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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小说

方宽军小说小辑

救  人 (小说)                                  
方宽军
 
民工老潘怎么也没想到,十多分钟前,自己跳入齐腰深的海水救人的义举会演变成眼前的这场争执。手臂上一道划开的口子还淌着血,他接过一位好心人递来的一张餐巾纸,小心地擦拭着,伤口蘸了海水,钻心地疼,他蹙着眉,瞅了一眼围在人群中那俩个吵得唾沫横飞的女人,不,是三个,还有那个被救上岸的小女孩,她正惊慌失措地看着她的母亲。
“大家给评评理,我们老潘刚才想都没想跳了下去,人救上来了,弄伤胳膊不说了,那刚买的手机浸了水,不好用了,总该赔一个吧,她倒好,一句‘谢谢’就想拍屁股走人。”老潘的妻子拿着手机示众,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这是敲竹杠,帮人要帮倒底,雷锋做好事向人索要报酬了么,你们这些外地人,眼里就只有一个钱字。”女孩的母亲不甘示弱,她想起前几天被偷的那辆自行车,准是小区里那几个贼头贼脑的外地人干的。
“你这还算人话么?我们家老潘,可是个‘旱鸭子’,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潘的妻子瞥了一眼站在路灯下混身湿透的丈夫,心里难受得话都说不下去了。人群里开始了一阵骚动,有人小声嘀咕着,说应该赔个手机给人家,外地人攒个钱不易,一个手机可得苦上二个月。
“沿岸的海水能有多深?你蒙谁呀?不就是举手之劳嘛,你不救别人也会救。”女孩的母亲态度坚决,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老潘听不下去了,他跳进海里时可真没想过水的深浅,于是上前道:“这位妹子,你这话可不中听,如果俺会那样想的话,手机也就不会泡在水里了。”人群中有人点头,说这话不假。
不远处传来110警车的声音,人群中有人起哄说这下有好戏看了。女孩的母亲一听警车来了,像吃了颗定心丸,咄咄逼人地说你们夫妻俩仗人多,想欺侮我们娘俩咋的?老潘在工地累了一天,又受了一肚子气,怕事情闹大,于是拽了拽妻子的衣服说了声“咱们回去吧。”妻子一听,火了,说你怕啥,你又没做违法的事,咱就不信警察会抓好人?
从警车里跳下俩警察,向当事人问了事情的经过后,抓耳挠腮地有些为难,说这种事,他们还真管不了,要不,那个年纪轻一点的警察朝女孩的母亲微笑着说,你出钱把他的手机修一下,毕竟人家帮你救了女儿。人群里传来一片应和声,说这警察说得有道理。
女孩的母亲听了一言不发,她倒不是肉疼那几块钱,现在这局面让她脸上下不来。女儿这时跟她说了声“伯伯流血了。”她睃了一眼那个男人的胳膊,的确。心里一软,想就此认了。老潘的妻子见她半晌无语,以为她不肯,于是发狠地说了一句,“新买的手机修好了也用不长,我要她赔。”
局面依然在僵持,公园里到处流光溢彩凉风习习,惟独这里黑压压挤满了人,充满了火药味。民警眼看着现场调解不成,只得把双方请上了车,小女孩没见过这架势,害怕得低声哭了起来,说她不愿去监狱,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声。老潘听了,心里真不是滋味,于是朝妻子吼了一声,说不要她赔了还不行么?顶多我在工地上多拉几车沙。妻子听了,白了他一眼,说你朝我凶什么呀,有种,你朝她凶去。民警说你们俩口子不要吵了,再吵可就不是赔不赔手机的事了。老潘没法子,于是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乖,咱不怕。女孩在车里问他伤口还疼不疼,他无声地摇摇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到了派出所,警察又通知了女孩的父亲。
老潘正跟女孩说话时,她的父亲进来了,长得膀大腰圆,听说是个体育教师。他狐疑地抱起女儿,瞪了一眼老潘,让老潘心里有些发怵,这叫啥事呀,自己救人竟救到派出所来了,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又是个不好惹的。
那男人听民警讲了事情的经过后,放下女儿,突然单膝跪地,朝老潘夫妇拜了一拜,说“谢谢你们救了我女儿。”随后厉声朝他妻子数落了一番,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百元大钞,说“大哥大嫂,买个新手机吧。”
老潘没想到妻子婉言谢绝了,她说有你兄弟这句话,比买个新手机还高兴,这人,没白救,咱外地人,也讲个情字。
 
 
 
