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赞新中国 记录新变化”小辑
另一种出发
□赵悠燕
秀水湾在这座岛的北边,每个周末,我都会经过一座桥。桥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淤泥。今天又是落潮,滩涂上,停着一艘渔船,老得缺了很多零件。那些零件是老船的器官,老化肉眼可见。船身初始是蓝色的,现在,很多地方油漆剥落,锈迹斑斑,露出内里的酱红色。我不知道这艘船在海上停了多久,它的主人为什么把它弃在这儿?每次经过,船都是孤零零地陷在滩涂里,肉眼可见地衰败。船底周围,是一些爬行的海蟑螂和小螃蟹,它们活跃的姿态更加凸显出这艘船的老朽。
船头,架着一副生锈的铁梯,缆绳自船上伸向海里。船的外面,挂着几只黑色的橡胶轮胎。驾驶室外面的白漆不规则脱落,露出里面的红色,如一幅极简主义的抽象画。驾驶舱上面的烟囱、旗杆、探照灯,有的生锈,有的歪斜,布满岁月的痕迹。我似乎预见到了这艘船的结局:有一天会全身散架,如大鱼被啃光鱼肉后剩下的骨架,经历风雨摧残和海浪冲击飘摇,慢慢剩下几块老船板,之后渐渐沉没海底。似一首绝唱,余音袅袅,充满悲壮。
那天经过,潮水涨了起来,这艘船在荡漾的海水里摇摇晃晃,让我几乎以为船将要出发。浑浊的大海像是一面硕大的卡其色棉布,颜色陈旧带着些微皱褶。正值夏秋交替之际,这些日子的海水泛出蓝绿的光泽,整个海面如被刀切割过一般,那条分割线把一大半切成了绿色,一小半切成了浑黄色。远远看去,老船和大海成了秀水湾一道奇特美景。
一棵野草不知何时长在了船舷上,随风轻摆的叶子细长笔直,翠绿的颜色显示着鲜活的生命力,跟老船的苍凉俨然成了鲜明对比。也许,那是一只飞翔的鸟无意间掉落的一颗种子,经过阳光雨露的沐浴,渐渐成长为一棵生机勃勃的野草。我趴在矮塘上,竭力想要看清船内的一切,甚至产生爬上船一探究竟的念头。我从来没有见过船主人,这些年,他不可能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我想象船主人爬下塘,双脚踩在泥涂里,褐色的淤泥立刻淹没了他的双脚,然后,他爬上那根摇摇欲坠的梯子。在船上,主人用粗糙苍老的手,满含慈悲的眼神深情地抚摸船内的一切,回想老船曾经如野马般顶着汹涌海浪,跟随自己驰骋在大海里的那些岁月。
小时候,我曾经见过夏季里的渔船,归港的时候,被拖上海滩修补。整个海滩响起令人昏昏欲睡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那是补船匠用凿子把桐油敲进船洞的声音。这个阳光如针尖般刺眼的季节,补网、修船成了渔民主要的日子,他们跟着渔船一起养精蓄锐,只为下一季更好的出发。此时,我多么希望这艘船能像童年时见过的那些船,经过修补后,再次扬帆起航,以海为伴,与浪共舞,同大海生死契阔。
大海的无尽苍茫和深不可测,有时会让人产生无从着落、心胸空荡的感觉,而船是坚实的陆地,它和主人见证过海洋的奇谲、艰险,苍茫日夜,多次命悬一线,却依然选择再次出发。渔船和渔民的宿命,是在浩瀚无际的大海讨生活。如果说渔民是讨海人,那么渔船是讨海人奔赴渔场的武器和生存工具。渔民赋予了渔船一颗孤独桀骜的灵魂,渔船承载着一船人的海上命运,给予他们在风口浪尖中的安稳。他们犹如大海和鱼,万水之内相互依存。
自从大海归来的最后一趟,主人已经预见了老船的命运。它虽然千疮百孔,却依然被主人所疼惜,他让天空、太阳、海浪、海风、月亮和星星见证老船生命渐渐陨落的过程,比起在汪洋大海里,经受惊涛骇浪,被折磨,被粉碎,坠入大海,最后踪迹全无;或被拆卸得七零八落,挤压最后价值的命运,他给了这艘老船最后的尊严。漂泊一生,最后回归大海。一艘船的宿命,从生到死,终将与大海有关。
对于一艘历尽沧桑的老船来说,或许,这也算是另一种出发。
城市变迁中的光影记忆
□李慧慧
我对电影的最初印象就是露天电影那块硕大的银幕,以及银幕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那时候,露天电影是我们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每隔几个月都会放几部电影。在那片黄泥土铺成的操场上,村民们肩扛家中的长凳,手捧饭碗,纷至沓来;邻村的伯伯骑着自行车,早早抵达,没有凳子便随意地蹲在半塌的墙壁上;而我,坐在小板凳上,依偎在母亲身边。
露天电影播放的大多是一些老片子,像《地道战》《地雷战》之类的战争电影,还有一些武侠片和喜剧片,有时候还重复放映。那时,电影虽然画面模糊,音效也不好,但大家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上学以后,学校每隔一段时间会组织看电影,我就有了去电影院看电影的机会。虽然,有些电影如今看来,并不适合当时的我们观看。记得初一时,大家去看林青霞和王祖贤主演的电影,那时候看不懂电影内容,我只觉得这两人真好看,武打场面真不错。多年以后再看这部电影,就觉得当时的老师可真不错。
学校离镇电影院有段距离,我们一般排队走路去看。电影院门口有一个卖票的小窗口,那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但我们不用买票,都是老师发给我们的。那时候电影票有三种颜色,有时候是湖蓝色的,有时候是黄色的,多数时候是粉色的。每个学生拿着电影票,一个个进入现场,去找自己的座位。电影票背面或正面用蓝色油墨印着时间场次和座位号。
影院里的座位是连成排的木制的硬椅子,一个人不小心动一下,旁边的人就会受影响。我们的背面那堵墙上有一个小屋,里面有一台放映机,两束强大的光从两个四四方方的小墙洞里投射出来,我时常望着那束光,看着光里飞扬的尘埃,就感觉很神奇。
虽然电影院环境不好,放映设备也不好,但大家看得非常认真,没有人说话,眼睛都盯着大屏幕。电影结束,走出电影院,我们几个同学还会围着那些海报,猜测着学校下次会组织观看哪一部电影。有些男生看到李连杰的海报,还跟着画报上的动作摆了几个招式,似乎觉得这样他也有了李连杰的武功。
90年代中期,随着彩色电视机、录像和VCD的普及,电影市场受到严重冲击,电影院渐渐不放电影了。我毕业以后,问过后来入学的表弟妹们,他们几乎没在那个电影院看过电影,只是学校有活动会在那里举行。后来,镇上的电影院拆掉了。当然,城里的电影院情况也差不多,只是原址还保留着,平时多半是搞活动,开大会。
前几年,县城终于有了一座新影城,影城装修很现代,大厅里摆放着时尚的沙发,还有卖零食和饮料的自动售货机、自动售票机。6个豪华的放映厅,可以同时播放多部电影,每个放映厅都有舒适的座椅和先进的音响设备,观众可以享受到最佳的视听效果。
影城里的电影不再是那些老片子,而是最新上映的大片,从《复仇者联盟》《变形金刚》之类的好莱坞电影,到国产大片《战狼》《哪吒之魔童降世》等,都可以看个尽兴。当然,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带着女儿一起去看电影。那次《长安三万里》上映的时候,我和女儿坐在豪华的电影院里,灯光一暗,银幕一亮,音乐开启,我们静静地坐着,我仿佛穿越时空,回到那一年与同学坐在岱东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光。
从乡村电影院到时代影城,我和家人见证了电影院的变迁,也感受到了社会的发展和变化。电影院的现代化,不仅仅是外观上建筑风格的变化,更是电影产业的发展和进步,而这一切,都是社会变迁的缩影,是我们生活变化的见证。
乡村二老的幸福生活
□纳捷
每逢节假或双休日,无处可去或内心荒芜的时候,秀山是我去的最多的温馨地,那里有乡村二老。
二老是我好朋友娟的爸妈,虽已古稀之年,但身体硬朗、思路敏捷,跟他们聊天毫无违和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某天我带了一位好友过去吃了一顿家常饭,她也是同样的感受。
喜欢去秀山的第二个原因是阿姨伯伯家拥有一个大花园,花园前面的菜地里种着纯天然果蔬。那些四季变幻的花花草草和此消彼长不停歇的绿色果蔬诱惑着我,欣然驱车前往。
在和他们的闲聊中,我知道了一些他们年轻时的奋斗史。阿姨和伯伯人到中年的时候,有好几年为了供娟姐弟俩读书,远离家乡去湖州帮人养鸡。那两双长满茧子的手,是他们年轻时勤劳的见证。
娟姐弟俩人长大后出息了,把家安在了省城。二老守得云开见日出,随着儿女去了杭城,帮着带外甥女和孙子。再后来,外甥女和孙子也大了,2014年城里呆不惯的二老盘算着回老家,城里再好哪有自家一亩三分地好。
回到家,眼见着秀山大桥通车在即,闲不住的二老看到了商机。他俩商量着把秀山老家两幢三层的楼房精心设计修整一新做民宿,这样即可以让娟姐弟回家住得舒适些,又可以为自己增加点收入。
在民宿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中,阿姨家的老宅换了新颜。他们把家前面宽阔的道地和菜地打通,整成了一个大花园,花园的前面是一片菜地,农家菜是民宿的特色。家的后面是一个水库,从南阳台望去是四季斑斓的花园绿地,北阳台看到的是波光粼粼的水面,真正的湖光山色。
自住的民房提前享受到了秀山岛通桥的红利,阿姨家的民宿是民宿村中显眼的一家。
种养殖能手的二老闲不住,把家前面的菜地整得四季果蔬不断。民宿的客人总能吃到阿姨自己做的南瓜饼、艾饼、蕃干汤,甚至土鸡汤等农家菜。每年,他们要养十几只鸡,自己种的玉米、番薯、蔬菜、隔壁食堂的剩饭,在伯伯手里都成了鸡的美味饲料。伯伯把年轻时养鸡的看家本领使出来,土鸡的肉质肥美成了民宿的一大亮点。
2019年,秀山大桥开通,秀山到县城开车20分钟就到了,民宿的客人来本岛更方便了。杭城的客人最多,客人来了好评不断,客人带客人,阿姨家的民宿生意一直不错。网络经济带动,客人不仅有省外来的,国际友人也不鲜见。
2021年底,舟岱大桥贯通,通桥后夏天的周末,秀山岛和本岛的民宿一房难求,二老在忙碌中干得不亦乐乎。
到今年,民宿开张已有八整年,伯伯已近八十,阿姨尚年轻也七十有余,二老都有劳保,他们不用辛苦也可以过得很好。伯伯虽已养不动很多的鸡鸭,但家里民宿的大门依旧敞开,二老的善良淳朴吸引着一帮老客,虽然土鸡没有了,但主人热情纯良的笑声和新鲜的果蔬依旧不断。
金秋十月,民宿将迎来一年中最后一波高峰季。我问阿姨,淡季来临,有没有新的打算。阿姨悄悄跟我说,早年娟带我们去过欧洲好几个国家,有生之年还想出个国,近点想去日本走走……
真好,七十古来稀,人生还有梦想,祝福阿姨伯伯早日成行,健康长寿!
