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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悠燕小说小辑(三)

打赌(小说)
       赵悠燕
 
    我们招工的那帮人里头,我和游军最要好。他是本地人,瘦瘦的,人比较文气,看过《三国演义》、《资治通鉴》,还看过托尔斯泰的《复活》。在那个精神和物质俱还贫乏的年代,有人竟看过这些书实在很难得。下班后,我无处可去。游军就常常来找我,我们坐在望不到边的飞机场跑道上,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蛙鸣,像在演奏一支不间歇的奏鸣曲,小河水汩汩的流动声,微风拂来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我们谈论着书里人物的命运,还有各自的理想,总觉得自己年轻的血液里躁动着激情和不安分。
那晚十点多,我还在看书,游军和一个刚分配来不久的中专生张海明来敲门,叫我跟他们一起去打狗,烧狗肉吃。反正这么早我也不想睡觉,就下床跟他们走了。
离工厂不远是一个村庄,村里寥寥落落散住着十几户人家,远远望去,那些房子像一个个背着壳的蜗牛盘踞在高高的山脚下。周围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有山风刮过芦苇“哗啦啦”的声响,别说是狗吠声,连夜鸟的啼声都没有。远处的蛙鸣在这儿早成了静响。我们在村前村后转悠了一个多钟头,连根狗毛都没有拔到,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厂里食堂的夜餐供应时间到了,我们飞奔着冲进去,食堂里灯火明亮,热气弥漫,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刚从灶台上搬下来,我们像一群饿昏了的野狼围着蒸笼就是一番狼吞虎咽。张海明转了一下他的小眼睛说:“我们比赛吃包子,谁吃得少谁付钱!”我和游军正饿得慌呢,觉得一人吃下一蒸笼包子都没有问题,就说:“行!”张海明一口气吃了十只肉包子,吃到后面两只放慢了速度,游军也吃到了第十只,一边梗着脖子一边喘着粗气说:“我实在吃不下去了。”我好不容易也吃掉了十只,我说:“我也吃不下去了。”
这场比赛没比出输赢,我们又在厂区内漫无目的地晃,谁都不想去睡觉。张海明说:“娅娅不知睡了没有?”“这么晚早睡了,谁像你是个夜猫子。”游军说。张海明盯着游军的脸,问:“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你去过娅娅的小店?”“没有没有!”游军连忙说。
娅娅是厂里小店的营业员,是个临时工,长得非常漂亮。我想厂里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五的男青年都喜欢她。每到夜晚,娅娅的店门口聚满了人,那些人像猎狗一样晃着尾巴在娅娅周围嗅来嗅去,眼神里交织着饥渴、讨好、兴奋、迫不急待的复杂神情。
“我们再打个赌怎样?这次谁输了谁连包子钱一起付。你们俩敢不敢?”张海明说。
“赌就赌,谁怕谁啊。”我和游军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到娅娅的店里去,谁能当着她的面一口气吃下五瓶罐头谁就赢,以后就可以去找娅娅,否则就退出。”
游军说:“我不赌。”
我们都知道游军很喜欢娅娅,而且抱着一种非把她追求到手的决心,他还为娅娅写了好些情诗,不过不知道有没有送给她?
张海明说:“你不赌?行,那我和江林去。”
“谁说我不去了。”游军说。
我们就一起去叫娅娅的门,娅娅睡在店里,在里面磨蹭了一会,迷迷糊糊地来开门。“干什么呀你们?这么晚还不睡?”娅娅对谁都是笑咪咪的,这么晚吵醒她脸上一点也没有不快的神情。
“娅娅,给我们拿十五瓶罐头。”张海明说。
我们当着娅娅的面,一瓶一瓶地把罐头打开,我勉强吃了两瓶,已感觉吃不下去。张海明刚打开第三瓶,正艰难地吞咽着罐头里的一片黄桃。游军两瓶还没吃完呢,脸却白了起来。我说:“游军,别赌了,我也不吃了。”“不行!”游军推了我一下。
娅娅不解地问:“你们在打什么赌呀?”当她听说我们已吃了十个肉包子又来比赛吃罐头时,吃惊地说:“你们不要命了,要撑死的。”
那天凌晨,住在工厂寝室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被一阵痛苦哀号声惊醒,那种声音像锯齿碰撞砂轮时的磨合声,惨烈、 人,人们的心不由自主地在这种声音里痉挛、收缩,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一股突降的黑雾劈头盖脑地降临到我们中间。
游军被一群手忙脚乱的人们送进了医院,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这件事被一个老是找不着新闻题材的通讯员迫不急待地写成稿子,投到了市报上,使我们厂一下子丑名远扬。
人们把这件事的祸起缘由归结为是娅娅,娅娅被辞退了,但村里的人视她为祸水。待我八年后回到县城,娅娅还没嫁人。听说后来娅娅嫁了一个“二婚头”,然而一年后又离婚了。
 
小小说
承诺
赵悠燕
 
 
  妈妈每天要给弯弯讲一个故事。那晚,弯弯听妈妈讲完《古城庞贝之谜》后,眨巴着眼睛天真地说:“妈妈,我长大了一定要带你去看意大利的庞贝古城。”
“好啊,”妈妈高兴地说,“我们俩来拉个钩吧。今后,妈妈要努力工作赚钱。弯弯呢,要勤奋学习,做个出色的好孩子。”
一年又一年,弯弯像植在他们家门口的那棵梧桐树一样越长越高。弯弯读三年级了,每年都是学校的三好学生。可是那一年,妈妈的单位破产了,妈妈一下子没了工作。祸不单行,弯弯的爸爸也抛下他们跟另外一个女人走了。瘦弱的妈妈一下子病倒了。
懂事的弯弯一放学回家就先做好饭,然后再做作业。
那天,妈妈看着把饭端到她跟前的弯弯,再也控制不住,搂住他痛哭起来。妈妈说:“弯弯,妈妈对不起你。以后,如果妈妈不在了,你就靠自己照顾自己了。”
弯弯不懂妈妈的意思,但弯弯从妈妈绝望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对生活的放弃。他哭着抱住妈妈说:“妈妈呀,无论如何,您都不要丢下弯弯不管。弯弯会好好读书的,弯弯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到意大利去留学,然后把您接去。您一定要等着和弯弯一起去意大利,如果只剩下弯弯一个人,弯弯也不想去了。”
妈妈从弯弯的哭声中一下子惊醒过来,她想起了那年他们拉的钩,弯弯天真的话仿佛还回想在耳边。
“好吧,妈妈答应你。妈妈要出去找工作,妈妈再也不哭了。”
每天早晨,天还是黑漆漆的,弯弯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妈妈关门的声音。妈妈到海边的渔船上跟渔民们讨价还价,然后把贩来的鱼挑到菜场里去卖。妈妈又黑又瘦,才四十岁的人头上就有了几绺白发。但从此,弯弯真的再没看到过妈妈流眼泪。
门前的梧桐树张开如伞盖般的绿叶,盖过了弯弯家的屋顶。夏天,满树的绿荫把他们家罩得一地荫凉。弯弯高中毕业了,高考时却以两分之差名落孙山。妈妈安慰他:“别难过,你还是有机会的,明年再去复读一年吧。”
弯弯想:妈妈的腰已经累弯了,我不能再给妈妈增添负担。我都二十岁了,我应该赚钱养家。
于是,弯弯去了外地打工。十多年后,他成了当地有名的企业家。叶弯弯资助家乡搞经济建设、与贫困儿童结对子的事迹不断地出现在电视、报纸上,他还被评为全省的明星企业家。人们都羡慕弯弯,因为他这么年轻就获得了成功。可是,面对着摄像镜头,弯弯却哭了,他说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妈妈。
意大利机场。弯弯手里捧着一只方方正正的盒子,神情肃穆地走下飞机。站在异国的土地上,他禁不住跪下来,对着盒子说:“妈妈,弯弯一直牢记着对您的承诺。现在,我终于可以带您来看意大利的庞贝古城了……”说这话时,他已是泪流满面。
 
 
 
小小说

       赵悠燕
               
 
    已经是第八十八天了,他还是像往常那样的沉默不语,面对着检察官或硬或软的攻心术,他就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在他当局长、副市长、市长期间,他共非法索取、收受他人财物一千多万元。
这天,妻子来看他。妻子用幽怨的目光看着他,说:“你这样死扛着有什么用呢?谁也不会来救你的,节骨眼上他们都保自身了。”
他想:真是妇人之见,你懂什么?他可不想因为自己栽了,再去牵连一批他的朋友们。他觉得自己是个讲名节和道义的人。
妻子又说:“儿子的学生干部职务已被撤了,原来的好朋友跟他疏远了。常常鼻青脸肿地回家,问他原因又不讲,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发一言,成绩也下降了。”
他依然不说一句话,眼睛却慢慢湿润了。
那一天,他就一直面壁坐着,不断地唉声叹气。他曾经看过很多书,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开始,他还当了几年清官,然而不久,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他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别人的财物,然后毫不愧疚地侵吞、索取,欲望如一只无法填满的沟壑,最终一头栽进去的是他自己。
“儿啊,当初爸就想着用那些钱来送你去国外读书,有了钱,你的一辈子就不用愁。爸想的是为你创造今后美好的生活啊。”
于是,他要求,他想见儿子一面。然后,他会为自己这件事给他们一个说法的。
可是,儿子拒不想见他,他只给他写了一封信:“……从此,我将生活在父亲是大贪官的阴影里。我无法忘记同学们指着我的鼻子骂:这么多钱可救济多少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百姓!可以让多少失学的孩子踏入校门!可以挽救多少无钱医治的患者的生命…… ”
“听说您现在仍是只字未吐,难道?您还想保全那些和你一样的贪官的“钱”途,让他们继续坑害百姓吗?”
捧着信,他不由老泪纵横,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儿子那一脸青春痘的倔强神情,他自信而又纯真的话语……
铺开纸,他写下了《忏悔书》,他希望,儿子也能够看到:钱是害人精,欲是催命鬼。人,千万千万要绝了“贪”字念头啊!
                                
