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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小说

王兰飞小说小辑

1、电话线(小说)
2、菊子的婚事(小说)
3、空心竹蓝(小说)
4、水鸟(小说)
5午休●饮茶(小说)
6、现实的虚拟(小说)
7、寻找(小说)
8、渔村情调(小说)
9、渔村轶事(小说)
 
 
 
 
电话线
王兰飞
 
瞬间的腾空,来不及感觉,就落到了地上,一种快意从清凉的地面传上来,一直到快要窒息的胸口,好像终于呼吸到了氧气,嘴角不禁泛起几丝莫明的笑意。她觉得自己的腿伸得很长,好像可以无限延长,一直到世界的尽头。又好像整个身体都找不到了,于是她摆了摆头,睁大眼睛,天花板越来越近,越来越重。她在杂乱的意识里想象着摔碎了十只酒瓶子,二只葡萄酒瓶,一只白兰地酒瓶,其余懒得想它们的名字。那些炸碎的玻璃花像五颜六色的汽球,升腾着,飘荡着,然后在空中响起刺耳的声音。草草芽芽仿佛听到了绽放的春雷,纷纷挤着要从她的心口拱出头来。“你知不知道我很烦,不管你睡不睡,不许给我出声,否则把你们统统丢到门外去?”她在心里对那些声音嚷。
夜长出第三只眼睛,蜘蛛收起了发霉的时光,蟑螂的翅膀化成诡旖的蝴蝶,她的喉咙慢慢渴望到向日葵的高度。
长长的脖子飘洋过海,顺着声音的手指的方向。
“这里原是一片乱葬岗,后来建起这幢大楼,即使在四楼,时而也能听到隐隐的啼泣声从并排的脚底传到耳朵里。只要一下班,同事们都嗖地往家窜,剩下的就砸酒瓶子,告诉它们,老老酒胆包天,怕个逑。好像有人在敲门,我去看一下……没有人,也许是风,都这么晚了,谁还敢呆在这里啊。
前天,我采访到聂卫平了,他带着第三任夫人,他自己有心脏病……我气喘?没有啊,你别吓我,我身上可是带着观音像的。一年前,我在一个渡轮码头,看到一个小男孩甩落下一件挂物,我以为是金银饰物,连忙走过去捡起来,却是一尊很小的观音像,本想随手扔了,后来就套脖子上了。
听说那事是在星期天,一对失学的姐妹,父母双亡,姐姐十四岁,自己割稻,打谷,妹妹烧饭,喂猪。我对台里的小孙说:拜托,就算帮我个人情,你只要给我提着摄相机就行了。那天风浪很大,可是我急着乘船去见那姐妹俩,因为她们就住在我老家的一个邻村,我有十几年没回老家了,可能念及也算半个老乡吧,所以有种别样的血涌激动。真的,见到她们那样的境况,我的喉咙哽哽咽咽的,采访她们有什么用,我立刻与该地的学校联系,又奔乡政府。忙了两三天,总算使学校免去其所有的学杂费,乡政府也答应接济她俩的生活学习费用。我临走时对府里的领导搁下一句话:这件事,我要追踪报导的。这是生平最让我感到成功得意的一次采访,好久没有这种高尚的感觉了,像吸到了氧气。那天晚上,我连夜赶到台里,想让这篇报导最快出炉。
看门房的老头老早就钻进被窝,把电视拧得震天响,亏得这里有闹鬼的流言,否则早被小偷视察了。要去敲他的窗户,得翻过一条沟。可是,门房老头直直地立在铁门大开的中央,冲我嚷:“把电筒关掉,刺眼了,咋打介亮的电筒?”我说,我没带手电筒啊?奇怪了,明明有一束光从你身上射出来,咦,现在怎没有了?我突然想起身上带的这尊小观音。以后我就不怕每天在这幢楼里加班到深夜了。
因为下班后,我不想回家,不过我跟她说好,每晚不超过十二点。所以我至少可以和你聊到深夜十二点,呵呵。或许现在,在我身边正坐着两个鬼在听我们说话呢!你怕不怕?”
她说:“我怕啥?隔山隔海的,鬼知道我在哪里吗?”
“那可是鬼啊,它们会顺着电话线爬过去的,我的窗前有一盆蝴蝶兰,真想让它们捎给你。”
 
她在梦里把自己窜下床的时候,恍惚听到猫头鹰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它锋利的钩爪瞬间撕开一只惊慌颤栗的田鼠的内脏,血在夜幕下失去了颜色,肆意流淌。于是被凉风扫荡般的快意,从她的胸口荡漾开来,心律搏动,剖开的胸怀,容抱了整个夜的精灵。她缓缓地拿起电话,拿起电话,她看到粗粗的电话线……
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她拿起电话,听到一种无声的声音隐隐地爬过来,像空气幽深的眼睛,像风嘶哑的绷带……她拿起电话,像空袭中的警报,像古井里的竖笛“嘟——嘟——嘟——……她终于拿起电话,她说:“请鬼听电话。”她清了清喉咙说:“请鬼听电话”,她郑重地说“请鬼……”“喂?…”她晕了过去。
她喉咙发怵,浑身冒着冷气,颤抖着,咬牙切齿地问:“你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
“你在那里干什么?”
“听你的电话”
“你坐在办公桌边吗?”
“这里没有办公桌”
“……窗台上有一盆蝴蝶兰?”
“窗台上只有一根粗粗的电话线,不知道通向哪里?”
“你把它剪断吧!”她哀求
“那我该怎么回去……”
房东大娘总是很早起来,打水的时候,看见从她的门缝底下渗出殷红的血丝,她惊异地刚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她像以往一样,在窗帘放下的白天,点着一盏不灭的台灯,面朝墙坐着。大娘查看地上,地面光滑整洁,好像刚刚洗过一样,便使劲揉揉眼睛。她对着台灯凝视了一会,伸出手,描好眉,又小心地涂上口红,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
 
 
 
 
 