今昔盘水岙
□周胤铮
盘水岙是我的故乡官山岛,东部的一个偏僻小山岙,与其东面的牛轭岛隔龟门航道相望。打我记事起,盘水岙就是个无人区,但在我母亲的青春记忆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上世纪70年代末,盘水岙里有一支农林队,专门在盘水岙种植桃树、梨树、李子树、杨梅树等经济果树,一到丰收季节,满山都是红红绿绿的果实,甚是好看。岙里还有开采山石的工人,为了运输石料和本岛工人上下班的便利,采石场特意建造了一个码头,每天有固定的船班。农林队和采石工人的到来,让偏僻的盘水岙变得热热闹闹。
在高亭读初中的母亲,有时赶不上回岛的渡轮,就会乘采石场的船到盘水岙,再翻过山头回家。某日,她和伙伴们放学后一起乘船到盘水岙。当时正值蟠桃采摘时节,一个个红润饱满的蟠桃挂满枝头,肆意飘散的果香,更是馋得人直流口水。大伙左顾右盼,没见着负责看守果园的跛脚大叔,就打起了“偷蟠桃”的主意。眼见伙伴们把拳头大的蟠桃装进书包里,母亲也壮起胆来,手脚麻利地摘了一个又一个蟠桃,直到把书包和口袋都塞满。
“不好了,跛子来啦!”一个小伙伴惊声大呼。大家抬头一看,只见跛脚大叔拿着一根竹竿,怒气冲冲地直奔蟠桃园而来。母亲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抱起书包和大伙一起往山上逃。然而,包里、兜里的蟠桃又多又重,母亲害怕被抓、挨罚,就一股脑儿把蟠桃全扔了,一溜烟地逃回了家。
过了几年,农林队见种植果树的效益不好,又改种茶树,漫山遍野都是茶树的清香。到了采茶时节,母亲还随村里人一起去采摘茶叶,赚点工钱填补家用。上世纪80年代中期,随着农林队的离去、采石场的弃用,原本热闹喧嚣的盘水岙成了没有人居住的“清水冷岙”,徒留无人看管的果树、茶树。林林总总的果树中,杨梅树最自强不息,和茶树在盘水岙的山林里突围而出,占据了一片土地,生长茂盛。到了四五月份,村里人会从东岙沿一条山间小路,去盘水岙摘杨梅、采茶叶。
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随着“小岛迁、大岛建”政策的实施,官山岛的人口大量迁出,连通盘水岙和东岙的山间小路,因为越来越没有人走,整条道都被肆意生长的芦柴所掩埋,难以取道通行。留守的村民们为了能去盘水岙摘杨梅、做杨梅烧酒,就三五成群,在每年三四月份用柴刀清理盘水岙小路上的芦柴,勉强在十余年中保留一条羊肠小道。
我在八九岁时(上世纪90年代末),曾随外婆去盘水岙钓旁元蟹,走的就是这条羊肠小道。从东岙海塘南端爬上一个极陡的小坡,沿着山的褶皱一路向东,一侧是难以攀爬的山体,另一侧则是高约二三十米的崖壁,山崖下是汹涌的海浪,掉下去非死即伤,幸亏山上草木茂盛,让行人有了些许安全感。这条通往盘水岙的山路弯来折去,要走二十分钟左右。临快到盘水岙的一个大转弯处时,外婆紧紧抓住我的手说:“这块大石头上面要特别小心,下雨天会很滑,一不小心掉下去就是海,性命不保嘞!”我微微探首向下一看,可怖的礁石和拍碎的浪花,吓得我心脏砰砰直跳。归途中,外婆和我早早喝完了带去的水,近中午的大太阳晒得我们口渴难耐,好不容易撑到一处山涧,赶紧趴在地上掬水喝。那是我此生喝过最甘甜清凉的山泉。后来,因盘水岙的旁元蟹个头比较小,数量亦不多,卖不上好价钱,我就再没有去过盘水岙。
2021年清明,我随母亲去官山岛扫墓,那是我第一次走这条还在建、但大体已完成的官山通村道路。尚未装饰的观景步道依山而行,宽约三四米,可容一辆小汽车单向通过,步行约十分钟,结实的石墩石柱带来满满的安全感,远远望去,像《新白娘子传奇》片头里的绕山白蛇。我一边走,一边向身旁的山体看去,还在草木中找到了儿时走过的羊肠小道,以及那条泉水甘洌的山涧。迎着清凉的海风,听着清朗的泉声,我不禁感叹道:“曾经崎岖摘梅路,银蛇绕崖变通途!”
如今,我再次走这条通村道路,俨然发现,下官山大桥后的进村道路平整宽阔,两侧花木林立,绕山的观景步道装饰一新,还安上了路灯,盘水岙里的一块大空地变成了停车场,每天有固定的公交车班次,让我们进出官山岛又多了一个经济实惠的选择。妈妈说,她回村时多次遇到旅游团来官山岛走走看看,游客们争相要买村里老人种的绿色蔬菜和捉的鱼虾螃蟹,欢乐极了!
村民的老人们还对盘水岙的待开发地块开始“出谋划策”,有的说可以造一个动物园,有的说不如开个游乐场……但不管今后如何规划,我相信,沉寂了三十年的盘水岙,会在官山大桥和通村道路的帮助下,比母亲记忆里的盘水岙,更热闹、更繁荣,官山岛也会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好!
从“二八大杠”出发
□刘小红
结婚多年,我和爱人有一个习惯,每逢假期都会陪着家人出外游玩。马上又要到“十一”国庆假期了,这几天全家人又开始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出行计划。考虑出行目的地的远近,选择合理的出行方式,近距离的地方就开私家车自驾游,既能欣赏沿途的风景,又能自由安排行程;远距离的话就选择坐飞机,减少路上的时间,让旅行更加高效。大家各抒己见,对即将到来的假期充满了期待。
在时光的长河中,交通工具的变迁记录着每一个家庭的难忘记忆,承载着无数家庭的梦想与希望。于我而言,从儿时的自行车到如今的飞机,每一段旅程都是一段珍贵的记忆,更是时代发展的生动写照。
小时候,小孩子对生活的渴望往往单纯至极,如渴望吃到一块稀缺的糖果,希望拥有一件自己的玩具,又如作业本上的 100 分,和骑上朝思暮想的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极其稀缺,不管新旧,也不管什么牌子,谁家要是能有一辆自行车,那便是令人羡慕不已的事情。若能学会骑自行车,还能在人群里溜上一圈,那更是无上荣光。五岁那年,不记得父亲从哪里买到了一辆二手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在那个有车的夏天,我们三兄妹学车的热情异常高涨。刚开始是在父母的扶持帮助下晃晃悠悠地骑行,当骑行稳定后,父亲再趁我们不注意悄悄松手,让我们独自上路。哥哥姐姐很快就可以独自骑行,唯独我由于年龄和身高原因,总是在父母撒手后失去重心,连车带人倒向一边。
这样的事情让我非常焦急,也常常被周围的小朋友挖苦取笑。倔强的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骑车。于是到了晚上人群散去,我便闹着姐姐陪着我,推着比我还高的二八大杠,来到打麦场。让姐姐扶我上车,咬牙握紧车把,睁大眼睛,两腿尽量伸展,身体前倾保持平衡,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努力向前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实在不行的时候,便眼疾手快冲向最近的麦秸垛,或弃车跳到麦秸垛上,或连人带车一股脑冲进垛里。无数次倒下,再无数次爬起。等到最后全身上下便挂满了或长或短的麦秸秆,月光下远远看去,像炸了毛的刺猬,又像吹了气的海豚,把姐姐乐得前仰后合满眼掉泪。也许是自己内心的不服输,又或是麦秸垛给我的安全感,在不断地跌倒爬起中,竟然奇迹般地学会了骑自行车。当我斜挎着二八大杠,在人群中扭动自如地游走时,人群里便常常会投来羡慕的目光和啧啧的夸赞。“看人家,人儿还没车高,都能把车骑得这么顺溜……”
在夸奖声中,我的车便会骑得更顺溜。然而二八大杠也不是天天都能骑的,对于父母来说珍贵得很,让我们学会骑车技能就可以了,并不是每天都有车骑。只有到了家里需要购买生活用品,或者走亲戚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那时候买生活用品,需要到很远的集市去,由于我年龄小,这样的事情常常是哥哥姐姐去,在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便安排我去,这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前往集市不仅能看到花花绿绿的玩具和糖果,还可以体验骑车飞驰的过程。
那时候路上很少有车辆经过,基本是步行前往的。前往集市要经过一条大河,河道边上的土路极不平坦,来回都要经过一段将近四五十度的陡坡。难以想象一个还没有车高的女孩,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响的二八大杠迎风疾速,两耳之间呼啸的风声,只能听见飘荡在空中悲惨惊恐的呼喊声:“让开,让开……”
两条迎风扯起的辫子直冲蓝天,不停地战栗飞舞着,如一只疾驰而过的飞鸟,一闪便不见了踪影。然后随着下坡的惯性直冲上对面的坡顶,再奋力加速,左右扭成 S 形登上坡顶,便可到达热闹的集市。那是怎样一个惊险场面。至今想想却还是一件心有余悸的事情。然而当完成任务凯旋,拿着从集市带回来的小玩意,却又可以在小朋友面前得意地炫耀很长一段时间。骑自行车便算是懵懂童年里不小的乐趣。
长大后外出上学,便开始踏上了绿皮火车。那时从学校到家乡每天只有凌晨两点一趟火车,而且还多是站票,每次放假回家,我们总要早早赶到火车站一熬就是半夜。等火车缓缓驶进站,检完票的我们,便背着行李一路狂奔。只要认准车厢,上车根本不用自己费力,潮水般的人流便会把你迅速推到车厢里去。整个车厢里人满为患,拥挤不堪,一站十几个小时,在人群中睡着都不会倒下。到站下车的时更是慌乱,常常是人下来了,背包还在车上,大呼小叫中,自己的背包才会被好心人从窗户扔下来。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刻骨铭心。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买了第一辆摩托车,速度、便捷地,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骑着摩托车上班、购物、看望朋友,感受着飞一样的自由,再后来,结婚生子,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又买了家用汽车。出行更加舒适和便利,再也不用忍受风吹日晒雨淋。
2004年我和爱人前往海南工作,一路同行的母亲也有了第一次难忘的航空之旅。翱翔云端之后的她,带着丰厚的南方特产回到老家,便成了我们村里第一位乘坐飞机的人,也成了村里的见识最广的老太太。茶余饭后庭前屋后,只要有我母亲在,便会围坐着一帮老头老太太,听她讲述飞机的内部设施和云端之上的乘机感受,以及海南之旅的美丽风景。啧啧的赞赏声中,她讲得是满面春风、绘声绘色,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羡慕而向往,这样的行为也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曾经一度掀起了亲戚朋友乘机前往海南度假的热潮。
在记忆的旋律里,从二八大杠的艰难前行到绿皮火车的漫长等待,从摩托车的风驰电掣到汽车的舒适便捷,再到飞机的高效快捷,交通的飞速发展让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交通工具的不断升级换代,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促进了经济的繁荣和文化的交流,也见证了国家的发展与进步。我们在享受着交通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感恩祖国的繁荣华人强盛。
这些年,我们的国庆
□徐琦瑶
一缕金风踏着闪亮的叶子,翻开了秋光下新的一页。转眼迎来了祖国母亲第75个生日。依然是亮烈的红、闪耀的星,依然是空气中微颤的兴奋。相比其他节日,国庆更是大气、端庄、明亮,以一种最为有力的形象,向我们敞开怀抱,把温厚的激情倾注到每个人平凡的生活中。
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我,记忆最深刻的国庆节有3个。第一次是国庆35周年,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好像从开学初,我们就开始忙着准备国庆文艺节目,要去镇里表演,我参加了一个大合唱节目的排练。合唱开始前有个朗诵的小环节,在排练过程中胖胖的章校长不止一遍地为朗诵同学作示范,她晃着脑袋,把“国庆35周年”的“35”念得格外圆顺饱满,那神采飞扬、志得意满的样子,让所有排练的同学对这个国庆无限神往。演出前两天,老师对合唱队形作了调整,我和冬娜只能上一个。选谁?章校长盯着我俩的脸看了一会儿,指着我说:“就她吧,这张脸又圆又粉嫩,就是少年儿童的幸福天真样。”我转头去看冬娜,她低下了头。呀,谁叫你长了一张干瘦的小黄脸?
