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悠燕小说小辑(六)
我是桑塞
主人总是喜欢双手插在兜里带着我溜达,嘴里翻来覆去哼着一首曲子。他走路的样子很帅,常常,我故意落在后面,对他的背影发会儿呆,然后,不等主人招呼,我又很快跑到他前面去了。
我长得不好看,灰白色的毛长短不齐,耳朵耷拉在脸的两侧,一双不大的眼睛被长长的毛覆盖住了,尾巴又短又粗。跟我的主人相比,我有点自卑。好在,主人一点也不嫌弃我。他喜欢叫我“桑塞”,一个很拗口奇怪的名字。既然他这么叫我,那么我就叫桑塞好了。
一条野狗从田间窜出来冲着我凶凶地叫,我站住,四只脚弓着,对它龇牙咧嘴报以威胁性的咆哮。野狗退了两步,低下头,跑到我跟前闻我的下身和腹部,然后用温顺的目光看着我乞求原谅,我很受用地闭着眼哼哼着。
“桑塞!桑塞!”主人在前面叫唤我,我急匆匆跑过去,再次进入他的视野,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沮丧和忧伤。
主人托起我的下巴问:“怎么了,桑塞?你好像有点不开心哦。放心吧,城里有高楼大厦、公园、汽车、好多好多玩具、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还有许多跟你一样的漂亮伙伴哦。”
我不说话,只是用鼻子依恋地磨蹭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我想,如果主人知道我的计划,他也会像我一样忧伤的。
我们回了家,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跟着主人散步了。我趴在院子里的泥地上,看着远处茂密的树林,农家屋顶上的袅袅炊烟,院子里熟悉的花草和矮矮的灌木丛。在这里,我和我的伙伴们无忧无虑地四处闲逛,夏天在河里洗澡、玩耍,寻找好玩的宝贝。有时,我们什么都不做,安静地四肢摊开躺在草地里,看阳光一点一点地从我们的身上移到晒谷场上,那儿,金灿灿的谷海亮花了我们的眼,我和伙伴们趁主人不注意,偷偷地跑过去,在谷堆上嬉戏玩耍。
主人在打电话,我伸出前爪抬起后背,耳朵竖了起来。一会儿,我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我跑出院子,看见主人骑在摩托车上呼啸着绝尘而去。
我有些留恋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跑了起来。我一直跑到了村口,没有人注意我。我又使劲地跑,只觉得热血沸腾。我跑过了大毛家的畜棚,跑过了村长家的养鸡场,跑过了王寡妇家那低矮的房屋。路很长,但我不怕。风在耳边呼呼地吹,鸟在树枝上唧喳乱叫,白云在天上急急飘过。我跑着,终于,我看到了那座桥,我知道,只要过了桥,我很快就能找到我的藏身之地,然后,等主人离开,我就能永远留在村里。
这时,我听到了叫喊声,起初声音从远处传来很低沉,我顿了一下,声音似乎清晰了起来,“桑塞!桑塞!”我又连忙飞跑起来,那是主人焦急的呼喊声,还有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
“桑塞,桑塞!你在哪里?快回来啊。”呼唤声依然继续。我终于跑上了桥头,
片刻的静默之后,呼唤声变得柔和起来,“桑塞,我们回家吧。”我心一酸,突然想起以前和主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主人在我生病时彻夜不睡对我的照料,每天带着我散步时的形影不离,烦恼时对我的喃喃倾诉。主人从没把我当成一只狗,他把我当作了他忠心的朋友。
想到这里,我犹豫了起来。我在桥头上来回打转,是走还是留?
可是,我不喜欢去城里,那儿空气污浊,车流拥挤,那儿的狗成天被关在盒子一样的房子里,脖子上还被栓着狗链,即使出门也被栓着。那儿的人心更加叵测,他们把狗当作宠物而非朋友。一旦年老或残疾,他们就随意地把狗丢弃,甚至,他们还残忍地杀狗吃肉。我知道,人是个善变的动物,到了城里,主人也会慢慢变得跟城里人一样。
“桑塞!桑塞!”主人的叫声越来越清晰,远远地,我看到了主人那个健硕挺拔的身影。我充满深情地看了主人一眼,扭转头全速跑了起来。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即使被村子里的恶狗打得落荒而逃的时候也没这么拼命地跑过。我跑,沿途的岩石也不能让我放慢速度,甚至,我顾不上荆棘丛中锋利的刺划破了我的腿。我跑过了桥,跑上了公路,跑到了山洞边。主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站在那儿,仰起头,朝着消失成一个模糊黑点的主人身影哀伤地长叫了一声。
饥饿游戏
袁丁说:“就以十天为限。这十天里,你可以喝水,可以采野外的果子和野菜吃,会捕鱼的话也可以抓来烤着吃。但之外,你不能吃其他东西,也不能跟外界任何人联系。”
路央央想:虽然有点残酷,但她太需要这笔钱来完成自己周游世界的梦想。
头两天,路央央还凑和得过去。到了晚上,肚子空荡荡的。她起床喝了水,觉得肚子里叽哩咣啷的似乎都是水。想到平时的美食,饥饿感更加强烈。她想:还是早点上床睡觉,就会忘了饥饿这事。