王兰飞
相    亲
菊子坐在床边一角,低着头,不长的头发垂下来,刚好遮住了眼睛。海成坐在靠窗的书桌前,仰着头,目光朝着窗外,不自然地高声说话:"有一次,我们一直干到半夜,人都困死了,我刚钻进被窝,突然碰到一个圆溜溜,滑腻腻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只新鲜的乌贼,我骂:‘这是谁干的?’那人说:‘这是只母的,我千挑万选,送给你当老婆’。那夜我没睡,第二天他醒来,发现身上的被子没有了,你猜怎么了?”""是你藏起来了吧?”菊子轻声地说。"是的,可是船上所有的人都帮他找,找遍了船上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你猜我把它藏哪了?”“藏哪啊?船上就那么小的地方?"菊子好奇地问。"我乘大伙睡得烂熟时,把被子系在桅绳上,把它升到桅杆顶上去了”。菊子"噗嗤"笑起来。海成这才把落向窗外的目光收了进来,发现桌上有一只录音机,便问:"这录音机音箱好吗?”菊子说:"音质好的,就是磁带不多,没几首歌可听。”海成立即说:“等下次我来的时候,给你带些来,我家里磁带有好几十盘。”
    这时母亲进来说:"菊子,你出来一下。"菊子赶紧起身跟母亲下楼,母亲轻声问:"要不要留他吃饭啊?如果留他吃饭,我就去叫你小姨过来帮忙,这事得由你决定。"菊子说:"不管怎样,留他吃顿饭不为过吧,这也是起码的礼节啊。"母亲问:"那我要不要煮一碗红糖蛋给他吃,这是表明这门亲你愿不愿意的事,他回去,父母要问他有没有吃过糖水蛋的。"菊子沉默一会说:"随你吧。""那我去叫你小姨过来帮忙抄些好菜。"母亲欣喜地说。"还不知道,他会不会留下吃饭呢?"菊子上楼问:"你中午在我家吃饭吗?"海成毫不犹豫地答:“好的。”菊子转身站在楼梯口喊:“妈,你可以烧饭了。”
聘    礼
   第二天,媒人乐呵呵地上门来说:"昨天,他们俩人面也见了,天也聊了,
如果你们大人不反对,至于聘礼你说个数,好让他们家准备打点好给你送来。"母亲笑着说:"这么急啊,俗话说,要想说成一门亲,需得跑断"三绑筋"(三双鞋)。你这才走了几趟啊!""哈哈,要我跑破十双鞋也乐意啊,我是不急,可是男方急啊,后天海成就要开船了,这事总该露个眉目让他定心啊。"母亲认真地说:"这事,晚上我得问问菊子,看她是什么心思。"媒人点头:"对啊,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我们应该尊重她的意见。"
    晚上母亲问菊子,打算要对方多少聘礼。菊子不屑地说,当然越多越好了。母亲沉下脸:你想把人家吓跑啊,你若不愿意就直说,妈决不为难你,你自己要想好了,收了聘礼再反悔就对不起人家了。菊子说:“那也绝不能比别人家要的少一分,我又不比别人差。” "只要人不要比别人差就好,聘礼少点有什么重要。" 母亲微责地说:"我打听过,现在女方要的聘礼最高数除项链、手镯、戒子、耳环四金外,礼钱是一万二。东村有个女孩要了男方一万六,结果出了名,人家不喊她名字,都叫她一万六了。咱普通人家攀亲就图个两家乐意和气。如果你真心喜欢他,就不要为难人家。""那要多少才合适啊?""我看你又没穿过耳孔,耳环就不要了吧,一万二是时下礼钱最高数了,我们求个十十满满就一万整行吗?"菊子有些委屈,但母亲说得有道理,便点了头,头点得有些沉重,也许并不是为了聘礼多少的原故,只是心里突然涌起了些什么,模模糊糊的,菊子说不清楚。
    母亲说:“还有酒、糖、馒头的数目,这些多要点倒也没什么。”菊子说:“这些我不懂,随便你要多少。”“酒要三十担吧,你大舅、伯父、姑丈、姨父都爱喝,除了定婚,结婚要用外,还得给他们每家送去一担。别人家也都是这个数。糖我想要八十斤,比别人多要了二十斤。到时候,邻里的,帮喜的,亲戚的还有你的同学朋友,分出去恐怕也不会多。馒头随他们吧,让他们象征性挑一担过来就行。对了,还有肉,果盘,五荤五素的礼……。”菊子心烦了:“别说了,这些罗哩吧嗦的事,你自己解决吧,我要睡觉了。”母亲的神情显得沉重,又一次郑重地叮嘱菊子:"晚上睡觉时你再好好想想,不要想聘礼的事,想想到底喜不喜欢他。"菊子钻进被窝,想到刚才要聘礼的事,不觉自嘲地想,“我真是比一只猪要高贵多了,别的女孩也都是这样的么?”菊子又想到:“这世上一个男孩总要有一个女孩去配的,我不配他,也有别的女孩配他,我不配他,我也会配别的男孩,而所有的男子是不是都差不多?况且他长得这么英俊这么机灵,我没理由不喜欢他啊?”她睁着双眼,茫然地盯着头上的帐顶,洁净的蚊帐一片迷雾似的白。
定    婚
渔船在家停泊了三天,第三次见面时,海成说明天就要开船了。母亲让菊子买些罐头、水果送给海成带去船上。海成喜不自禁,拎着宝贝似的。
    开船后的第十四天,是个黄道吉日,瞎子算出来的天气真是好,这天晴空万里,太阳的光芒白炽炽地倾洒着。菊子起了清早,帮母亲蒸鱼蒸肉,直到帮喜的邻居婆姨们来了,又跑去挨家挨户借办酒宴用的凳子,桌子,盆碗等。菊子手里提着椅子,肩上杠着凳子,兴奋地穿梭在弄堂里,汗水不断地从脸上淌下来,背上都粘湿湿的了。又到一户邻居家去借凳子时,邻居指着菊子向一位妇人说:“这就是你要提亲的那个女孩。”妇人笑着对菊子说:“我今天正要到你家提亲呢,没想到赶上吃喜糖了。”菊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匆忙搬了几把椅子,心里却忽地闪过一些念头:“她来提亲的那个男孩是怎样的呢?会不会比他还好?”走出邻居家,菊子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一碧无垠的天空,太阳炽热的光芒刺入眼里仿佛要刺出泪来,菊子心里暗暗讨厌这好过头的天气。
    中午时分,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鞭炮声,不一会,一串挑箩担肩的订亲队伍出现在菊子家视野的路上,这里也赶紧点燃早已放在门口地方的鞭炮,于是应接的鞭炮声噼噼啪啪的响起,菊子觉得得像是两地的鞭炮在订亲。家里的亲戚前去纷纷接过对方的担子,这时喜庆的气氛开始升腾起来。帮喜的婆姨殷勤地端上洗脸水递上崭新的毛巾,那厢早已有一桌丰盛的茶果在仰候着他们。
    乘他们入坐喝茶之际,婆姨们迅速检查了对方挑来的茶礼,发现原本应有的两包桂圆只有一包,另一包用了枣果。这不符礼仪的规距,便告知母亲,极力催促母亲向媒人讨个说法。母亲说,可能是两地的习俗不同吧,不应责怪人家的。婆姨们却不依,这不是明摆着欺侮咱女方嘛,他们家又不是在北京上海,一个坑大的地方,哪来的习俗不同,于是纷纷放下手里的活,七嘴八舌地去和媒人理论。菊子问母亲真的是男方在欺侮咱吗?母亲笑呵呵地说,她们是故意找茬,不找点茬嚷嚷就不热闹了。
    酒席入半,媒人起身把母亲叫上楼,母亲叫菊子也上去,媒人拿出两包红纸包递给母亲说:“一包是五千元钱,一包是戒子、手镯,还差一条项链,男家说能不能再缓缓送过来?”菊子问:"为什么只有五千元?"母亲说:"订一半,拿一半,订了婚还只是半个婚姻,规距只能拿一半。"母亲拿出戒子让菊子戴上,菊子说:“我不戴,你收着吧。”
  结    婚
(一)
"订婚的时候,你在海上,要是结婚的时候,你也在海上,那我是不是会像电影里演的一样跟一只公鸡拜堂了?"菊子认真地问。海成说"绝对不会,我再出一次海,就跟船长请假,陪你去上海买结婚的衣服。"可是海成这次出海后,却遇上了躲避不及的强台风,和海成同组作业的围船及船上八个人在狂风恶浪里沉没了。菊子的心被无比的悲哀颤栗攫得紧紧的,像被扣在一块海浪冲散的般板底,惊恐得喘不上气来。菊子真切地体会到了身为一个渔妇的感受和境遇。她知道从此后她的命运将充满了这样无常的灾难和恐惧。