没想到演出前一天晚上,我突然发起了高烧。等烧退去,身子稍微缓过来后,已是国庆节的傍晚了。正在悔惜痛哭之际,听到一阵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我拖着发软的身子,来到门前的大马路上。夜色在不断抖落,西边远远地亮过来几盏灯,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灯在后面晃动。带头的是一盏大花灯,花团锦簇,流光溢彩,除了中间的花心主灯,周围的小花苞也都亮闪闪的,另有两串彩色小灯泡组成了大大的“35”,把人一下子吸引住了。接下来便是各种形态的花灯、船灯、鱼灯等,人群越聚越多,灯队也行得越来越慢。有人在叫我,是冬娜,她和她哥哥提着一个兔子灯过来了,灯光把她的脸映得红通通的,很好看。她把灯放到我手里,我轻轻地抖了几下,兔子好像欢快地跳了起来。这一刻,合着众人欢庆的场面,深深地留存于我的脑海。
1999年,是我在东沙中学工作的第三个年头。9月30日下午,学校举行了国庆50周年的文艺演出。演出一结束,大家就离开了校园,都急着去高亭观看晚上的大型灯展。我稍加安顿,顾不上去食堂吃晚饭,也匆忙来到车站。没想到,候车的人像看露天电影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大家都高声谈笑,兴致勃勃。一辆中巴公交来了,大家潮水一般涌上去,转眼又留下好多人潮水一般退回来。又来了一辆,还是如此。来坐车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候车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好久都没来一辆小型客运面包车,一问才知,面包车早就在半路上载满了客,回高亭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众人都急了,大半心思已飞到灯火闪烁的滨港路。旁边一个学生家长悄悄地跟我说,等会儿她亲戚的拖拉机从岱西开过来,会到东沙接她,到时我可和她一起坐拖拉机去高亭。我一听,高兴得不得了。
那天晚上看到了哪些漂亮的灯,后来又是怎么回到东沙的?这些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男女老少二三十个挤在又旧又脏的拖拉机上,欢笑声挟带着汗酸味、洗发水香味、手里的烤红薯味、车上装运过的水泥气味……在微凉的晚风中一路颠簸。国庆的灯火,就在前方蹦跃。
时光飞到了2019年秋天。国庆前几天,我们的心就沸腾了, 建国70周年,恰逢家乡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跨海大桥秀山大桥通车。当时,儿子已在舟山中学上高二,我们每个周末都要去临城,大桥开通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9月24日深夜,我和朋友驾着私家车来到大桥入口排队,准备见证大桥通车的激动时刻。我们每人举着一面小红旗,面朝大海,大声唱着《我和我的祖国》。海风柔爽,歌声飞扬,波涛在月光中涌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我们的队伍。那一刻,国庆的情愫已在海天之间蓬勃。
10月1日上午9点多,我们全家都坐到了电视机前。电视里激动的场面和鼓舞人心的画外音,随着阅兵时间的临近,让我的心忍不住狂跳。为了缓和心情,开始刷朋友圈。看到的第一条,就是一个朋友在天安门城楼的照片下写了一句话:“我感觉自己马上要落泪了。”我想都没想,就在下面写了两个字“同泪”。恰巧10点整,电视里70响礼炮齐鸣,两行热泪扑扑坠落。
转眼又是五年。这晚,住在临城的母亲来电。“港岛大桥上,国庆无人机表演啊,各种画面,比烟花还好看!”母亲的声音非常响亮,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自豪。500架无人机在大海之上跳“空中芭蕾”,我当然已经通过朋友圈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但在电话里还是以无比新奇与羡慕的语调,让七旬老母细细描绘了一番。对与共和国年龄相仿的母亲这一代来说,国庆的欢颜尤为可亲。
因为有国庆,秋天总是特别美好和难忘。祝福这片土地,以及行走其间的你我。
来自盐的共富吟诵
□关雎
岱山,这个仙岛,曾经晨曦为盐,晚霞为盐;海风为盐,烈日为盐。那一片铺了一滩又一滩的月光,曾行吟在海潮深处,闪动在锅碗盆瓢的叮当里,洒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色香,勾画成岱山先民那种有滋有味、有苦有乐的生活。
而今,大海捧出心底傲霜的雪,在“绿海”公司里变身“雪涛”,成为“鲜嫩美”,成为“蓬莱仙晶”。倘若将一粒粒盐握在掌心,溢出来的是鲜美,是纯净——在粼粼海波与莹莹月色中,盐已展现出新生的表情。而在岱山盐民的心里,盐,已经成为大桥时代的“共富吟诵”,这些与大海朝夕相处的人们已经学会了平和、宁静,连同喜悦和欢笑。
这是一种“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变革。曾经,时光是那么沉重,每年7至9月,烈日下、酷暑中,盐民“上磨肩肿,下磨脚底”,黝黑的皮肤与洁白的盐是生活与自然极为鲜明的对比。千百年来,一代代岱山盐民用厚厚的老茧、古铜色的胸膛、佝偻的背书写着生存的艰难,用勤劳与坚韧主宰自己的命运、海岛的基因,并沁入历史的骨血。
而今,盐民们背负起家庭与生活的重担,传承了非遗晒制技艺,把浪花盛开的海水赶进一方盐场,不论是“煎煮”“板晒”还是“滩晒”,都以阳光熔铸那一粒粒晶莹的晶体;又利用科技的力量,不断改进老祖宗留下来的生产技艺,让浙江盐业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2012年前后,“绿海制盐”开发了近10种罐装功能性盐产品,以及沐浴盐、按摩盐和足浴盐等百余种洗化盐产品,还研发出“海鲜精”调味料产品,极大地提高了盐产品的附加值。
这是一种“百尺竿头须进步”的闯劲。网上有一幅“空中俯瞰浙江岱山万亩盐田”照片,照片上,一块块盐田如同豆腐格子,方方正正地镶嵌在海与陆之间,明净的蓝、明艳的黄、葱郁的绿,色彩鲜明,错落有致。
这个万亩盐田就位于岱西摇星浦村上。想那春风三月,游赏这片7500亩的绿地正是好时候。前边是湖,一只调蓄湖,主要用于灌溉。湖水是那么清、那么蓝,波光粼粼,涟漪盈盈,有燕子成群掠过。进入稻田中心区域,有一片金黄的海洋——那是铺天盖地的油菜花。再往前是中心湖,一座景观湖,是岱西农业观光园的中心区域,有67亩大。此刻,中心湖是那么的宁静与祥和,白鹭在湖面上滑翔,那么优雅。
而最让人惊叹的是一望无际的麦浪,青青的麦穗,波动的麦浪,足以让你思想秋日天空下的麦粒,想像秋光中的那份饱满与丰盈、金黄与丰硕,还有麦穗沉甸甸的羞涩和秋风吹拂的麦香,耳边回响起李健《风吹麦浪》的旋律:“当微风带着收获的味道,吹向我脸庞,我们曾在田野里歌唱……”
这是“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共富吟诵。回看千年,屈原曾留下“哀民生之多艰”的悲叹,杜甫曾留下“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喟叹,柳永曾留下“安得母富子不贫”的疑问。岁序寰转,这些历史之问已有了美好的解答。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起,岱西盐场,这个岱山的主要产盐区,几乎村村都实行盐场专业化管理,岱西的小山、笆弄、水白峧、金家、青黑村联办青黑盐场,摇星村建立专业摇星盐场。随后,火箭、前岸、海丰、后岸、茶前山等盐场盐田废转之后则进行产业留存。面积在变,唯一不变的是海水、卤水与结晶的蜕变。如今,“万亩盐田”已经变为“万亩稻田”,东起南浦大浦,西至羊门山嘴,万亩稻田壮美而广袤,阳光下,闪着金黄般的光芒,映着天的蓝、岛的绿、海的黄,有湖有山有鸟,岸芷汀兰,沙鸥翔集,可垂钓,可恋爱,亦可亲子,夏日月下“听取蛙声一片”。岱西盐田,成为海岛蓬莱最美的风景线之一。
而在岱东镇涂口村,一片面积为30亩的荒废之地,经过开发平整,将成为游客体验省级非遗项目——晒盐工艺的场地。还有,在衢山桂花盐场,那里的盐民也开始着手打造景点,从晒盐到玩盐,那一粒粒盐所折射的正是时代的嬗变。
当年烟火三百里,灶煎潮边满天星。自五千年前夙沙氏煮海为盐起,冥冥之中,历史似乎已经注定,位处东海之滨的岱山注定会涂抹上盐的浓重底色,并在千百年的岁月里积淀、蕴藉。从“贡盐”到“雪涛”,从盐田之改造、保护到盐文创产品之开发,岱山的盐文化将闪现更多更美的时代光彩,并汇入东南沿海历史文化的滔滔大潮。可以相信,未来,岱山盐之事仍会随风而起,“宫女白头”,歌赋雅颂;盐之味必将品而饴之,碑石亭刻,春秋不老。
一支笔见证的岁月变迁
□谷均
岱山,曾经是个四面环海的小岛,海风总是带着咸咸的味道,轻轻吹过每一个角落。那一波波拍打着海岸的潮水,仿佛在诉说着时间的流逝,也记录着我从那个泥泞的小村庄走出来的脚步。20世纪70年代的农村生活既简单又艰苦,父母每天在田里辛苦劳作,而我们这些孩子,则像是小草般,伴着岛上凛冽的海风和温暖的阳光,倔强地生长。
我的童年是从母亲手中一针一线缝制的布鞋开始的。每天清晨,穿上那双粗布鞋,迎着晨曦,我走在泥泞的田间小路上,书包里装着几本发黄的教科书和一两支削尖的铅笔。那时候,铅笔是我最亲密的伙伴,仿佛承载了我所有的梦想和希望。每天,我用它在作业本上写字、画画,它陪伴我走过无数个清晨和黄昏。
还记得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将铅笔盒放进书包里,走在回家路上。突然,路边的小河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天,河水格外清澈,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我蹲下身去仔细观看,不知不觉中,铅笔盒从书包里滑落,轻轻一声,掉进了河里。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只铅笔盒在水中缓缓沉下去,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懊悔和痛心。那铅笔盒是母亲从县城的百货商店买回来的,花了好几元钱,在我眼中,那几元钱却是家里一周的“奢侈品”。
到了初中,家里的日子稍微好了一些,给我买了二支圆珠笔。那是一黑一蓝的笔,虽然不像钢笔那般气派,但在当时的我看来,它已经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了。每次课间,总有同学来借我的笔,每当这时,我心里总是充满了一种小小的自豪感。每天放学,我都会小心翼翼地擦拭它,生怕一不小心弄坏了它。那两支笔,伴我走过了懵懂的少年时光,见证了我在校园里的努力和成长。
上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吹到了岱山,生活渐渐有了变化。家里盖起了新房,灰瓦白墙,房子前面是一亩菜地,再前面则是高高的竹林。父亲不再只靠种田为生,他开始进城打工,母亲也在镇上做些小生意,家里的收入渐渐多了起来。那个时候,我已上了县里的高中,第一次离开了熟悉的乡村,走向了更大的世界。
高中时,钢笔成了我的新伙伴。那是我攒了很久的钱,买到的一支黑色钢笔。它光滑的笔杆,闪着幽幽的光芒,我兴奋得整晚握着它,睡不着觉。那时,我梦想着能考上一所大学,走出岱山,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每一天,我都用这支钢笔在稿纸上奋笔疾书,字迹时而潦草,时而清晰,每一个字仿佛都是对未来的希冀和拼搏的见证。那些日子,钢笔不仅记录了我的知识,也记录了我的汗水、努力,甚至偶尔的泪水。
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期,岱山也随着社会的发展开始步入现代化。电脑,这个神奇的东西逐渐走进了人们的生活。记得1997年,我的堂阿哥在县城做生意,据说花了八千多元人民币买了一台电脑,这在老家可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乡里乡亲都跑去他家看热闹,围着那台会发光能打字的屏幕,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那时我站在人群中,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开始思考,或许有一天,笔将不再是我们生活的必需品,取而代之的会是键盘和屏幕。
虽然科技在不断进步,生活越来越方便,但我依然怀念那段与笔相伴的岁月。那些年,铅笔、圆珠笔、钢笔,它们记录了我每一段成长的旅程,承载了我的梦想和汗水,也见证了我对未来的期待。如今,我时常翻开那些用笔写下的旧笔记,仿佛透过那些字迹,又看到了那个曾经执着、纯真的自己。
现在,海风依旧吹拂,潮水依然涨落,但我的生活早已今非昔比。电脑、手机、网络取代了曾经的笔尖,工作和生活也变得更加高效快捷。而这一切,离不开改革开放的浪潮,它推动我们走出了泥泞的小路,迈向了现代化的生活。
每当我站在磨心山上,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耳边依稀还能听见风从山谷中穿过的呼啸声。那种声音,仿佛是在诉说着我曾经与笔相伴的岁月,我用左手轻轻抚摸曾经握笔的右手,却再也不能触碰到那层硬茧了。然而,那些握笔的岁月依然深深铭刻在我的记忆中,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改革开放的40多年,岱山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我,作为这场伟大变革的见证者和受益者,心中满怀感恩。那些曾经的苦难、奋斗和梦想,如今都化作了我对未来的坚定信念——生活会越来越好,未来也必定会更加光明。
从鸿雁传书到5G通信的跨越
□王海明
我们总说,中华文明光辉灿烂,源远流长,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让人自豪满满。甚至有人说,中华五千年文化,一直领先世界4900年。的确,鸦片战争一百余年间,我们的祖国饱受世界列强的蹂躏和迫害,被迫沦为了半殖民地国家。可是如今,中华民族进入了新世纪,走进了新时代,祖国发展一日千里,不断实现的中国梦让我们每一位中国人再次感到了由衷地自豪。
但是俗话说得好:峰高无坦途。在中华民族走向复兴的道路上,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磨难。就拿我们如今的通信巨头华为来说吧!华为研发的5G网络目前已经被很多国家所采用,但即使如此,美国也从未停止对华为5G的为难和打压,这说明了什么?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通信是人们进行社会交往的重要手段,是以群居为主的人类社会在发展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交流工具。远古时期,大约在原始社会末期,先民们就开始使用击鼓传递信息,这应该算是最早的通信方式了。随后又出现了我们所熟悉的烽火传军情、鸿雁传书、黄耳传书、飞鸽传书、风筝通信、竹筒传书、旗语通信……这些古老的通信方式,有些一直流传到现在仍在使用。但是真正可以称得上是现代科技通信手段的,却要从19世纪末期算起,至今也就100多年的时间。1876年,美国人贝尔发明了电话机,标志着人类的通信揭开了新的一页。1893年,克罗地亚尼科拉·特斯拉在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首次公开展示了无线电通信。1896年3月24日,波波夫又在彼得堡大学表演了无线电通信,他和助手进行了一次正式的无线电传递莫尔斯电码的表演。这是世界上的第一份无线电报,内容是纪念赫兹这位电磁波发现者。大概又经过了一百年的时间,开始出现了以欧洲使用的TACS和美洲使用的AMPS两种制式为主的模拟蜂窝移动通讯,随后传呼机也开始出现并投入日常使用。
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一代人极其幸运,见证了现代通讯技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地发展过程。从年轻的时候开始,不知道为何,对于电子产品,我特别喜欢电子产品。记得那是九十年代初期,我刚参加工作没几年,手头上也没有什么积蓄,可是看到周围的一些朋友。腰上别着一个BP机,用一根亮闪闪的链子挂在皮带上,我就非常羡慕,梦想着有那么一天,也可以拥有这样的一个BP机。终于,在1994年,我省吃俭用存了一笔钱,在同学的陪伴下,去营业厅买了第一个传呼机。那时国内的传呼机根据显示语言来分主要有英文和中文两种,比较有名的中文机是摩托罗拉品牌的。当时我同学用的是一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英文机,他说花了一千多元。可是我觉得英文的看不懂,就买了一个摩托罗拉的中文,花了3000多元。现在大家可能会觉得3000多元也不贵,但是对于那时一个月工资只有400元的我来说,真的也可以算是一件奢侈品了。那时的心情特别高兴,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每天,有事没事,我总会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总希望有人能够呼我,让那“滴滴滴滴,滴滴滴滴……”的声音响起,现在想想真够幼稚的。
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慢慢地,使用BP机的人越来越少,而且BP机使用也很不方便,每次接到传呼,总要到处找公用电话,有时候还找不到电话,无法及时回复信息,觉得真麻烦,那时就想,要是有个手机那该多好啊!当时我一个朋友在上海工作,公司给他配了一部手机,俗称大哥大,沉甸甸的分量,放在裤兜里感觉直往下坠。那时买个手机要一万多元,一般的人都承受不起,因此手机也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用手机的一般都是老板或者领导,所以每次朋友回老家,我总会把他的手机拿在手上,爱不释手。每次拿着手机出去,看到周围的人那种艳羡的目光,年轻的虚荣心就得到了满足。
时隔五年之后,我终于拥有了第一个手机。那是1999年4月里的一天,我在朋友的陪同下,走进了位于人民路的一家手机营业厅。首先是填写一些表格,大概是协议之类的,接着是挑选手机号码,然后挑选了一个蓝色面板的爱立信手机。当时手机入网是需要付入网费的,那天我买手机花了3000多元,入网费也付了3000多元,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入网居然还要入网费,就跟安装电话居然还要初装费一样,可能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当时的手机在现在看来,也是非常落后的,屏幕很小,只能显示两行文字,使用的是按键,不是现在的触摸屏。从硬件上来看,手机没有摄像头,没有WIFI,它的主要功能就是打电话和发短信。采用的是现在已经淘汰掉的塞班系统,不像现在的智能手机,几乎可以实现任何的功能。可是,就是这样的手机,还是让我每天爱若至宝,总是把手机拿在手上,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有手机似的,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手”机。
如今,手机的网络已经从当初的1G发展到了现在的5G,网络改变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也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对网络的发展研究还在进行,据说6G网络已经在研发阶段,不知道以后的互联网会变成什么样?