 
小小说
                                             
 
                               夏日里的女人
                                                  赵悠燕
                                 
                                                                                                                                                                      
夏天的正午,日光像一滩烧得白热的熔浆,无情地一块块甩下来。海水泛着亮白的银光,岸边高楼的玻璃幕墙反照出刺目的亮光,到处都是被火烤过了似的发出逼人的热气。女人背着小毛头,踏着三轮车,一路叫过来;“换硬板纸!—”“换烂铁!—”小毛头在女人背上恍恍惚惚地打着瞌睡,嘴角流着涎水,软软的头随着女人骑车时起伏的身影晃来晃去,又黑又瘦的光屁股上粘着一片未净的屎迹。
不远处的海滩边泊着一艘旧船,像一条被拆卸的大干鱼。渔民们在船上“叮叮铛铛”地忙乎着。女人又喊了一句“换硬板纸!—”“换烂铁!—”被日光和枯燥的活儿折腾得头昏脑涨的渔民们,见了女人像是见到鱼族里濒临绝境的大黄鱼一样,顿时来了精神,嘴里说起了荤话,有一个竟然说;“安徽嫂,你应该好好开发一下自己的资源,这样既省力钱又来得容易,何苦做这种又脏又辛苦的活?”刚开始女人听不懂,后来明白过来时她的脸涨得绯红,似曾相似的话她听得多了,只是没有像今天这么含蓄,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挑逗和猥亵。那些话曾像海滩上滚烫的沙粒一样砸得女人惊慌失措,落荒而逃。不过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她知道他们在这种场合,只是过过嘴皮子瘾罢了。
女人跳下车,把渔民们修船时丢弃在地上的钉子、旧铁皮、断电线捡起来,装到大编织袋里,还把两只旧包装箱拆开來,整平,放到车上。
小毛头醒了,看着海面上刺目的亮光和渔民们粗犷的笑叫声,又热又饿,烦躁地大哭起来。女人一惊,仿佛刚刚才记起背上有小毛头似的,忙掀起被汗水浸湿的衣襟。小毛头迫不及待地噙住被汗水浸得咸渍渍的奶头,贪婪地吮吸起来。
到黄昏的时候,女人拉着满满一车的废品来到废品收购站,废品收购站的人早已认识她了,过完秤把钱给她的时候,夸了她一句;“安徽嫂,今天你的收入最好,了不起!”女人的家乡来了一批人,有的在工地打工,有的捡垃圾,有的像她一样收购废品。她们虽然又穷又脏,但没有一个人做出卖肉体的生意。
女人骑上空车的时候,突然显得精疲力竭,腿肚子酸软得几乎踏不动车子。马路边的灯三三两两地亮了起来,一盏又一盏,泛着桔红色的光,像是一双双温暖的大眼睛,惊奇而又怜悯地看着母女俩在马路上穿行。小毛头嘴里含着肮脏的手指头,左顾右盼地看着突然亮起来的灯光,含含糊糊地哼叫着,小脚丫跟着身子还高兴地一伸一窜地,徐徐地,有夜风吹过来,逼走了周遭的暑气。女人叹了一口气,停下车,把背上的带子卸下来,抱着小毛头亲了一番,说;“妈妈今天赚了很多钱,明天和毛毛一起去存到银行里,攒起来就可以给爸爸看病,等爸爸的病好了,就可以抱毛毛、亲毛毛了!”小毛头看着妈妈,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也高兴地挥舞着小手,嘎嘎叫着。女人把小毛头放在车上,捋了一下额前的发丝,慢慢地朝农田边那间租来的小屋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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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米尔的别墅
                  赵悠燕
   
爱米尔在离辛泽西纳州几百里外的凯撒山庄有一套祖传的别墅,那里空气清新,环境优雅,房子周围生长着几株参天的白杨树,小鸟常常绕林啾啁,树叶随风起伏,真是美极了。别墅是用清一色的白色砖石建造的,顶饰用钻石状玻璃幕墙制成。早晨,温暖的阳光总会先照在那枚硕大的钻石状的顶饰上,闪耀着迷人的光彩,打好几十里外都能瞧见。据说,爱迷尔的祖父是做钻石生意起家的。三年前,爱米尔的父母移居国外,这套别墅就留给了爱米尔。
可是近来,别墅里突然闹起了“鬼”,每当午夜两点,花园里、走廊上总会响起穿过树丛的“沙沙”声、轻轻走动的脚步声。每次,爱米尔吓得只好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待天明,又平静如常。爱米尔清点了一下东西,也未发现丢失什么。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呢?
爱米尔渐渐患上了失眠症,白天工作无精打采,身体状况也急剧下降。为此, 她经营的公司还损失了好几笔业务。再也不能在别墅里呆下去了,爱米尔登出了出租告示。
这天,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白色西装的年轻人。面容清癯、神情憔悴,眉宇间有一股淡淡的忧郁。他自称叫罗伯特,说他愿意租下这套别墅,并很快地预付了定金。
那晚,爱米尔整理好天明要带的行李已是深夜,她合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门开了,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手拿刀子,像大鸟一样猛地扑向了她,爱米尔吓得惊叫了一声。待醒来,才发觉是个梦。
“铛!铛!”墙上响起了两下钟声,爱米尔浑身不由竖起了鸡皮疙瘩。一阵窸窸窣窣仿佛落叶飘地的声音自远而近地向门口飘移过来。爱米尔从门后拿起一根棍子,鼓起勇气猛地打开门,大喝一声:“谁?!”只见一个白衣人视而不见地从她眼前飘了过去。
“你到底是谁?”爱米尔又大喝一声。白衣人仿佛充耳不闻,很快,就要飘向门外去了。爱米尔冲上前去,朝着白衣人就是一棍子。白衣人倒下,爱米尔一看白衣人的脸,不由大吃一惊:他竟然就是罗伯特。
爱米尔的父母闻讯从国外赶回来,他们一见罗伯特的遗容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太像他们以前的管家老罗伯特了。
原来,罗伯特一家有梦游的家族遗传史。当初,老罗伯特的梦游症把家里的佣人都吓跑了,爱米尔的父母不得不把他辞退。他走的时候,小罗伯特才八岁,在他小小的心里,他对这套别墅充满了又爱又恨的记忆,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这套别墅里。前些日子,他刚搬到这个州,就暗暗重访了爱米尔的别墅,到了晚上,他不知不觉就梦游到了别墅,没想到竟发生了后来的悲剧。
 
              
                         
船渡
                      赵悠燕
  
斜阳西下。一江如平坦大道绵延千里,水光潋艳中,反照着天际火红的晚霞。江南渡口处,有木船横斜,一老翁独坐船头,眯着眼,似在打盹。江边芦苇如密密丛林,仿佛隐藏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蓦地,“扑喇喇”从芦苇丛中飞出几只水鸟,如受惊吓般,停落水面时兀自惊慌地左顾右盼。江面被冲荡成一圈一圈的水波,夕阳光随着水波不停地跳跃着。老翁的唇角有了笑意,张开眼,站立起来,把篙子撑入水中,一使劲,船就靠近了岸边。
“来啦?”“来了。”坐船的是一个与老翁年龄相仿的人,是一个教书先生,只是老翁常年经受风吹日晒,脸成了古铜色,比教书先生细白的脸苍老了许多。教书先生是六十年代下放到农村的,一呆就是十多年,娶妻生子,俨然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乡下人,只是举手投足间,总有乡下人怎么也模仿不来的文雅。
对岸很近,不到半支烟功夫,船稳稳地泊近岸边。教书先生掏出钱,“给你。”
“不要。”老翁边说边撑开篙子。
“我总不能每次乘白船。”教书先生一扔,说话间,船却已离岸。崭亮的5分硬币无声地滑入了清澈的江水中。教书先生痛惜地“哎”了一声,老翁兀自头也不抬,船很快进入江心了。
第二天,斜阳西下,老翁依然坐在船头等教书先生。
水鸟飞掠间,教书先生急急地赶来了,一边擦汗一边不停地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老翁也不答话,一撑篙子,船就稳稳进入了江心。教书先生拿出一角票,递给老翁,“和昨天的船钱。”
老翁说:“我说不收了。”
“哪能不收,你出力,我出钱,天经地义。”
老翁不答,如没听见。
教书先生望着江面,叹了一口气。船靠岸,他还是把钱压在了船板上。
第二年,教书先生带着全家搬到了城里。
老翁依然撑着他的船,每天风雨无阻地把客人送到对岸。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老翁老了,撑不动船了。他的儿子接了他的班,但不久,儿子外出打工去了。儿子的儿子初中毕业后呆在家里,儿子便叫他的儿子也就是老翁的孙子去撑船。
孙子站在渡船边,收下每人五角钱后再把船摇到对岸。橹声欸乃,青山绿水在眼前过,孙子想着攒够了钱就可以盖房子、娶媳妇,一使劲,臂膀间竟有了隆起的肌肉,孙子笑了。
那一天,孙子收齐了钱刚要离开,从路上急急忙忙来了一老一少,老的须发皆白,少的十六、七岁,白白净净,戴着一副眼镜。两人上了船,兀自还在喘气。孙子说:“一元。”老的坐在小凳上看着少的,少的东找西摸了一遍,脸“唰”地白了,惊叫起来:“爷爷,钱包丢啦!”被唤作爷爷的老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把征求的目光探向孙子。孙子装作没看见,只是不友好地看着年龄相仿的少年。他不服气,就因为他投胎在山村,就什么都要落后于城里人。“拿钱来!”他把手伸到少年跟前。
少年说:“我们的钱包让小偷给偷走了,不就一元钱吗?你就让我们过去吧 。”
  “干嘛让你过?没钱就别坐船!”
“哎,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孙子看着少年腕上的手表,说:“要不,你把手表摘下来也行。”
“敲竹杠啊,这手表值7百多元呢。”少年叫。
孙子更来气,戴着7百多元的手表却不付一元的船钱,他搡了少年一下,“那你就回岸上去,别耽误我开船!“
一直坐着未说话的老人发话了,“凯凯,你把表给他,等我们有了钱再来赎回吧。”年少气盛的少年不同意,他觉得乡下人就是见钱眼开,再说还搡他呢。他也撞了孙子一下,他是学校足球队的中锋,谁怕谁啊。
两个少年扭在一起打了起来,船在江中如受惊吓般地摇摇晃晃,乘客“哇哇”惊叫着逃上岸去,却仍站在岸边不肯离去。乡下人生活单调,他们觉得看打架也是一种乐趣。
老人站了起来,劝说两人别打,一边还摇晃着支撑着自己别摔倒。但血气方刚的少年听不进去。船晃得厉害,老人站不住脚,“扑通”一声掉进江中去了,少年兀自不觉,看客大叫起来:“有人掉水啦!”少年先住了手,叫了声“爷爷!”扑入了江中,孙子在船上呆了一呆,也扑入了江中。
斜阳西下,草长莺飞间,一老一少站于一孤墓前,老人抚着墓碑上的字,喃喃自语:“老哥,我和孙子看你来啦!”墓草随风摇曳,如地下老人的应答。
老人说:“老哥,变啦,……现在都变啦!”说话间,已是老泪纵横。
孙子一声不响地站在身后,低着头,一会儿,抬头瞧一下墓碑上的字,又看看这两个从城里赶来的一老一少。他们打老远地赶来,就为了给他爷爷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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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夫妻
赵悠燕
 