    "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能将婚期推迟?"菊子激愤地问。 "订好的日子是不能随便改的。再说,过了年,立刻又要重组人员出海,你现在嫁过去,也好帮他一把。" 母亲无奈地说。菊子悲哀地望着母亲,母亲的眼红红的背过了身去。
(二)
新郎新娘婚前三天不能见面。
菊子想起三天前海成来时,夜里海成突然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过来,瞪着惊恐的眼神,脸色蜡一样白。菊子忙问:“怎么了?”“我梦见他们了!”菊子顿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浮了起来,两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被子,却安慰说:“那是你心里一直还想着这件事,还在为他们悲哀,尽量不要去想那些了。其实我们不应该在这种时候结婚,应该去外面旅行一次,也好放松一下心情”海成说:“结婚的事也没日子拖了,过完年就得出海。”菊子把头深深埋入被里,她感到有一种哭是不能哭出来的。
突然有一滴热热的液体落到菊子的脸上,菊子睁开眼睛,看见正替自己化装的好友眼睛红红的,菊子惊讶地问:“你怎么哭了?”“对不起!”好友突然放下手里的化妆盒,飞快地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走进来,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容。菊子没有再问,又闭上眼,任好友在脸上精心地化新娘装。
“菊子,你还记得小时候,每次我们俩一块回家,你一进家门,你奶奶总是给你准备着好吃的点心,让你先填填饥饿。我到家里却常常没有人,还得为在工地上的父母烧饭,洗衣服,那时我好羡慕你有个奶奶啊。后来毕了业,我去工地帮父母记帐,帮忙,你却可以在家里看书,睡觉。我一直觉得你的命应该比我好。再后来,我结了婚,你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东奔西跑地玩,什么愁都没有。有次,你看到我口袋里有二百块钱,你惊讶地说,你有这么多钱啊,结婚真是好。我不知如何向你说明白,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和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对二百块钱的价值是有着怎样不同的概念,当时,我整个家庭就只有口袋里这二百块钱了,可是你却羡慕我结了婚有这么多的钱。我知道等你结婚后就会明白的,没想到这么快你也要结婚了……好友的声音哽咽了。菊子闭着的眼角慢慢渗出了泪水,好友忙打着笑说:“看我说什么了,结婚毕竟是件高兴的事啊,你家海成脾气好,又听话,你嫁过去一定会幸福的。”
(三)
母亲把菊子的内衣一一叠好,装进皮箱,并在箱子的四角掖了又掖,那动作神情惋如小时候每晚睡觉时,母亲总是细细掖着菊子身上被子的时候。母亲说,这箱子底给你放了五百块钱,家里生活不好,妈只能给你这么点,你不要嫌少。这是“压箱底子钱”,你以后不到很急需的时候,不要用这笔钱。这钱存得越久,你家的财气会越旺,记住了吗?菊子认真地点头。
化好了装,按照习俗,菊子又躺上床,等新郎前来三请四起。可是海成领着迎亲队伍却比预定时间提早赶来,说是那边领居也有个人同日结婚,所以得尽早接新娘子过去,谁家的新娘早进门,谁家就早兴旺。海成三分钟内就上楼请了三次,母亲上来说,还是快点走吧,大局要紧。
菊子起身时,听外面有人喊“新娘子要下楼了,大家都让一让,让一让!”下了楼,菊子看见母亲提着一只盛着红红的炭火的“铜火罐”神情庄严地在家里来回走动,一边口里念念有词,菊子想,一定是母亲在祈祷什么吧,过后母亲把那“铜火罐”交到媒人手里,说:“请你把我女儿娘家的火带去,让她以后的生活过得红红火火!”
海成不停地看表,母亲说,什么礼数都可以免,敬茶礼一定不能免,厅堂里摆上八仙桌,朝南的桌面上点上一柱香,旁边放着一只茶壶一只茶杯,母亲唤来亲戚向菊子敬茶祝福。菊子站在香桌前,看到亲友们默默地站成一排,神情依恋肃默地凝望着自己,菊子的喉咙哽咽了,她挺了挺身子,尽量不要让眼泪流出来。母亲第一个端起茶杯:女儿啊,你嫁过去后,父母不求你荣华富贵,不求你家财万贯,只求你和海成身体健康,感情恩爱,白头偕老,一生平安。这就是你最大的幸福!也是父母最大的幸福!弟弟端起茶双手郑重地举到菊子嘴边:姐姐,我祝你今后的生活平安幸福,身体健康,合家兴旺!接着表妹举杯敬道:表姐,我祝你永远像做新娘子时一样漂亮,再生个漂亮可爱的小宝宝!舅舅敬茶:菊子,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苦点累点都要坚强。舅舅祝你和海成相亲相爱,生活幸福,白头偕老!……菊子的双眼已模糊。这时有人说:敬茶礼仪结束,新娘子可以起身了!菊子转身前,突然想再看看母亲,却找不见母亲的身影。
“菊子,你走出家门,一路上记住不要回头啊,早到夫家早安心,不要心系娘家人!”“菊子,你走出家门,一路上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啊——!”菊子含着泪,在转过院角时,终于回过头来,深深地,深深地仿佛从心里长出了亿万只眼睛,深深地最后一次回望属于自己的家园。
菊子坐上迎亲的汽车,看见车窗外好友含泪的笑容,菊子微笑地朝她挥挥手,心里说:“放心吧,朋友,我会过得幸福的!”
(四)
一路上菊子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等到了夫家的村口下车时,菊子的心已被羞涩的喜悦和幸福包围了。菊子小心巽巽地走在鞭炮的过道里,迎亲的队伍喜洋洋地跟在身后,一路进村,看热闹的人纷纷从墙台上,窗子里伸出头来,菊子低着头,脸上绣出一片害羞的绯红。
一盆红彤彤的火盆摆在夫家的门口中央,菊子小心地跨过去,一进门见面前摆放着一张上满了丰盛供品的香桌,夫家人提示菊子行礼三拜,为认祖礼。认过祖宗,菊子正式入了夫家门。
婚礼三项:一、行新婚礼;二、新人互赠礼品;三、亲人祝福。
菊子送给海成一只价值不菲的打火机。海成送给菊子一块小手帕,这是菊子事先交给海成的,手帕上绣着一朵兰花,清新谈雅,菊子很喜欢。
夜幕降临,楼下的电灯接到了院子里,整个院子灯火通明,人声沸闹喧腾。刚才小姑进来给新床铺好被子。菊子看到公婆送的被子铺作底被,自己嫁的大红新被做了盖被,菊子心里涌起感动的滋味。听母亲讲,常有新娘和夫家为了新婚之夜谁家的被子在底,谁家的被子在上,而在新婚之夜就生了暗结。“如果自己的嫁被铺在下面,也不要计较,男人在家的地位高,责任也大,你也就省操心了。再说,这不过是一种风俗迷信,夫妻间应是同心协力,相互平等,互相尊重,彼此忍让才能有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菊子的耳边响起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语。
菊子第一次站在这个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院子里的灯光使远处的夜色显得更加的深遂神秘。菊子心想着明早一起来,先要看看窗外目极处都是些什么样的景色。
菊子转过身来的时候,新床上那绣着一对龙凤戏珠的火红绸被映红了她的脸。
 