截至2024年6月,中国使用手机的人数接近11亿人。中国用户的手机持有率及替换手机的频率均位居全球第一的位置,甚至有相当部分用户拥有两部及以上手机。这一切都说明了现代通信科技发展的步伐,已经到了突飞猛进的地步,现代通信手段已经非常普及,走入了千家万户。
小时候,经常听老一辈的人讲“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一开始不明白,后来知道这是从贫穷中过来的长辈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可是短短的几十年过去了,这些愿望都已经成为了现实。这个时代的发展,的确可以用日新月异和天翻地覆来形容了。从鸿雁传书到5G通信,整整经历了两千多年的时光,可是我们的祖国从新中国成立至今,只用了短短75年的时间,却在通信技术上赶上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站在了世界的巅峰,这怎么能不让全体中华儿女感到骄傲呢?窥一斑而知全豹,在生活的很多方面,我们的国货都已经超越了洋货,这难道不值得全体华夏子孙自豪吗?
中华复兴,人民幸福,这个伟大的中国梦,还会远吗?
坐井观天,天也不小
□呢喃
七十五载风雨兼程,我们的祖国终于强起来了,一步一步走得艰辛而又坚定,每一步都镌刻着时代的印记。历史的变迁,会在无数个旧记忆旧名词旧物件中悄然诉说,那些旧物旧名成为了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温暖桥梁。
这次国庆前给父亲的一通电话,把我带到了自己曾做着井底之蛙的时光。
节前和父亲叙说我们节日回家的安排,问到母亲,父亲便回答,“去倭井潭了,你阿姨说老长涂饭店旁开了一家菜篮子,叫你姆妈一起看看,有啥便宜的买点……”
“长涂饭店”“倭井潭”这两个词在今天听来,它们很平常,一个店名、一个地名而已。但是打开记忆的阀门,会发现它们像那些存封在角落的老物件一样,曾有一段光辉的岁月。
犹记得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春日,晴好的上午,黑瘦的老周老师带着三位长西小学的数学尖子生,去参加县里的小学生数学竞赛选拔赛,很荣幸我也是其中一员。那才有了我人生中第一次乘轮船的经历,早上五点起床,步行近一小时,来到位于倭井潭的客运码头,见到了不同于渔船的木制轮船,颜色灰白,船型不似渔船那般两头窄翘,船舱又长又宽,入船也方便,有跳板连接,从船腰身处进去,便见里面整齐的木质长椅,地面铺的是暗红色的地板。只可惜没等我激动多久,头晕恶心得厉害,就像每次乘我爸的渔船那般。上了码头,进了教室依然感觉地动山摇。深刻的记忆好像就在昨日。
因晕船呕吐,我们仨在县里都没吃东西,回来就相约去了“长涂饭店”。
码头出来,向右走,走了百米,再往北直行两百米左右,便见右手边醒目的“长涂饭店”四个字。大门是用玻璃镶上去的,依稀可见里面的食客。饭店规模不大,但对于农村孩子来说,那似殿堂般神圣。
心中只觉得神奇,有钱竟然可以吃到美味佳肴,而不用自己动手。我记得我要了一碗葱花点缀的阳春面,咸淡刚好,一口进去,只觉鲜美,胃里所有的不舒服都被治愈了。
从此,有段记忆烙在了一个地方,那便是“倭井潭”。
我曾听过抗倭英雄的故事,心中崇拜三姐妹的英勇无畏,三姐妹守卫的井潭犹在,倭井潭因此得名。
也许对孩子来说,那些英雄是属于故事的,“倭井潭”的历史意义在历史书中。从历史中走来的现实“倭井潭”,是长涂人民心中的城市,是长涂小岛孩子的美好向往。
人们如果要去买菜、买衣服、买其他日用品啥的,她们便会说,“我去倭井潭买”;哪个阿姨叔叔不在家了,人家会说,“可能到倭井潭去了”。去过倭井潭的大人们,总会拿着大小包袱回来。我去过倭井潭的饭店,于是知道那里的好,那里有菜市场,有百货大楼,有小商品市场,还有泊着轮船的码头。小孩子都想去倭井潭,家长会激励孩子好好学习,给一个美好的承诺,“考个好成绩,带你去倭井潭”,孩子心中甚是骄傲,遇见好朋友也不忘说上一嘴,“我过几天要去倭井潭了”。
倭井潭到底是什么啊,在长涂,它是一个地名,它是长涂文化经济的中心,是长涂镇政府所在地,是客运码头的所在地,是许多商品房的所在地。这都是官方的说法。
但在长涂小岛的孩子心里,倭井潭是城市的化身,好东西集聚的地方,那里如乐园,是农村孩子的向往。学校搞文艺汇演,汇演的电影院肯定在倭井潭。儿童节,各校学生游行庆贺,手拿鲜花,最后的目的地还是倭井潭。好像凡有好事,有喜事都离不开倭井潭。哪家小伙子能说个倭井潭姑娘为对象,那真是好几代积的福。
小时候我就开始琢磨,同样在长涂,为什么倭井潭这么受人追捧。后来我发现,好像是那座通向外面世界的码头在起作用。在这里迎来送往的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些人的引领,这里有了饭店,有了百货大楼,有了医院,有了旅馆,也有了商品房。热闹起来了,这里就是长涂岛的城市,有钱人会选择在倭井潭购买房子,上班族也选择在这里生活。于是,倭井潭便成了年轻人的目标,找工作最好在倭井潭,买新房子在倭井潭,以后孩子读书在倭井潭的长涂中心小学。
那时,长涂的小学还挺多,就小长涂这里就有三所小学,在狭长的小长涂岛上,在东西中间方位,各有一所小学,它们分别是长西小学、长东小学、中心小学。我就读于长西小学,因为我们学校位于长涂的西段,故名为长西小学。有所小学位于倭井潭,在长涂的东段,你想应该为长东小学吧,错了,它竟叫中心小学。那长东小学在哪里呢,它竟然在长涂的中段。
倭井潭的客运码头在长涂中心小学的斜对面,围绕长涂中心小学周边有很多单位,税务局、邮政局、饭店、宾馆、各家银行等等,甚是繁华。这里还有两幢长涂最早的商品房,米灰色的墙壁,整齐四方造型,共六楼,这里基本都是公职人员和有钱人购买。商品房里面的格局,甚是完美,一门进去,竟然有了所有房间,厨房、客厅、卧室、子女房、卫生间、洗衣房等一应俱全,那时只用艳羡的心态看着,心想大概吃上了商品粮才能有资格住这商品房吧。
也许许多人都有这样的心态:学生们努力学习,通过升学,拿到可以吃上商品粮的机会,从客运码头出发走出长涂,读中专,读大学,回来长涂住商品房;年轻人考证书,不再继承父辈的渔民身份,宁愿走出长涂去撑运输船,赚大钱后在倭井潭买商品房。
与客运码头并列的还有一个轮渡码头,它连结着大小长涂,大长涂岛上的人们要去岱山、宁波、上海,必须乘过渡轮,再走二三分钟便到客运码头。客运码头的侯船室很简陋,从门进去,只见四面灰白的墙,抬头看顶,是和我们家一样的椽子与房梁构成三角状,我还以为倭井潭的房子都像商品房那样平顶呢。但房顶好高,而南北靠墙只各一排蓝色塑料靠背椅,显得很空旷。东边有个小玻璃窗,用铁栏杆隔成四格,最下面一格开了半弧形洞,那便是售票口。就这么一个简陋的侯船室,迎来送往多少人,带热了倭井潭。我不知道这码头哪年建成的,这侯船室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运营,在我有记忆时,它便存在,它那么理所当然地存在于倭井潭。
也许是以前倭井潭工作或生活的人们会有更多机会去乘轮船吧,所以才会在倭井潭建客运码头,倭井潭人几步就到菜市场,几步就到客运码头,买个百货也是方便,小长涂岛的交通很简单,人们都是步行。
岁月慢慢,脚步匆匆,曾经的简单,不知在哪一天发生变化,那个美丽的念想“倭井潭”也变了。也许在更多人从这个码头走向外面,不再回来时;也许有人看到倭井潭以外的商品房更美丽吧,买下了别处的商品房;也许有人发现倭井潭这个所谓的城市太不像城市了,于是选择了更好的城市生活,慢慢地,长涂居住的人越来越少了。大概是在九十年代开始,学校开始合并,小长涂三个小学都合并成一个中心小学,大长涂也紧缩,最后也只剩东剑中心学校。历史的进程就这样开始行进,最后东剑学校也并到小长涂的两个学校:中心小学和长涂初中。生源继续缩减,长涂初中也被撤并。一座岛的没落,就从学校的没落开始。随着初中学校的外迁,导致小学生的数量也极具减少。今年,唯一的小学也没有了。
曾经,一个亚洲第一的造船企业看中了长涂岛的港口优势和仙草滩原有的修船基地雏形,在小长涂的西北角平地起高楼,建厂房,填滩涂,扩海域,打造出一个全新国际造船公司。
公司的存在,曾经留住了一部分要外迁的年轻人,也引进了许多外来技术人才和大量的务工人员,曾经沉寂下来的长涂岛又热闹起来。政府开始修路,开隧道通仙草滩,搬迁码头。码头搬哪里呢,搬到原长西小学斜对面。码头一搬,长涂岛的格局就发生变化。倭井潭居住的人们,这么多年享有的荣耀与便利,一夕之间变了。人员开始大量外流,人们的口头禅里慢慢少了“倭井潭”,新的地名开始涌现。
新码头一建,长涂岛上的交通工具变得高级了,有了公交车、出租车,许多人也有了私家车,一般人家基本人手一辆电动车。不知啥时曾经出现过的人力三轮车也销声匿迹了。
新码头的启用,外来务工人员的涌入,岛上人口分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长西中段,人口密集较高,造船厂的开销成为长涂岛的大头,政府部门又开始谋划,菜市场迁出倭井潭,到金海重工工作人员居住的宿舍附近,位于长涂中段;再一个医院也西迁,迁到新码头附近。
真的是码头改变了一座城吗,昔日繁华的倭井潭已不再。
历史的长河一直绵延,今天,那个小岛依然创造着自己的未来。也许再也不可能有如此炽热的精神念想,但岁月肯定不会遗忘那段历史。
回首昨天,曾经坐井观天的日子,原来天也不小。
海碗在光阴里侧影翩跹
□吴永谷
“哐当”一声脆响,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原来是外甥女玩耍时,不小心把桌上的碗给砸碎了。母亲赶忙跑过去抱起她,询问有没有受伤,确认无恙后,又轻声细语地安抚着。
“啧啧啧,时代真是变了,咱以前可没这个待遇!”姐姐见此,感叹道。是啊,以前的碗,那是珍贵得不得了,它们不仅是吃饭的工具,更是家族情感的纽带和生活中风雨兼程的见证者。
记得小时候,家里只有几个碗口宽、碗底窄、碗足低,内外都遍布着粗粝颗粒的“海碗”。我曾问父亲,为什么叫海碗?他说:“这碗啊,容量大,像大海一样能容纳百川。”我那时不解,撅着小嘴反驳道:“你骗人!”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逢年过节时,母亲用海碗给我们盛坚果。我和姐姐你争我夺,往往没抓几把,就见碗底了。父亲却不同,他有时叫上三五好友来家里饮酒。他们把酒斟在海碗里,聊得起兴时,便豪爽地对饮一碗,还互相夸赞着:“老兄,海量啊!”