     鱼 (小说)
                                    方宽军
                          1
  丙戌年,七夕节,人约黄昏后。夜的街,花如潮,灯如昼,人如织。
  千山大厦十七层,凭海临风的一间办公室里,AMY敲完最后一个字后,美美地伸了个懒腰,抬眼四望,人去楼空,只留一室狼藉,她决定收拾完再走,自己还在试用期,得步步为营,不过,从老总跟同事的眼神里,她对自己留在这家公司蛮有胜算。我可是“AMY”,拉丁文的意思是“被深爱的”,当初念大学时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谁叫我是双鱼座女孩呢?她不由得低声唱起叶蓓的《双鱼》,“一直是我和你,相偎依你还记得吗,在我初到海里的时候,游过你的身边—————”。
  袁非木从里面出来时,把AMY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文件撒了一地。她红着脸向他点头致意。他俯下身帮她捡散落的文件,笑着问她为什么不唱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打扰副总工作了吧。他说恰恰相反,她的歌给了他灵感。
他一头卷曲的银发,细长眼,刀削脸,神情冷峻。面试那天,她紧张失常,无比沮丧,却意外胜出,事后,才知是他力排众议。他录用她的理由:除了紧张之外,无可挑剔。
在公司网站的博客架上,他的博客——落日岛日志,一直是她关注的焦点,文字清奇,语调哀伤,柔情缱绻。从此,她对他除了敬重之外,更多了一份好奇。
他问她习不习惯这座海滨城市的生活,她虽然出生在北方,可在南方念了四年大学,气候上已能适应,只是吃不惯海鲜,那鱼腥味,好难闻,她边说边蹙着眉,好像面前就放着一条鱼。他问她想不想去重新认识一下鱼,她好奇地点了点头。
                           2
“渔人码头”,一家以“原味”为特色的海鲜馆。袁非木泊好车,与AMY鱼贯而入,老板娘认识他,上前招呼,又惊奇地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女孩,微微一笑。她低着头,跟着他上了二楼的一个小包厢,推开窗,海风扑面,夜色下浪花如莲,不远处的沙滩上,有人在那里燃放烟花。
她记起他博客里的一段文字,“~~~~那一夜,他陪着她看烟花,她笑得比烟花灿烂。烟花的美,在于短暂,一瞬之间,繁花落尽~~~~~”。她问他那段文字的背后有没有故事,他笑而不答。
上来二道鱼,他问她认不认识,她摇摇头,他指着其中薄薄的一片鱼说,这叫比目鱼,双眼生在一边,传说春秋战国时,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参打败,囚于东海边的一间屋子里。一天,他弄到一条鱼想尝尝鲜,可他从来没烧过菜,于是直接把鱼放进锅里烩,他不懂鱼在油里烩了一会要翻个身,这样才能把整条鱼烧熟。结果,他将鱼的一面烧熟了就盛起来吃,把另一面生的丢进了海里,这半边生鱼碰到海水又活了,因为它是越王吃剩下来的,所以古人又称之为“王余鱼”。
她举箸夹了一块尝之,满嘴生鲜,她又问他另一条鱼的来历,他娓娓道来,其实她认得那是条墨鱼,在他的嘴里却变成了“算袋鱼”,还多了一个动人的民间传说。他说他刚才听到她的歌,突然想编一本有关鱼故事的书,问她有没有兴趣加入,她求之不得。在这家文化经纪公司,她岂肯一直扮演打杂的角色。
她喝多了酒,拉着他去K歌,他听她唱了好多首悲曲,问她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忧愁?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反问他发已如雪,为何还忘不了那缕青丝?他回“此恨不关风与月”,她答“沧海月明珠有泪”。
她睡醒的时候,晨光曦微,发觉自己在车上,身上披着薄薄的车用毛毯。她打开车门,下来找他,远远地见到一个背影,在空旷的沙滩上,显得那么孤单。进公司不到二个月,有关他的传闻她听得最多,据说他以前是某市教育局的副局长,爱上了一个女孩,跟妻子闹离婚,妻子一怒之下跳楼自杀,却没死成,成了他一生的羁绊,他没选择离婚,却选择了离开。
她从身后抱住了他,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失声痛哭,昨天,她刚收到男友的分手邮件,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一直强颜欢笑,以为自己能坚强面对。
                          3
  他开始编撰那本鱼故事,她上网帮他搜集资料,按照他的要求进行筛选,有时也进行适当的加工和润色。他跟她,夜以继日,每天睡眠的时间不超过二个小时。
  书的样稿出来后,他跟她又在各个知名网站作宣传,寻找书商合作,可惜收效甚微,也有感兴趣的,却条件苛刻。