下岗后的伊伊变得敏感而又多愁善感,子弦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句玩笑都会导致伊伊的一番冷嘲热讽:现在我成了你的负担,当初你就不该娶我!
伊伊整日躲在家里看电视打发日子,足不出户。晚上,子弦便硬拉着她出去散步。走过灯火通明的超市,子弦说:去看看。伊伊身不由已地跟了进去,至出来,两人手里已拎了大包小包。伊伊说:花钱真是种愉快的享受。可一想这一晚的消费花了她三天的菜钱,东西提在手里便沉甸甸的,心也沉甸甸的,脸上一下子就失去了笑容。
子弦本想带伊伊出来开心,见她一幅忧愁样,道:别担心,钱我会去赚的。家里不是还有钱吗?
婚后两年,他们积攒了三万块钱。幸好还没有孩子,日子拮据点,总算过得去。
子弦成了伊伊联系外界的唯一纽带,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形体越来越消瘦。子弦变着法子逗伊伊开心,但伊伊似一个玻璃人,一触既落泪。
那天,子弦带了一兜菜下班,放进水池里洗。一边说着外面的一些琐事,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伊伊的脸色。伊伊察觉了,装作一副快活的样子,自顾做饭。子弦高兴起来,把伊伊拉进房间,搂着伊伊说:“今天我又发来二百元奖金。”塞到伊伊的手里,“别担心,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攥着钱,伊伊感觉很难受,她在心里说,我不要你养我。
第二天,伊伊去看贴在街上广告栏里的招聘启示,一张张看过去,最后她看到一张招聘导游的广告。伊伊想:自己会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而且又熟悉地形,去试试看吧。职介所的人问她:结婚了吗?她点点头。那个瘦瘦高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男人便挥了挥手:我们要招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还有没有别的适合我的职业?伊伊说她在原单位里会电脑打字。人家要年纪轻的。眼镜头也不抬,一副懶得搭理的样子。这使伊伊的自尊心有点受挫,她退了出来,回家,反反复复照镜子:我才二十七岁,是不是很老了?
伊伊后来终于找到一个营业员的“差使”,得到上次的教训,当店主问她结过婚没有?她撒了个谎。那家店原来是卖性保健品的。店主说一个月工资三百元,如果超额完成规定的营业额,年底还可发奖金。两天的日子平淡地过去了。第三天,店主说考虑行情晚上也要加班。两人孤身相对时,店主的目光开始变得暧昧不清,手脚动作起来。伊伊吓得连忙跑回家。这三天的柜台白站了,还白白损失了二十元介绍费。
子弦拿了家里的二万元钱去炒股,伊伊知道他想赚钱都快想疯了,她没阻拦他。看着子弦如她一样一天天的消瘦、忧愁,伊伊反过来安慰他:你别太担心了,我会出去赚钱。
子弦说:钱总是要靠男人去赚的,伊伊,我这么无能,你是不是会看不起我?
怎么会呢?伊伊说,我知道,你不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男人,但是,没有人会象你这般对我好。
伊伊后来终于在一家快餐店找到一个洗碗、洗菜的差使。店主见她一副文弱样,手脚却干脆、麻利,很满意,,第二个月又加了五十元。这样,她就有了四百元的工资。伊伊的手脚变得粗糙起来,早上她叠被子的时候,被面发出沙啦的响声,站在镜子前,她发觉自己苍白的脸开始变得红润,肌肤也丰腴起来。
当子弦下班开门进来时,她会把自己藏起来,每逢子弦找得心灰意懒的时候,她会出其不意地跑出来吓子弦一跳,两人嘻嘻哈哈打闹一阵然后一起吃饭。有时从街上可以看到文弱的伊伊挽着瘦瘦的子弦的手臂,嘴里轻轻地哼着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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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色之徒
 
    赵悠燕
                             
 
那天,大夫登徒子向楚顷襄王进言,说宋玉仗着自己是屈原的学生,会写几篇文章,就侍才傲物,且相貌漂亮,肤如凝脂,面如桃花,那两眼更是美目流转,顾盼有神,世间可曾有过如此美貌男子?再者,他仗着这些优势频繁出入后宫,与那些妃子眉来眼去。臣以为如此长久下去,有辱大王名声。
楚顷襄王正为他的父亲楚怀王被秦国扣押,吃尽苦头又死于秦国的奇耻大辱得不到报仇而闷闷不乐,而秦国对己又是虎视眈眈,烦闷着呢。他心里也觉得文人除了写写拍拍马屁、发发牢骚的文章,一碰到实质性的问题,都是优柔寡断,拿不出一个办法来。他只不过是利用文人来装点装点门面,显示自己招贤爱才的德行罢了。所以渐渐地对宋玉冷淡起来,并不再让他出入后宫。
那天饭后,登徒子正坐在书房里看书,他的夫妻子进房来,把茶放在桌子上,低头欲言又止。登徒子说:“夫人今日为何又低着头?”妻子说:“自从我嫁与您后,一直心生愧疚。像我如此奇丑女子,以您这样的尊贵地位竟不嫌弃我,我己是感恩不尽,唯一只盼您再娶一美貌、年轻小妾,不仅可慰我心安,也免得被后人所骂,连累了您一世清名。”登徒子说:“夫人以前一直提起纳妾之事,我已向你表白心迹,今生今世我是除夫人外再不娶另外女子。你虽貌丑,然心地善良,相夫教子,一生操劳,我又怎可做薄情寡义之事。容貌美丑,比如繁花落叶,总有凋谢之时,怎比得上品行端正、为人贤淑的长久呢?至于夫人后面一句话我就不懂了,你我相爱,干他人何事,且连累于我?”
夫人犹豫了一下,从身后拿出一篇文章,说:“不知您如何得罪了那宋玉,现在城里都在传阅这篇文章,称您是好色之徒呢。”
登徒子接过一看,见那宋玉写的是《登徒子好色赋》,文内云登徒子乃天下第一好色之徒,因其妻长相丑陋,令人不忍卒睹,且腿瘸,身长疥疮和痔疮,而登徒子竟公然同她相亲相爱,还生了五个儿子,此种行径只有好色之徒才敢为之等等。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登徒子看过,微微一笑,道:“我以为宋玉文辞秀美,气势充沛,心里倒佩服他的才气,今日读此文章,果不其然。然他玩弄的是夸大的手法和颠倒黑白的诡辩术啊,却有这么多人相信于他。幸亏大王未用其人,否则朝廷内岂不又多一个品行不端之徒。”
登徒子一直到死,都未再娶。只是他万万料想不到,他的名字竟成为好色、品行不端的同义语,被后人作万古千秋的骂名了。倘若他地下有知,是否后悔当初不该做一个“模范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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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    日
 
                                                            
“砰-----啪”、“噼噼啪啪”……她坐在对街的窗前,听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在白天呈现出金色的光芒和刺鼻的烟雾,红色的纸屑一下子被风追逐得七零八落,其间夹杂着大人和小孩快乐的欢呼声、奔跑声。她想,怎么说过年就过年了呢?这年简直是踩着风火轮在跑呢。铅灰色的云压得低低的,天气很阴冷,寒风像一个打着唿哨的马急驰而过,向对面又长又宽的街穿行而去。
街上隐约传来摩托车声、说话声,她的心像只小鹿撞怀一样“扑通扑通”跳起来,呀,该不是……她连忙扔下手中的活,跌跌撞撞地跑去开门。怎么?就过去了呢?她扭头看看墙上的挂钟,他们不会这么早来的吧?他们那么忙,总是要到吃饭时间才急匆匆地拥进来,往桌子边一坐,才喘口气说话来呢。
她慢慢地移回桌边,看着大圆桌上的冷菜。腰果、鱿鱼丝是孙子喜欢吃的,虾干、海螺是儿子喜欢吃的,媳妇喜欢吃清淡的,笋干、酒浸黑枣、松花蛋拌豆腐。热炒呢,也早准备好了,只等他们来,就可下锅炒。想起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情景,她的脸上慢慢地漾出舒心的笑容。
外面好像又有声音传过来,她仔细分辨着里面是不是有儿子“哒哒”摩托车声,孙子“噔噔噔”急不可耐的跑步声,媳妇对孙子的呵斥声……声音象踩着钟点的鼓渐渐近了,近了,向家门踏过来了。她猛地打开门,啊,那是隔壁刘婶儿子的一家三口,他们提着大包小包从她门前过去了。风像条滑溜溜的游蛇“哧”地一下破门而入,在房子里乱窜。她“砰”地关上门,身子靠在门上,闭了一会儿眼,慢慢地退回屋里。黄昏像一个穿着玄色袍子的蒙面侠,悄悄地降落在她的房子周围,暮气渗进了房间,向家俱、桌子上漫移,房间里的摆设显得隐隐绰绰起来。一下午,她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走出去,又走回来,到后来,她再没有打开门的勇气,那颗衰老的心像条鱼一样从水里蹦上来,又重重地摔落下去,把她溅湿得满头满脸、晕头转向。
“叮铃铃”,刺耳的电话声像一把锋利的剑划破了房间的暮气和静寂,她猛地一下子跳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去接电话,因为太猛,围兜钩住了椅子,摔倒的椅子砸疼了她的脚。她顾不上去揉,一下子抓起电话。电话里的人向她解释不来的原因,她静静地听着,不说一句话,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她一下子觉得疲累至极,缓缓地跌坐在桌子边,看着满桌子的菜发呆。外面传来车声、人声,声音渐渐远去,一切又重归静寂。她不开灯,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感觉自己处在一个深幽幽的洞壁里,周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声音,而她却向着那深不可测的洞底缓缓地落下去……
 