第三天,袁丁说:“今天,你可以去采些野果子吃。”
住的地方离山不远,况又是春天,路央央想到童年时的自己曾和小伙伴们满山遍野找吃的,一下子来了兴致,戴了顶帽子,挎上篮子和小锄,出了门。
路央央找着找着,看到了一些绿色的细细尖尖的植物,她认得它叫茅苡,小时候小伙伴们叫它茅针。她把那些尚未抽出的花穗拔出来,剥了外皮,在嘴里嚼着,嫩嫩的花穗有些鲜有些甜。
茅苡倒是多,但多吃并不解饿。幸好,路央央又在山坡上发现了茅莓,红艳艳的像一粒粒袖珍的草莓。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每当她和小伙伴们发现茅莓的时候,都抢着去摘。
接下来几天,路央央采了些马兰头,还发现了一些状如马齿的马齿苋。她把那些东西凉拌了或水煮了,要是有鸡蛋的话可以炒着吃,有面粉的话可以蒸马齿苋包子。路央央越想越饿,索性不去想了。虽然是春天的山坡,但那些东西也不是满山遍野疯长的,何况,她对野果野菜认得也不多。
晚上,路央央照镜子,原先的圆下巴变尖了,心下窃喜的瞬间被明天吃什么的恐惧而代替。
天明,袁丁来了,看见路央央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我不出去,也不吃,行了吧?”路央央想到满山坡找吃的,又得消耗自己不少精神气,宁愿这样躺着。
袁丁说:“知道吗?今天是第七天了,你不能泄气。”
路央央说:“甭跟我讲道理,我饿得不想听人说话。”
袁丁说:“我带来两只蟹笼,你自己到海边去钓些吃的吧。”
路央央起了床,七跌八撞地来到海边,把蟹笼放了下去。坐在岩石上,感觉肚子又在咕噜咕噜响。路央央突然想到饿死的人都是先由脚肿起的,便按了一下自己的脚踝,还好,没出现手指窝儿。
袁丁指导路央央收起蟹笼的时候,路央央发现里面有几只螃蟹和几条小鱼,这使她的情绪大为好转,回家烧火蒸了吃。晚上,坐在桌前写东西,因为螃蟹和小鱼,她的思路特别顺。
第八天,蟹笼只收上来几只小饭虾,根本不抵饥饿。路央央只好吃了头天采来的野菜,想起以前吃的食物,用笔在纸上把它们一个一个写出来,每一样,对她都是可望不可即的美味价肴。照了镜子,头发是蓬乱的,脸是憔悴的,眼睛是无神的,衣服有点邋遢。此时,饥饿像有一双爪子一下一下在抓着她的胃,疼痛难受得很。她甚至想:如果有人给她一点吃的,她会抛弃自尊,奴颜婢膝。仿佛,袁丁知道她的心理,不再来,不让她有乞求和妥协的机会。
第九天,路央央在饥饿难耐中早早醒来,她挣扎着起了床,掀开锅盖,空空如也。又翻了碗盆,哪怕找到一星点的菜末,她都慌忙把它抹进嘴巴里去了。她站在屋子中间,环顾四周,看哪里还遗漏下一些吃的。
“被子可以吃吗?毛巾可以吃吗?牙膏可以吃吗?”她慌乱和焦躁地到处乱翻,希望那些东西能变成她想要吃的食物。
蟹和鱼是不存希望了,路央央还怕自己因为无力一不小心跌进海里喂了鱼,她想就这样一直躺着躺到袁丁拿东西来给她吃的时候。
可是她的意识提醒她现在就得吃东西,否则她会挺不到袁丁来。她已没有爬山坡的力气,山上的野果野菜也不好找。她慢慢地移到门外,即使是草吧,只要没有毒,她也会把它咽下去的,只为了缓解一下疼痛得痉挛的胃。
她惊喜地发现了荠菜,绿色的叶子张开着像莲座。她胡乱地揪了几把,拿回家洗了用热水烫了下,放了盐,凉拌着吃了。美味佳肴。路央央自言自语道。
最后一天,袁丁来了,他一进门就直扑路央央放在桌上的那叠厚厚的稿子,看了一会,赞叹着说:“真不愧是大作家啊!我相信,书一出来一定会登上本年度的畅销书排行榜。我就这么写:著名美女作家路央央挑战饥饿极限,以亲身经历写下震撼之作。不过,十天有点短,我得说是二十天。嗯,这个结局你得把它写完。还有,名字得改一改,就叫《饥饿游戏》,怎么样?”回过头,路央央躺在床上已经饿得昏过去了。
开心了吗
油菜花开了,金灿灿亮闪闪的油菜花挤在田野里耀眼得直闪人眼。
饭后,柱子擦干净自行车朝屋里喊:“亚亚,碗洗好了没?我带你去看油菜花!”
“好嘞!”亚亚匆匆甩干湿漉漉的手,跑到镜子前,掏出唇膏往嘴唇上抹,然后整整衣服前后转了一下,跑出门朝书包架上一坐,笑着挥了下手说:“出发!”
柱子的自行车骑得飞快,一忽儿,就到了海边。亚亚说:“慢点慢点,我要看看大海!”
阳光下,大海像洒了一层金箔似的闪耀着点点夺目的光亮,几艘渔船在海面上轻轻荡漾。一艘渔船驶离了码头,发出“哒哒哒”的马达声。
柱子看着看着脸上突然显出孩子气般的笑容来:“亚亚,咱俩换个位,你来骑。”
亚亚骑上车,柱子并没坐上去,而是跑了起来。亚亚骑得快,柱子就追得紧;亚亚骑得慢了,他就放缓了脚步。亚亚笑着说:“你能跑得过车子吗?”她加快了速度。
柱子喘着气在后面直追,一辆工程车开过,他被淹没在一片躁声与灰尘之中,亚亚红色的衣服变得模糊。风声在柱子耳边呼呼吹,大海、渔船、码头以及白色的马路往后闪过。他拼命地奔跑着,边跑边乐,渐渐地,前方出现了一片金黄色的田野。柱子终于追上了亚亚,他拉住车的书包架,两腿一跨,坐了上去。两人在车子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了田野边,亚亚把车往地上一放,闭着眼使劲嗅了一下,油菜花带着一股鲜嫩的香气吹拂过来,“真香!”