见我不信,他又解释说,海碗是渔民在海上生活时,若遇风浪袭击,船身颠簸,吃饭便不能像岸上一样,小碗盛放各式小菜慢慢享用。只能荤素一锅炖,煮好后盛在大碗里,船上人一同享用,所以叫海碗。如今想来,那海碗的海量,是有着一起对抗风雨、同甘共苦,容纳生活任何状态的肚量吧。
那时,每家每户的碗都是按人头备置的。到了农忙时节,家里有帮工时,父亲就拿个搪瓷盆当碗,母亲则总让大家先吃,说自己不饿。姐姐懂得她的苦衷,每次都快速扒拉着饭,吃完后把碗洗净给母亲。村里谁家办喜事,大家就不约而同地把自家的碗借给他们,母亲则会在碗底贴上一块胶布,做好记号。我总是调皮,去后厨找我家的碗,看看里面盛的是什么菜。有一次,见我家碗在蒸屉里,里面蒸着梅菜扣肉,我欣喜得不得了。心想,平日里那碗盛的多是萝卜、红薯之类,陪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简朴的日子,今天总算沾到油荤了。可我哪知,碗是不会嫌家穷的,不管日子好坏,它都始终如一地守护着我们的一日三餐。
等我上学时,母亲把家里的碗看了又看,给我挑出一个还算完好,碗壁画着大公鸡图案的碗。她再三叮嘱我,要好生爱护。可入学第二天,我在排队打饭时,就和同学发生碰撞,连碗带饭都摔地上了。我哭着跑回家告诉母亲,她先是数落了我一顿,后又问我碎片呢?我说见摔坏了,就没管了。她一听,拉着我就往学校赶。好在食堂阿姨帮忙收着,她一见母亲来就说:“我看这碗还能补,就捡回来帮你们保管着了。”母亲掏出一块布把残片包回家后,就打听补碗匠什么时候来。
“补碗嗬,锔碗、锔盆、锔大缸嘞!”直到熟悉的吆喝声响起,母亲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残片向村口走去。补碗匠仔细查看了一番后,专心致志地补了起来,经过箍碗、钻眼、穿铜钉等一系列操作后,那碗竟修好了。只是中间仍有一条醒目的缝隙,那补碗匠又勾勒上一条红线,竟格外和谐。那只碗再次成为我餐桌上的常客,每当用它盛满饭菜,我都格外小心,深恐它再次受伤。
在那些悠长而温柔的岁月里,我亦随着海碗的沉稳包容一天天长大。大家的生活没那么困难了,只是对于碗,都还怀着莫名的情愫。村里办喜事时,主人家会给宾客每人发一只大喜碗,让大家沾沾新人的甜蜜与希望。到了老人寿辰,则发寿碗,那些碗往往设计精美,寓意深远,乡亲们也很乐意用那碗,想沾沾高龄老人的健康长寿。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那份喜气和祝福能够随着碗中的美食,一同融入血脉,温暖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就这样,碗作为故乡最质朴的媒介,总能在不经意间把乡亲们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走向未来。
如今,家里餐桌上的碗碟各式各样,精美的花纹,有趣的形状,看得人眼花缭乱。当年的那几只海碗,还被母亲小心存放在老屋的橱柜里。它们是琳琅满目繁华中的一种怀旧,悄然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一旦开启,便会在光阴里侧影翩跹,让那些被风吹走的往事,再度袭来,温暖着干涸的心田。
秋日里缝合的针脚
□李慧英
十三号台风“贝碧嘉”进入东海洋面的时候,我恰巧订好了飞乌鲁木齐的航班,中转武汉,看行程没准会躺枪。于是那几日,心思就在热带风暴的云系图中飘来荡去,虽不焦虑却也不安静。联程票一程不飞全程取消,索性等,颇是无奈。日子越来越近,清晨早早醒来,竖着耳朵听窗外的声音。公鸡隐隐在远处打鸣,祥和,无丁点风雨。几天里,依旧没有风暴的迹象,依旧是不定的情绪。
正常上下班,下班买了几根附近农家种的丝瓜,拿回去做晚饭。路边的小摊位前段时间被清理,于是卖饼的小贩挑着大篮子蹲在路边兜售,像极了武大郎卖炊饼的情景,我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一边等消息,一边做备用路线的功课,一切都在空中飘忽不定。联程票中转,如果普陀山机场取消,按照国内航空的规定,第二程也是飞不成的。我便开始琢磨着从上海或者杭州坐火车出行,但最终因路途遥远耗时长而作罢。我的旅途常常是这样拼接而成的,在不断更新的路线和价格变动里,盘算最佳时间和途径地。路过和中转的每一处都像缝合的针脚,一段段行程也就这样被针线密密麻麻地,不知缝了多少回。
十四日晚八点多收到飞机取消的短信,打电话可以改签次日的相同班次。而那日恰是中秋,这便意味着下飞机后要在绿皮火车上看那轮久违的圆月亮。想象着自己坐在一辆老火车的窗口,看月亮在天空中和我一起“咣当咣当”左摇右晃,颇为浪漫也多少有点凄清,应该是令人难忘的。然而我并不甘心如此,大家伙都围坐家中团聚,而我却要和一辆富有年代感的老火车团圆,这不公平。
于是退票,重新订了提前一天的航班,顺利躲过这场热带风暴,跑到了它的前面。据说后来这“贝碧嘉”的台风眼在屡建屡塌的一副丑样子中,最终彻底甩开了干冷空气,成为了一个成熟标致的秋台风,成功在海面掀起风浪。
改订的航班在天津转机,之后准点飞向乌鲁木齐的高空。几个小时行程其实并不长,却突然感觉像出国,有人在过道走来走去,大概和我一样觉得时间漫长。飞经雪山时,靠左排位置的人都在拍照,我想拍下窗旁那人的镜头,被他发现移开了,于是拍了雪山,很清晰。只是我再次见到那些雪、那些俯视的巍峨和连绵的白色,心跳还是正常的节奏,那些波澜已不知去了哪里。
隋唐在机场出口等我,我在脑海中设想了种种烤肉的吃法也终于落地。就这样,原味烤肉、孜然烤肉、红柳烤肉、烤羊排统统落肚为安了,剩下了整份的蟠桃鸡勉强吃下两块新疆蟠桃,酸甜十足的口感好极了,只恨自己没用。鸡丝凉面含着气候的凉意,一壶奶茶漂着黄油,喝得透心热。民族姑娘跳舞助着吃兴,小伙子拍着手鼓伴奏,在那些动感的韵律中,我真正踏上了养育自己的土地。
23点20的火车回阿苇滩,这时间的衔接相当完美了。因临时改签无卧铺。硬座车厢空荡荡的,补票未果,这空车厢正好躺着,于是一夜横卧,半夜找出毛衣勉强不冷却毫无睡意。早七点到福海站,天色放亮。在北疆的秋日,荒野、草植,榆树、沙枣树,辽阔,寒冷,孤寂。天空很高,遥远的地平线起初是红色的,很快变白,与天空连接着色彩浑浊。
这北疆的玉米地和戈壁滩,收割后的田野,沙质土壤里高低错落的层次,一一从绿皮车窗玻璃前晃过。熟悉的一切,却是我不能言说的一切。
我和对面的女人各占一排三人座位,问她哪站下车,她说,新疆下。这地域的表达一看就是新手上路,让我升起老新疆人的优越感,心里嘿嘿笑了几声,然后我俩在各自的位子上躺下。夜越来越凉,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在光脚上套了厚棉袜,我早早就穿上了,于是又在心里笑了一回。斜对面的民族老汉蜷在两人座上,带着毡帽,和我说话,我很想听懂他说什么,却始终没有明白。
很快到北屯,天大亮。我拍照,空中飞着的是什么鸟或是鹞子我分不清,也拍不出展翅飞翔的效果。绿皮火车缓缓进站,在流动的时间里,晨雾升起,散去。列车员一遍遍报站提醒,声音荡漾在空气里,是绿皮火车的一部分,还原了我完整的记忆,仿佛这些年自己一直都在车上。此时,每一个站台都是匆忙的,一节节晃动的车厢,连接着无数的人生旅程。
停车十五分钟,足够长,我下车溜达,看轨道上的车头和出站的人。空气里,是熟悉的,秋日的寒气,久违的冷。这时贝碧嘉以强台风之势已在上海临港新城登陆,此风落地,我也回到了家乡。而它将穿过浦东、松江,穿过苏州、无锡,一路而去。
四十分钟后,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了。太阳升起来,离开地平线,越来越高。对面的女人已经下车,我坐在窗口的位子,迎着那些洒进车里的阳光。
一个岛与一块糕的前世今生
□虞燕
在江、浙、闽、沪沿海一带,要是有人提起长涂,必撇不开倭井潭硬糕,也就是说,长涂这个弹丸小岛,用一块硬糕打开了知名度。作为海岛,海产品的风头被一种糕轻而易举地盖过,实不多见,那么,我们不妨来探究一下,一个岛与一块糕的前世今生。
长涂以岛建镇,地处舟山渔场中心,位于今时的舟山本岛以北,岱山岛以东,由大小长涂两个岛屿组成。两座如山头平缓的长形岛屿相峙而立,而岛与岛之间的夹缝便形成了一道港域,我们叫“长涂港”,以港为界,分港南、港北,港南为大长涂,港北即小长涂。大长涂虽说面积大,然随着人口迁移,如今只剩下一些老年人,经济、政治、文化、娱乐等设施几乎都集中在了小长涂。
小长涂在宋朝时已有居民,属昌国县蓬莱乡,明嘉靖《宁波府志》里有“长涂山在昌国西北海中”的记载,到清代,谓蓬莱乡之长涂庄,隶属定海县。硬糕的历史亦可追溯到清朝。光绪年间,天灾连着人祸,逃荒者众,浙江黄岩人林纪法携妻儿一路漂泊,历尽困苦,最终在小长涂岛落脚生根,因为他瞄到了商机。
长涂港全长7.8公里,宽400~700米,港域宽阔,水深流直,且有诸多岛屿遮挡,是“台风刮不进,巨浪涌不起”的天然避风良港。每逢渔业汛期,沿海各省渔船纷纷进港停泊,如士兵列队,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当时的渔船以小木帆船为主,浪稍大,船一颠簸,锅就翻了,渔民只得带些简单的糕饼充饥,而林纪法恰好有做糕的手艺,因口味佳,价格低廉,他的糕深受渔民们欢迎。
彼时的糕还不是后来风靡沿海各地的硬糕,只是一种黄岩特色的软糕,至多算个前身。海上作业,受各类因素影响,出海时间长短无法控制,渔民太需要能存放得久又不会碎裂的干粮了。林纪法便着手改革工艺,调整糯米、糖、水等比例,在蒸、烤、烘干工序下功夫,其间经历多少次失败和修正,不得而知,最终的成品无疑非常成功——长约两寸、宽一寸,鹅黄莹亮,状如惊堂木,敲在桌上“咚咚”响,硬实,香甜,硬糕从此诞生。硬糕不易受潮变质,即便被浪头打湿,坚实依旧,风味不减,渔民可直接放口袋,随时随地拿出来啃一口补充体力,当下酒菜也不错,有嚼头还经吃,如此,硬糕随船流到沿海各地,长涂岛也名气日盛。到民国时期的渔汛旺季,小长涂的硬糕店竟达20余家。据说那会,长涂“外滩”,包括后面的空地上,全是摆摊卖硬糕的,店主们拿起硬糕边敲击边吆喝,“咚咚咚,咚咚咚”,那气势,跟擂军鼓似的,怕是把潮水都惊退了。
至于硬糕为何要冠以“倭井潭”之名,一块糕与一个井潭究竟有何渊源?从前,流传于老百姓中的说法是:一说最初制糕的水源来自此井潭;二说倭寇占领长涂时,侵占了水潭,致使当地百姓无处汲水,后被戚继光带领的戚家军剿灭,水潭得以重归人民。戚家军抗倭时带的干粮便是硬糕。第二点显然站不住脚,戚继光是明朝抗倭名将,而长涂的硬糕到清代才有,不过,戚家军从倭寇手中夺回井潭是事实,在戚家军之前,还曾有渔家三姐妹为保潭夺水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多年来,硬糕新旧包装上常出现“三姐妹”字样或图案。
为颂扬戚家军,缅怀三姐妹,长涂民众砌潭为井,称“平倭井”,大家习惯叫“倭井潭”,井边立了一石碑,即为“抗倭碑”,井潭所在的村自然就叫倭井潭村了。近些年,长涂镇致力于深度挖掘海洋文化、抗倭文化、非遗文化等资源,誓将倭井潭村打造为历史文化重点村,比如,在井潭上方的山岙中,以时任参府的戚继光为神像,捐资建立“参府庙”,进而形成一个别样的参府弄山顶观光公园;在保持古村原来历史风貌的前提下,对古建筑、古道进行集中修缮,并增加新鲜的设计,走在倭井潭村,两边的墙上,一会是满墙的“长涂二十八道味”,二十八张图,二十八道菜,丰富、逼真,令人垂涎欲滴,一会有《长涂好》的歌词和曲谱迎面而来,一会又是写了海鲜类俚语的鱼形木片,像鱼儿在墙上游……处处是景,目不暇接;2019年,倭井潭硬糕非遗文化展馆在倭井潭村建成,馆内展览了硬糕手工制作的原始模具、硬糕所得各种荣誉的牌匾、硬糕几代传人的珍贵合照等,更绝的是,游客还能亲自体验硬糕非遗技艺的制作流程。这是将倭井潭硬糕的文化内涵和背后的历史故事串了起来,做成了一个富有特色的旅游项目,以吸引更多的人来了解硬糕,了解长涂。
