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飞散文随笔新作(2006-12-03)
李月梅
我9岁时,一天上学经过李月梅的家门口,正看到李月梅弯着腰将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从洗脸盆里伸出来,被刚刚升起的太阳照见,黑亮亮,油闪闪的.我心忽地一慌,连忙扭转头向学校跑去,后来学到瀑布这个词语就想起李月梅的头发,印象中就总觉得瀑布是黑颜色的.
李月梅有一头出了名的又黑又亮的长发,总是编成粗粗的辫子,直直地甩在背上,走起路来时,晃来晃去的.李月梅的皮肤也是村里的女人们没一个能比的,又白又嫩.而她去地里干活,不管天气多热,总是毫无例外地要戴手套,头上罩一顶宽沿绣花的太阳帽.李月梅是我家的右舍,左邻住一位九十岁的老太太,她每次看到李月梅出去,都要拄着拐杖在屋门口来回踱几步,连连摇头,口里啧啧啧地响:“唉,这哪像去地头干活,戴着纸头一样的帽子,怎么不会让风吹走呢?”
李月梅的自留地靠在驻地部队大礼堂的墙根下,每回李月梅在地里头的时候,墙头上总会趴着几个穿绿军装的后生。他们跟李月梅聊天说笑。聊得熟了,就经常有人从墙头上跳下来,帮李月梅挑水浇菜。李月梅原来四、五分的自留地也被他们开辟出来有七八分的模样。李月梅的自留地不像别人家那样,一块地种一种庄稼,她的一畦田里一株弯豆隔一株是蚕豆,两边又栽种齐齐的青菜,像给田块绣上绿色的花边,又一畦田里,田头搭黄瓜架,田尾支起西红柿架,中间空闲处匍匐着金黄的南瓜花。整一块地被李月梅饲弄得五颜六色,丰富多彩。在地头最里角,还耸立着一簇火红的指冠花,村人们惊讶,李月梅说,那是野生出来的。可是谁都不信,他们说她人打扮得花俏,把一块好好的地也弄得花俚胡俏的。
部队礼堂时常放要买票的电影,李月梅从来不用买票,因为她认识部队里所有的官兵,确切地说是部队里所有的官兵都认识李月梅。每次李月梅去礼堂看电影的时候,她的屁股后面总是跟着一长串半儿叭叽的小孩,见到在门口收票的战士,争先恐后地喊:“李月梅是我姐!”“李月梅是我姐!”这时,李月梅就朝战士笑,也不知是笑得无奈还是灿烂,站岗的战士一见李月梅的笑就很有气势地一挥手,那些毛孩儿便一窝蜂地冲进去,将李月梅挤到一边。我总是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看到里面有几个与我同龄同班的男同学,心里就非常的羡慕,可是我不敢靠近李月梅,我不能说李月梅是我姐。
李月梅嫁给我们家族里辈份最高的福运做老婆,福运才二十二岁,而排末辈的我得管福运叫太公,他们结婚时,母亲带我去吃喜酒,酒席上母亲要我喊新娘子“太婆”,叫一声就可以得到新娘子五角礼钱,可是我使劲低着头,抿着嘴怎么也不肯叫。母亲着急得又是责怪我又是不住地向新娘子解释:“这孩子就是木,不懂事,不出相。”新娘子低着头,两腮绯红地拉起我的手,将五角崭新的钞票放到我的手心里。这时候,我真想大声对她说:“我不要叫你太婆,你不是老太婆,我只想叫你姐姐!”可是我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一天福运出海回来,到夜里突然听到李月梅尖利的哭声,母亲点亮灯,左邻右舍也纷纷响动起来,一时间人声嘈杂,我感到惶恐。不一会,李月梅的哭声没了,人声却更加喧哗,听有人说道:“李月梅跑出去了。”母亲急忙披衣起床,这时候村里的人都会积极主动地加入到寻找的队伍中。我睁着眼,再也睡不着,想像着李月梅披散着头发,哭肿着双眼,赤着脚一个人孤零零的跑在黑夜里不知要到哪里去的情景。稍倾,又一个哭声响起来,是福运妈在哭,她边哭边说边骂:“是哪个烂舌根的在抵毁我家月梅啊,她只不过去和部队战士演一场戏啊,一起去的也不只有我家月梅啊,为什么不造谣别人,却造谣月梅啊,你这个孽子耳根子软,听了别人挑拨嚼舌的话,就不问青红皂白抬手就打。你这是帮着别人欺侮自己的老婆啊,月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老太婆人也不要做了。。。。。。”我听着也伤心地落泪。哭声突然停了,不一会母亲回来说,找到了,就在自家墙角蹲着呢。
