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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散文

哑巴老人


 
                               哑巴老人
 
                                            虞友娜
 
儿子小时候,我在乡村小学教书,带他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妈妈家。
我觉得,小时候在乡村生活过,是幸福的,因为人本来就来自大自然。儿子在妈妈家无忧无虑,跟着妈妈到菜地里捉虫、摘果。我一有时间就带他去养殖场看白鹅,到水沟里捉龙虾。淳朴的乡亲们也很喜欢他。每天傍晚,他总骑着小自行车到路口迎接我,谁见到他都乐呵呵地逗他玩。有时儿子在家不好好吃饭,妈妈就带他去隔壁松根家吃,喝一滴他杯里的酒,吃一口饭,吃一口菜,小肚一会就吃得溜圆了。
儿子像一匹小野马,睁大着好奇的眼睛,在乡村里闯荡着,成长着。但有个地方,有个人,却是他不敢闯过去,不敢去接近的。
村中间有条三、四米宽的水泥路,那是要出村的唯一道路。从妈妈家走上那条路不过10来米,再沿着那条路往前大概100米的地方,有幢低矮的房屋,不知什么原因,位置特别靠前,使路形成了一个拐角。那家的男主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留下他的妻子,已经70多岁了,是个哑巴。她的三个女儿都远嫁了,一年到头也就来个两三趟的。她的一个儿子40来岁了,还没对象,每天外出打点小工,很少见到他在村里走动。一只很瘦的黄狗像影子一样地跟着她。这户平常却又不平常的人家,成了儿子这匹小野马的拦路虎。
有时,双休日我们出去走走,要经过她们家。那个哑巴老人总会出现在门口。身子依靠着低矮的门框,穿着黑灰的衣衫,满头白发,有时被风吹得凌乱。没人的时候,她的目光总是空空的,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大黄狗伸长脖子,把脑袋趴在自己的前爪上,一声不响。可当我们经过时,哑巴老人变成了通上电的机器人,忽然就动了起来。眼睛闪闪发光,弓着身子向我们走来。她发出大声的“阿巴……阿巴……”声,谁也听不懂她的话,她却“说”得高兴,双手往前伸,好像要来抱我们。大黄狗也赶紧站起来,摇着尾巴,使劲叫。整条路顿时热闹起来。
 儿子很怕她。一看到她,就小脸发白,浑身哆嗦,一个劲往我身后躲。我一边捏着他的小手,一边不停地说:“不怕,不怕,哑巴阿婆是喜欢你的啊。”儿子用手捂着耳朵,嘴巴一瘪一瘪,撒开小腿就往家逃。哑巴老人追着儿子跑,“阿巴……阿巴……”声急起来,手乱挥着,恨不得再伸长点,好一把抓住那个逃跑的小家伙。大黄狗也扯着脖子,叫得更起劲了。我赶紧拉住哑巴老人的衣角。她停下来,拍着自己的胸口,已不见她眼中闪闪的光,取而代之的是灰黑一片。我心里突然一阵酸。在她的无声世界里,是否还回响着孩子的笑声?她那低矮灰暗的家,多久没有客人的到来?我连连向她点头,向她翘起大拇指。我想告诉她,我知道她的“阿巴……阿巴……”声是在夸我儿子可爱,祝愿他健康快乐;是在告诉我,她喜欢我的儿子;是在问我,能不能抱抱他,能不能带到她家去玩。我还知道她是在告诉我,她的前院种了很多花,凤仙花,可以染指甲的;鸡冠花,掐一瓣,贴在脑门上,扮小公鸡……
可是,儿子始终怕她,不敢接近她。独自“闯荡江湖”时,从不往她家那头去。在出去走走时,总是在她还没发现时,就一口气冲过她家门,跑出老远,才停下来喘气。一段日子后,哑巴老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不再追我儿子,而是靠着自家的墙,远远地看着我们。“阿巴……阿巴……”声也轻了很多,变成自言自语一般。大黄狗一声不吭地趴着。有时她到妈妈家前面的水井来打水,弓着腰身,走得很慢很轻,不再拐到我家来“聊天”。只是在打起水后,吃力地揉揉腰,探着脖子往我家看。夕阳下,灰黯的满是皱纹的脸,颤巍巍地笑着。多年以后的今天,我的脑海中还能浮现出她那张笑脸,让我唏嘘……
后来,儿子上了县城的幼儿园,我也离开了乡村小学。偶尔回妈妈家时,开头一、二年还能看到哑巴老人。她家门口多了一把不知谁家换下的旧沙发,她就坐在上面。我看到她,跟她笑。她跟我比划,手一下高,一下低,还吃力地做出逃跑的样子,然后“阿呵呵……”地笑。她是在问我儿子有多高了吧,是在笑他当年见到她就逃的样子吧……
再后来,不再见到她,大黄狗也不见了。她去世了。算一算该有80多了,还算长寿。村里搞新农村建设,拆了她家突出来的墙角,还帮她儿子修了房。但他的儿子仍然没成家,仍然外出打点小工,几乎不在村里走动。
想起以前我带儿子偷偷去看她的前院。院子很大,没有围墙,搭着鸡棚,搭着瓜架,缠着丝瓜、补力豆。屋檐下一溜花,真如她“说”的,有凤仙花、鸡冠花,还有不知名的花,开得茂盛。儿子掐一辨鸡冠花,贴在脑门上,扮小公鸡,朝我“喔喔”叫,我们娘俩笑作一团。现在想想,如果当时能让她看看儿子扮小公鸡的样子,她一定会“阿呵呵……”地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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