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远了,我却忘不了苹果香
往事远了,我却忘不了苹果香
李慧英
这天,常听他们说起的名字,和躺在报刊文集里从未谋面的作者,纷纷从纸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降临到岱山县图书馆,三楼一间会议室里。
他们从本岛、附近某个岛屿,从深圳、上海、从海外赶来……,纪念共同的四十年的青春。我在这的时间与之相比,实在不足一提,与许多人并不相识。然而却总听他们提起,旧照片也反复在群里巡游,一遍又一遍,日子久了,仿佛那些年代的影子里自己也在,也都相熟着。或许文字的事情和人本也没有太多距离,沙漠距离海洋是遥远的,也可以无比亲近。
在图书馆门口的时候,李松岳和厉敏老师摇晃着走过来,旁边还有一个人,我在脑子里辨认了下,是朱涛老师了。这天三十多人围桌而坐,他们回忆往事,那些情绪感染到我,让我有点感动。李宅的聚会和邱波彤的“拔丝苹果”被说到好几次,大厨说,其实菜的工艺是简单的,裹在苹果里的情意却是绵绵不绝,已经成了酒。在我看来,拔丝的火候也是不好控制,颇要费些功夫。
这让我一时分神,让我想起家乡的苹果树还长在阿苇滩的院子里,已经打了霜,正是好吃的时候。还让我想起狼戈《苹果香》里的六星街,和白毡房里的莎吾烈泰。“红嘴雁飞回芦苇随风荡,河对面的莎吾烈泰,今天在不在……六星街里还传来巴扬琴声吗,阿里克桑德拉的面包坊,列巴出炉了吗。湖蓝色的院墙,我生命的院落……如今往事远了,模糊了,我却忘不了苹果香”。我每次听到这首歌,都会合着节奏,一边小声哼唱一边想要流泪。
他们那天不时说到,凑在一起吃了东家吃西家。还说当年谁谁失恋,一口气写了八个纸头的文章。他们说再过十年、二十年就要拄着拐杖来聚会了,还说下一个四十年恐怕是赶不到这里来了。我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那时恐怕也已驾鹤西去羽化成仙了。
从1983年和1984年开始-,说到这些年份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邵蓓蓓,她正在看手机,应当那年还没有出生。我又看一眼梅森,他要过十年才出生,刚刚在朋友圈官宣“告诉桃花,不用开了”的爱情,此时正愣怔怔地看着会场,你别看他这一副样子,其实不知道心里怎样翻江倒海,文字的厚重全在那里面装着。
我不知道这些年轻人在想些什么,他们的岁月、光阴,和文字的诉说。而我自己则是一把年纪的新会员,一边被岁月的皱痕压着,一边心里虚得打晃。我也不停地翻动一些老记忆,那些时光里的馈赠,新疆的老师和朋友给我文学路上的指引和帮助,十年、二十年,让我受益的细节雨点一样噼里啪啦砸下来。它们在时间里一晃而过。绿风诗刊的编辑老师来独山子座谈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论坛上叫野鸟的版主邀我参加,那是我与文联作协的初相识。文字发表总会受到激励和鼓舞,而大部分时间是跟着打酱油瞎混,听李东海、沈苇等老师为我们讲课、改稿。仿佛自己成了很爱学习的学生,却始终也学不好。国内作家团来疆,途经独山子停留一晚,也是十五年前了。那次阿来带队,同行有舒婷、迟子建、刘庆邦等老师,还有新疆作家刘亮程和丁燕。我很喜欢他俩的散文,便跑过去兴奋地告诉他们这些。刘亮程面无表情,说他俩这一路备受冷遇。
人世间的事不能回忆,否则就没完没了。我听他们回忆,又分明不是回忆,仿佛在叙述昨天的事情,还都是年轻的样子。就像昨日才在某个地方和谁接头,手里拿着同一期刊物作为暗号。又仿佛正相约乘坐两个小时慢船,到衢山岛看望王水儿。上下铺的宿舍里酒瓶还没倒下,一首年轻的诗还没有写完。那些青春岁月还在跳动的光阴里,明晃晃闪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文学将时间拉长,又将其浓缩,消失。仿佛滴滴答答摇晃的钟摆并不存在。
漫长而短暂的光阴,流星般滑过却犹在眼前的光阴。发酵的光阴。
那天下午喝了杯咖啡,晚上喝了杯黄酒,于是成功失眠。黄酒是陪许成国老师喝的,他马上退休我们祝贺。黄酒难喝,吴大说,啤酒好喝,但是以前海岛人没钱,就把这种北方的料酒当作酒水来喝,慢慢就成了习惯。整个晚上,我一口一口喝着料酒,心里尽是说不出的委屈与惆怅。
在发酵的光阴里。发酵的事物总会生出泡沫,散发出味道,有咕嘟咕嘟的气泡冒出来,让你内心鼓荡着,压也压不住。歌声从某个时刻响起了,是饱含深情的、忘我的老歌,动人的、跑调的老歌,是一放声就收不回来的波澜和壮阔。
会中休息时,大家合影,三三两两拍照。我收藏了远山姐姐和主席的合影,实在是因为喜欢她那份笃定冻龄的美,况且李国平主席这个岱山文学的核心人物,在旁边搭得也算合适。想想曾在定海的她,不畏舟楫劳顿赴岱山作协,现远居澳洲,依然漂洋过海赶来。
文字的隧道,穿过生命的幽深,一路走来越来越厚实,却依旧是年轻的。或许在青春的海洋里航行的文学,在草原上策马扬鞭的文学,从来就不会衰老,尽管风霜染白发丝,划伤了皮肤和眼角。
我又想起那首《苹果香》来,想起家乡的白毡房和草原牧场,列巴在面包房里刚出炉的味道,想起歌词里的孤独和怀念。“红嘴雁飞回芦苇随风荡,河对面的沙吾烈泰,今天在不在……”那些明亮的忧伤,冬布拉弹指间的奔放与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