 
 
小小说
居委会主任
                                              
下午,风声就疾厉了起来,路旁的树被风折腾得东摇西晃,还不容有喘口气的机会,暴雨已哗啦啦从打开口子的天上连续倾倒了下来。居委会主任手里的伞被风吹得掀过去、翻过来,没几下就散了骨架子,衣裤一下子变成一层纸般黏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凉意径往心里钻。
几个人哆哆嗦嗦第三次来到沈家弄的沈家阿婆家,昏暗中,沈家阿婆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端端正正地坐在竹椅上,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里嘀嗒嘀嗒漏着水,风把蒙在窗上的油毡布吹起来,像纸鹞般发出“扑扑扑”的响声。
“沈家阿婆,这次的台风可不比往常啊,这几天又值大潮汛,潮水要淹进你家房子的,你这房子真的不能住人了,无论如何,今天你要搬走的。”
沈家阿婆认为自己住了几十年的房子,每年都是这样过来了,这次仍然会没事。架不住几个人的苦口婆心左右劝说,又看看她们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终于答应搬到隔壁的刘家阿婆处。
又去了几户住危房的人家,有的已经搬离。帮着把一户正在转移的人家的东西整理到高处。这时已是下午4时多了,居委会主任想起来昨晚幸福弄那儿有一条电线被风刮断,电线落在路边很是危险,早上已打电话通知供电所,不知道现在接好了没有?于是又匆匆赶了过去。
路过家门口,在周围矗起的几幢新楼间,居委会主任家的那两间木质结构的老房子显得矮小了。她的丈夫弯着腰在门口砌砖。两年前,她的丈夫下了岗,学会了一手泥匠活,平时揽一点装潢活儿。砖整齐排列着在门口筑起一道矮墙,以防海水侵入。上次台风来时潮水把她家淹得汪洋一片,因为来不及抢救,家俱、地板在天晴后留下了一滩一滩的咸渍,两人忙了好几天还是洗不些痕迹。
幸好,供电所的同志已把电线接好了,居委会主任总算喘了一口气。
晚上,风雨交加,像是一场兵戈交接、声嘶马啼的战斗,狂风暴雨一股脑儿地倾注到这个小小的岛城上,岛城成了汪洋泽国。
“丁铃铃”,居委会主任的丈夫打来了电话,“家里快要进水了,筑的墙不起作用,潮水在门口泱着呢,你能不能来帮我把家具再搬高一点?”
“不行啊,我这里走不开,等下我们还要到居民家中去呢,你辛苦点吧,叫隔壁阿毛来帮一下。”
“就你思想好,好,好,有什么用?!”丈夫很生气,啪地一声把电话搁了。
“丁铃铃”,电话铃又响了,是镇里来的电话,指示说去看看居民家中有多少户进水了?
几个人穿好雨衣,打着手电筒出发,刚走不远就听到哗哗的流水声,陈家弄、沈家弄都进水了,深已及膝,有些人家在朝外泼水。路过幸福弄,她的家门口,昏黄的灯光下,她看见自己的丈夫在一盆一盆地朝外泼水,她家的冰箱已被垫到了高处,而椅子、拖鞋、脸盆等物什已在水上漂着,她的丈夫一脸疲惫,不时直起腰喘口气,捶捶自己的腰背。她不由一阵辛酸,忙转过脸继续蹚水前行。随行的人说:“主任,回家去吧,这里有我们呢。“她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他好商量着呢,我去了也没用,我又赶不走潮水。”
几个人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蹚水过去,那边水流很急,塑料袋、破布、快餐盒顺水漂流过来,有东西缠住了其他人的脚,几个女人吓得吱哇乱叫,水已齐到大腿根了,不用说,那边人家也已经进水了。
居委会主任想:什么时候呢?这里来一个旧城改造?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人家年年进水、回回遭罪了。今年人大提案的时候再提它一次,希望政府能够引起重视。但是也应该想想政府的难处,这需要一笔很大的资金,而且还有一系列的问题……
想着,旁边的人说:“主任,那么深的水,蹚不过去了。”把她从思路中一下子震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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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   女
       赵悠燕
             
 
在南沙镇的横街路口有一爿修鞋摊,长年累月坐在那儿修鞋的是一个姑娘,矮小的个子,扁圆脸,平常口讷,不善与人交流。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二十八岁了还是单身一人。在六十年代这种年龄还未出嫁的姑娘可谓廖廖无几,错过了花一般绽放的年龄,腮上的红晕渐渐消褪,娇羞与妩媚曾经像一根美丽诱人的飘带,如今被时光的风呼啦啦扯去,无影无踪。修鞋的姑娘仿佛浑然不觉青春如潮水般在她身上的缓缓退落,依然早出晚归,埋头修补着摊上一只只形状大小、新旧不一的鞋子。只是偶而,当她抬起头来,目光掠过巷口风卷纸片和路人匆匆行走的身影时,紧闭的嘴巴上隐隐透露出一丝倔强。
有一天,派出所的贵所长把她叫到了办公室。贵所长长着一张黑瘦的脸,两道浓眉下有一双严厉的小眼睛。贵所长沉着脸把她上下扫视了一遍,这使她很不自在,站立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并拢起来,手揉撮着衣服下摆。这是一件旧的确凉衬衫,上面布满了细碎的小红花,她非常喜欢这件衬衫,这使她自觉年轻了许多。
   贵所长的一声断喝使她的头猛然抬了一下,看到那张黑脸她又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老实交代,你究竟贩卖了多少斤粮票?”
  “粮票?我…我…”她惊讶着,手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种行为有多严重,搞不好是要坐牢的。”
坐牢?天哪!我可什么都没干。哦,想起来了,上个星期在菜场,她用二十斤粮票换了五元钱。其实,那粮票是她省吃俭用了好几年才攒下来的。而且,仅此一次。
可是,贵所长不满意她的交代,他一定要她坦白从宽,到底还贩卖了多少斤粮票?总共贩过几次?
她不说话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多少问题没交代。到黄昏的时候,所长已吼得唇干舌燥,他想不到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口风竟然那么紧,他又累又生气,还从来没有他贵所长破不了的案子。
黄昏已慢慢爬上了办公室的窗口,像一道朦胧的黑纱遮盖了她和贵所长,使他俩显得模糊起来。
“再好好想想,争取宽大处理。你这样死顶着也没用,谁都帮不了你。”贵所长口气放缓些了,他觉得这是审讯的一种策略,硬的不行来软的。
她依然缩在墙角里,头低着,两手捏着衣服下摆,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贵所长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对这个既木讷又毫无姿色的女人一点都不感兴趣。他一拎水壶,已经空了,他不得不暂时把审讯告一段落,因为对他来说,没有茶喝是不行的。
 “想清楚了啊,否则,你就甭想回家!”边说边拎起水壶把门一关出去了。
不一会他回来了,他问女人是不是可以交待了?但女人依然一言不发。贵所长冷笑着围着女人转了一圈,他不相信女人站了一下午腿竟然还能挺得那么直。突然,他使劲地往女人膝关节上顶了一下,女人没防备,一下子就趴地上了。贵所长不解气,他又使劲踢了女人几下,“你等着吧,等回有你好看的!”
他拿起橱里的两只铅碗,出去的时候“砰”地一声把门锁上了。
贵所长想:自己在食堂里也就呆了一刻钟吧,等他打开门,扭亮灯,只见女人倒在地上,五官已经肿胀得模糊不清,而他刚刚打来的那满满两瓶开水则空空地倒在地上。女人看见他,张了张嘴,但她已说不出话来。还没送到医院,女人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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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婆爱上蟹
                                                  赵悠燕
 