第二天上学,经过她家门口时,我特意放慢脚步,想看看李月梅是不是躲在窗户里面,伤心又难为情地羞于见人,却看见李月梅挎着一篮子衣服,福运太公挑着一担水桶,俩人说笑着朝村里的水井走去。我惊讶得瞪大眼,昨天夜里人哭狗叫闹得半个村庄不得安宁的事怎么就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没过多久,李月梅的家门口奇迹般地筑起了围墙,围成一个足有一亩地面积的院落。福运赤着背,抡着钉耙在院子里翻起七八分的地,那堵围墙正好和我齐肩高,我踮起脚就能看到院子里被翻起的黑黝黝的好像很肥沃的泥土。
以后每天上学,我就喜欢贴着李月梅家的围墙走,手指顺着围墙上的石头一块块的弹过去,弹完院门边最后一块石头,我便朝里偷偷张望一下,有时看到李月梅正在饲弄着庄稼,她现在头上经常扎着一块蓝白相间的毛巾,那长长的辫子也许为了省事洗就塞在毛巾里面,手上也没戴手套,直接的用手在拨弄泥土。而很多时候看不到人,院子里空荡沉寂着。但是到了秋天,李月梅的院子又变得五颜六色了,又绿又红的高粱高高地挺立过墙头,金黄色的南瓜花从围墙头蔓延出来,蓝色的碗豆花眨着深幽幽的眼睛。我望进去,又看到院落墙角盈盈簇拥着一排指冠花,这时候,我已经知道指冠花又称满堂红,等花期成熟时,摘几朵加一点明矾放在碗里或者平整的石面上,用棒子或者石块捶捣,然后将捶碎的汁液涂在手指甲和脚指甲上,用布包住睡过一夜,指甲就变成了好看的红色了。听说如果在
放学回家时,看到母亲倚在李月梅家的院墙头与李月梅聊得欢,母亲老远就招呼我:“你过来,你太婆正跟我讲,你这孩子“口关”太紧,你太婆嫁过来三年了,也没听你喊她一声,你真是太不懂事了。”这时,我看到李月梅一仰头,脸冲着天和地之间的空白处,嘴一张“哈哈哈”地笑起来,那姿势像极了母亲毫无顾忌地大笑的时候,我的心忽地被什么揪住,一股莫明的悲伤难过在胸腔里腾空而起,我转身朝家里狂奔,一边奔一边在心里使劲地喊:李月梅!李月梅!
船
一个恒古的诱惑游弋在日新月异的历史长河中,尽管翻版着不同的模样,而愿望永远是最初的那种简单和辉煌。
这个愿望属于海,即使长在山林也要做条小舢板,颠颠簸簸闯大海。
当钢铁冷板一块块竖起,切割,电烙,历经炼狱之痛的那份悲壮与豪迈,在波浪一潮一汐的轻拂抚慰中竟日日滋生温柔浮动的联想,好比搁浅在岸上的渔妇的心,听着哗哗的海响,那份诱惑和渴望不是身在其中,谁又解得?
船在弄海的经验里孕育,于渔夫殷切的期望中锻造而成。渔妇置备了丰盛的酒菜准备在新船下水之时庆祝。无论离别相聚,她们已习惯用快乐和希冀去祭典中间经过的那段枯燥寂寞的日子。
渔夫的语言是鱼的语言,渔夫的心是古老坚硬的船舱里鲜活的鱼,像一堆堆积闷盖着的财富。而渔妇的身体是海,有波涌鱼弋.,有风徊潮循,船因此充实而温暖。
海在船的诞生之时有些伤感,它如一位昔日丰腴饱汁的少妇羞愧地祼出已然干瘪灰褐的胸脯。纵然心底里的记忆依然斑斓多魅,而流出的泪水日渐浑浊干枯,可是海无时无刻不在努力着向岸堤攀涌,一如我们生活每日的挣扎和无奈。
海显浅了,特别是当船的模型在欲望中迅速膨胀的时候,挖深拓宽的船坞像多产的子宫变得成熟而松滑,而海这个母体却有些承受不起了。
新船没能如期下水,海很安静,渔夫沉默着。老人说:海离滩涂越来越远了,也离丰裕祥和的日子远了。人有悲欢,月有盈亏,等到大潮汛再试试吧!
