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荒六月晒鱼烤
虞友娜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近“中国唯一的海岛古渔镇”东沙,勤劳聪明的妈妈就曾经晒鱼烤卖,以此养家,供我们姐仨读书成长。
五黄六月,在我们小乡村里习惯叫做“五荒六月”。农历五、六月间天气最炎热的时候,田野间只有早晚可见劳作的人,人们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了,以防那火辣辣的日头晒脱人皮。庄家都被晒蔫了,真是一副“荒”了的情景。但是晒鱼烤,在“五荒六月”里却是好时候。
曾经“船以千计,人达数万”的海岛古渔镇东沙,虽然早已退去了曾经的繁华,但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依然热闹。最热闹的是山嘴头码头,近海捕捞的渔船每天按潮汛出海、靠码头,东沙和西沙的运输船也都停泊于此。妈妈就从山嘴头的渔船上买杂鱼来晒,晒干的鱼就称为“鱼烤”。渔谣里唱道“小鱼甲来晒鱼烤,街角落头四处销。”为了免去挑回家的路途劳累和影响鱼的新鲜度,我们就在山嘴头的海塘上晒。通向山嘴头码头的海塘都是用大石块垒成的,无遮无拦,真是个天然大晒场。
鱼从船上买过来,还是程亮透鲜的,妈妈就一蔀一堆倒在大石块上,我们姐仨就把鱼散开去。散的速度要尽量快,阳光从6点多就已明显热辣了,如果不及时散开,鱼压在一起,不多时间,就会不新鲜,甚至臭了。我们晒鱼,是很有仪式感的。第一遍散的时候,散得乱七八糟,只为快。等都散开后,为防止火热的石头把鱼烫熟,就得赶紧翻面。我们就从最早散鱼的地方开始翻。最多的鱼是梅童、黄级、小带鱼(晒干后称为带鱼丝烤)、玉旗鱼、虾潺(晒干后称为龙头烤),都是平常小海鲜,混在一起,称为“杂鱼”。第二遍翻面时,我们就顺便把这些鱼拣开来,梅童一排,玉旗一排。在体力劳动中也锻炼了逻辑思维,怎么样把鱼分拣开,排得整齐,排得快,成为了我们姐仨你追我赶的乐趣。望着排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鱼们,我们摸摸蒸干了汗水的脸,满心欢喜。然后就是每隔半小时一遍的翻面,防止鱼被晒熟。五荒六月足日头,到午后三、四点,鱼就晒干了。我们就把鱼烤收起来,按类整齐地装进蔀里,蔀底铺着一层塑料布,等鱼烤热气散尽,就用塑料布包严实,防止回潮。有时,山嘴头刚好有运输船要去宁波、上海,妈妈就马上坐运输船去卖。一天就晒干的净淡鱼烤,蒸一蒸,下酒,当零食,美味得不得了,很受城里人喜欢,妈妈一般两三天就能卖掉一批。称晒干的鱼为“鱼烤”, 确实比“鱼干”更有意味。鱼经过太阳这一天然烤箱,烤干了水分,又吸纳了阳光的气息,味道更正,更健康,更营养。人同样经过了烈日炙烤,洒下了晶莹的汗水,将来更经得起生活的考验了。
要是天气不好,鱼就得先腌着,等晴了再晒,那就是咸鱼烤了。说起咸鱼烤,我们村里还流传着“吃三条龙头烤放三个二踢脚”的故事:阿达的爷爷年轻时是个弹棉花匠,一年四季走南闯北找活干。有一年,他到了内陆某地,走进一家小饭馆吃饭,发现有家乡常吃的咸龙头烤,觉得很亲切,就点了一份。没想到,小二先到店门外放了个二踢脚,然后再端着一个白瓷碟子,给他上了一条龙头烤。他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一条不经吃,又点了两条,小二又放了两个二踢脚。原来,当地人稀罕咸龙头烤,饭馆里要是有人点了咸龙头烤得先放个二踢脚,当然,每一条的身价也高得吓人。阿达的爷爷一看这情况,棉花也不弹了,赶紧打道回府,从此专做晒鱼烤、卖鱼烤的生意了。阿达的爹和阿达也都子承父业,成了远近闻名的“鱼烤之家”。
五荒六月晒鱼烤的经历,于我们早已远去却难以忘怀。于我们东海边上的人们来说,鱼烤是家家户户少不了的家常菜,是刻在骨子里的美味。于很多阿达家来说,晒鱼烤(晒鱼鲞)成了发家致富的产业。原料从小杂鱼丰富到各种海味,鱿鱼、鳗、带鱼、马鲛鱼、鮸鱼……
鱼个头大了,需要剖开再晒,人们叫它们为“鱼鲞”了。季节也从夏季一直晒到冬季。鱼鲞(鱼烤)琳琅满目,广受欢迎。随着销路的拓展,原来的单打独斗满足不了市场的需要了。阿达们联合起来,建造了冷库,开辟了晒场,成立了公司,注册了品牌,通过网络甚至销到了海外。连晒鱼鲞的场面都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外地游客争相参观,真是晒鱼晒出了大名堂,晒出了共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