2019年,长涂倭井潭村被列入了第七批省级历史文化村落保护利用重点村。硬糕以“倭井潭”为商标,可谓强强联合,实现了共赢。
过去,做硬糕全凭人工,制作工艺古朴、复杂、繁重,淘洗、配料、筛粉、擀面、印模、切割、两蒸两烤、冷却包装等,这一系列工序下来,极考验人的耐性和体力。随着科技进步,制硬糕的设备等也在不断改革完善中,硬糕第五代传人林杰毅大胆引入新设备新机器,在原料、加工工序不变的情况下,部分采用机械化生产,比如温度、湿度等精确度要求高的环节。由机器来“控温”“控湿”,工人省力了,硬糕的口感更趋完美。
事实上,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始,随着渔民出海装备和生活条件的巨大改善,硬糕的干粮身份已逐渐模糊,而制作工艺、文化背景、糕的寓意及当地人的心理感情所赋予的附加值,让这款百年老糕有了新的民俗文化意蕴。2008年,长涂倭井潭硬糕荣获“浙江省老字号”称号,硬糕制作工艺被列入第二批市级非遗保护名录。
林杰毅更是顺应时代,遵从健康理念,先后开发出一批倭井潭硬糕的衍生品——五谷杂粮系列糕点、观音酥、观音糕等,且跟硬糕一样,均标明不含任何添加剂防腐剂,符合现代人的心理期待。各款糕点的包装更新了一代又一代,精美新颖,式样繁多,让人眼睛一亮,拿来送礼是再好不过的。电商时代,倭井潭硬糕及其他系列糕点除了走传统的营销模式之外,还大力在线上推广,尤其以抖音短视频和直播形式收获了大量粉丝,林杰毅将企业文化、企业里的所有产品一股脑儿展示于全国人民面前。
如此一来,可以预见的是,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晓,这世上有一种糕被称为“可以吃的石头”,而通过硬糕,人们会发现那座东海之滨的偏僻小岛,她竟是国家二级渔港、重要军港,有“小黄鱼之乡”的称号,还有“东海明珠,蓬莱渔乡”的美誉……长涂岛的神秘面纱,等着远方的人来一一揭开。
居所春秋
□厉敏
一
小时候,我家的居所在我爸单位的家属宿舍。我爸的单位位于镇郊,用围墙围起来,与外界基本隔绝。左边是办公区,右边是一保密区,家属宿舍就在后边,是一排营房似的平房,前面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这里的住户也就五六户人家,几乎都敞着门,差不多大的几个小孩,喜欢一户户串门,几户人家都熟得很。
这是我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单位的叔叔阿姨们在个人交情上与我的父母都非常亲密,碰到我们这些小孩也喜欢得很,总要逗弄一会儿。他们后来笑说,我小时候怕狗,有的叔叔还故意把狗牵过来吓我,看我被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们全被逗得哈哈大笑。
然而不久,单位里开始不安分了。走廊里贴出了大字报,几十号人被人为地弄成两派,本来亲密无间的战友,居然斗来斗去。看到乱哄哄的样子,父亲想让我们尽快搬出去住。我家在镇上有一间私房,以前租给了人家,已经快到期了。
这是一套老式的民居,坐落在镇上的一条马路边,对面就是本镇最热闹的地方——小菜场。据说,爸妈结婚以后,我爸想在镇上建一套自己的房。于是他把老家分给他的三间老屋拆了,把全部的屋料用渔船运到镇上。可是,镇上找来找去没有地方建房,于是把屋料卖了,换来了这套房。
外婆家解放前靠一只船跑海运,解放前夕,因没听从国民党的禁海令,仍悄悄从大陆运载货物,最终被国军的巡逻艇发现,船就被他们强行拖走了。因没钱支付拖欠的房租,外婆全家人最终被房东逐出了赵家大院,眼看就要流落街头了,幸好我爸从老家运来了屋料。于是,舅舅和家人也纷纷出力,找建房地点,后又联系屋料买主,最终找到出售房屋的人家。房子买下后,舅舅提出他们家人口多就住两间,我家已暂栖我爸单位,就留我们一间。我爸是个识大体的人,既然舅舅这么说,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是一套有年头的房子了。虽然没有四合院那样宽敞,但三间房都有阁室,两间还铺有地板(灶间的地面是泥地)。屋后还有个小道地,有一口水井。靠右边的厨房间有外墙,人从侧面进入;而两间房间前面有挑檐、过道,一排漆着朱红色油漆的木板门,装有玻璃花窗。
当时,外公正患着严重的肺病。夏天,他躺一把放在屋外马路边的躺椅上,身体很虚弱。没多久,他就在这屋里去世了。因世道艰险,外公和大舅又都在海上讨生活,外婆三十多岁就吃菜念佛了。那个年代,念佛不能公开,外婆将佛堂间设在房间一个很隐秘的角落。每天凌晨三四点钟,会传来外婆敲击钟罄的声音。当时我已念小学,经常被外婆叫去,让我查佛经上的生字。我的外婆身形高大,慈眉善目,她经常会把供过佛的糕点之类,留给外孙吃。
可我的那位舅妈待外婆并不好。舅舅人很聪明,是镇上有名的裁缝,只是因为腿有残疾,娶了一位小岛来的媳妇。舅妈没有文化,性格又不好,舅舅平时总让着她。她嫌外婆不去跟大儿子过,却留在二儿子家蹭饭。其实,外婆每天只是青菜淡饭而已。有时舅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外婆的素食弄荤了,外婆吃出味道后,只是伤心地落泪。
外婆八十三岁那年去世。按照她的体质,本来还可多活几年,她患的并非致命的毛病。只是舅舅家的人认为,外婆这么大年纪已经够长寿了,去世也没什么难过的,没必要再花冤枉钱治病,就这样把她从医院接回了家。回家后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外婆才断气走了。说起这事就让人落泪。
这样一住就是七八年。在这七八年里,我从一名小学生,变成一名高中生。这七八年,我目睹了镇上发生的动乱,武斗的子弹嗖嗖从门前飞过;也经历了家里的油灯换上了电灯;从挑河水吃,到从菜场边用桶去接白亮亮的自来水。这七八年功夫,是父亲工作上最繁忙的时期,他一天到晚不着家,老是去大陆外调、外调,几乎跑遍大半个中国。如果晚上在家,也常不能睡个安稳觉,听到半夜里有一辆摩托车在我家门口熄火,就知道哪里又发生什么案情,他必须马上穿上衣服去现场察看。一去往往好几天,甚至十天半月。而一有空还要被揪去偏僻的农村办学习班,搞批斗。长期生活的无规律、身心的疲累,终于让他患上了恶疾,一查已是晚期。
建在城郊的那两间平房,是我父亲患病的时候建的。(我们的老屋因做路被拆)父亲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为使我们母子四人在以后有个躲避风雨的地方,他竭尽了自己最后的能力。房子建成后的第二年,父亲便溘然长逝。
那两间简易的小屋建在城郊东面一个叫南岙的小村里。房子坐北面南,院子前的机耕路与环城路相接。往前是一片不大的水田,接着便是一座东西走向的小山。山脚有泉眼,水极清冽,味甘甜,泉水够这里几十户人家饮用。山边又有池塘,妇女们常在那里洗刷。
父亲最爱这院子。傍晚拿把躺椅在院子中纳凉,一直要躺到半夜,方肯回室就寝。他当初手植的一棵香樟,也亭亭如盖矣。后来母亲又在房舍旁和院中种了些蔬菜瓜果,一年四季都能尝鲜。那些月季、菊花、六月雪、玉兰、紫藤等花木,种于墙边的花圃,使院子始终添红着绿,清得扑鼻。
父亲去世后的这几年,也正是我热爱诗歌的时候,几位住在县城的诗友,一俟空暇,便来我处小叙。他们也喜欢这里的空旷和宁静。几个人在院子中围坐一张小桌,桌上放一壶茶,放几本诗集。抬头便见对面青黛的山峦和一片翠绿的篁竹。三五之夜,来这里赏月更好,爱酒的朋友还随身带来玉液,少许点心。在清朗的月下谈笑半夜方休,好不快活。
二
我当时已在县城一所重点中学任教,不久就教高三兼班主任。为了提高高考升学率,学校要求高三全体学生住校,而班主任也要求住校。于是,我刚结婚不久的家,也要搬来学校。根据学校安排,叫我暂住门卫旁边的那间体育器材室。我班的男生帮了我大忙,用板车组成浩浩荡荡的车队,一次性帮我搬完了家具。这间门卫的房屋,坐东朝西,夏天太阳直射门窗;冬天西北风刮来,不敢开门。好在住的时间不长,学校就腾出宿舍给我们住。
这是一排建在山坡上的宿舍。山坡下是两只篮球场,山坡就是石砌的台阶,可以坐着观看比赛。这一排被称作“矮平房”的宿舍,看起来有些破旧,但住了之后才知道,这房子其实非常适合居住。房子不大,但家具居然都塞得下,前半间作房,后半间作厨房,够用了。妻子爱整洁,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房子建在坡上,朝向好,冬暖夏凉,梅雨季也不潮。屋后还有山坡,坡上是一幢四层的教学楼。平房前有一个平台,边上栽着高大的梧桐树。
环境是闹中取静。学生经过旁边的台阶直接进入教学楼,一般没事不会拐到这里来。搬进来的大多是些结婚不久的青年教师,他们的孩子大多出生在这里。夏天时,年轻的教师们把小桌搬出来,就在树荫下吃饭。周末时,就聚在一起打打牌,叉几圈麻将,这还吸引了住在学校集体宿舍的单身教师前来凑热闹,确实那阵子这里还真热闹了一番。
没住上两年,学校通知我们,说要把矮平房拆了,在此建一排教学配套用房。学校把我们这一拨人的住处安排在了学校大门进来就看得见的那幢三层楼房里。有趣的是,分给每户人家的二间房,一间在三楼,一间在二楼;三楼用作卧室,二楼用作厨房。楼上没有卫生间,要方便,就到楼后的厕所里去。上下楼都走的是公共楼梯。
楼房对面也是一幢教师宿舍楼,住的是单身的青年教师。这下可热闹了,这里宛若大杂院一般。二楼走廊里,一只只煤饼炉生起火来,各家洗菜炒菜,烧饭烧水,好不热闹。此时,那些矮平房出生的孩子坐着学步车在走廊滑来滑去,到各家各户串门。对面的单身教师也趁机到这些熟悉的老师家里来加工一个菜,讨一壶热水什么的。而晚上,我们从三楼看过去,对面那幢楼里哪几个人在打牌,那位女的今天进了谁的寝室,哪一对今天吵架了……像电视现场直播,每一间都看得清清楚楚。
自加入县作协以后,我认识了很多文学朋友,他们时不时上我家聊天。把新写的诗拿出来相互交流看法,最近有没有值得推荐的新书,下期《群岛》将选用哪些稿子等等是交谈的热点;当然也谈生活,哪位诗友有对象了,谁又搬入新家了之类。校门口就有一家小卖部,出去打几斤黄酒,买两包花生回来,家里还有的菜肴都拿出来,边吃边聊。特别是冬夜,用还没熄灭的煤饼炉温热黄酒,在酒里还放点黄糖,几个好友喝酒谈天,觉得特别有情调。
一进校门就瞧见教师宿舍,楼道上的衣服挂得像万国旗,各家生炉做饭,小孩到处乱窜,这种情景虽然比较接地气,有人情,但毕竟在校园内,千余名学生来来往往,不但有碍观瞻,还影响教育秩序。于是学校领导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在学校南边围墙外去批一块地,建造教师集资房。
差不多一年以后,教师们都拿到了自己新房的钥匙。每套房子建筑面积60多平米,卧室、子女间、卫生间、厨房、客厅等一应俱全。装修一番后,教师们欢天喜地搬入到自己的新家。当然,欣喜之余,也有遗憾。毕竟房屋面积不大,放下家具之后,那些逐渐增多的书籍,尚无让它们体面容身的空间。但毕竟是一套独立的居室了,夜深人静之时,在客厅安静地读点书,在饭桌上用心写点文字,的确是一种心灵的享受。我的第一本诗集就是在饭桌边认真校对、修改完成的。当拿到这本刚出版的薄薄小书时,内心有种莫名的激动,坐在沙发上,不知从头到尾翻看了多少遍。