空心竹篮
                                       王兰飞
 
他和她一起吃饭,他边吃边恼火地抱怨她不解他的风情,不懂他的感情。可是当她向他表白时,他却躲进了网络,冷漠地发过来一串字,嘲讽说:“你已经晚了,也许只剩下一场游戏而已。”她落寞的眼角浮上一抹失神的微笑,这时她发现电脑边放着一只空心雕镂的竹篮,里面盛着水,几尾色彩鲜亮的金鱼恣意地游曳着。
他真的不想她为他整天的郁闷伤神。他觉得自己已经负起让她每天都能开心快乐的义务。尽管面对过她以后,再回转身时,自己更加孤落。却还是鼓起勇气告诫她:“男人的虚荣心就能使你感觉他在喜欢你,事实上他或许对你一点都不在意。”他甚至讥讽她:“没有你,我照样玩,有了你我玩得更精彩。”而他真心想说的是:“求求你别爱我,你会受到伤害的。”她把他说的话都记在一个小本上,每当她非常想他的时候,就盯着它们看,那些话语如泥沙拌水,“哧哧”地扑灭心中不断腾起的火苗,化作苦涩的泪水一次次地吞咽进肚里,而沉落心底的爱却依然无法死去。只要还能在网上见到他,只要他还愿意和她聊,她都愿意百般顺从他,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游戏,那就让自己飞蛾扑火地投入吧。她心酸地想。
可是她觉得自己在网上显得无精打采了,即使她想真心的表白,却也似泥沙压住的火焰,空腾着虚无不定的烟雾,她的爱已一寸一寸地沉向深谷。
他是个极其敏感又多疑的动物,他很讨厌自己软弱多疑的性格。她的到来令他猝不及防。出于一份真诚的感激和关心,他要看着她平安地回头,再自己一个人走回去,他想过也许那时心里也会有些失落,但那不足为道。他就这样陪着她耐心地劝慰着,走过一段又一段的时光。当他发觉自己竟和她一同走向一条不归路的时候,却悲哀地发现她对他的眼神是虚幻的,口口声声向他表白的爱令他虚无缥缈,把握不定。于是他开始不停地试探他,他想弄明白迷惑了自己走出这么远的是不是一份真实的爱?他一次次地确定又否认,否认又确定,说不清的苦涩、甜蜜、惶惑,已使他精疲力竭,疲惫不堪。
她不明白自己这么顺从着他,每天都和他编出的各种网名聊,总是按他的意图装作无知地不认识他,他不承认自己却又渴望和她成为交心的朋友。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试探她,不停地和她捉迷藏?他想要怎样的结局呢?意外的爱情会带来万劫不复的灾难,或许他比她更清楚一份不该拥有的感情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他是不想爱上她的,却花着心思去了解她,走近她。她想爱他,却被他讥讽,狐疑的目光刺得黯然神伤。
他们彼此有意无意地爱着,伤着。他的倔强,她的任信使彼此在感情的维谷中,谁都不想让步。或许是个性的不合,更或许是他们都看到了这份感情背后的无望、无奈。他们如此默契地努力着放弃,却又都期望着能将这份情意享受的长久。他们是两个无法相爱又无法不爱的可怜的人,彼此无奈的退缩,排距,又暗暗地依顺、慰藉。像两个贫穷的人,明知无法依靠,却又渴望着依靠。
只有梦中的那只空心竹蓝依然养活着那些鲜活的生命。
 
 
 
水  鸟
王兰飞
 
韩伟的酒量自离开菲律宾马地亚港的时候,就一日日减少,嗓门却高了几度:“我个老婆,鼻子刑警队正训过的,三百码外就嗅到。”他很享受地抿了一小口。“小李子”二十六岁,下船的时候,二十五岁末。结婚才半个月,生活就伸出巨大的手掌,响着铜钱叮当的锁链,把他抓了“壮丁”。这几天,他似乎又回到刚下船时的光景,时常关起门,出来时,面色时而红时而白,整个儿的亢奋状态。船上所有的灵魂都在骚动……
我们的船于两天前靠拢广州黄浦码头,八万吨级的集装箱轮年年月月走东南亚一线,一年难得一次回国。虽然停泊的港口离自己的家乡仍是遥遥万里,但毕竟是在了自己的祖国。“祖国”的概念,那种魂梦以牵,血脉相连的盈盈亲情,在常年飘荡于外海的浪儿心中是怎样的拳拳之重,对于从未离开过国土的人来说,是无法从哪一本教科书中可以体会得到的。在海上漂浮了大半生的船长无限感慨地说:“只有在这个码头才有我们的亲人啊。”
船进黄浦码头的时候,船员们都使出非要把手机摁哑不可的劲来。老李急急电告老婆:“你快点来,船只停靠三天。”老婆说三天怕赶不及,不来了吧。老李忙说:“你一定要来,船可停靠一星期。”老婆说,一星期匆忙来去,多浪费。老李慌了:“你慢慢收拾着来,我们的船幸许能停靠半个月呢。”我在旁听着笑。
和我的手机一样沉默的是船长那张时而黯然时而神迷的瞬息迷惑的脸。年轻时,为了一个女人弄得自己的老婆半疯半傻,可是最终他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每到一个港口,他都会着意去寻找买些昂贵的药和礼物。当船渐渐靠岸的时候,船长几次查看给妻子的物品,也几次往身上喷洒名贵的香水。公司替船员们接待安排的家属中有一个神秘的女人,谁也不清楚她签办的边防证上填着些什么。
那天,船泊越南新里港,那里的季候风沉湿,温热。离码头不远一条蜿蜒的巷口里,风情烁烁的霓虹灯于风中缠绵妖娆。那板铺的屋檐,帘拢的门面,一间间宛如外婆家乡的扯布店,温馨古远,透着幽深亲切的氤氲,蛊惑着漂泊的灵魂向往那温暖最初的怀抱。总是在这种时候,我最放纵了自己,那柔滑雪脂的肌肤,让我不再想念妻子暖暖的体温;莺娇燕呢的呓语,让我忘了那双幽怨苦涩的眼睛。而在异国的温柔乡里,我竟然发现了一床有着古典韵味,流光四溢的云丝锦被,金丝银缕编织的东方经纬,如抽丝剥茧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我,让我无法委身而退,又恍惚自家屋檐下那丝弦缠绕的蛛网,我欲投身却进不去。
“小李子”紧紧拽着分别一年,只相聚一天的新婚妻子的手,千难万舍。为此,我总想,牛郎织女七夕一度,怎么舍得去洗碗?清晨,从五湖四海赶来的家属们依依上了码头,我们的船在祖国大陆停留了三天。我收围了最后一根缆绳,给妻子电话。告诉她我又起航了。这一别如果再会又该是明年。
妻子见船就吐,见车就晕的羸弱体质使她无法千里迢迢前来探我。每年的这个时候,当伙伴们个个都做了金不换的回头浪子。虔诚地做着与亲人团聚的美梦时,我总是在异乡急急地丢弃了自己。有时候寂寞的愿望只是想和心想的人痛痛快快地说一次话,所以每次总要让妻子提醒:“长途话费贵,不要再说了。”
又要出海了,我像一只水鸟,无论晴空还是雨日,一生都浪迹在林海跌荡虚无的海平线上,茫茫的天宇那么低,心仿佛被压得扁扁的,隐着一种难言的疼痛和怅茫。偶尔伴我入梦的是唯一可亲的荒凉沧桑的秃岩。而在我的梦幻中,常常会出现那一袭云丝锦被,那温柔的色彩,很温罄很敦厚,我觉得它像我家后山坡上的黄土,那又松又软的黄土,总使我渴望着,何时能踏在上面,或者被它厚厚的埋葬……
 
 
午休●饮茶
王兰飞
 
下午的阳光落在门口是满满一地的温暖。我和丈夫对面坐着,中间放一条凳子,上面堆了一元钱的瓜子。我的目光精神炯烁,专挑大的嗑着,丈夫悠悠然,惬意自得的神态。缕缕烟雾在彼此的空间缭绕荡漾,想起一句爱情格言:“最浪漫的事就是与你相偎,一起慢慢变老,直到老得哪里都去不了。”我对丈夫说:“我最浪漫的事就是在你左右陪你一起慢慢自杀,自杀的人都入地狱,而你有腾去驾雾的本领,也许我们可以去天堂。”丈夫笑。
我起身道:“我给你泡杯茶吧,对你的五脏六腑有好处的。你要菊花茶还是小茉莉?或者西湖龙井?黄山毛峰?”丈夫想了想说,随便吧。我转身偷笑,除了菊花,没什么可随便的,吊胃口而已。
泡上一杯,刚放登上,丈夫便掀了盖说,凉着。我忙又盖住,茶杯不是酒瓶,不可掀着盖喝的。酒出气,茶入神,进去的东西当然要盖着盖了。丈夫听得愣愣得,自己心里也犯嘀咕,什么调?大约二三分钟,想着茶已泡开,我端起杯子对丈夫说,茶是这样喝的,先用茶盖轻拂茶叶,好像莲桨拨浮萍,惊了微波,再用嘴轻轻地吹,又似清风拂莲意,漾了涟漪。然后轻轻啜一口,清泉出湖又入谷。丈夫一脸惊奇。少顷,我又端起杯,茶是要喝热的,方能在享受味的同时,又可领略闻的意趣,不同的茶叶其香也异,却都是可以清神益智的。绵绵不绝茶香,神思万里而飘。深吸淡闻间,也许牵念了一种种旧日情愫,又遐思万千琼瑶。其意漫漫而无止。接着举杯又作高雅状,酒与茶的喝法迥然各异,酒要一口闷,方证情意深,哪管深得如何混沌。与茶一知已浅尝细抿,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真情自在细水长流中,为人生活如此也可称之品味了。我欣然而饮。
丈夫眯缝着眼,笑看我如此不绝?问:“这茶是泡给我喝的呢?还是你自己喝?”我说:“你怎么不问两个人为什么只泡一杯茶,不给我喝,岂不证明你小气了吗?”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还是俗人。
其实有形的茶其意是有境的,无形的茶其意却无止。诸如身边的阳光,丈夫的雅量,无不是茶。
 