 
   那时候他刚刚失恋,还没有从那种痛彻肺腑的哀伤中解脱出来。朋友就介绍了他与她相识,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好女孩多的是。
一开始他就没认真过,他想三年多的感情不能说忘就一下子忘得掉的。女孩淡眉细眼,骨格清奇,见了他,女孩微微地笑了笑,唇齿间吐出低柔的“你好”两字,但那份好感,却如花朵般在她的心底乍然开放。
女孩是外地人,大学毕业后来到这个城市工作。她住的是单身寝室,他第一次去她寝室,就被墙上的一幅国画吸引住了:两朵硕大灿黄的菊花,占了一大部分的视野;两只青壳白肚的蟹盛在盘子里,一只张牙舞爪地在盘子外面爬;一樽小酒杯,似是随意涂抹上去的。画面仿佛很空,却又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谐调。他想起“菊黄蟹肥”,果真,画面上题的正是这4个字。“罗延”,他看着画默念了这两个字,竟然记不起她的名字来。
“是你画的?”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嗯,好吗?”女孩在旁轻轻地说,观察着他的表情。
“好。”他依稀记得她读的好像是计算机专业,但不好意思再问她为何却能画得这么逼真。
临近中午,罗延说:“在我这儿吃饭吧,我经常自己烧饭的。”
不一会儿,菜就搬上来,三菜一汤,中间端然的是一盆红彤彤的清水大闸蟹,他想起她的画,不由笑了:“是从画上爬下来的那一只吧?”罗延也笑了,看着他说:“张岱说,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你以为如何?”他面露难色,“恐怕不行吧,至少应该有醋。”罗延嫣然一笑,很快从厨房里端了一碟醋出来,竟是黑里泛着黝红的镇江香醋,上面浮着细细的姜末。一低头,一股气味如小蛇似的从鼻子一直通到胃里去了,他凝了凝神,慢慢辨出是醋香、姜香、麻油香……他取过蟹,把棉绳解了,剥开蟹盖,说:“我记起张岱还说,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你瞧,这写的不是此蟹吗?”把蟹盖递给她。罗延眨了眨眼,笑了,站起来把蟹盖拿到厨房里切成两半,挾一半到他碗里,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此蟹盖,你我所欲也。”
他喝了点酒,出来的时候,冷风一吹,胃受了凉,就难受起来。倚着栏杆,他想起以前的女友,每当胃病一发作,就会疼得头上直冒冷汗。他从报纸上看到一个治胃病的偏方:把马铃薯捣烂成汁,用火煎熬浓缩加入蜂蜜再煎,直至稠粘如蜜,然后等凉了装在瓶子里。从未上厨的他耐心地站在灶边,竟然不觉得烦。每日里催着女友喝下那两勺,心里也如蜜般的甜。女友走了,却没有带走这些,包括他曾经给她的呵护和爱。掀开瓶盖,里面竟生出斑斑点点。他把它扔到垃圾桶里,想起自己如今竟是如此的作践自己身体。没有规律的作息,无法排遣的伤感心境,不吃药,吃生冷食物,今晚,还吃了蟹。而女友跟他相处后,竟一直未吃过蟹。他说蟹属性冷食物,多吃会积冷腹内,胃病加重。三年来,他竟也不知蟹为何味。
他还是经常到罗延的寝室去,罗延仿佛对蟹情有独钟,面拖蟹、炒蟹、腌蟹……有时把蟹剔除了壳,细细地用刀斩碎糊,加上盐、糖、酒、醋,拌匀了。罗延说:“那叫蟹糊,是出口去的呢。”他尝了尝,果真爽滑入口,不同以往蟹的吃法,就怜惜起以前的女友来,错过了这般好味。正出神,罗延把一段东西放到他的碗上,问:“想什么呢?”他回过神来,见是一段细细长长又滑又软的蟹肉,便笑着说:“我总是把蟹脚胡乱咬几下不等吃出味来就扔掉的,太可惜了。我真是服了你,把吃蟹也当作一种艺术。”罗延不答,只是专注地用手把蟹脚两头慢慢地剥了,吸吮着,把吸空的蟹脚管对着亮光照了,半透明色的连眼前的灯光也氤氲起来,“吃蟹也是一种功夫,需要细心和耐心。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人就着一只蟹脚喝下两瓶酒的事儿?”罗延说。他有点心虚,吃着她的蟹,却还心猿意马,所以就凝神了学她的样,果真尝到了蟹肉滑入喉咙的滋味。
他还是隔三差五地到罗延那儿去吃饭。有一天,他似不经意地说:“呀,我们好像很久没吃蟹了。”罗延从饭碗上抬起头来,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吧,明天我做给你吃。”
第二天是星期天,罗延从菜场里买了些土豆、胡萝卜回来,他给她打着下手,问:“这菜怎么烧?”罗延说:“你不是想吃蟹吗?”他狐疑着没再问下去,坐在沙发上时还在想,她是如何用土豆胡萝卜烧出蟹的味道来?
搬上来的果真是一盆蟹味十足的蟹,那只能说是外形酷似,覆盖在盘子上仿佛是加足了蟹黄,红得鲜艳分明。他用筷子挟了放在嘴里慢慢尝着,舌尖和味蕾上是似是而非的蟹味。“冬天了,蟹奇贵……我们要省着钱花。滨湖区推出了新楼盘,每平方米4000元,那儿环境不错……”他断断续续地听她说着这些,禁不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半年多的相处,他不知道他是要为这些日子做个交待的。可是,他竟然从来没有想过,他只是把与罗延的相处作为暂时的休憩和时光的消磨,把与她一起吃蟹的情景恍惚在了与女友曾经的欢乐、相爱的点点滴滴的回忆里。
他怕了,竟然再也不去她的寝室。后来,还跳槽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工作,他也从此不再吃蟹。几年后,他又处了一个女朋友。有一天,他带她到酒店去吃饭,女友拿过菜譜点了一通。一会儿,上来一道菜,却是红通通的两只蟹趴在一片玉润饱满的嫩豆腐上,上面淌满了鲜红油辣的汁,整个就是满堂红。他闭了下眼,脑子里“轰”一声,恍惚间,听见女友在说:“这是这儿最出名的一道菜啦,叫麻婆爱上蟹!”
 
 
【小小说】
                           起风的时候
赵悠燕
 
 
秋天的时候,我和几个网友组织了一次黄杨尖烧烤行。报名帖子一上网,转眼就有十多人跟帖报了名。让我感觉有意思的是,风靡也在其中。虽然我们在网上相识了快半年,但至今,我还不知道风靡到底是他还是她?从网上聊天中,我感觉这是个文化底蕴不错的人。
黄杨尖是个美丽的小岛,岛上遍布郁郁葱葱的黄杨树,海礁上栖满了白色的鸥鸟。有时,许许多多的鸥鸟飞起来,“呼啦啦”像一面扯开的大旗,滑翔于海面之上,或嬉戏着船帆和浪花。这种景色真是让我们陶醉了。
我想不到风靡竟然是个瘦弱的女子,长着一张苍白的脸,头上扎着马尾巴,一身休闲黑装,随意间透露出一股雅致。说实话,她并不是那种一见面就让男人倾心的女人,但不一会儿我就发现,她身上有一种同行的女子所没有的别具一格的东西。或许,这就叫气质吧。
风靡很沉默,别人大发议论时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平和的笑容。我总认为自己看人一向比较准,但对于风靡,我作了很多种猜想,却似乎又都不是。
两天后,我们各自作鸟兽散。临行前,我们约定明年的春天去蓬莱岛的三礁。我问风靡:明年,你会来吗?她笑笑:到时候再说吧。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风靡还是来了。她依然一身黑装,人仿佛更瘦更白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半年多的时光我仿佛就是为了等这一天。而风靡,依然给人一种形单影只的感觉。大家都不了解风靡,只知道她来自那个叫洛南的城市。
两天的尽情游玩,到了明天,又要奔赴各自的城市。大家都有点留恋,各人找了谈得来的朋友出去。我一个人晃荡着往沙滩边走,远远地,见风靡一个人坐在礁石上,海风吹起她脖子上的纱巾,给人一种飘逸的感觉。我慢慢地走近她身边,风靡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轻轻一笑,说:“你来了。”我说:“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郑嘉和,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单身族。我的爱好你已经知道了,但是还有一样你不清楚,那就是我喜欢让神秘的人变得不再神秘,让孤单的人变得不再孤单。”
风靡笑了,转过头,沉吟了一下,说:“你去过我们那个城市吗?”
我说去过一次,我最好的印象是这个城市非常干净,房子造得颇为别致、漂亮。
然后,我们又聊了一些其他话题。虽然,风靡仍旧很谨慎,但从言语间我还是慢慢察觉到了她的孤独、犹豫和某些难于启齿。
夜深了,海黑得像一望无际的浓稠墨汁,只听到潮水漫上来时“哗哗”的声音,我们都感觉到了刺骨的冷。风靡从礁石上跳下来,我不由自主地扶了她一下。黑暗中,她的眼睛闪着熠熠的光,她看着我,轻轻地说:“谢谢你。”我突然一阵心慌意乱,“没事,我们是朋友嘛。”我觉得自己说了一句非常愚蠢的话,懊悔得暗暗直咬自己的舌头。一路上,我们默默地不说一句话,到了旅馆前,她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匆匆写了几个字递给我。
半年多过去了,我终于有机会去风靡所在的那个城市,我拼命按捺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给风靡打电话。
“你是谁?”她来接电话了,很警觉地问。
“我是千岛,我是郑嘉和啊。”听到她的声音,我感觉自己的心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要从里面“扑楞楞”地飞出来了。
那边沉吟了一下,很冷淡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风靡,我就在你家附近,你家是不是住在二号楼?”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你到我家来干什么?”风靡一反平时说话的语气,很激烈、很暴躁地问。我无法想象优雅、神秘的风靡此时的神情。
我挂了电话,泪眼朦胧中,才发觉那是一幢别墅楼。白色的落地窗前,一个黑色的人影闪了一下,一晃又不见了。
起风了,城市里飞舞着枯黄的落叶,黄沙弥漫了街道和周围的房子,这个城市一下子变得模糊和晦暗起来。我把那张写有电话号码和地址的纸条撕得粉碎,风呼啸着,一下子就把它们吹得无影无踪了。
 
 
        