住入新楼以后惊奇发现,文学朋友的来访明显减少了。显然,过去那种敞开式的学校宿舍更受文友欢迎。此后,大家商定至少一周一次在镇上的小饭店小聚。当时,我和其他的文友在本地的报刊经常会有一些小诗发表,大家都乐意把几元几十元稿费奉献出来。这样轮流做东,大家能经常小聚。聚会中,文友们兴致很高,或谈诗,或朗诵,有的还即兴高歌一曲,欢声笑语,激情飞扬,常常引来顾客好奇的目光。
妻子不反对文友聚会,只担心我一喝酒就把握不住自己。有一次学校军训结束,在答谢晚宴上,我喝醉了酒,回家时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硬是被几位老师扛着回了家。从此,我晚上出去,她就频频给我打电话,如果说话口齿不清,就立即催我回家。有一次,她打电话给我,我没接,她急得不行,越想越害怕,认为我一定喝醉酒掉到哪条沟里了。怎么办?她竟然动员楼里的老师和家属,都出来帮忙,打着手电到附近农田边的沟沟坎坎去寻我,结果寻了多半时辰毫无所获。当看到我骑着自行车安然无恙地回来,她才破涕为笑。看她导演的这场兴师动众的闹剧,真让人哭笑不得。
三
新世纪初,各地教师出现大流动。我也趁势调入本岛,到岛城一所省一级重点中学任教。初来乍到,学校把我安顿在围墙边的一座小楼里。这座楼房本来是专为外教准备的,外交来之前,让我暂住。这座小巧玲珑的二层楼房,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起初觉得还真不错,但到了晚上,才发现这里根本睡不好觉。因为靠近马路,晚上车水马龙,让人无法入眠。直到凌晨睡着了,又怕上班睡过了头,就一阵一阵惊醒。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半年,仍无法适应,身上竟掉了十多斤肉。
最终还是报告了学校。学校领导说,你自己租房去吧,租金学校报销。在本城的几位老同学帮助下,在城西租下了一套房。房主是一位做生意的老板,他家搬到更大的新房去住了,将老房子出租。房子在一楼,有个小院子,环境还挺不错,就安心住下了。
开始的几个月倒还是蛮舒心的,没出现什么动静。但房子毕竟有点老旧了,几个月后,各种状况接踵而至。到了夏季,大小蟑螂从各处缝隙中钻出来,灶头、饭桌、衣柜到处都有,防不胜防;一天晚上,一阵雷声过后,听到家里有吱吱的叫声,寻声找去,发现地板破洞下有一窝刚出生的红皮老鼠,眯着眼睛扭动着身体;而屋后,忽然排粪管给堵住了,粪便溢得到处都是。这年六月,儿子正好准备中考,而从农村搬来的大婶大妈们三五成群聚集在屋角阴凉处聊天,哇啦哇啦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得起劲。
没有办法,赶紧买房吧。把老家的一套房产给卖了,再贷点款凑钱买房。下班或周末,与妻子一起在城区到处看房。看来看去看了很多天,最后看中了城东边刚建好的那栋楼房。这个小区依山傍水、绿树成荫的环境吸引了我,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就是我的新家了。
这座岛城,是一座历史文化之城,处处散发着浓郁的文化气息。老城四周,以前都筑有城墙,后来旧城改造,大多的城墙被陆续拆除了,只留下西大街那很短的一截。城北的一座小山,竟是清朝一位皇帝赐的名,而山脚下,从唐宋起,就已作为县治所在地,元朝改为参将府、总镇府,到了晚明还成了鲁王的行宫。城内城外,随处可见一些古井、名人故居、战争遗址,漫步城里一些幽深的民居小弄,你会被一些与历史相关的弄堂名称的牌子所吸引,仿佛自己穿越到了旧城的某一段历史。这是这所城让人觉得最有滋味的地方。
我的新居在城市的东边,远离喧嚣,依山傍水,是老城最早迎接日出的地方。这里离城中心不远,步行半个小时即可到达;去本岛中部的新城也很方便,如开车的话,不用绕行旧城区就能直接出发。过一条马路就是城郊了,这片狭长地带紧靠着一座山,山上树木葱茏,风景秀丽,建有步道,如今又开辟了一条供游人休闲散步的盘山公路,把小城周边的几座小山及几处景点都串联起来,并取名曰“云廊”,是人们登山休闲的好去处。山脚下马上要建一条公路了,南北方向的,与由西而东的几条马路相衔接。
小区内最大的优点,就是严格按照规划建设,一色的六层楼房,楼与楼之间间距很大,大部分用作绿地。所以,我刚进小区时,在满山绿树的背景下,仿佛有种进入林区花园的感觉。小区很大,小区里面又有小区,道路也四通八达,进出和购物非常方便。
一百多平米的房子,结构又好,看起来非常宽敞。我从老家、暂住的家把我珍爱的书籍汇拢后统统搬入我的书房。与我相亲相伴的书籍,终于有了安定的居所、理想的去处。这个新家宽敞、明亮,安静而整洁。整齐排列的书阵,还有偌大的空间,那将是我以后为招募新成员留出的空缺。人到中年,自感以前的杂务空耗了自己太多的生命,知识和精神的缺憾实在太多。以往常常以身不由己、缺乏条件、来日方长为借口,逃避对理想人生境界的追寻。现在,在翻越了不惑之年以后,一片开阔的精神领地等待着自己去耕耘,去开拓。拒绝无谓的欲望,放达自己的内心,与智慧和丰富的心灵交流,寻找真实、自然、美好的境界,使自己的人生渐趋平静而纯真,这便是我站在新书房对未来的眺望。
……
弹指一挥,二十年的光阴。这二十年里,旧城不断向四周拓展。我们小区原来是城郊的一片农田,现在早已成为城市的一部分。这二十年里,我们的小区安然无恙,我们那栋楼也没大的变化。我想,房子像人一样,也要经常洗漱、保养;爱护物件,保持整洁就会让房子减缓老化的程度。我的妻子特爱整洁,在家天天擦洗、养护,如今二十年过去,房子还有上半新。房子可谓生命的庇护所,它与房主发生关联,而且几十年不离不弃相融一处,也许是冥冥中有着某种难以解释的缘分吧。我原本想,我这一生经历了无数次居所的搬迁,最终在这里找到安身立命之所,终于安稳了下来。人生易老,如今我已届退休的年龄,今后应该不会再折腾了,就在此读读书,写写自己喜欢的文字,安度余生吧。
位于本岛中部的新城区经过多年建设,现在已经颇具规模了,她吸引不少老城的居民迁去新城。老城有老城的优势,文化底蕴深厚,有许多历史文化遗存,出门购物也比较便捷。而缺点也比较明显,街道狭窄拥挤,新建的房子空间小;老旧小区多为开放式小区,难以管理;如今私家车越来越多,而小区的停车也越来越困难。而新城区呢?虽然买菜、购物没有老城方便,人与人之间也比较陌生,但新城区充满生机,道路宽敞,高楼林立,一些店铺、商场都是崭新的,只要有辆车,行动起来还是挺方便的。
居所是生命乃至灵魂的栖息地。一生已无数次搬迁的我,是否到了耳顺之年还要进行一次新的迁徙呢?我的情感是否割舍得下早已融入我生命的安定居所?我是否还有勇气再次迎接与新环境、新事物的碰撞呢?生活还在不断地延续,随时都在发生着变化,把握自己生命走向的,是人心,也有天意。
顺其自然吧。
衣柜变迁的那道风景
□曹银员
“所有风光,都悄悄藏在那扇门里……”而今,在许多人,对于衣柜的追求不仅仅是实用,还要美观、有创意。凝眸回望,家中衣柜从无到有、从旧到新,从简陋到精美今非昔比的变迁,不难看出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祖国的不断发展强大,我们老百姓的生活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越来越丰盈美好!
小小衣柜,悠悠情怀。上世纪60年代,我家居住的是乡村一间10多平方米的低矮破旧房屋,唯有一只被老鼠咬了两个洞的旧木箱子当作衣柜。箱子里总是平叠放着妈妈当宝贝似的几件粗布衣服,还有一条薄薄的老棉被。我和弟弟的衣服是共用各穿,不分你我。其实全家也没几件衣服,而且都很破旧,按母亲话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们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母亲在如豆的油灯下含辛茹苦缝补成的。那时家境贫困,为了生存,日子再艰苦也得熬着过呀。
1978年暮春,我从部队退役回到了故乡,不久便结婚成家了。当时家里的衣柜是我花钱请驻地木工制作的,是两只1米长、80厘米宽的木柜箱子,就是东北人家炕床头摆放的那种。父母也东奔西忙,尽心为我置办了几件简陋“家具”。我的父母是乡村老实巴交的农民,做家具的木料是经村委批准,他们亲手从山上砍下来的松树,搭配一些废弃盐板,经老木匠拼凑而成。不过,我和妻子最好的衣服也就是那么一二件的确良和退役带回来的几套军装,其它是一些新旧不一、颜色单调的布衣布裤。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换下来暂不穿的旧衣服洗净叠好后,一件件整齐地平放在木柜箱里。妻子还一本正经地给木柜箱作了“分工”,摆在右边的这只放女人的衣服;左边的那只放男人的衣服。平常随时穿的带有泥土味旧布衣服放在桌子上、椅子上、柜子上,显得乱糟糟。这些衣服穿在身上,没一件不是皱巴巴的,可能日久天长习惯成自然了,自己倒也没感觉到有啥爽不爽的。
两年后,我的儿子出生了,同时随着家庭经济条件好起来,衣服也逐渐增多。那时在乡镇工作的我,有了几套体面的制服,可家中没有合适的衣柜可放呀,尤其是卡其中山装、棉大衣和妻子钟爱的几件新裙子,最好能挂式放置。有一天,我在同事家串门,偶尔看到一种名叫“三门大橱”的立式衣柜,挂放衣服挺不错。于是,我就厚着脸皮向单位领导申请,终于“经研究批准”,在计划供应指标内购买了少量杉木。我立即请村里一名木匠师傅连日赶做了一个“三门大橱”。此衣橱做工精细,外观甚是漂亮,里头分为两层,下面可叠放被子,上面可吊挂衣服。完工当晚,我高兴地陪同木匠师傅喝了一顿老酒。
更可喜的是,1986年仲秋,在县人民医院工作的妻子幸运分配到了一套66平方米的房子。在城里有了住房,这对于一户住房困难的家庭来说,是一件偌大的幸事呀,全家人高兴至极。那时候家境开始富裕了,家人的衣服自然而然地新潮起来,数量越来越多。有了自己的新住房,如何在装修时相应配套好的新衣柜呢?在一个柔风沉醉的晚上,我和妻子迫不及待地骑自行车来到附近物资公司职工集资楼,马不停蹄地登门观看了好几户人家已装修完工的新房家柜样式。时迁事移呀,当年那些古老传统的大柜小箱搭成排列的家具悄然淘汰,而替代它的是焕然一新的固定式的墙橱壁柜之类。我以实用、美观、衣量、节省空间为基本点,将衣柜融于整套装修之中,进行了殚尽竭虑的精心设计,继后挑选手工技术精湛的木匠和漆匠前来制做。衣柜是整套房子装修的一个重点部分,衣柜做得好方显房子装修得好。经过两个月的一鼓足气、不知疲倦地忙碌,衣柜做好,装修完工。眼下,面积不大的房子按实际所需分隔成三间,即:主睡房和客厅及儿子睡房。各房间全部是牢固的木质壁橱柜当墙,既是墙又是各式大橱衣柜,真乃两全齐美啊……
光阴荏苒, 新时代涌新潮。让我和家人脸上挂着感谢与幸福的是,在城里又拥有了一套在绿色生态环境怀抱中的宽敞明亮的新住房,并有相应配套的隽美衣柜。这套衣柜,大部分是在装修时有能工巧匠统一制做的,少部分是商场买来组装的。现代化的衣柜家具,不仅做工细腻精致、新式时尚、简洁美观,而且具有诗意盎然的鲜明个性,别有一番“西子风韵,太湖气魄”风格,让人看着舒心,闻着醉心,摸着倾心,用着放心,果然是一种沉淀于心的幸福。衣柜是一个家庭的服装百宝箱,收藏着缀满花饰的衣柜里,笔挺的西装,飘逸的霓裳,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夏天的,冬天的,春秋的,棉的,毛的,皮的,麻的,丝的等服装,应有尽有——这何尝不是一幅高雅素洁的风景画呀!