柱子跑开去,蹲在亚亚的面前,用手指搭成两个圈圈做拍照状,亚亚的后面是漫无边际的油菜花,亚亚在花丛前灿烂地笑,她的红衣服和脸上的笑容在油菜花的衬托下特别美丽。
“亚亚别动!”柱子“咔嚓”了一下,两个圆圈变成了两个半圈。亚亚笑着,依然在那儿不停地摆POS,一忽儿扭了身子做回眸状,一忽儿托着红彤彤的脸颊蹲在花丛前,一忽儿张开手臂仰望前方。那儿,有一大片在建的楼房,亚亚说:“柱子,我看到了我们的房子。”
柱子跑过来,和亚亚并肩站着,用手遥指着说:“这套,这套,还有这套,都不错。亚亚,你说哪套做咱的房子好?”
亚亚说:“我不要太高,我有晕高症;也不要马路边,太吵。我要一套朝南,能看得见田野和油菜花开的房子。”
柱子说:“我要有一间很大的卧室、有个客厅、有个阳台的房子,阳台上,可以种很多花草。”
亚亚说:“对,还要再加一间卧室,将来给我们的宝宝住。最好还有间书房,我要买很多书,我和宝宝都要看。”
柱子说:“我要把房子装修成欧式风格的,奢华高贵,典雅大气。”
亚亚说:“不行,我要装修成地中海式的,清新简约,自由浪漫,适合我们年轻人住。”
于是,两人在房子装修成欧式和地中海式的问题上笑着嚷着打闹着,无边无际的油菜花似乎也感染了他们的情绪,在风中开心得摇曳起来。
黄昏的时候,柱子和亚亚骑着车到了家,房东走过来,“柱子,日子到了,这个月房租什么时候给我?”
柱子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瞧我这记性。行,钱我等会送过来。”
柱子朝着亚亚做了一个鬼脸,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凑起来刚好一百元。“亚亚,我就这么多了,你那儿看看还有没有?”
亚亚从皮夹里找呀找,找出三张五元的,一张十元的,亚亚说:“我去哪儿变个戏法,再变出五元来?”她在每件衣服的兜里掏呀掏,这时柱子从床头上找到了钱攥在手里,跳到亚亚跟前说:“亚亚,我变出五元钱了。”他把手掌张开,伸到亚亚面前。亚亚欢呼着拿过钱,又重新数起来:“五十、七十、……一百、一百三十。够了,我这就去送钱了啊。”
房东听着房子那边传来的欢笑声,自言自语地说:“这对小夫妻,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每天笑的,穷日子也这么好开心啊。”
女人这东西
见到男人的时候,杜淳一没想到他这么衰老,头发花白,腰背畏怯地驼着,额上脸上刻满了皱纹,说话时,眼睛总是茫然地看着别处,仿佛灵魂游离于身体之外。
两人找了家离门口最远的位子坐下,杜淳一叫了两杯咖啡。一时无话,两个男人间出现了短暂的尴尬。
“年初,景家公寓出了一件案子,一个女人被杀了。案子上个月才破,那个凶手是个女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在一次聚会上,被害人穿的衣服跟她撞衫了。”
男人没言语,专心地看着桌上自己放着的两只手。那双手骨节粗大,白净消瘦。
杜淳一有些哀伤地笑笑,“我知道你一定在想为什么跟我说这个?你瞧,女人这东西,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男人慢慢地喝了口咖啡,说:“我写这些,只是想通过一种途经让压抑的情绪得到渲泄和释放,并不是想引起别人的同情和注意。”
“我知道。我一直在关注你的博客,我不像那些人喜欢留言,但我每天都看。按照你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我觉得你该想个办法。否则,你时时会有一种崩溃的感觉。”
男人看了杜淳一一眼,这话让他有些吃惊,但很快,他的目光就投到别处去了。
“她这种症状多久了?”
男人集中精神,眼神凝聚一处,似乎在回忆,“那次年三十,我们去我父母家过年。她说我是外面穿黑色棉外套,里面配红色的高领毛衣呢?还是穿那件皮大衣,里面配低领羊绒衫呢?你知道,我有三个弟弟,都已成了家。每次,她都赶着像去比赛似的,化妆打扮就要好几个小时。”
男人喘了口气,喝了口咖啡,“大概我只忙着整理旅行箱了没答腔,或者是听到了故意不回答。每次她都这样,可能我心里有点厌烦。”男人说到这儿不说下去了,似乎走了神。
杜淳一耐心地等了一会,见男人没有说下去的意图,便说:“于是……”
“……她说头疼,心跳得厉害。我跑过去,见她一只手按在额头上,一只手捂住胸,慢慢地倒在地上,手脚剧烈地抽搐着。我吓坏了,我拼命地摇她,叫她,然后才想到去打110……”男人的脸上显出疲惫而又痛苦的神色。
“后来,是不是每当你有什么事情不顺她,她便会产生这种症状?”
“是的,其实都是一些琐碎小事。有时,她还要砸东西。”
“没想过离婚?”