 
现  实  的  虚  拟
王兰飞
 
在网络虚无的大厅里,集满了无数带着面具的灵魂,每天都举行着盛大的假面舞会。我偶尔也去看看那些神鬼们的喧闹舞蹈,却总是被她撞了个满怀。她说,我已经很累了,你身边有椅子吗,坐下好吗?别站着聊撒腿就跑。
我说:“好的,我坐下,你请说”
你知道地狱爱天堂,生了个孩子叫什么吗?——炼狱!哈哈哈——
“哦,受苦受难的人儿,你想要说什么呢?”我微笑。
我昨晚做了个梦,她说,不知谁家的阳台上,一动不动地伏着一只鸽子,她可怜的样子,一定是生病了,我想找一块瓦片替她挡挡风蔗蔗雨,正要检起一块时,迎面走过来一群人,说我破坏生态环境。他们说瓦片就是证据,我说我没拿啊。他们好像知道什么似的,故意装作去另一家检查,我想乘机取那瓦片,突然有人从门缝里冲出来,高声说看到了!看到了!我情急之下,就挥起拳头,一拳砸过去,没想到,就把他打死了。我被他们抓到一间小房子里,听说被判死刑的人,判刑以前是不准和任何人见面的,于是,我非常担心,家里好多写给他又没寄出的信,会不会被别人发现。
“写给谁?”
一个我喜欢,他却对我并不在意的人,请你听我说下去好吗?
“好的”。
果然朋友来告诉我,说她拆了信,并告诉了别人,又叮嘱别人不要说出去,还告诉了我母亲,我母亲听后坦然地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出这些事也没什么不正常的。我知道母亲说这些话时,心已被刀剜开,从此流不尽的血。天下最知女儿心的唯有母亲,听说我成天泡在网上聊天,她特地赶来狠狠说我一顿,只有母亲知道我的心思很活,她最担心我在感情上不安份,但也因此,似乎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我心伤无比,为我母亲,也为他担心无故受牵连,当我恐惧被判死刑,又痛不欲生而大哭起来时,梦醒了。我欣喜地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幸亏是个梦,却感到心口在隐隐作疼。我担心那些信要是真的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想烧掉,又不忍心。
“那你寄给他,不就没事了?”
我不会寄出的,我现在越来越感到我对他的感情对他是一种伤害,真正的爱,应该为所爱的人造福,而不是给他带去伤害。我不要打挠他正常的生活,也不要影响他平和的心境,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要去伤害他,我明白,有一种爱的方式是放弃。
“他有家庭吗?能问问你的芳龄吗?”我试探着。
呵呵,我们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我们都知道彼此是不适合婚外恋的人,因为都明白感情是玩不起的。
“听起来你是个有理性的人啊”。
我不知道,通情达理的道理我讲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可是,他的名字成了我的呼吸,他的身影是我生命得以生存的空气。我的眼里蓄满泪水,却又没有理由流出来,它们会流到我的梦里去。
“你陷了,他真得那么伟大?”
他是个品行得道,素养很高的人,他成熟、自爱、负责、真诚,在他平静,沉稳的外表里蕴藏着一份充满浪漫与激情的性情,他有渴望但会克制,他的感情有时像杯中的茶叶,上下翻腾,波涟荡漾却不外溢。他是个感恩的人,生活的风雨磨难,让他更加感激生命,珍惜生活,一杯清茶蕴含了丰富的滋味,就像他的心灵深藏的内涵,他是一个有着深髓魅力的男人。
“听起来像是小说中的人。”
他长得并不好看,钱也不会多,权位也不高。我凭什么去喜欢他呢?我想是他的人格魅力给了我致命的诱惑。我一厢情愿爱上了他无法自拔。
“他知道吗?”
他的情感也是细腻敏感的,或许觉察到了我这份情感,他对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他是怕我陷入危险的沼泽里去。
“哦,那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你要向他学习,收拾起自己的感情,去和他做个好朋友。”
收不起来了,我的感情背叛了我的理智。我现在每天所能做的就是忍受痛苦的折磨与煎熬,并告诉自己这是值得的。
“可怜的人——好好的去与他面对面的谈一次,也许他会给你一个答案或者一些提示,让你早日得到解脱。”我真诚地说。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对他的这份感情,对他是一种负担,对我而言,我不敢面对结局。
“如果是我,我会接受这份真情的。”我笑说。
其实我并不希望他接受我,更怕他拒绝。
“……?你的意思让我不明白,能否说具体一些?”
我总是毫无知觉地就沉浸在对他的思念里,无欲无求,没有目的。这种思念让我体验着灵魂的沉淀与升华,心灵变得更加圣洁和高尚。对他的爱已成为我对生命的一种信仰。有时,我觉得爱并非是要确定某个事件、某个人。爱是我对生活的一种知觉和思维。我想也许让我深深思念的只是我在爱着的这种感觉,而不是现实中的他了;或者说,我被这种执着而虚无的爱的感觉所魂牵梦绕,而在现实中,我对他的感觉却是陌生的,他只是我慰藉灵魂的一个现实具体的形体而已吧。
“难道你不是在爱他,确切地说,你爱上的只是自己的一份情怀?”
也许是这样吧,可是我没有想见见他的欲望,却为什么对他日思夜想,以他的名字作呼吸,供养着我的生命?
“那或许又是你的感情已沉淀的太深,反倒使你的精神意识失去了重力和依托。你给我的感觉是一个飘渺虚幻的女人,像天空里一片孤独的云,仿佛在寻觅可以飘落的地方,但其实你所追求的却是一个永远飘荡的境界,正如你的名字——“若飘”。”
我不是云,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像一粒尘埃,落在哪里都不合适,所以就只好飘着了。
这里真像个幽灵的世界啊,呵呵。
她幽幽地笑了,当我再次按下键子时,屏幕上显示“查无此人”。
 