新船终是要下水的,事实的结局毫无疑问。却是要等到大潮汛,难道这是海新裁的定律,以惩戒船的猖狂,渔夫的随心所欲?
海浅了,远了,渔夫极目远眺的视线忧伤而模糊。一声叹息像狂风震撼船的灵魂而船的目光依然拽住那些逃向海角天涯的灵动的身影。
2006 9 16
如果情人送你一束花
曾经在一本杂志上做过一个心理测验的游戏,印象挺深。那测验题目是:如果你的情人送你一束花,你会将它摆放在家里的什么地方?答案有四个供你选择:A:客厅、B:阳台、C:卧室、D、玄关的鞋柜。一看这些答案,觉得哪里都不是我想或者说不放心摆放的地方,而我会将它放在什么地方呢,我的目光不觉离开了书本,郑重其事地思索起来。
如果将它放在阳台上,虽然能享受温暖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却时时得谨防风雨的袭击,那娇艳的花枝,柔嫩的生命能经得起世俗的风雨的摧折吗?而将它摆在客厅里,则显得过于张扬和炫耀,那肆意的伸枝招展,即使同气相投的知已好友也会谨慎地收敛欣赏赞许的目光,更况且平常的人来客往会怎样地报以耻之,不屑的眼光。如果在卧室里摆放一张爱人的照片,一定会使自己恬静地安然入睡,但是一束情人送的花衬着蒙胧的灯光在黑暗里散发缕缕幽幽的暗香,那颤弱的花蕾,仿佛一双深情温存的目光,是你无言的凝望着还是它默默地注视着你,在这情意深邃迷离的夜里,如何让人安然入睡呢?
剩下的就是那只鞋柜了,试问有谁会想到或愿意把情人送的花放到鞋柜里去?鞋柜:里面有称得上尊贵的皮鞋、洒脱的球鞋、时潮的凉鞋、风情的拖鞋、平善和气的布鞋、平底鞋。。。。。。纵然它们个个具有最适合承载自己的实用价值,但是当它们面对那令人心旌摇荡,鲜润欲滴的情人花时,却显出多么粗俗,委琐的颜面。如果这是一束心中珍爱的情人花,会舍得将它置放在散着隐隐薰气的鞋柜里,而与心无疚吗?我不会放的。
但是只有这四个答案可让我选择,而我不过是这道题所网罗的世俗的人之一,我能跳出这个游戏规则,去找另一个答案吗?
如果真的是他送来的一束花,他说这是他今生唯一相送的一束花,我会怎么样呢?且不去想将它放在哪里,我会忍心看它在我面前慢慢地枯萎,凋零直至死亡吗?
生命的劫难总是要经受炼狱之苦,而我拥有这份情感的生命,便无畏地迈向它的溶炉。我会拆弃那华丽精美的包装,将那纯粹的花枝散开来,安放在烈日下久久地晒烤,直到那些花吸收凝化成天地岁月最热烈执著的精髓之体,而后细细地剪裁它们,如蛹疼痛坚忍地破茧,终于化作色彩斑斓的花魂茶蝶。我把它们收藏进我的岁月,日日细啜,夜夜痴饮,让它丝缕飘荡的花魂入我体,渗我心,而终将自己融化了其中。。。。。
终于收回了出神的思绪,呵呵,谁送我花了啊?我不禁泛出自嘲的笑意,可是没人送花,我却还得完成面前这个选择题,再仔细研究,似有所悟,“那玄关的鞋柜”或许不是单纯的鞋柜吧,它是不是隐示着鞋柜的四周有一个暗藏玄关的角落?也许它在黑暗里,也许它的另一面正迎着光明,既然为“玄关”一定是可以让那花安全生存的地方,虽在同一个有失雅观的鞋柜里,却一定有着不同的境界,而不必担心两者同气合污。
最后,我在D:玄关的鞋柜旁打了一个勾,翻到后页,测验结果:选D:你是个懂得克制,擅于进退,能把自己的魅力发挥到顶点的女人。
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