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诗歌
李越的诗
南方狂想曲
一
阳光大桶大桶倾倒,铁质的红土
烈火一般,车轮奔向隆隆的汽车之城
有金属的唇片呼遏雄鹰,山民胯下
群山扑成如风的野马群
我是火成岩断裂的声带,是携上一把红土,插一柄斧头的上路着
森林在暴雨下一片片伏倒
我垒石架桥,劈开仙人掌的王国
村庄网一样横穿,树林深处珍藏着果实的美女
家酿的甜酒令人颤抖
我是兽皮鼓,是倾泻的大河之水
山崖崩塌
船首冲上浪头,纤夫们的头颅
垂向落日去处,胸膛滚动
大河地区乌亮的矿石
我是母亲,是男人们的妻子,我曾背井离乡
灵魂在河流里洗得发黑,种植
一片片儿子们的树林
我看见太阳的纪念日,葬礼上英雄们的儿子
含着微笑,民歌手弹唱着
古老的叙事艺术
我也是建筑师,用角尺丈量着道路
建筑群挥动拳头向天空哈哈大笑
以钢铁的骨骼抗击着台风
工厂汗流满身,在煤烟和烈日下
露出牙齿,挥命挥霍着
奔跑着,破坏又创造
城市在一千个乐团的敲打中
握住大街,血脉暴张,狂跳着野牛之舞
坦露肌肉健美的现代之舞
我是广场的纪念碑,是喘息断裂的地层
被龟裂的大手雕刻,向惊讶的孩子大声喊叫
祖先的头盖骨靠在博物馆里沉默不语
啊,人民,我是人民!我在用一千种语言说话
我就是语言大师,有如铜号和紧绷的大鼓
被爱情震颤,在激荡的河流中唱着
一次日落,另一次日出
二
从大河之源,我抬起清凉的面颊,走上山道
走进南方久聚不散的积雨云
雷阵低低压下,惊醒红豆和蝶翅
哦,我的不狠不恼的江南的雨,淋湿了
小院里扬扬洒洒的洋槐花,孩子的红布鞋
点点漂在石街上,淋湿了细细纠结的
羊肠小道,送葬队纸喇叭尖亮亮的拖滑音
淋湿了花格细碎的土布裙
淋湿了岩壁上枯藤缠绕的石凿棺,巴蜀人
“滟滪大如龟”的哀怨深叹
我的南方总垂着细长的黑睫毛,撑着油纸伞顾盼回首
瞟见老妇人泥泞中彳亍独行,蜜蜂一样的
乌篷船开在河道上
瞟见木楼的窗口默默期待,弄笛手闭不住
如水的深情
瞟见异乡的老艺人无言走进落花里
雨夜里牝马在灯光晃荡的木屋泪水盈盈
因此,南方的故事总睡得很沉很长,梦着小鱼姑
带血的划刀声,豆腐郎有板有眼的竹梆子
满池清凉的莲子
梦着半人半神的山屋,剑门关
细雨里的驴背诗人,更有栏杆拍遍的
如水激愤
辛稼轩啊辛稼轩,一千年了,你的怨愤有如
一曲如水的哀歌牵着我回到江南
诉千回百折的衷肠,化一天的滂沱大雨,浇透
浪子的灵魂,浇透大地骤然翻转的筋络
催大片大片的甘蔗林一节节拔高,变甜……
三
我的心弯曲如弓,射向血管般密集的道路,攀上绝顶,呼喊如潮
河流像蒙着犀牛皮的草原
而岩壁成为勇士们挥舞的盾牌
我是纹身者的后裔,是狂饮太阳和波浪的骑手
在南方,我的心被太阳之箭射得鲜血淋淋
我的坦荡的南方啊,你用滔滔不绝的精液哺育过
第一代的先人,他们健美勇武,涂满棕油的四肢
惯擒密林中的雄鹿
我是走在屈原.李白热泪滴洒过的江流和道路上
多少怨愤多少梦想,被岁月酿造
酒一样浓烈潮一样激打
在南方大地上,走过一代代将军,哲人,艺术家
多少血泪迸溅的诗篇和诉不尽的绵绵长恨
我的一天消化十万吨的乌煤,诞生一千座城市的
南方啊
我的仍骑在马背上唱着古老情歌,跳着兽皮缠腰的
原始之舞的南方啊
我的爱就这样不可抗拒地被你夺去,交给沾满红土的奔驰车轮
建筑物的强大方阵,交给城市钢铁的心脏
南方啊,我的痛苦树根一样扎入你布满血管的骨骼
我的兄弟们一生都走不出群山的包围,他们的爱情
依然缺少智慧,以炫耀胀痛的精力和凶猛的歌喉
俘获女性
孩子们一代代生长于阿诗玛的神话里,对苍茫晚风吹奏
一弯如弓新月
我不能容忍山民的钢叉在石壁上对风呜咽
纤夫滴血的脚板踏过碎石滩,嘶哑的呼喊和老木船一起
葬入狂奔的江水
南方,不要再炫耀你的过去!不要再让我的心