 
寻  找
                                     王兰飞
   
    自行车是丈夫给买的,丈夫挑了店里价格最高的一辆,却被她狠狠抱怨了一通。车身通体墨绿色,跟邮政局邮递的车一样,她说,骑在上面,就像个邮递员,一点没淑女的感觉。她越来越渴望自己举手投足都能有淑女的风韵,知识女性的风范。她想要的自行车应该是色调清丽秀雅,构造精巧灵便的那种,而丈夫却买了适合各色人等的粗线条的中性车。她一坐上车垫,顿时觉得自己像个男人,心里就起火,真想扔掉,巴不得被偷走。她赌着气将就着骑,因为她的工作极需要一种代步工具,就像她极需要一份工作。自从她遇见他后,这份需要就像冬泥里
开始苏醒的幼苗在她的心田里一截一截地破土生长。
她踩着车轮轻盈随意地徜徉在霓虹流莹辅织的街上,目光暗暗瞟过港口边那条夜排档里每一家店面,店里灯火辉煌,喧声嚷嚷。她一路寻去,幻想着在哪家店里,哪张桌前忽然见到他的身影。她怕被人知道这心思,心里想,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在找彼德”。天!彼德是谁?一个洋名,谁信啊!她一边小心张望,一边被自己信口编造的笑话给惹得暗笑起来,一抹潮红随笑意而生,顺着嘴角一路荡漾开去。
    一家家寻过去,明亮的灯下,根本找不见那想念中的熟悉的身影。但是她的笑意丝毫未减,心里还充满热切的希望。她甚至宁愿不要随意在哪个店里一眼看到他,她希望在那处曾留下他们彼此气息的场所与他蓦然相逢。她记得与他一起吃过宵夜的那家店在这条街巷的幽深处,店门口朦胧的方形灯罩上写着19号字样。她心里的目的其实就只有这一家。她知道他不可能凑巧会坐在那里,她只想去看看那家店里的灯火,看他们曾坐过的桌椅。她心情愉悦地骑着自行车,顺着一份美妙的感觉,悠然行驶在迷离的夜色中。
    那扇沉默紧闭的卷帘门,冷冷地隐藏在漆黑的夜色里,仿如一个残酷冰冷的面罩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瞬间罩入一个无底的黑洞。她不知所措地停了车,呆呆愣了一会,还是不甘心地跳下自行车,走过去,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了咽喉。她下意识地抚摸着门锁,轻轻敲了几下,出神地站着,抬起头望见黑暗里模糊不清的19号字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经意从失望的深渊里竟生起了几许委屈来。
    她转过身想回去的时候,却愕然发现眼前一片空荡,刚才停着的自行车不见了!她慌忙四处寻找,心陡地沉落。那辆自行车是丈夫挑了最贵的价买的,虽然式样、颜色她一直不喜欢,但是它的坚实与灵巧,使她骑着时总有非常踏实、安全的感觉。她的心里其实是喜欢它、依赖它的,只是她固执地不愿承认罢了。她宁愿此刻丢失的是一笔同等数目的钱,而不是这一辆她又爱又憎的自行车。现在她清楚地感到内心的懊恨,想着该如何去跟丈夫解说。
    夜色不知不觉地深沉,巷口边的夜排档依然灯火明亮,喧声连天。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焦急,灵动的目光已变得稚涩无神,那辆自行车会在哪个角落呢?她一边急急地走,一边茫然地寻找,不一会,她的身影便走过热闹辉煌的街面,融入夜的黑暗中,不知道转向了哪条路。
 
 
 
渔 村 情 调
王兰飞
 

离菊子家三、五百米远的一幢闲置的三层楼房,被修整一新。大门顶上挂起一块长方形牌子,迷离朦胧的底色背景浮绘着一个妩媚女子的身影、一轮血红的弦月、一只漆黑的酒杯。“红月亮”三个字以半轮浮月的形态,在火热的红与冷漠的黑之间迸裂、相融、飘荡而现,足以挑起人神秘奇异的感官。这是村里最具现代潮流气息的红月亮舞厅的招牌。
菊子每次往来路过时,都会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注视那块招牌,心里探寻那一扇扇被黑漆涂得满满实实的玻璃窗里面的世界。
吃饭时,菊子好奇地跟丈夫说,很想去舞厅看看,里面到底是啥样的,干嘛要把窗子都涂得漆黑一片,让人瞅都瞅不到一眼。丈夫一口饭哽在喉咙里朝她瞪眼说:“有什么好看的,我都不去,你有胆给我进去?!”菊子红了脸,低头扒饭。在红月亮舞厅还没到她村的时候,就听说,在舞厅里,只要一低头就能捡到许多崭新的胸罩,背带什么的。所以被丈夫一训,菊子也就落了心。
红月亮舞厅在村子里的生意并不好。主要原因之一是村里上了年纪,有了辈份,又喜不睡的老人义务组成路警队,时刻把守着舞厅门前唯一的一条村道。他们目光炯炯地盯着每一位来往路过的女人。特别是少妇,村里的中年妇女,老人们是多有放心的,至于少女,姑娘们,只怪眼力不好使,拎不清是哪家的娃,又怀着一份对儿孙们无理由的宽容之情。剩下的就是挨着份,挑着辈可以数落得着的某某家的儿媳妇,某某家的孙媳妇了,菊子就是才结婚不满一年的村里叫得响的某某老大的儿媳妇。所以菊子路过舞厅门口时,步子总是要迈得快一些的,虽然有时方圆几百米都不见一个人,但是菊子能感觉那路边的蜿豆花里、田里的稻谷穗里都长着眼,藏着睛呢!
但是第二天早上,当她还在被窝里时,丈夫兴冲冲地跑上楼来,揭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贴着她的耳朵说:“我替你去看过舞厅了,里面有电灯泡还有椅子,跟电影院差不多。”菊子“唔”了一声,又拉了被子蒙住头,心里有些失望,不过也挺高兴的,毕竟丈夫是在乎她的话的,所以才跑去看舞厅。只怪他是白天去看的,所以没法看见那些电灯泡闪烁的光彩是不是真得跟电视里看到的一样迷人。她忽然想起忘了问,舞厅的屋顶中央有没有一盏会旋转的大吊灯?但一想问了也没意思,就不想问了。
红月亮舞厅开张不到三个月就关门大吉了。老人们松了一口气,好像送走了瘟神,男人们又轻松悠闲地谈天说地,不怕女人们在吃过晚饭后,描眉抹口红了。而一些愣头青一时松不下蹦跳的神经,竟在月上树梢的时候,结伴游过江,去对岸镇上的舞厅里玩。吃过晚饭后,丈夫是不许菊子再擦粉画眉的。“我真弄不明白,要上床了,还要打扮咋啥?你又不会再见到别的男人。”