小小说

                  
                                     赵悠燕
 
 
 夏天,西瓜上市了,儿子嚷着要吃西瓜,男人说现在西瓜价太贵,再过些日子吧。
树上知了不断地聒躁着,坐在大柳树下的人们挥舞着芭蕉扇,汗还是一个劲地往下淌。儿子捧着足球回来了,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地方,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儿子咕咚咕咚地猛喝了两杯水,说:“妈,爸,今天天气这么热,我们买个西瓜吃吧。”
女人和男人对视了一下,男人出去了,不一会,捧来一只小西瓜。儿子高兴极了,咧开嘴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说:“妈,爸, 我们用勺子舀着一起来吃吧。”说着,拿来三只勺子。
男人说:“我不渴,你们吃吧。”
女人看了看男人,忧郁了一张脸,“儿子一人吃不完的,你也吃点吧。”
男人还是不吃,看着儿子大口大口地吃西瓜,吸溜吸溜的声音和他脸上的快活神情,男人苦恼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笑意:“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女人只是很文静地一小勺一小勺地吃,她嚼不出滋味,看了坐在旁边的男人一眼,见他正入神地看着儿子吃,喉结咕噜了一下,女人一下子扔了勺子站起来。
“妈,你怎么不吃了?”儿子边吃边嚷,头差不多拱到西瓜里去了。
“是啊,再吃点,儿子又吃不完。”他看着她,有点惶惑地说。
“不想吃了。”女人闷闷地说。
儿子满意地摸了摸肚皮,站起来说:“真好吃,妈,爸,我出去玩了。”
男人唤住儿子,说:“哎哎别走,你瞧,还没吃完呢,多浪费。”说着用勺子把微红的西瓜瓢刨下来,只刨得西瓜里面青白一片。
儿子挡不住男人的劝,只得把男人刨下来的西瓜瓢吃了,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巴,一溜烟地跑了。
男人站在桌边呆了一会,确信儿子跑远了,又去看女人。女人在房间里看一部缠绵的电视连续剧,知道她是不会出来的。便坐下来,再次用勺子把那些青白的肉刨下来,他刨得那么仔细和起劲,以致鼻子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不一会,装了满满一碗,青白的瓜肉堆在碗上,宛如林中白雪,晶莹可人。
女人正沉浸在剧情中,她不明白为什么电视中的人都住着宽敞舒适的房子,吃着佳肴美味,而自己却过着如此贫穷的生活。整个夏天了,才买一只西瓜,看着商店里各种各样的水果,多么让人馋涎欲滴啊。可是,他们那仅有的几百元钱是用来买米买菜买油的,他们没有多余的钱买这些好吃的水果。想到这儿,便微红了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男人进来了,把一碗青白的西瓜肉递给她:“我知道你刚才省着给儿子吃,这个味道也不错,你尝尝吧。”
女人还没从悲伤中缓过劲来,低低地说:“你吃吧,我不想吃。”
“别客气了,要不要我喂你?”男人说着果真把勺子伸到女人跟前。女人“噗哧”一声笑了,尝了一口,说:“你也吃吧。”
男人像变戏法似地把另一碗切成薄片的西瓜端到她跟前,说:“我在上面撒了些盐末,晚上,我们就可以当作一盆好吃的菜啦,既清淡又有营养,宾馆里的厨师都想不出来。”
女人看着男人脸上的自得与微笑,“啪”地关了电视,站起来说:“那些电视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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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马圉
 
                                    赵悠燕
 
孔子带弟子到各国去游说。那时正是秋风乍起、谷黄待割季节,辽阔的田野一片金黄,沉甸甸的稻穗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就像是金黄色的大海中的波浪,一浪推着一浪,此起彼伏,真是壮观极了。孔子下马来,对弟子说:“前面是稻田,大家要小心走路,莫踩坏了稻子。”
说话间,由远而近响起“得、得、得”杂乱的马蹄声,大家驻足观望。原来是一批军士自西向东而去,扬起的灰尘弥漫了道路。孔子叹了口气,正待与大家前行。突然间,马夫牵着的马一扬蹄子,挣脱缰绳,发疯似地朝前跑起来。马夫急了,去追马,哪里追得上,眼睁睁地看着马踩过稻田,把那些还未收割的稻谷踩得七零八落。马在稻田尽头才停下来,低下头悠闲地啃起庄稼来。
马夫正待跑过去牵马,只见从密密的稻田中央跑出一个人,挥着锄头一下子牵住了马的缰绳,指着马破口大骂。
子贡急了,说:“老师,那农民要牵走马呢,我去与他评理。”
孔子点点头,说:“好吧。”
子贡过去对马夫做了一个揖,说:“我的马不通人性,所以踩坏了您的稻田。古人云:君子有成人之美及宽厚之心。马既不通人性,所以不懂稻田是不能踩的,却知稻谷味道是鲜美的。我看您还是放了它吧。”
农民听了他的话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赔我的稻田今天就甭想走!”
子贡想:我连一个没读过书的农民都说服不了,回去岂不是让大家笑话?于是又继续劝说,唇干舌躁说了一个多钟头,日已上三竿,那农民也是个犟脾气,不理他,依旧牵着缰绳。
大家又累又渴,心下烦躁起来。
孔子叹了一口气说:“一个人听不进另一个人的解释,就如同让野兽去享受贵重的祭品,让飞鸟去欣赏高妙的音乐,子贡这样是说服不了他的。”
马夫说:“子贡讲那么多大道理,那农民又怎会懂?”
孔子说:“子贡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且等他来了再过去吧。”
果然,子贡一脸怏怏的神态回来了,站在孔子旁边一声不吭。
马夫大大咧咧地过去了,只见他拍了拍农民的肩膀,说了几句话,那农民就把缰绳交还给了他。马夫高高兴兴地牵着马回来了。
子路不解,去问孔子,“您为什么当初派子贡去,后来又叫马夫去呢?”
孔子说:“子贡心高气傲,如先派马夫去,他肯定不服气,待他碰过钉子后回来,马夫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
子路又去问马夫到底说了什么,那农民就这么快把马还给了他?
马夫说:“我说你老哥不是在东海边种地,咱们也不是在海边旅行,这马哪能不啃你的庄稼呢?”
子路说:“老师真乃圣人也!假如这话由子贡说出来,农民还是不会放马的,因为两人的文化差别太大,感情合不到一块。所以,凡事应分析情况、区别对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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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世纪的誓言
                                              赵悠燕
 
情人节那天,他们来到位于市中心的安澜街,街旁的拐角处有爿很不起眼的店,店名叫“永恒的瞬间”。世界上瞬间的东西很多,但有什么可真正做到永恒呢?他们想到一块儿了,不自相视一笑,挽手走了进去。店面不大,用竹木砌成的墙上挂满了“残指断掌”:沉思状的脸、夹着烟的手、胖乎乎的小手小脚丫、显然是婴儿的,还有一双缠在一起的手……
店主说:“两位想要克隆什么?店里的克隆服务项目一应俱全,包您满意。”
男的拉了拉女的手,女的就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一只手,那只手纤细、圆润、洁白,泛着象牙般的光泽。
店主在一块杂志大的玻璃上覆盖上一张塑料保鲜膜,叫女的把手掌掌心向上放在上面,然后从桶内取出各种液体搅伴在一起,不一会,调制成乳白色的胶状液体。女的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赞叹的笑容,说:“好香。”“当然”,店主接口道:“这可是做口香糖的原料。没有毒的。”说着,把混制成的胶状体涂满手掌,待胶状体凝结后,又在上面覆上一层保鲜膜,开始涂石膏,包裹住保鲜膜和胶状体。女的看着自己那只被包裹着的手,说这只手像只叫化鸡。男的说:“瞧你说的,这可是艺术家的手啊,等会克隆出来,肯定会成为美妙绝伦的精品。”
女的不由自主地红了脸,看他们两个没察觉自己,才稍稍定了神。只见店主小心地取下石膏模,把那个胶状体像剥橡皮手套一样剥了下来。
女的腾出手,松了口气,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有无变化,她只觉得手仍有点紧,一点不自然的感觉,不由悄悄去拉男人的手。男的把它握在手里,轻轻地揉捏着,问:“快好了吧?”
女的看着胶状模中的液体,惊叹着说:“呀,怎么会冒烟呢?哦,又凝固了。”
店主把胶状模安入石膏模中,随后往胶状模中填入淡绿色液体,他说:“再过15分钟,剥掉石膏模和胶状模就好了。”
不一会儿,两人从店里出来。女的看着镶在镜框里的那只维妙维肖的手,问:“你每天对着这只手,怕不怕?”
“怎么会呢?我看到它就会想起你,想到你用这双手弹奏出来的美妙乐声,就感觉你就在我身边一样。”
男的回家后把镜框挂在墙上,天天看着它,想着远方的她和那双温软无比的手。有一天晚上,他起床小解没开灯,等他从卫生间出来,蓦然见到挂在墙上的那只手,月光照进室内,照得那只手惨白无比,仿佛突然会从墙上飞跃而下,男的不由自主地打了冷噤,脊背一阵凉飕飕的。
白天工作,男的眼前总是像影片回放一样闪现着昨晚的情景,那只残缺的手仿佛一个生锈的挠钩扑抓着他的心,心烦意乱中,他给她打了个电话,但不知为什么,两人在电话里吵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男人一回家就把那只镜框从墙上摘下来,“噔噔噔”地跑下楼,扔进了垃圾箱。秋天的梧桐树缓缓地落下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树叶,像是优美的舞蹈。男的呆呆站立着,想起两人在情人节那天说的克隆爱情,觉得那是下世纪的誓言。
 
 
 
 
小小说
丈    夫     
 
                     赵悠燕
                     
 
 他们家,丈夫管买菜烧菜。丈夫每次买菜回来,都会说:今天鸡蛋涨价了,肉便宜了,这个月的菜钱要超支了等等。她总是嗯嗯啊啊地应着,顺便说些“汤很鲜”之类的话题,丈夫看她一勺一勺地把碗里的汤喝光,就满意地闭了嘴。 
那天,她坐到饭桌前,看着一桌子的菜,对系着围兜忙碌的丈夫顺口说了句:“今天西红柿很新鲜啊。”她是个很讲究夫妻艺术的女人,懂得对勤快的丈夫需要适时鼓励、赞美,那样男人才会心甘情愿。果然,丈夫手脚麻利地解下围兜,坐下来对她说:“是啊,今天那个卖菜的人对我说,菜场摊位费又高了,菜又卖不出去,人快要愁白了头。我不好意思,就多买了些,两天都吃不完。”她听了心有感触,说:“现在生意难做啊。”“是啊,难做。我今天菜钱花了二十六元五角,超支六元伍角。”
她看了一下丈夫,无声地笑了。她觉得丈夫怎么象个女人样的琐碎?她不喜欢一个太细腻、事事周到的丈夫,可他偏偏是这样。她看着总喜欢拿着一块抹布东擦擦、西抹抹的丈夫,看着他那件已磨毛了袖口的内衣,说:“天冷了,明天我给你去买一套北极棉吧。” 
“不要不要,”丈夫连忙说:“我内衣多的是,穿都穿不完。新的买来,就的不穿,太浪费了。”
他指的内衣是他单身时穿的球衫,虽然没破,但总归过时了。
“真的,你别去买。”丈夫又强调了一句,“我是男人,穿旧点怕什么?还是你自己去买吧,女人才要打扮。”
她记得去年快要过年的时候,街上流行黑风衣,她觉得挺适合丈夫,就拉他一起去试穿,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去,说以前的衣服还可以穿。她真的有点生气了,三兄弟走在一起,就他衣服穿得最寒碜。嫂子们笑着对她说:“你们家老二可真会过日子,不抽烟不喝酒不搓麻将,还这么会替老婆省钱。”她知道她们是在笑话他,心里很难受。她知道这些其实不是丈夫的错,而是现在人的观念变了,世风变了。
丈夫平时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买些杂七杂八的书,在她眼里,那些书都是不上档次的,但她没说,她想她不能这么残忍,把他唯一的爱好都给剥夺了。
那天下班回来,丈夫说:“今天早上我在菜场看见一个女孩,才上三年级,因为爸爸去世了,妈妈又生病,她失学了,跪在地上要钱。我给了她五十元。”
她随口说了一句:“外地人吧?可能是骗钱的。”
“不是,是西林村的,我认识他们的校长。”他又说:“我跟他们学校联系过了,我要资助那女孩上学。从这个月起,我要每月省下五十元零花钱,少买些书。”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灶台边忙碌的丈夫,那个系着围兜、套着袖笼、围着锅碗瓢盆转、每天算计菜钱的男人在她的心目中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    
200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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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他的朋友
赵悠燕
                          