男人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杜淳一问得有些幼稚。的确,对于丈夫的稍一不从便会歇斯底里发作的女人,假如选择离开,无疑会把两人都逼上绝境。
“好的时候,她说要与我白头偕老。我倒觉得,咱俩是一根绳上的两个蜢蚱。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多少悬念,就这样慢慢等着进坟墓吧。”
杜淳一看了看男人那张与年龄不相称的哀伤苍老的脸。据他所知,他跟自己差不多同龄。可以想见,一个内心极度压抑和痛苦的人会衰老得多么迅速。
“她是不是想像力比较丰富,有种强烈的自我表现欲。而且,比较自恋?”
男人点点头,“是这样。”
“她发作的时候,你有没有采取过干脆不理睬的态度?”
“有过,但她的目的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如果不理她,只会导致她发作得更加厉害。所以,每次都是我向她认错,她才会慢慢好起来。”男人似乎回忆起了当时场景,脸上流露出不堪回首的绝望神情。
“世上有多少人会理解作为一个男人的苦衷呢??”杜淳一有些感慨地说,突然有些冲动地去握了一下男人放在桌上的手。
男人脸红了,他有些慌乱和疑惑地看了看杜淳一,想着他的动机。
杜淳一连忙说:“你别误会,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我是个心理学爱好者,我觉得我或许能够帮助你。”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看过渡边淳一的这本书吗?我觉得你妻子的症状跟书里说的有些相似,我想,你可以去试试。”
男人接过书,《女人这东西》,随手翻了翻,似乎并不抱多大希望。
杜淳一想:自己实际上也是无助的,他的确不能帮他改变现状,只是做为一个热心关注他博客的人,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
两人道别的时候天已黄昏,空气中透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房子、街道在雾中显得隐隐绰绰,周围静得出奇。杜淳一看着男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突然间,双眼湿润起来。他始终不明白,聪明美丽而又心高气傲的妻子为什么会干这种愚蠢的傻事?就因为在那次聚会上,她不再成为众人的聚焦点,而那个倒霉的女人,跟她穿了同样款式的衣服?
杀鸡给谁看
去乡下,朋友好客,叫他的儿子去鸡窝里抓鸡。鸡窝建在院子尽头潮湿发黏的地上,几只鸡或睡或卧在沾满粪便的泥地里。朋友的儿子才八、九岁模样,也不惧色,蹲下身,打开鸡窝栅栏门,弯腰把身子伸了进去。窝内立时响起沉闷的“咯哒、咯哒”的叫声,鸡窝里嘈杂一片,鸡张着翅膀四处乱跳。朋友的儿子拖了一只几乎吓晕了的鸡出来,怀着一种胜利般的神情交到他父亲手里。
石板地上放了一只大瓷碗,见朋友,已磨刀霍霍。他把鸡摁在地上,一只手抓住鸡的双翅,另一只手把鸡脖子上的毛拔去,然后朝鸡脖子上就是一刀。鸡蹦跶了一会不动了,从鸡脖子上流出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到白色的瓷碗里,一会儿,鸡圆而皱的眼皮耷拉下来,死了。
儿子不知早跑到哪去了,我有点头晕,朋友儿子兴致勃勃地帮他爹把鸡放到一只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然后开始拔毛。
餐桌上,儿子看着那盘鸡肉说什么也不肯吃。“血腥。让人恶心。”他悄悄地对我说。
饭后,乘着朋友儿子不在,我说:“你怎么……让孩子看杀鸡,那毕竟有点暴力。”
朋友说:“培养他胆量嘛。我儿子那不是吹的,十多里的夜路敢一个人走,海滩边捡海螺、拾海瓜子、钓鱼,样样拿手。看杀鸡,那有什么,上次我不在,他妈还让他杀了一只鸡呢。”
“为什么我们农村娃的胆量比城里娃大,就是靠这样练出来的。”他总结性地说了一句。
我正为儿子的胆小发愁,见朋友如此说,便说:“不如,咱俩换儿子,一个月为期限。你培养我儿子的胆量,我培养你儿子爱看书的习惯。”那是朋友的遗憾,我儿子嘴里说的古诗英语他儿子听了一概不懂。
儿子当然有些不情愿,但这是我这做妈的决定,他也没办法,何况我答应暑假快结束时来接他,到时做为奖励我会给他买一套《儒勒·凡尔纳科幻小说集》。
朋友的儿子住进了我家,对屋里的一切都好奇,只是对书房里满柜子的书都不瞧一眼。在他坐在沙发上吃着薯片津津有味地看电视的第二天晚上,我对他说:“我要宣布一条规则,从明天开始,我们全家都不看电视,就看书。如果你不看书的话,我会有一套惩罚你的办法,其中就包括禁止你吃零食。”朋友儿子下意识地护了一下手里的薯片,想了想说:“好。”
半个多月过去了,朋友儿子从初始一看书就打磕睡到后来能坐得住看书,我把这一情况当作喜讯报告给朋友,顺便问了一下他那边的进展,朋友说:“还在锻炼阶段。”后来我又打过去几个电话,朋友支支吾吾地说:“到时候你自己来看看就知道了。”我心想,照儿子胆小如鼠的个性,看来这培养计划有点难。
一个月的日子到了,我陪着朋友儿子在书店里挑了两套他喜欢的书,顺便买了儿子的那套《儒勒·凡尔纳科幻小说集》。到了朋友家,朋友见儿子又白又胖捧着新买的书专心看的模样,感慨地说:“曾老师,你真行!”