休渔期快要结束的时候,船老大们都到镇上去开会,说是近海的鱼都捕完了,上级领导动员渔民兄弟南下扩展洋面,争取高产。动员部署立即落实到积极的行动中。休渔期后第一次出洋的准备,要比往年多了许多,紧张了许多。这次南下捕鱼,少则三个月,多则七个月一年也难说。
白天,男人们在宽阔的场地上拉梭、套网,女人们则象穿过网里的鱼儿,忙忙碌碌,来来往往提着菜篮,拎着酒瓶,彼此都在为分别前的日子尽心、尽力、尽职。
菊子也一改以往晚起的习惯,每天一清早就随着熙熙攘攘的渔妇们乘船到对岸的镇上菜市去买些好吃的好补的慰劳丈夫。开船的日期越来越近,小渔村里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虔诚。
黄昏,江面上铺开金黄色的天幕,老人们说明天注定是个好天气,但愿再好一段日子,好让渔船顺利南下。男人们围在一起,梗着脖子,暴着青筋地争论一翻后,确定上一次渔船大规模南下是在十七年前。有年龄的渔民都去过,一些年轻的没赶上,但是从去过的前辈那里知道,海南岛上的妓院多得象花布展览。去过的人述说得有声有色,听着的人伸长了脖子,直了眼。当时,本村的渔船去了七对,回来时,不知谁做出精确统计,在总共去的一百二十多个船员中,只有一个没进过“鸡”店。于是那位五十来岁的老头,象一面英雄锦旗,哗哗哗地飘过女人们的心头,令她们敬仰、令她们倾佩、令她们感动、也令她们奇怪?他像一位历经炮火洗礼的勇士,又像一个皇宫里遗落的太监,让女人们群起而赞,又群起而攻。终于使他感慨万极,竟出口成诗日:“船泊海南岛,一世悔到老”。女人们释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做了白鸦没处悔呀。
出洋前的最后几个夜晚,村口的江堤边,热闹非凡,所有能走动的都出来了,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老人们观天看海,回忆当年的峥嵘岁月,男人女人们吵骂调情,吹牛胡扯。虽然菊子一直沉默微笑,但仍然要接着男人或者女人抛过来的调笑“阿亮老婆,你老公再过几天就要跟别的女人去睡了,你还不趁现在逮得着,狠狠地骂他一顿。”“对,上床再打他一顿。”所有的女人骂着所有的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嘿嘿嘿地笑,女人们骂得越狠,他们听着越舒服。
最后一个夜晚,菊子终于提了她一直回避着但终须面对的一个问题,她问丈夫,真得会去妓院吗?丈夫似早有准备地说:“菊子,我向你保证二个月,要不三个月不去,但是日子久了,这种事是很难说的。我不想欺骗你,我毕竟是个男人,其实象我们这样只找妓不找情妇的男人才是光明正大的男人。在海上干得那么累,回到岸上,只是为了松松筋骨,调节一下生理需要,这根本不影响家庭,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只是要浪费钱,这倒是事实。”菊子听了,半晌没声,最后说“睡吧,我累。”丈夫不依:“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到底理不理解我?”菊子想到老渔民的那句“诗”,说了声“理解”。
菊子从梦里突然醒了过来,想不起是个什么梦,便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黑暗里的天花板。风时而一缕一缕地吹进来,虽是仲夏的夜,菊子却感到冷,便用毛毯裹紧了身子。临晨五点的时候,她推醒了丈夫,菊子的语调幽婉清晰,她说:“你就要出海了,这一去不知是三个月还是一年,我总得好好叮嘱你,你要好好听我的话。”丈夫听话地“哎”。
“一个人出门在外,没有亲人照顾你,一定要自己多多照顾自己,健康最重要,伤风感冒要早吃药。在船上安全的活多干一点,危险的活最好不要去干。如果活太累,身体吃不消,就搭别的船回来,乘飞机回来也没关系,千万别硬撑着……至于那种事,你不要去找路边的或者摇着小舢板下到船上来的,那不干净,要找就到宾馆里找高级一点的,首先要看看她们有没有健康证,听说高级的妓女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体检的。去的时候,不要戴戒指,钱尽量不要带多,免得你睡着的时候被她们掳了去。总之,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为重,遇上什么困难,要多请船上的伙伴帮忙,你听明白了吗?”丈夫认真地点头。菊子说完,一骨碌就起了床,这一次没有象以往一样,在起床前再亲热地搂一搂丈夫的脖子。
船出海后,女人们走在路上,不用再匆匆忙忙地惦记着烧饭,洗衣服,反倒更显得无精打采,笑声也没力道了。菊子走着走着,目光顺着面前空空的村道望出去很远。丈夫的这一次出海,使菊子感到自己变得坚强了,她不再像以前丈夫的每一次出海那样,心里日日夜夜依恋着,盼望船快点回来。菊子的目光一直望到路的尽头,这条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她觉得她走的这条路,就是自己的人生之路,没有伙伴,没有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没有谁真正值得她信赖依靠的。菊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睛迷蒙了,象两片雨中的汽车玻璃。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突然消息传来,渔船全部返航了,女人们叹着气说:“那边的鱼资源也不好啊,这一来一去浪费了多少成本啊。”可是说着说着,掩不住某种喜悦,眼睛里忍不住冒出振奋,快乐的火花来。
丈夫喜盈盈地出现在门口,菊子依然开始随着熙熙攘攘的渔妇们乘船去对岸的菜市里买些好吃的好补的慰劳丈夫。日子依旧过得一如既往的幸福,俩人依旧一如既往的恩爱。但是菊子的心灵好像经历了一场大劫,她似乎对一些什么看得轻了,看得淡了。
 
 
渔  村  轶  事
王兰飞
             
张根头抡起斧子,使劲地劈下去,每使一下力,填在他屁股底下的小板登都会跟着震颤一下。木柴在斧下一劈两半,张根头垂了斧子,左手拾了劈开的柴伙,随手扔到傻子婆脚边,傻子婆动作迟钝,缓慢地拾起一块木柴,走到院角的柴堆旁,把它放上去,再走过来拾起一块,多一块都没有。
来人朝院子里张望了一下,又咳嗽了一声,张根头抬起头来,见他朝自己招手,便站起身,走出来。这时候,来人又朝傻子婆看了一眼。张根头问:“啥事体?”,来人将身子朝院墙边缩了缩,轻声说:“李英要接她娘过去住,李英娘不肯去,正在哭呢,你晓得吗?”张根头说:“她跟我说起过,我想年纪大了,还是跟女儿一起住的好。”“可是,李英娘不肯去,大家都说是因为你,她女儿说,如果是这样,就要把她娘送到你家来。”
张根头沉默了一会,一句话没有,转身进了院子,径直在板登上一屁股坐下,左手拿了一块柴,右手高高抡起斧头。来人的目光讪讪地收了回去,不知啥时没影了。
张根头站起身来的时候,傻子婆也不拾劈开了满地的柴了,等张根头重又坐下,将劈成两半的柴扔过去,傻子婆遂又弯下腰去。她只拾刚扔过来两块木柴中的一块,所以,地上劈开的柴伙,总是比她拾起的多了许多。傻子婆不是那种又疯又闹,要让人提防着的那种傻,她傻得出奇的沉默,在张根头的感觉中,那是一种异常的冷漠。她神情凝滞,好像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目光茫然虚幻,使得她沉重的表情,仿佛遨游在虚渺的太空里。这时,张根头心怀莫测地瞟了瞟她,她毫无反应地弯腰拾柴。
李英娘对女儿说:“张根头在我们家进出也有十来年了,你没嫁的时候也是阿伯,阿伯叫过了的,现在就不要去犯难他了,我不愿离开这里,总是不想离开世世代代住的地方啊,人家台湾人还要到这里来寻祖寻根,我老了老了却要拔根离乡。”李英娘忍不住又掉下了泪。这样说了,心里想着,该到丈夫的坟头去一趟,再去她爷爷奶奶的坟头拜拜,想到这里,又扑簌簌滑下一串泪。这一天,她不知落了多少说不清是甜是苦是酸的泪。
从丈夫的坟头望下去,整个西村象被一只手捏碎了的瓷碗,房屋碎片般零零落落地洒在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山谷盆里。村道上不见个人影,年纪轻的都喜得往外搬,年纪大的就像烧完了油脂的木炭,沉默地蹲在灶窝里,再不愿挪动一步。李英娘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数着山下房子里还蜇伏着多少块灶窝里的木炭,他们一动不动地伏着,保持着最后一点余温,而自己却要被从温暖的灶火洞里抽出来,落到外面清凉,陌生的世界里去了。
点上了香和蜡烛,李英朝着墓碑拜了三拜,父亲离开她们二十多年了。小时候看到别人家的爸爸每次出海回来,都拎着大串大串的螃蟹钳子,鱼鲞干和许多烤熟晒干了的海鲜。李英就跑回家向母亲要,有时要螃蟹钳子,有时就要爸爸,结果常常只要得母亲的一包眼泪和几个巴掌。
嫁到东村去的海芬回娘家经过她家门口时,都会从袋里掏出一串海鲜,送给李英。她带着好看腼腆的笑容说:“每次船来,我都会给你留一串螃蟹钳子的,你等着我好了。”但是没等几年,海芬就不再回娘家来了,听说她一夜里吹着了歪风,成了傻子。以后倒是李英娘常常提着自家种的蔬菜,瓜果去看她。后来,海芬的丈夫张根头替海芬送螃蟹钳子来给李英,但这时候李英已经成了姑娘家,不再稀罕这些了。
李英盯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但是父亲的容貌却想不出个依稀来。李英娘摸着丈夫身旁一墓空穴上的黄土说:“等我死了,你还要乘车乘船的把我运过来,多要麻烦了啊。”
 