彩蝶飞舞,梦想花开。显而易见,而今咱普通老百姓能够住上大房子好房子,且配套有称心如意的衣柜暧心窝,还有四季更迭穿不尽的一件件漂亮新衣裳,这样美好幸福的生活,显然是靠共产党的领导啊!岁月静好,夜色温柔。时下每每清晨初醒的我,揉揉微合的睡眼,最美的一天总是从举眉睃看漂亮的衣柜开始……
量体裁衣
□海尧
母亲不是个裁缝,家里却有辆缝纫机。那个年代,三五牌台钟和蝴蝶牌缝纫机是一户家庭的标配。
三五牌台钟是妈妈的嫁妆,老实巴交的外公从村里急赤白脸地争取来的。缝纫机是二手的,那年代,缝缝补补的活儿是石缝里扣不完的海螺。父亲和母亲一咬牙,买了辆二手的。于是,家里时常响起缝纫机哒哒哒急促的喘气声,父亲被电焊烫破的衣服,皮实的弟弟磕破的裤子,都被按上了操作台,一阵铿锵铁蹄的碾压之后,一块块花花绿绿的补丁牢牢靠靠地附在了破衣旧裤上。
我从小好奇心强,外表柔柔弱弱轻声细语,骨子里都十分好强。瞅了几次之后,私底下常对父亲的工具箱下手,一阵左旋右拧,有的复原了,有的合不起来了,听到父亲回家的脚步声紧锣密鼓了,赶紧强制地盖上盖子,随后溜之大吉。父亲一眼就发现了我欲盖弥彰的拙劣演技,不过,我一次都没有因此挨打受骂过。父亲的宽容保护了我的好奇心。
在一个闲居荒废的午后,转移目标,不碰父亲黑乎乎油腻腻的工具了,转而对着缝纫机下手了。垂涎它许久,无奈母亲的身影从房间里晃到厨房,又匆匆地踏进房间。缝纫机放在母亲的房间,我只能安静地蛰伏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试探着靠近。
有耐心的猎手总会等到猎物,终于有一天,母亲外出,嘱咐我乖乖待着,别乱跑。真是天赐良机啊!我怎么舍得跑出去呢?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母亲满腹狐疑地看了看我迫切的眼神急切的神态,这孩子今天怎么了?以往总会纠缠一会儿,顺便谈笔交易,回来带个小零嘴啥的。这次出乎意料地乖巧。她怎么也没想到,我等待这个机会快望穿秋水了。母亲怎么也没想到,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对她心爱的缝纫机下手了。
打开面板,掏出机头,搬一把高高的凳子登登洋洋坐好。上线圈,绕线,穿针,有模有样。
最难的是上底线。底线线圈嵌入圆形的不锈钢质的环中,不锈钢环再嵌入缝纫机肚子里。转几下右侧驾驶盘,针头一头猛扎,探入齿缝里,一招诱敌深入,把底线勾了上来。面线底线一明一暗配合默契就往前走,针脚平整。如有了嫌隙,闹个脾气,执拗不前,于是乎底线面线扭成一团无序的乱麻,浮于底面或浮于面上。
穿针引线完毕,找块碎布头,垫上,压针脚,右手顺拨几圈圆形的状如方向盘的轮,踩上踏板,前前后后地踩踏,一阵咣当咣当的大声响,针脚听话地哒哒哒往前走了。顺顺当当地走了一小段,手和脚没跟上节奏,不是脚慢了就是手快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针,断了!这是将要承受唾沫和棍棒无情碾压的先兆啊!是留下现场的犯罪证据来个肇事逃逸?还是收拾完作案现象的蛛丝马迹静待有朝一日东窗事发真相大白?还是补救一下来个欲盖弥彰?当务之急是得换个针伪装下,但不会,咋办?
登登洋洋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变形为热锅上的蚂蚁,三五牌座钟索命似地提醒时不我待,一声又一声清脆有力的当当当声,每一下都是撞门锤,怎么办?赶紧想办法。
天无绝人之路,山穷水尽之际,看到了抽屉里的蝴蝶牌缝纫机的使用说明书。一顿生嚼快啃的速成大法之后,依葫芦画瓢,使出十八般工夫,这儿扎下,那儿戳下,汗水涌泉似的往外冒。松……松螺帽,对,松螺帽,注意针眼方向。我一直以为缝纫机的针是通体浑圆,就像邻家绰号为“炸弹鱼”的小弟弟,饭后滚圆滚圆的肚子。不曾想,针头竟然有一截的一面是扁平的,这可是实践出真知啊。不来这一次事故还发现不了这点常识小秘密,也算是小祸小福了。
搞定针头以后,心有余悸,再不敢造次,伪装复原好现场,远离了缝纫机。
妈妈回来了,一切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有不知去向的断了的针头和古板严肃的台钟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还有我咚咚咚擂鼓般的心跳泄露了云淡风轻之下的波涛汹涌。
那年月,不但家里的缝缝补补离不开缝纫机,而且身上每个季节的衣服都是由缝纫机裁剪缝制出来的。大到冬衣厚重外套,小到背心内裤,都是一针一线踩踏出来的。新生娃的满月衣,新娘子的嫁衣,都是纯手工缝制。夏天热风一吹,冬天西北风一刮,裁缝们的日子开始吃香喝辣了。
二姑妈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子,也是一名手艺精湛的裁缝师傅。每当一年拐个弯,姑妈的裁缝铺工作台上堆满了绫罗绸缎,一摸丝滑,有艳丽的大红大紫,也有低调奢华的暗红墨绿色。花纹极精致饱满。我常在妈妈用剩的碎布堆里找出一两块大小不等的绸缎,给我的布娃娃缝几身行头换换,丑不拉叽的土娃娃换上了绸缎,仿佛一下子成了珠光宝气的贵小姐。
这些绸缎大都是待嫁的新娘送来定制嫁衣的。冬衣有内衬,夹层填充雪白的棉花。嫁衣用的棉花是上等的,白得如雪,柔得似云。立领居多,中式风格。隆重介绍的是它们的扣子,称为盘扣,简直是一绝。扣子的样式特别精美,有菊花扣子,有鸳鸯扣子,还有很多叫不出记不起的款式。裁好的长布条,耐心地滚成细细的长条,长条再盘成各种各样的款式,缝在衣服的门襟上。
昏黄的美孚灯下,我攥着布条的一头,另一头姑妈拿针一点点地滚成条,一根细细长长的布条,在姑妈的手下幻化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花,活灵活现地停在扣眼上。我常缠着姑妈教我,她拗不过,就教了最简单的菊花盘扣。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执着于此,或许如今的我多就了一项非遗技能傍身。
一台缝纫机,一把有刻度的直尺,一块粉饼,一把大剪刀,各种各样的色线,这是裁缝师傅的所有工具。不管寒暑,不论冬夏,裁缝师傅不是在裁剪就是在缝制。住姑妈家的每个夜晚,我都能听到昏黄的光晕里,缝纫机咣当咣当哒哒哒的声音。“姑妈,太晚了,休息了!”“你先睡哈,这件衣服人家明天要了,得赶出来。”这样的对话重复出现。因为经常熬夜赶工,最后,手中细长的线再也穿不过细细的针眼。
我年轻时的衣服大多数是在岛斗街上的小商品市场做的。小商品市场很火,各种日用品应有尽有,小到扣子,大到包包箱子。一大清早,市场门口已围了一拨又一拨的女人,待挎着钥匙的工作人员往前一站,大内总管的气势一铺垫,顺风宝剑似的钥匙不紧不慢地往锁孔里一插,啪嗒一声,锁开了,长长的铁链子一甩,两扇镂空的铁门咣当一声向两边靠,我感觉它们是被迫靠边的,因为一大群人像新涨的潮水蜂拥而上。大内总管也不知被冲到了哪个角落,只听到他粗声粗气地吼着:“干吗?干吗?慢一点,慢一点!”潮水中有店家有顾客,男的很少,女的居多,老人不少,周末节假日或者寒暑假,女人们拖儿带女逛市场,给女儿买朵头花,给儿子买双鞋。市场里摩肩接踵,狭窄地儿还得侧身才能过。
裁缝铺子在市场的最后面。一行行,一列列,铺子之间薄薄的板相隔。铺子里挂着五颜六色的料子,厚的薄的,粗的细的,红的黑的,垂坠的飘逸的,眼花缭乱。裁缝师傅们个个忙得像陀螺,有的低头拼命踩着缝纫机,踏板像风火轮,针线飞快地从布料上轧过;有的唾沫横飞介绍布料,时而拿起凑到顾客面前示意看暗纹感受面料的细腻柔滑,时而在自己身上比画;有的拿着尺子既量肩缝又量裤长,踮脚下蹲不亦乐乎,汗水像小溪流淌;有的拿成品给顾客试穿,拧眉眯眼看效果。顾客们走马看花一个铺子一个铺子地观察,遇上心仪的面料,一番讨价还价,再一番款式的口舌交涉,尘埃一定,静待美衣上身了。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声:“我的先做哈,过几天要去吃喜酒,千万别忘了哦!”
岛上的人们出个门或者吃个席,大多会隆重地做上一身新衣裳,年轻的姑娘发了工资,或者换季的时候,或者听说新来了稀奇的面料,有了时髦的款式,三两好友结伴来裁身衣裳。找个手艺好态度好价格实惠的师傅很重要。细节见真章,缝的针脚均匀细密,熨烫挺括,裁剪合身,长短合适,都是考量裁缝师傅水平的重要因素。
络绎不绝的顾客,热情洋溢的店家,眼花缭乱的商品,彩旗一样多姿的衣服,汇合成了一幅喧嚣繁荣的画卷。
结婚后,婆婆也有一架蝴蝶牌缝纫机。闲来无事,找出旧衣服给孩子改衣服裤子。我设计款式,婆婆帮裁样,我坐缝纫机上缝。婆婆年轻时也会点粗浅的裁缝活,有她在一旁坐镇,我心里有了底气。从其他面料上剪下可爱的图样,缝上,婆媳通力合作的作品很成功,孩子穿上很漂亮。回首想想,这不是现在视频号推的改旧衣的营销吗?天哪,我又一次错失良机了。
后来成品衣时兴,街上的服装店一家一家冒出头。款式新颖,试好立马能穿,不用排队等待。特别迎合了年轻人的想法。渐渐地,光顾服装店的人越来越多。小商品的裁缝铺只剩下中老年的客源了。
网络的异军突起,天南地北奇装异服铺天盖地而来,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的,明星模特穿的,点点手指衣服就能送上门了。这样的形势如火如荼发展起来,去裁缝店做衣服的人屈指可数了。
今年国庆,我去了久违的小商品市场,几个熟悉的店家三三两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顾客寥寥无几。往日一长溜的裁缝店如今只剩下三四家还在坚守。挂的面料和成衣,引不起大家的购买欲望了,只有极少数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依着老的习惯过来裁件衣服缝条裤子,顺便老姐们唠上一会儿,关于衣服的话题已经很少了。有点像老茶馆的样子,过来的老人不是为了一杯茶,乃是为了找人聚首聊聊天,与往事酙杯,缅怀生命中每一场跌宕起伏,细诉家长里短云淡风轻的日常。
我坐在一旁,聆听我不曾熟悉的故事,刹那间仿佛回到了过去,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盛景,叫卖声,还价声,争吵声,称赞声,打招呼声,声声入耳。
外面下起了小雨,十月的雨还带着七月的余温,空气里湿漉漉沉甸甸,好像这雨也懂了人生的沧桑变迁,懂了这细雨斜风中日渐憔悴衰老了的建筑里的长了褶皱的过去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