我没看到儿子,心里有点着急,正要问,只见儿子兴冲冲地跑进来,手里拎着一只还在蹦跶血直往下滴的鸡说,“妈,听说你要来,我刚杀了一只鸡。”我连忙挥着手说:“别弄脏了地,快拿出去。”
见儿子出去,我对朋友说:“你行啊,我这个胆小鬼儿子让你培养得大胆了。”朋友苦笑不答。
吃饭的时间到了,我走到厨房,朋友的妻子正忙乎,两只宰杀的鸡泡在热气腾腾的大木盆里,锅里放着几只蒸熟的鸡,墙上还晾挂着几只酱鸡。我说:“至于嘛,我一个人来,杀那么多只鸡?开鸡宴会啊。”
朋友妻子笑笑:“你回时,给你带几只去。”
走到院子里,儿子拿着刀正满院子追逐着一只惊慌失措的鸭子,鸭子跑得急了,接连几次在泥地上摔跤。朋友在一旁连连说:“好了好了,今天不要杀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鸡舍,不解。朋友看看我,终于说了实话。起先,儿子说什么也不肯杀鸡,后来,朋友每天当着他的面杀一只鸡,说这是你妈交代给我的让你做的功课,完不成,这一个月到后你也甭想回家了。慢慢地,儿子学会了杀鸡,再后来,杀出了兴致,不光杀完了公鸡,连那些正在下蛋的母鸡都杀了。
我听了有些恐怖,我喝住挥着刀呀呀乱叫的儿子,他走过来,又瘦又黑一副邋遢相。他说:“妈,原来杀鸡蛮好玩。我杀鸡的时候那些鸭子在旁边吓得嘎嘎直叫,还满院子乱跑,那些鸭毛都飞起来了,像雪花在飘。”
生于六十年代
双休日,我对路易说:“这两天我不买菜、不做饭、不打扫房间。我要写小说。”
路易说:“行,我知道你一写小说就要实行三不政策。”
书房里,我打开电脑,敲下一行字:生于六十年代。昨晚,我想到这个标题,觉得挺好,有很多值得写的文字。当然,要写成一篇小说,需要一番构思。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还不知从何落手。于是,我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当然,我和路易都生于六十年代,我们经历了十年动乱、粉碎“四人帮”、改革开放、下海、企业破产下岗、炒股、房价高涨、腐败现象……想到这儿,我的头有些大起来,那是一篇随笔的题材而非小说题材。
外面传来关门声,路易买菜回来了。一会儿,他端来一盆洗干净的草莓,“老婆,写东西最耗精神了,让你补一补。”说着跑到电脑前张望了一下。
我有些尴尬,拿了张报纸遮住屏幕说:“去去去,别来打扰我。”
哪里看到的,说生于六十年代的人,正在长身体时吃不饱,长知识时逢十年动乱,有点高傲又有点自卑,有过崇高理想又喜欢怀旧,对国家讲忠诚,对朋友讲厚道,对工作认真仔细,相信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这些人现在都已步入了中年。于是,我想到了谌容的《人到中年》。不对不对,我的思路又跑偏了。
我坐下来,看着屏幕,想了一会,敲下一行字:“云出生于六十年代。”
“老婆,吃饭了。”路易叫我。
思路又卡那儿了,云有什么样的个性特征?接下去该怎样展开故事情节?我又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老婆,菜要凉了。”路易又叫了一声。
我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五十分,一上午,我才写下一句话,而后吃饭、洗碗、睡午觉、看电视、再吃饭、再睡觉,这就是生于六十年代人的生活?
“老婆,我饿了,你不吃我也不能吃了。”路易有气无力地叫。
我有点烦躁,想到两天的时间只剩下了一天半,我大声说:“我不饿,你先吃!”
路易过来了,他站在门口看着我说:“写小说是不是像母鸡生蛋那样难?”
我忍不住笑了,说:“我写作比母鸡下蛋还难,没灵感愣是憋也憋不出来。”
路易说:“先吃饭,下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保准你会有灵感。”
我不相信,继续坐在电脑前作一副苦恼状。
“那人也生于六十年代。”路易说。
吃完饭,路易带我去了一个地方,车子停在山脚下,我们爬上去。半山腰上,我看见两间低矮的民房,白墙黑瓦很不起眼。推开木门,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种满了海棠、杜鹃、牡丹、君子兰等很多花草,还有一些石榴、李树、桃树、樱桃等一些果树,靠山墙的那边,主人开出了一片田地,种着些韭菜、青菜、黄瓜、卷心菜等时令蔬菜。
主人正在田里拔草,看见路易,连忙站起来,很热情地把我们迎进了屋。屋里有一些木桌木椅,简单的家具,但收拾整洁。
喝了主人泡的菊花茶,随意聊了几句,路易说:“我老婆也是个书呆子,想去你的书房看看。”
我有些惊讶,直到进入书房,果真是嘴都合不拢了。四面书架上皆是书,那些书一直码到了屋顶,唯中间放着一张床。以前听说过坐拥书城,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院子里有很多奇形怪状的树根,就问主人,是不是喜欢根雕?主人兴致勃勃地带我们去后院,那里摆着一些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根雕,造型生动逼真,简括凝练,各个部位与整体和谐。我看得有些呆,想不到乡野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位隐世高人。
下山时,路易告诉我,那人毕业于国内一家著名高等学府,八十年代下过海,赚了不少钱,九十年代开始写书,出过十多本书,在国内一度很有名气。再后来,他选择了隐居生活,在这里,已经五年了。
我说:“以前,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
路易说:“对于一个不太喜欢被人打扰的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晚上,我打开电脑,看着屏幕,敲下一段话:他生于六十年代,曾经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和作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写好这篇小说?