张根头年轻时,名字后面没有多出一个“头”字来,张根结婚上七个年头时,有一次,渔船在出海回航的途中遇上了风暴,船员们在狂风恶浪里日夜拼搏,颠簸,大伙筋疲力尽得快要瘫痪了。有人说,谁来讲个笑话,给大伙提提神,平时最喜插科打诨绰号“铁拐李”的眼睛顿时亮了。他说,我给你们讲一个老辈子西村里发生的一件事,听说老辈上头,西村里嫁过来一个媳妇,长得要脸儿有脸儿,要段儿有段儿,要多俊有多俊。“到底是啥样的脸儿段儿啊?”大伙来劲了。“铁拐李”巡视了一遍,最后朝张根一呶嘴,说长得跟张根媳妇差不离。张根媳妇在东村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大家都满意地笑了,催“铁拐李”快点讲下去,那媳妇不但俊俏,而且聪明,可惜男人年年月月出海在外,在家日夜守着空房的即使是贞洁女也终难敌天长日久纠缠的多情朗。有一个长得像西门庆一样的男人,天天在她家门口转悠,挑诱,最后终于钻进了她的巢臼。有一天夜里,俩人正在欢愉之时,突听房门咚咚咚地敲响,那西门庆也是个冒牌货,竟然吓直了腿,任那媳妇越是拖他快出来,他却越要扯了被子往头上蒙。媳妇没法子,只好去开门。原来是丈夫夜半回船来,丈夫性急地要往内房奔,媳妇硬是拖他上灶房去,说他在海上打鱼有多苦多累,回家来,一定要好好吃顿半夜餐,补补身体,那憨牛丈夫被妻子的甜言蜜语哄得合不拢嘴,自家酿的又香又甜的米酒不知灌了多少碗,喝得两眼昏花,四肢无力。
媳妇以为那西门庆该钻到床底下去了,就抚着丈夫进房,哪想那人还直直躺在床上哆嗦着呢,媳妇又气又吓,一松手,丈夫就一骨碌翻进床里了,那媳妇急中生智,跳进床,夹在他们中间。丈夫虽然喝醉了酒,但是心里想,良宵一刻值千金,一定要挺住。可是他发现,床尾上怎么伸着六只脚?他想俩个人合起来只有四只脚啊,他奇怪得很,就爬到床尾去数,数过来又数过去,明明只有四只脚。他想可能是自己喝多了,看花了眼,就美滋滋地爬到媳妇身上去了……大伙听得笑得合不拢嘴,张根也笑着,但是心里却不是什么滋味,他的媳妇就是从西村嫁过来的,而且也是美丽聪慧。“铁拐李”怎么拿她跟自己的媳妇比呢?他越想越不是味,就暗自气呼呼地睡觉去了。
深夜时分,船渐渐靠拢码头,张根早已立在船头,还未待船靠稳,就一个剑步跳上岸去,飞也似地朝家里赶去。进了院子,刚要喊,却见窗户里映着的灯光突地灭了。张根想起“铁拐李”讲的事,便一脚窜开了门,扯亮了电灯,一把掀了床被,果然,看见自己的媳妇和一个男人赤裸裸地纠缠在一起,他媳妇还媚笑着对张根说:“你回来了。”张根见此情景,竟然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恍惚中有人喊:“起来,起来,船进港了,回家再睡个痛快觉去。”张根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个恶梦,张根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涌起一股比生死在风暴中更加强烈的恐惧,想想梦中发生的事,整个人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无比烦闷地打开一瓶酒。
船稳稳地靠上了码头,张根已喝得两腿有点轻飘,他提着心,一步一步地走过跳板,站在了水泥码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醒味的海风,抬头望见一弯明亮的刀月悬在天空,就不顾一切地朝家里奔去。
以前,张根夜半回家,总是刚进院子就扯开了嗓门喊:“海芬—海芬——”。今夜,他却鬼使神差般,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在门上咚咚咚地敲,屋里没有答应。张根的血液顺着酒气突突地冒上来,他用脚踢着门,大声叫着“快开门!快开门!”海芬慌里慌张地打开了门,惊魂未定地问:“你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张根不答话,径直朝房里奔去,一把掀开被子,什么也没有。但是被酒精融化的血液已浸入他的头脑,占领他的意识,他转身朝她凸出愤怒的带血的瞳仁,厉声问“你把人藏哪去了?”海芬茫然地说:“你说什么呀?”张根蓦然性起,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顺手就朝房柱上狠狠地撞了过去,只听见嫩葫芦开瓢似的“卟”的一声,眼见着媳妇一声没吭,就软瘫瘫地倒在了地上。张根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捧起她的头,看看没有血,就抱起媳妇小心地放到床上。
 
那天夜里,李英娘已经睡下了,张根头来喊她开门。他说,早上傻子婆又犯傻了,把一痰盂粪便倒在了屋门口,又坐在粪便上想“心事”了。张根头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弄进屋里,洗了身子,换了衣服,又做饭烧菜,好不容易喂了她几口,忙了整整一天,直到伺候她睡着。张根头这才默默点上了一根烟,想到李英娘清爽,利索的身影,遂带上了门,摸黑到李英娘家里来。
李英娘说:“我不是几次跟你说过,乘我现在身体还硬朗,你家不是空着几间房,给我一间住住,我就当邻居一样照顾你们,等我老得不会干活了,我就搬到女儿家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张根头低下头说:“我老了,海芬的事在心里窝了二十多年了,别人都说她有福气,嫁了我这么好的老公。老天爷晓得啊,老天爷惩罚我,我心甘情愿受罚,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还要还她。我知道你的心跟她一样好,可是我不能在她面前再对着你,良心不安啊!”
李英娘听了张根头的话,心里想起死了二十多年的丈夫,一股酸酸的咸水,暗暗吞进了肚里。她叹了口气说:“如果不是惦着,海芬妹那么些年常常送给我家英儿螃蟹钳子吃,我也不会三天两头地去看她,我们两家人也不会当一家人来往,这么多年数过去了,她对我的情,我也算还过了。你还耿耿记着你欠她的,我也不为难你了,今后,我做人做鬼都不会进你张家一步了,唉!都是罪孽啊!”
李英借来一辆木板车,把一些衣服和娘舍不得拉下的什物,一并放到车上,李英娘整理好了一切,就坐到床榻上,低头默想了一会,干枯的眼眶渐渐润旺起来,不一会儿,李英娘的哭声就象村里早起的炊烟,悠悠袅袅地飘扬开来。几乎每个老人离开这个已成荒落的村桩时,都会抑扬顿挫地哭一场,这好像成了一个不约而定的告别仪式。这哭调跟送亲人上山一样悲戚,而李英娘的哭声里又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哀怨。
李英叫娘也坐到板车上去,木板车载着李英娘,抽泣着走出了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安栖的家园。
路过东村的时候,李英娘原本嘻在喉咙里的哭声又放开来,李英张了张口,没出声。张根头的家离村口只隔了一条巷,哭声恍恍惚惚地飘了进来,张根头提着心的手不由自住地慌抖起来,他拿了一块木柴,怎么也立不住。这时,弯着腰捡柴伙的傻子婆,突然抬起头,征征地盯住张根头,蓦然问了一句:“是谁在哭啊?”张根头心惊地低下头,暗哑地说:“大白天日的,谁会哭啊,你听岔了吧。”傻子婆聚精会神地呆了一会,继尔,目光又涣散开去,李英娘的哭声渐远渐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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