,大有心旷神怡之感。
茶人谷,真的是一处好去处,一处好景致。
记得前年夏日,与国平、家和等友来此采风,所见则是另一番情致。八九点钟,骄阳半空,温热可人,满眼都是金色风,而一路上短袖T恤早已汗濡。进山道,见水库,入谷间则满目葱茏,绿树纷披,乱花迷人。桔林间鸡埘放逐,白鹅鸣叫,麻鸭嬉逐。有好事者捡拾鸭蛋三枚,说是此蛋野生,蛋内色泽金黄,营养价值高,给家人补身必强身。嬉耍间步入溪谷,见山溪奔涌,激溅于山潭狭流之间,翻腾于碎石断岩之中,已然给山谷生了灵气,多了灵动。禁不住这溪流之诱惑,掬水而面,顿觉沁凉宜人,直抵心脾。
至午时,气温高达三十五六度,虽有山风拂面,可难解暑气闷热,加之登步上山,整个身子热汗涔涔,而两脚沉重如铅。至一凉亭,坐下歇息,也觉着暑气袭人。遂想此茶人谷之最佳游赏时节概是五六七月,春已深,夏未至,草已浓,树已青,满谷是绿,满眼是景。景随谷盛,趣由景生,心也随之疏落。若是携友二三,也可三四,抑或一家之亲,提壶带茶,寻了面阳处而憩,身处草亭木阁,旁有竹林小筑,耳聆山溪叮咚,时闻山鸟鸣啾,俗不离雅,清不脱俗,更有一番情趣。若趣味相投,把樽品茗,谈文论诗,说古道今,怀古忆旧,则平添一番天地开阔之气,清风和阳之象。
我料想当初取“茶人谷”之名,该是营茶人之地,蕴茶人之气,藉茶人之境,涵茶人之品。只是时世浮华,人心浮躁,也就难得一静,更遑论发怀古之幽思,那种“独怆然而涕下”的孤独与悲怆了。但即使如此,尘世纷烦,仍会有人从华灯花容中抽身回眸自己的路,观星月之永恒,悟人情之冷暖。若是念想起那种“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的愁绪,牵记了“容我再等历史转身/等酒香醇”的惆怅,则难免有半夜梦醒之时。那个时刻,四周留给人的多了月影暗光,传来的只是风声雨声,内心遂油然而起那一种心绪:岛屿已无牧笛,落在这茶人谷里的是落地生根的缘分;岛屿早已断魂,生死苦等的只有那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了,那些老树、枯藤、昏鸦也好,浮屠、宝塔、佛门也罢,都只是生命青史中的一抹红尘,一抹红尘中的一痕永恒了。
 
 
作协培训随记
 
灯光并不清亮,连桌上的笔记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一如视线中的房间,还有窗外。是天空本身苍茫还是眼睛沉没于黑暗?是建筑架构已日趋朽腐还是人心已然衰落?一如自己所爱之文学。
文学正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时节?是春天,还是冬天?但我不敢说秋天。而媒体洞若观火,说习大大慧眼如炬,早已识了英才:“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不要沾满了铜臭气。”我料想网上网下的人们定是对“市场的奴隶”之类有着自己的说法,但于我而言,是不惮“腹诽”时下抗战剧中那种“手撕鬼子”之臆想的,还有“一颗手榴弹可以炸下侵略者的飞机”、“一把飞刀可以灭敌重炮”如此幻觉之类的。而那些“沾满了铜臭气”的事儿,我猜想还该有“被奸女兵起身杀敌数人”的神话,有“美女裸体与八路军战士相互敬礼”的低俗吧。
文学影视额头上这种千奇百怪的发烧症状,定是骨子里那种虚化、美化与神化的根子发炎症了。40岁前我一直以为想象比现实要荒诞,但40岁后发现现实其实远比想象更丰满,哪一个作品写到了一个贪官立志要与百个女人交配的宏大理想?哪一个事实和想象能与抗战神剧中那种绝世“轻功”杀鬼子的镜头相比,这些镜头如催情剂一般,给本已狂躁的民粹们注入了一剂兴奋的鸡血。民族的伤痛在粗制滥造中成为啼笑皆非的戏说,无数国人的鲜血和生命化为虚无的泡沫。而泡沫下所流淌的却是整个民族同仇敌忾、同筑血肉长城的的热血,是真正民族脊梁所擎举的生存、独立与解放之梦。