水缸里的爱
当许川在饭桌上慢吞吞地宣布他考进了重点中学时,父亲说:“那不行,我已跟刘村的木匠师傅说好了,下个月起,你跟他去做徒弟。穷人家学些手艺才是正经。”
母亲看看许川,叹息着说:“是啊,谁让我们穷。你得赚些钱来帮助家。”
许川不言语。他是这个家里最小的,比他大二年的哥哥早就在干活挣钱了。
“明天你去告诉老师,就说咱们没钱读书。”父亲说。
许川的班主任周老师是个又矮又瘦的老头。其实他不老,五十多岁,但因为长相显老,所以同学们都认为他是个老头。
许川把他不能上重点中学读书的事告诉他,周老师拍拍他的肩,说:“是你爸爸一个人的意思?”
“不,我妈也这么说。他们说我们家太穷了,爷爷奶奶都生病,我们得齐心协力赚钱养家。”
周老师考虑了一下说:“是啊,这事是有点难。你爸爸妈妈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不过我想,我可以去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许川很高兴,说:“真的?”
周老师摸了一下他的头,说:“我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们。你想,我教了你五年,我的口才还行吧?”
许川笑起来,带着崇拜的表情仰望着他,“当然行,我相信您。”
周老师哈哈笑起来,“走吧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等周老师到许川家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父母刚从田里回来,他们看见周老师显得有些慌乱,“您看,这家里乱糟糟的。”
母亲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屋里的杂物。周老师说:“你们别忙活了,我只是来跟你们聊聊。嗯,孩子,你可不可以到外头去?我想,时间不会太久。”
许川站到院子里,天还不是很热,夜晚特别凉爽,很多小虫子朝着亮光飞舞。
不一会,周老师出来了,后面跟着父母。周老师摸摸许川的头,说:“好好努力,为你爸你妈争光。”
父亲攥住许川的手,一直把周老师送出院子。母亲回头看了看许川,好似不认识他要重新再认一遍似的,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兴奋,这使许川忐忑不安的心有些安定下来。
“你看,你老师说你是块读书的料,不让你读书就太可惜了。所以,我们全家人都得为你做出牺牲。”
许川低了头,听着父亲有些严厉的声音,心里充满了愧疚感。他们没日没夜地干活,而他却仍然要依靠他们的血汗钱来供养自己读书。
“爸爸,我……不去读书了,我也要去干活挣钱。”
“屁话!那你老师不是白上咱家来了。书呢,还是去读。不过,你也得为这个家做贡献,明天,我跟你大林伯去说说,让你到他的建筑工地找份活干。”
每天天不亮,许川就起了床。母亲说:“娃呀,天还早呢,再睡会儿吧。”
许川说:“我去挑水。”
河在远离村外的小金沟,许川担着两桶水静悄悄地走到院子里,又静悄悄地把水倒到水缸里。周老师的两间矮房子黑咕隆咚的,只有风吹得门前的树枝哗啦哗啦响。许川想到周老师早晨起床看到满缸水惊讶的神情,不由轻轻地笑了。
那天早晨,许川又往周老师家担水的时候,发现水缸里的水满着,水缸盖上压着一张纸,上面似有字迹。借着淡淡的晨光,周老师斗大的字印入眼帘:孩子,我知道是你往我家挑的水。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工地干活又辛苦,要多休息,下次不要挑水来了。这袋干粮带上,给你在工地干活吃。许川用手摸了一下,袋子还是热的。
许川离开周老师家,走出很远很远的时候,他回了一下头,见周老师家的灯亮着,许川想:黑暗中,又矮又瘦的周老师一定倚在门上看着我行走的方向吧,泪水一下子模糊了他的眼睛。
说吧,爸爸
父亲看着李尔,一言不发。李尔想:父亲今天怎么啦?他低下头,把碗里的汤喝得“嗞啦嗞啦”响,抬起头,见父亲仍坐在那里看着李尔,碗里的饭丝毫未动,他心里有点发毛。
“爸爸,你老这样看着我干嘛?”