 
1967年,父亲所在的环南县成立了革命造反联合总部和革命造反联合指挥部,这两派群众组织又叫环联总和环联指,两派经常发生武斗。纪钧伯那时是环联志的头头,他经常指挥着手下那帮人打打杀杀,班不上,家不归。父亲担忧地说:“唉,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
那天晚上,父亲斜靠在床头看一本书,母亲则就着灯光替我们缝衣服。三月的初春,正是春寒料峭之时,门外传来噼噼啪啪象过年放鞭炮似一样的枪声、叫喊声。不久,家门外又传来由远而近的跑步声,有人喊着:“站住!别跑!”母亲撂下针线活,惊恐地往父亲身边靠。父亲安慰母亲:“别怕,我们家没事的。”那时候,父亲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人家说他是逍遥派,因为他什么派别都不参加。
夜深了,门外的枪声逐渐静寂下来,偶而传来零星的枪声。父亲替我们姐妹三个掖好被子,对母亲说:“睡吧。”半夜,我们被“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惊醒。父亲打开门,是纪钧伯,他又黑又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环联总那帮兔崽子在追我,能不能让我在这躲一下?”
父亲和母亲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那时候,我们还租住着人家的房子,连吃饭、睡觉才总共一间房。更重要的是,父亲考虑到我们这间房与房东才隔着一堵板壁,消息是很容易走漏出去的。
纪钧伯一看也一下子明白了,他说:“我再去找找其他地方。”便转身要走,父亲连忙拉住他,轻轻打开门往外看了看,说,“我送你去一户人家,那儿比较安全。”
父亲把纪钧伯送到了他单身时租住的房东家,父亲知道他家有一个阁楼,平时很少有人上去。
后来,父亲才知道,纪钧伯参与的那场武斗中,双方共死了三个人,而且有很多人受了伤。风声渐渐紧了起来,双方都在找对方的头头,说要把他揪出来,替死者报仇。
纪钧伯在那户人家的阁楼上一呆就是大半个月。那天,父亲打听到有条船将在后天晚上开往宁波。他想纪钧伯总这样躲藏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又把他送往宁波。
不久,外面传言父亲包庇环联总的头头,父亲怕连累我们,索性带着我们也到了宁波。那时候,母亲在租住的房子里洗衣、烧饭、带孩子,父亲和纪钧伯便出去找活干。
直到1970年,中央下达了一个指示。县军管会举办“环联总”和“环联指”两派头头学习班,两派终于实现大联合。我们才得以离开宁波,回到家乡。
岁月流逝,父亲已是一家工厂的厂长兼党委书记。纪钧伯则是厂里的车间主任。几十年来,我们两家有个没有约定的规律,饭后不是你到我家,就是我到你家串门、聊天。我们家有大的事情:比如造房子、奶奶病故,他都会带着一帮弟兄鼎力相助。童年时的我觉得,长得又高又大又英俊的纪钧伯颇有梁山好汉的义气和慷慨。
但后来,纪钧伯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不久我才知道,父亲临调工业局之前,当了十几年车间主任的纪钧伯,想接替父亲的位置,但父亲一直没向局里推荐。至那以后,纪钧伯再也没来我家。
几年后,听说了纪钧伯退休的消息。然后,又听到他生病住院了。父亲去看过他几次,每次回来都是闷闷不乐。不久,父亲又去参加了纪钧伯的追悼会。大家看着父亲不说,但我们都认为父亲多少要承担点责任,要知道,他们曾经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啊!
父亲老多了,整天都是沉默寡言。当我们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的时候,有一天,父亲老泪纵横地说:“我明知道局里是不会同意的,但我还是推荐了他,你们知道结局了。这几年,都是我顶着压力才让他当车间主任的,可他一直就是转不过弯来。一个人,要一辈子相交相知,多不容易啊!”
                 
  
 
小小说

                     
                       赵悠燕
 
1966年3月的一个晚上,余金村里的人都清清楚楚记得,天地间狂风大作、雷鸣电闪,瓢泼大雨似天河缺了口倾泻而下。“唰”地一道雪亮的闪电把笼罩在黑暗与风雨中的余金村照得亮如白昼,人们提心吊胆地等着那一声震耳的雷声。“哗喇喇—”,雷仿佛是窜到地面上来了,响亮得如山坡轰然倒塌、房屋倾倒、大树连根拔起。王三元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老婆搂着女儿直打哆嗦,女儿把头埋在娘的胸窝里,憋得连口水都流出来了。王三元胆大,说:“别怕,就当听放炮仗。”说话间,一道闪电过后,又是“哗喇喇”一声落地雷,一刹那,王三元家的木框窗户被震落下来,而窗户边的一只老式幢箱上的锁扣“啪”地被打开,箱里的一套碗碟齐刷刷地被移到了幢箱下面的八仙桌上,且一只都未破碎。那些情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王三元一家看得目瞪口呆,也成为余金村人心目中至今还念叨不已的奇迹。
十年后,王三元一家在吕泗洋附近涨网。突然间,天地就昏暗下来,海浪也开始汹涌起来。王三元的爹说:“三元啊,看来要落雷震雨,快掉船回去避一避吧。”说话间,已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王三元使劲摇着橹,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雷电之夜,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笼罩了他。
“哗喇喇—”,雷打在海面上是那种肆无忌惮的吼声,它们仿佛是聚集了天地间所有的响声,海浪惊惧得仿佛要钻入海底而去,它们拼命地在海面上扎着一个一个的猛子,而王三元的那条船则成了一枚浮叶,在汪洋大海中颠簸。
“哗喇喇—”,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船上的桅杆“啪”地一下被折成两段,船摇晃着一下子被掀翻了。
落水后的王三元看见父亲花白的头发在海面上飘浮,游过去救他。王三元的父亲喊:“儿啊,爹都活到这把岁数了,你还是快去救你的媳妇吧。”等王三元找到媳妇,让她浮在一块舢板上,再回去找父亲时,茫茫的大海上已不见他的身影了。
许多年后,已改行做了盐民的王三元正待收工回家,突然想到气象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得去关掉电闸。正想着,雨已哗啦啦倾泻了下来,当他把手按在电闸上的一刹那,只觉天地间突然亮了起来,明晃晃地仿佛整个世界都点满了白亮的日光灯。他看清了一洼一洼的盐田、远处浊浪滚滚的海。而许多年前雷雨之夜的情景又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家那根被打裂的窗框、齐刷刷移在八仙桌上的碗碟、他的爹老泪纵横地浮在海面上叫他:儿啊!
雷依然轰隆隆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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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惊
             赵悠燕
       
裘老汉咳嗽了半个多月仍不见好,在老伴的催促下去了医院。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上过医院呢。下车后,又走了半个多钟头的路,他才看到那大大的印着红十字的“××县人民医院”的字。
这医院多大啊,方方正正的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玻璃、绕来绕去的楼梯。有好几次裘老汉走来走去又走到原来的地方了。终于挂了号,摸清了自己要就诊的内科,这时候他已经是头晕眼花、汗流浃背了。谢天谢地,现在他总算坐在医生的面前了。
医生叫他张开嘴,用一根竹片子探了一下他的喉咙,又拿出听诊器在他的胸前听了好一会。裘老汉看着医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试探着问:“医生,我没事吧?”
医生“唰唰唰”地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字,生硬地说:“有事没事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你去拍个X光片吧。“
裘老汉不知道拍这个片子需要多少钱?他想自己兜里总共才揣了一百元钱,除去刚才的车费和挂号费,还剩下96元,他总不能把这96元全花光啊。要知道,这一百元够他们家生活一段日子了。于是,他又嗫嗫嚅嚅地试探着问:“医生,这片子不用拍了吧?你给我配些治咳嗽的药就行了。”
医生很不高兴,“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出了事谁负责?”
裘老汉只好又去跑上跑下,一番折腾后,他想:他娘的下次我再生多大的病也不上这鬼医院了。
医生看了好一会出来的片子,态度和缓起来,他问裘老汉:“你没有家属陪同吗?“
“没有,这么大人了,看病还叫人陪着吗?“
医生说:“最好还是叫你家属来一趟吧。”
“家里都是我说了算。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事没经历过,你只管说。”
“你得的是肺肿瘤,你需要住院。”
“什么叫肺肿瘤?”
“就是肺癌啊。”
裘老汉笑起来:“医生,我从小到大没生过一次病,就这次咳嗽了几天,怎么会生那种坏毛病?你莫不是看错了吧?”
医生说:“所以才叫你住院,医生对你可以做进一步观查啊。”
裘老汉想:这一住不知又得花多少钱哪。乘医生不注意,揣了片子,一顿脚就走掉了,也不管医生在后面喊什么。
一走到外面,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裘老汉饱经沧桑的黑脸上,他的腿肚子就发软了。其实,他是相信医生的话的,城里的医生毕竟不是吃干饭的。只是他怕这一住进去不花个万儿八千的医生不会放他回家。他们村翠花的娘得了胰腺癌,花光了家里的钱,拖延了几年最后还是死掉了。早晚都是死,都这把老骨头了,还是留着点钱给儿子吧。
裘老汉想明白后腿肚子也不打颤了,他乘车到村里后也不回家,径直奔向村后的那座山坡上,挖了一个大坑,然后就躺在里面等死。
第三天,家人才找到饿得奄奄一息的裘老汉。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回了家。裘老汉埋怨着说:“就差一口气我就要死了,你们干吗要把我救回来?我这一去就能给家里省下好几万元钱呢。”
老伴说:“傻老头啊,我们去医院找你时,医生说你把人家的单子拿错了,你得的不是癌症,是支气管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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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时期的爱情
                                         