此刻,我所处之世界显得那么局促,我在这尺寸的间距里感到深深的忧惧。都说平庸的写作到达的是荒芜的境界,其实,那种由臆想与狂妄所拼凑的创作近乎昏聩。八年民族抗战之丹青碧血成为任意打扮的戏说,其病态不仅仅是艺术想象的匮乏,更是思想与灵魂的堕落。是时风造就这样的文学,还是文学腐败之涛声依旧?我抬眼望于窗外昏暗的空间,却只看到灯光似幽魂般睏眼。这幽魂隐身于历史的丛林中,而那丛林显得高大、参天,里面繁茂着无以复加的杂草与荆棘,并将真实与真相深深淹没。一个“导师”说历史不容背叛,但那些历史其实却轻于鸿毛,只是在专制的长河里任由翻手覆云,任由专制的意志撰写与篡改。而一些昏睡的人们还是在睡眼惺忪间看到了那些形态峥嵘的建筑,那些用纸质与电子混和着虚夸、昏昧裱糊起来的建筑,一如“大裤衩”和“低腰裤”之类,从莽莽丛林的罅隙间透出文学历史的零碎真相来,比如胡老的《时间开始了》,比如郭老的《我向你高呼万岁》:
但你,全人类的解放者,你的生命
是全世界劳动人民的生命,全人类的生命。
你的七十岁已经救活了不知道好几万万的人民!
……
你是以宇宙的生命为秋,
你是以宇宙的生命为春。
那个“宇宙的生命”是谁?是伟大的斯大林大元帅!
我无语于时间的沉默,也无语于时间的没落,因为这样的时空还在这块土地的岁月里蔓延、发酵,并有可能酿成毒酒,让文学梦者在秦二世、秦三世的朝廷里演出一幕幕“指鹿为马”的活剧。这样的担心并不多余,即使到21世纪还阴魂未散,比如汶川大地震时那位作协副主席的《江城子  废墟下的自述》:“纵做鬼,也幸福。”“只盼坟前有屏幕,看奥运,同欢呼。”这样的活报剧除了溜须之外,可有其他?都说诗人的肋骨早已被“阳谋”抽掉了,我不知真假,但我至少是从这些称为诗的文学中看到了文学的颓唐与颓败。这些蛛丝马迹隐迹在文学大地上,绽放出或鲜艳如猴子屁股,或黑暗如寻找光明的花朵,比如泱泱大地上长出的八个“样板戏”,比如那个走在《金光大道》里的“高大全”和许许多多堆叠起来的“三突出”的辉煌与伟岸。
今夜,我就像那位本山大叔读了“讲话”一样睡不着,不是为了忽悠,而是因为寻找。我不能像先生一样,从三千年的史册里看到“吃人”两字,但从中纪委隔三差五的通报中也看到了两个词:“包养”、“通奸”。既然是包养,那么自然有优渥的待遇;既然是包养,那么就要像二奶、三奶那样,足不出笼,为悦己者容,涂脂抹粉,唱唱赞歌,哼哼神曲。因为有人早在回国的途中想到,文学是为政治服务的,是为领导服务的,而领导代表着人民,不但是代表,还是“大救星”。先生曾骂梁实秋先生被“豢养”,但我翻遍梁先生之生活,并没有被豢养之掌故,倒有一点自由分子之味道。可见先生这一次是骂得过重了,明明梁先生没有文学腐败,为何要说腐败透顶了呢?倘若用在后来的时代,则可能更为恰当一些。
这些日子来,省城的天空一直灰霾不尽,一如这个欲望洞开之时代。我思量这样的天气里诗人早已经出走,就像《家》里觉民、觉慧之出走。可封建家族之血脉又岂是出走所能断离的?时势随风而行,包养之文学也就不绝,就像汶川大地震时那位作协副主席的词,不但响彻于神州,而且潜入于地府之中。但我还是心怀期待,一如王岐山同志所说,治标是为治本赢得时间。若要当代文学迎来辉煌,尚需假借时日,给创作者以自由之氛围,怀抱理想,去除功利;以个性与锐气,怀出世之心,写入世之文,则也不枉这一代文学的丰功伟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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