随同爆炸的号子从绝壁上滚落破碎
让我一千次仆倒,再一千次站起,追随祖先坚韧的
脚步和梦想,起进你日夜喧嚣的胸膛,走进
沉默的矿藏
从大河之源,又一次我朝向太阳
以钢铁的喉咙呼向平原.森林和城市
开路者的血肉长成参天大树的丰腴的南方啊
英雄们的母亲白发相枕的衷情的南方啊
我的汹涌着阳光之潮 汗水之潮 红土之潮的
血性的南方啊
孤岛上的母亲
老妈妈,山岗上所有的风
都向着你吹
雪花在静静飘落
大地的睡眠又深又长
老妈妈,星星与夕阳
在你眼眶里闪烁
港湾的汽笛已经拉响
回家的路啊多么遥远
老妈妈,那只飘荡的小船
在唱着什么样的歌子
波浪追逐另一团波浪
带走你青春的岁月
老妈妈,林子里神秘的鸟儿
在把你声声呼唤
何处是你的故乡
你暮霭中的水井和果园
老妈妈,紧抱着孤岛的灯塔
这人世最后的温暖
老妈妈,你动情的哭泣
是长途江最美的晚祷
七姐妹礁
雨洒落在七姐妹礁的每个角落
寂寞的雨滴。冰冷的雨滴
没有一只鸟为我歌唱
没有一条船为你渡航
波浪永恒的轮回中,七姐妹啊
你的白发飘飞,你的腰肢瘦损
缓缓爬动的东方螺。一只蝴蝶
引诱着另一只蝴蝶,引领我
攀上最高的绝壁。山风尖厉
我的心狂跳,我的意迷离
但我不能呼喊,唯有沉默
对抗这灰蓝的空茫
雨滴飘落,洗尽了七姐妹
娇艳的容颜
就以心为船,以云为桨
横渡这无涯苦海
时光翻卷。七姐妹啊
什么样的梦想使你沉醉
什么样神秘的诺言不能说出
我的手抚触到你每一寸肌肤
却又如此陌生,如此忍耐
雨洒落在七姐妹礁的每个角落
寂寞的眼睛。冰冷的嘴唇
安魂曲
九月的浪头高过天空
船夫们,在锋利的牙齿上摔打爱情
凶猛的爱情,然后
找一片安静的坟地
安静的坟地缓缓漂走
船夫们,是否扛得起海的重量
盐和死亡的重量?然后
唱一曲太阳的葬歌
太阳向西,一面破败的旗帜
船夫们,挥舞最后的刀子
饮尽最后的烈酒,然后
划一根火柴将头颅燃亮
九月的浪头高过屋顶
船夫们,托举起丰满的粮仓
这尘世唯一的幸福,然后
打着灵魂的马儿回故乡
海滨花园
湿润,冰冷。沙和光的微笑
脆弱的阴影里,话语如水
翅膀,荆棘,浪沫
哦,废墟,雾霭,蓝色的眼睛
船向海上,马入山中
新鲜的灵魂在大气中颤抖
星星坠落,海贝的壳内
埋藏了无数个世纪
黑鸽子的云来自大海深处
哦,面庞,梦想,水晶的高台
无声之吻如一朵花凋谢
海啊,你在赞叹,催动,但今夜里
不要火把,也不要风暴,也不必
去珍藏宝石 皮革
就这样抚爱着,畅饮着
哦,让我们消溶,消溶于
寂静之母的水泉,像一股风
一道光,一阵咸腥的雨点
献给美洲的良知们
惠特曼,你的大胡子和三叶草紧缠在一起,从你这里
我知道肉体和灵魂一样美丽
沿弗吉西尼亚大道,带电的兄长,抽着纸烟,你向我吹
俏皮的三拍子,那时美利坚还是个孩子
告诉我,你著名的斧头失落在哪里
现在轮到我了,我要伐倒你的森林,不是要
做奴隶主,为流浪汉你建造过芬芳的房子
米斯特拉尔,娇美的夜莺,钻石,你沾满热泪的十四行诗
曾使我无羞耻地哭泣,难道连死亡也不能叫爱情缄默吗
你歌唱大树,果实,因黑夜和寒冷愤怒
如今你的声音透过地心钉子一样打中了我的心脏
你,巴勃罗·聂鲁达,独步的雄狮,美洲巨大的仙人掌。你的高山和海洋
充满野性的呼喝,光明被你一点点挖出,又将你割伤
对于我,你的目光是严厉的,带着年轻时爱情的伤口
你又是自由的,一如大草原之风
你祖国门前蓝色的葡萄酒
一种铁的声音带我穿过原始林
朴素的队长,你宽阔的背部让我温暖
红色土地的儿女,你们都是大树,被生活磨损,伤痕累累
我触摸到你们搏动的根子,现在让我们结合,重新创造
崭新的世界,崭新的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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