父亲说:“李尔,我要去养老院。”
李尔差点跳起来,他装着伸出手去摸父亲的脑额。
“我没有说糊话。”父亲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我以前是说过,这辈子我死都不去养老院。可是你瞧,你老出差,我一个人在家,没人跟我说话。好不容易盼到你下班了,你又嫌我烦。”
李尔觉得很愧疚。昨天,父亲对着刚下班的他又絮絮叨叨的时候,他生气地对父亲喊让他能不能少说两句。他烦着哪,单位领导的训斥就已经够让他受的了。
“我是自己想去的,我决不会说是你送我去的养老院。”
李尔送父亲去养老院的那天是个晴天,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河边的柳树绽出了绿色的嫩芽,空气中有一丝泥土和青草的香味。李尔想:假如不是送父亲来养老院,能在这样的天气里去踏踏青该多好。但是,隐隐约约的,他的心里有一丝解脱了轻松感。
养老院很干净,两旁的绿化带中间隔出一条宽宽的水泥路,屋檐下,很多老年人三五成群地聊着天,像一群鹦鹉在聒躁。看见李尔和父亲,他们都不出声了,只是一个劲地盯着他们看。李尔脸上热乎乎的,心里很不自在。他挽着父亲,加快了脚步。然后,他又听见他们聊了起来。
“又送来一个,人老了,孩子拿我们当累赘。”
李尔悄悄看了一眼父亲,他的脸上似乎有泪痕,看来他又偷偷哭过了。
“爸爸,等我娶了媳妇,有人照顾你了,我再来接你。”
父亲看着他点点头,似乎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真的,我说话算数。在这儿也好,至少,会有人跟你聊聊天,还有人照顾你。”李尔安慰父亲。
父亲笑了笑,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去忙吧,不要惦记我”。
父亲的房间里还住着一个老人,长得慈眉善目的,父亲见了他,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拉着他的手说个没完,完全忘记了李尔还在身边。
李尔每个星期去看一次父亲,后来十天去看一次,半个月去看一次。他仍旧很忙,但再忙也得去看,即使是形式上吧,李尔想,至少,对父亲也是一种安慰。
李尔每次去的时候,总看见父亲在太阳底下挥着手兴致勃勃地说着话,那些老人围着他,有的入神,有的不屑,有的打着磕睡,有的心不在焉。但这似乎一点都不影响父亲的说话情绪。
李尔这趟差出得有点长,至他回来,已是这个月的月底了。他走进养老院的时候,又看见那些老人聚在太阳底下晒太阳。他们看见他,都打量着他,有几个老人跟他点点头,嘴唇陷在没有牙齿的口腔里,一动一动的。李尔笑笑,他搞不清他们是不是在跟他打招呼?
快到房间门口时,他听见了父亲的说话声,声音抑扬顿挫,激昂有力。都七十多岁的老头了,说起话来还是这般地声高气昂的。李尔想:幸好把父亲送到养老院来了,在家里一个人还不把他憋闷死?
李尔推进门的时候先是看到一张床空着,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养老院死人是经常的事。父亲站在那张床前,挥着手起劲地说着话。父亲看见他,突然变得神情沮丧。
李尔说:“不好意思,爸爸,我这个月出长差了今天才回来,上次我电话里跟你说过的。”
父亲坐下来,喃喃地说:“我知道。”
李尔看着那张床,小心翼翼地说:“那位老伯……”
送父亲来养老院之前,院长就交代过,少在老人面前提起关于死的话题。因为这里每逢老人去世,其他人都得惶惶不可终日好几天,这给服务工作带来很多困难。
“走了,都走了。他们不想听我说话。”
李尔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他说的也许有两层意思,又不敢明问。他觉得跟父亲越来越难沟通。他有些尴尬地垂着头坐在那儿。
父亲的下巴颏支在拄着拐杖的手背上,两眼死盯着李尔。
李尔说:“也好,一个人清静些。”
父亲突然大声说:“可是,我来这儿干什么?我就是想找人人说说话!”他边说边不断地把手里的拐杖触着地,因为激动和难过,他的嘴唇颤抖个不停,大颗大颗的眼泪流在皱纹密布的脸颊上,泪水在那张哀伤变形的脸上铺陈为一片水光。
李尔眼睛红了,他握住父亲的手,说:“别难过,说吧,爸爸,儿子愿意听你说话!”
说出那句话
满乐的隔壁住着张南极,满乐听见张南极进了屋,脱了鞋,裤子放在凳子上,钥匙串掉地上了,张南极咕哝了一句什么。张南极上了床,竹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张南极的老婆在说:“就你急,就你急。”
满乐住的房子是土坯房,房子不隔音。满乐听着张南极家的声音就像在自家屋子里一样,听着听着,满乐想像着粗壮的南极老婆躲在瘦弱的南极怀里撒娇的情形,就独自在被窝里呵呵乐。
一会儿,南极的老婆爬下了床,传来掀马桶盖的声音,很响的撒尿声,满乐骂了声:“这粗婆娘!”
竹床“嘎吱”一声,两人叽叽咕咕地说起话来。这时,张南极说了一句什么,南极老婆一连声问:“真的?真的?”然后就不说话了,然后,满乐就听见张南极越来越响的呼噜声。
满乐躺在那儿睡不着,自他听见张南极的那句话后,他就一连串地自言自语:他怎么能那么说?他怎么能那么说?越说越气愤,恨不得捶墙高喊:“张南极,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能那么说?”
满乐在这一连串的责问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中,他揪着张南极的衣领责问他:“张南极,你怎么能那么说?”张南极轻蔑地拨掉他的手:“我说啦,咋的?你是谁啊?竟敢来教训我!”满乐气得直发抖,他叫喊着:“我要去告,去上告……”他被自己的喊声给弄醒了,隔壁,传来张南极的敲墙声:“告你个娘啊,满乐,还让不让人睡?”
满乐被自己的梦弄得很兴奋,于是,他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想着天亮时见到张南极该说的话。张南极怎么了,他官再大也不能乱说话啊。
满乐平时是怕张南极的,因为张南极架子大,从来不拿正眼瞧人,何况是满乐了。所以,即使张南极在隔壁弄出再大的响声他也不敢吭一声。可这次不同了,他满乐要在张南极面前做一个勇敢的人。
满乐无心睡觉,睁着眼直到天渐渐发白。隔壁张南极咳嗽着起了床,趿拉着鞋趴哒着走来走去。估摸着他该出门了,满乐一骨碌爬起来,披着衣服,跑到了张南极必经的那条路上等着。
他看见张南极咬着一个大饼过来了,满乐站在路边,看着张南极。他想只要张南极和他对上了视线,他便开口,可是张南极连瞧都不瞧他一下就过去了。
满乐急了,再不说张南极就走远了,于是他喊:“张村长!”