               赵悠燕
 
早晨,妻子要去上班,临走前她说:“我们医院被列为收治非典病人的定点医院了,马上就会有病人转来。我带了些日常生活用品,说不定哪天就被隔离起来了。”我站在妻子身后,看她站起蹲下地收拾,心里有些感伤。这些日子,关于医护人员被感染的事例太多了。妻子是内科护士,她肯定会首当其冲。我搂了搂她的腰,说:“千万要当心啊。”尽管我很想说别干了,我赚的钱足够我们俩个人花销了,但我知道妻子是个有强烈职业感的人。何况,现在也算国难当头,连居委会老太太都在挨门逐户义务宣传、分发防治非典资料。我这样说也太没有觉悟了。
妻子看着我缠绵的样子,回转身抵着我的肩半晌没言语。我们就这样默默地相拥着。正是四月初,窗外湖岸边的杨柳树上,好似挂着几万串嫩绿的珠子,在温暖的春风中飘拂。我想:不知道何时,SARS病魔才能被彻底消灭,还人们以正常的生活?
妻子抬起头来,捶了我一拳,笑了:“我们都别弄得生离死别似的,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还要吃你烧的红烧狮子头呢。”
我说:“行啊,晚上你下班回来我烧给你吃。”
妻子吻了我一下,走了。等她轻巧的脚步声渐渐离去,我这才想起来似地跑到窗口喊:“晓玫,你不把这本书带去吗?”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朝着我喊:“算啦,肯定没时间,等我回来看吧。”
下午,妻子打给我电话,说她们医院已转来了好几例SARS病人,有几个还是重症病人。她不能回家了。
“你千万要小心啊。”
“放心,我穿着四层防护服,戴着二十四层纱口罩呢。”她在电话里安慰我。
晚上,我还是做了红烧狮子头,明知她不会来了,但我还是像往常那样地侧听着她轻巧的脚步声响起。
饭后,我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翻着书,茶几上放着一本她未看完的书《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是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写的,讲的是男女主人公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爱情。妻子看书看得很慢,快一星期了,还未看到一百页。
我们天天通电话,有一天她用疲倦的声音对我说:“今天,我们有两个护士累倒了,可她们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事了,让我上去加药吧。’”
我说:“你可别太累着呀,报纸上说人一疲累免疫能力就降低,就特别容易受感染。”这些日子一有空我就查有关非典的资料,我都快成了专家了。
那天晚上,我接到她的电话,但电话里久久没有声音。我急了:“晓玫,你怎么了?快说话呀。”然后听见她的抽泣声:“梁成,我们有五个护士发烧了。有两个已被诊断为是SARS 病人,特别严重,怕是不行了。”
我听了心惊肉跳,因为我知道,这发烧意味着就是感染SARS病毒,就是卧床不起、再不醒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等她平静些了,我问:我给她送去的衣服和巧克力收到了没有?
她说收到了,谢谢。她还说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永远记着我对她的好。
“俩夫妻怎么说这种客气话,你我谁跟谁啊。”我听了不知怎么感觉有点别扭。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给她打电话,但她一直没有接听,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我的心头,
 
我去医院找她。
隔着病房的窗户,我看见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护士在给她做心电监护,量体温。
“她太累了,那天她接连工作了十个小时昏倒了,可她醒来后还非得再去病房。”我这才明白她那天说的就是她自己。
“晓玫,我要陪着你,给你送汤送饭送鲜花,即使不说话,每天看着你也好。”我趴在窗口,禁不住泪如雨下。可医生们硬是劝走了我。他们说有一个护士的丈夫就是不听劝阻受了感染,妻子好了可他却永远走了。不要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我忐忑不安地守在电话机旁,我不断给她打电话,发短信息,我希望她看到这些话后能重新站起来:晓玫,你答应过我要吃我烧的红烧狮子头的,我一直都在等你快些回来。晓玫,你是我的精神支柱,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艘船上挂着标志SARS的旗帜,在一条被污染的河上来回游弋,而晓玫竟坐在船上慢慢远去。我大声喊她,把自己给喊醒了。
我浑身冷汗,心“扑通扑通”乱跳。我连忙打电话给护士长。她泣不成声地说:“你听了可千万要挺住,千万要挺住……”
我一阵晕旋,我止不住大喊:“你他妈的快说,晓玫她怎么啦?!”
“她,她刚刚离去……”
晨曦透进窗户,阳台上,她亲手栽的牡丹花开出了红色的花朵,仿如绣球般艳丽多姿。可是,晓玫,我的爱妻,她再也看不到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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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像
         赵悠燕
 
他是全国有名的收藏家,据说他收藏品的价值加起来一个人三辈子也花不完。在他七十八岁那年,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在这个城市举办了一次拍卖会。许多慕名而来的人纷纷挤在拍卖厅里,观看他收藏的奇珍异宝。
   当拍卖师举起一张画像报价的时候,人群里发出了嘘声。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碳笔素描画,画上的女人长得也很平常。甚至,内行的人可以看出来,画画的人并不是一个专业画家,有些线条勾勒的并不是很到位,但女人有一双纯净、柔和的眼睛。
没有人喊价,人们想要的是收藏家收藏的那些奇珍异宝,而不是这张普普通通的显然也没什么价值的画。大家知道,画上的女人不是收藏家的妻子,因为据说他的妻子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女人。在他43岁那年,他的妻子不幸出车祸永远地离他而去。从此,他终生未娶。在他以后三十多年的生涯中,还从未听说过有关收藏家的风流韵事。人们不知道收藏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拍卖会一时冷场,谁都不想花钱买一张与己毫不相关的女人画像。
“我出五十元,我可以‘请’这张画像回家吗?”下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人们回过头去,见是一个扎着两条辫子、衣着朴素的女大学生。
拍卖师说:“五十元,第一次。”没有人回音。
“五十元,第二次。”人们静待着,巴望着快点开始“真正”的拍卖。
“五十元,第三次。……成交!”拍卖师重重地敲了一下槌。这时,人们看见他光秃秃的脑门上冒出了晶亮的汗珠。拍卖师有些兴奋,他发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先生们!女士们!拍卖会到此结束。根据黄先生的旨意,谁卖走这幅画,今天,这里的拍卖品全部属于那个人!”
众人哗然。
病榻上,收藏家看着这个与画像上的女人神情颇像的女孩,问:“你为什么要拍卖那张画像呢?”
“因为,她太像我十八年前死去的妈妈了。”
收藏家的眼泪夺眶而出。那年,他不幸染上了那场差不多席卷整个国家的瘟疫,昏昏沉沉中,他感觉一个有着一双柔和、纯净眼睛的护士日以继夜地守护在自己身边。有一天,守护他的人换了一个陌生的护士。后来,他才知道,她被自己感染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出院后,他从介绍她的报纸上临摹了一张她的画像,一直珍藏着。这场病让他懂了很多,也看开了许多。他觉得,生命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财富。他一直坚信,只要有缘,他期待的人总会出现的。
收藏家握着女孩的手,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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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
 
                                         赵悠燕
                
    她一直非常爱他,已经十多年了,但命运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当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家。她是个传统的女子,知道爱他就要祝愿他幸福,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愿而去涉足他的家庭,令他烦恼。
   追她的人很多,她想自己的心已经死了,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爱上其他人。她回绝了那些追求者。除了上班,终日在家里看书画画,以为这样可以排遣因为寂寞而带来的痛苦。
她跟他的单位很近,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他办公室的门前。她无法抵御自己不去瞧瞧他身影的欲望,就像干渴的人渴望见到绿洲那样。有一次他刚好从门里出来看见她,就微笑着打招呼:“上班啊?”刹时,她的脸涨得通红,她看着那张脸,那张她魂牵梦绕的脸,差点儿无法自持。她低低地应了声,逃也似地跑开了。
那么平淡的一句话,竟令她回味无穷,辗转失眠了整整一个星期。她知道自己一定得改变些什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嫁了人,然后有了孩子,每天忙忙碌碌,她用不断地做事情来控制自己不去想他。
她还是每天从他办公室的门前过。看见门开着,他坐在桌前打电话,或正伏案写东西,有时跟同事聊天,她的心一下子充满了愉悦,看见天竟是那么蓝,树是那样绿,人们个个都那么可亲,工作时充满了使不完的劲;有时他坐的位子空着,她又会疑惑地猜想好几天,他到底去了哪儿?因为失望,她吃饭做事都是一副怏怏的神态。一旦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里,她又高兴起来,眉眼里都是止不住的快乐,那上面仿佛洒满了喜庆的纸屑,止不住的喜气往外溢,连她周围的人都禁不住地被感染,同事说她是大家情绪高低的晴雨表。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孩子都已成了家。再过一星期,她就要办理离岗退养的手续了。她的儿子在美国,下个月就要接她过去。那日,她又从他门前过,想:这么多年,我竟无法知道他对我的情感,而他也不知道我爱了他那么多年。以后,我怕再也看不到他了。心里便一阵伤感,见门开着,他正举起茶杯往里面放茶叶。他看见我可能会出来,不管怎样,我总得主动跟他说上几句话。
他在里面看见她了,其实他们办公室的人都看见了她,但是谁都不想出来。
“哎,那个女人又来了,表情怪怪的。”
“她总往这里瞧,是不是想找谁啊?”
“是找你吧程工?我们这几个人你的条件最符合。看来程工要交桃花运了。”
大家都笑起来。
“找我干嘛?我又不跟她很熟。我也觉得她有点怪。哎,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啊?”
她不能看见他的表情,但她分明想象得出那个被唤作程工的男人手指脑子一脸不屑的神情。刹那间,她听见自己的心“噼啪”碎做了两半,身子如木桩般立在那儿,再也没有力气挪动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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