张南极停住,慢悠悠地转身,问:“啥事?”
满乐吭哧了半晌,说:“昨晚,你怎么能说那句话来着?”
“我说什么啦,嗯?”
“你说,你说……”
这时,张三和李勇过来了,看见满乐难受的样子,说:“说什么啦?”
“林副主席脑后长反骨!”
张南极倒抽了一口凉气,“哇,满乐,你好反动,连这句话也敢说!”
“不是,不是,我……”
张南极看着张三和李勇说:“你们俩听见了,这话是他说的。”
“是的,是的,我们亲耳听见满乐这么说。”
“没有没有,我没说,是我听见张村长这么说的。”
张三和李勇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亲耳听见你说这句话的。”
张南极笑了笑:“满乐,证人在此,我看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你等着吧,告你个污蔑中央领导罪都不过。到时,监牢有的你坐了。”
满乐哭了,满乐说:“我没说,我没说,张村长,你饶了我,千万别去告呀。”
张南极对着满乐阴沉地笑了笑,背着手走了。
张三和李勇对着满乐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大模大样地走了。
满乐看着他们的背影,抱头蹲在地上。他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正面人物
卢伦的儿子卢小宝手里拿着一只新买的弹弹球正边玩边跟周围的小孩子们吹嘘,康大利走过来,说:“嗨,小子,手里拿着什么呢。”
卢小宝赶紧把球藏到背后,说:“没什么。”
他的动作不够快,康大利早看见了,他大步走过去,抓住卢小宝紧攥的手:“你这个撒谎精,松手!”
卢小宝哭起来。
康大利使劲掰开卢小宝的手,胜利地拿到了弹弹球。
“还给我!还给我!”卢小宝跟在康大利后面,哭着说。
“想吃拳头吗?”康大利一拳就把卢小宝打倒在地,然后玩着弹弹球得意洋洋地上了街。
中午吃饭时,康大利回到家,见家里冷锅铁灶的,不由大嚷:“妈,你儿子肚子饿了,你怎么不烧饭?!”
母亲冷着脸坐在那儿不说话,康大利又叫了一遍。
“妈,我肚子饿了。你耳朵聋啦!”
“你还想吃饭,你这个闯祸精!一天到晚净惹事。人家小宝的父母都来告状了,这么大人了,还抢人家东西。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哪!”
母亲越说越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作势打康大利。
康大利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妈,别惹我,我不想打女人!”
母亲气不打一处来,“你反天啦,敢打我!”她的手还未挥出去,被康大利一扯,人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康大利说:“妈,我说过叫你别惹我的。是你自己摔倒的啊!”
母亲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康大利跑到街上,又冷又饿,摸摸口袋,一个子儿都没有。他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闲逛,想着怎么弄到点钱和吃的。包子铺倒是有热气腾腾的包子,不过他们看见他像见了贼似的,满脸的警惕,不好下手。
“这帮吝啬鬼!等哪天老子有钱了,把你们的包子铺全买下来!”康大利狠狠地想着。
街角拐弯处,趴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乞丐,细胳膊细腿像麻花似地拧着,仿佛那是另外长出来的细棒子。小乞丐脸皮冻得发紫,看见他,喃喃叫:“可怜可怜我,给点钱吧。”
康大利蹲下来,看了看小乞丐眼前装钱的塑料碗,“你叫老子施舍钱,老子还是你富呢。”他想趁小乞丐不注意抓几个钱再逃走。他看了看四周,小乞丐脚不会走路,应该有同伙,不能贸然下手。听说那些人故意把骗来的小孩手脚弄残,再利用他们骗钱。他又蹲了一会,没发现有可疑之人。他们不见得整天都盯着小乞丐吧?于是,他迅速从塑料碗里抓了钱站起来。
一个男人抓住他的手,“你连乞丐的钱都要偷!”
康大利挣扎着说:“我没有偷!你这个骗子!你这个人贩子!”
男人说:“别乱叫!”
康大利见男人不喜欢他这样骂,偏大叫起来:“你这个大骗子!你这个人贩子!”
男人很生气,刮了他一个耳光,又重重地搡了他一把,“拿去拿去!你这个臭小子!”
这下康大利不依不饶了,扯住他边哭边骂:“大骗子!人贩子!”
人越聚越多,男人慌了,欲挣脱康大利的拉扯走掉,康大利使劲抓住他边哭边叫,直到来了警察。
康大利出名了。原来,那个男人正是利用骗来的孩子赚钱团伙中的一员。
记者来采访,刚好采访到了卢小宝的父亲卢伦。
“你说康大利啊,这镇里人都知道,那可真是个好孩子。他正派上进,爱打抱不平。谁家有难事,他都乐于帮助。这个……前几天吧,一个孩子玩的弹弹球掉进了池塘,他还跳下去帮着捡回来,要知道天这么冷哦。”
“他家,哦,他对他母亲可孝顺了,从来不顶撞他母亲,每天帮着做家务。你想,这么大小子了,谁呆得住家啊,早外面疯跑去了。他呢,帮着他娘淘米洗菜,端洗脚水,还给他娘洗脚呢。他娘真是好福气哦。”
“大家都喜欢他。我们早知道,他将来是要干一番大事的。这不,他做了吧,他成名人了!”
卢伦的那番话被稍微压缩后登在了报上。镇里人笑话他,他说:“我不这么说别人也会这么说,康大利是被当作正面人物报道的,咱们镇不也就此沾了光吗?何况,报纸上是绝对不会登那些不利于正面人物的话的,不信你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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