  一天,老总召集大家开了个通气会,说最近公司运作不力,一些项目根本无利可图,这样下去势必面临亏损,以前因低俗而被否决的一些图书方案不得不重新开始运作,包括那些艳情小说系列,他晚上请了几位书商前来洽谈。
  下班后,老总要AMY一同出席那个饭局。AMY在酒桌上没少喝酒,一来她是新来的员工,出于礼貌,不仅向客人敬酒,还得招呼一同前往的同事。二来其中一位谢了顶的胖男人好像对她情有独衷,老是劝酒,碍于面子,不得不勉强支撑。酒筵过后,那位胖男人拍拍胸脯对老总说明天就签合同,但他好像意犹未尽,想去唱歌,于是有人马上去订了个KTV包厢。AMY去卫生间吐了个一干二净,以为可以结束回家,老总过来跟她悄悄说了句话,说那位老板点名要你去陪他唱歌,你可得尽心。AMY听后一阵后怕,刚才劝酒时,那个胖男人色迷迷地盯着她的胸,一副令人恶心的样子。于是她向老总推说身体不舒服,还是叫别人替她吧。老总一脸严肃,说人家点名要你去,是看得起你,你这样子可不像个好员工。袁非木见状,对那位书商说,他今天也很有兴致,想去凑个热闹。
  包厢内,灯光暗淡,轻歌曼舞,那位老板扯开嗓子唱起了《康定情歌》,本来很健康的情调却被他唱得暧昧低俗,一曲终了,他坐到AMY的身旁,顺势把那双胖手搭在了她的腿上,AMY也不好发火,只得挪了挪身子,微笑着用胳膊推开。
  一首舞曲开始,那位老板更来劲了,邀AMY跳舞,她说不会,他硬是把她搂进了怀中,AMY蜷缩着身子,如履薄冰,可是越害怕越来事,那双不安份的胖手开始在她身上游移,她用求助的目光瞥了一眼袁非木,他一脸怒容。那双手还想深入下去时,袁非木箭步上前,一把推开了身材雍肿的男人,说了声衣冠禽兽,便拉了她的手离开了。
                          4
  第二天,公司里,老总暴跳如雷,指桑骂槐,袁非木不卑不亢,据理力争,AMY花容失色,不言不语,众人各执一词,议论纷纷,最后老总抛下一句,如果这个项目谈不下来,裁员!
  袁非木一连几日,游走于各家出版社、文化传播公司以及各类书商间,却一无所获,答案是目前图书市场不景气,这类书籍更是无人问津。AMY见他神形俱疲一脸沮丧,心疼万分,这几天,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同事在她背后指指点点,传着她跟他之间的绯闻,老总对她更是恨之入骨,也许等不到试用期结束,她就会被扫地出门。
  一天晚上,她正在宿舍里吃方便面,接到还在念高二的弟弟的电话,问她是否已经找到了工作?她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问家里出了什么事?弟弟支支吾吾,最后还是供出了实情,说父亲病危,急需用钱,最后一再嘱咐,千万不要跟父亲说是他打的电话。她听后,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那天深夜,她打电话给老总,说是有事跟他谈。
                          5
  袁非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书商竟会找上门来,要跟他洽谈相关事宜,并提出优厚条件。之前因“跳舞事件”而受阻的艳情小说系列也有了转机,有不少书商表示感兴趣。公司好像渡过了最困难时期,老总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跟袁非木已握手言和,戏称他是他的左膀右臂。
  袁非木有时还会带着AMY去“渔人码头”品海鲜,不过,她不再只是个听众,有些鱼的传说,她了如指掌。有一次吃到一种她不认识的鱼,他说这种鱼,古人称之为“老婆鱼”,为了保护自己的鱼仔不被其它的雄鱼吃掉,便常常引诱那些雄鱼到自己的洞穴里过夜。他说虽然这种鱼样子难看,但味道极其鲜美,邀她举筷尝之。
她听后,突然脸色苍白,恶心欲吐,于是跑进了卫生间,出来时,眼睑红肿,说今天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了,他便送她回了宿舍,回来的路上,心里疑窦丛生。
                          6
  那天,他跟同事去泡吧,有人喝多了,说漏了嘴,说你袁非木真傻,为了一个烂女孩,不惜跟老总翻脸,那种女孩,玩玩就够了,动什么真情呢?袁非木差点跟他急,说她是正经女孩,自己跟她关系清白。那人笑嘻嘻地瞧着他,说你以为你那本破书真的有市场?这是那女孩跟人上床换来的结果,那个胖老头,手里有几个臭钱,也真够花的!
  袁非木听得呆了,他不相信在他心里像天使样的女孩会有另一张魔鬼样的脸,这件事,也许老板最清楚,于是打电话向他求证,在电话那头,他吞吞吐吐,说自己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是她救了公司,至于用了什么手段,鬼晓得。
  袁非木无言以对,也许她就是一个有着天使脸庞的魔鬼,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便走火入魔,其实,他一直是她手中的一颗棋子。
  第二天,她端咖啡到他的桌前,他头也没抬,说了声以后不用替他冲咖啡,他改喝茶了,她没听出他的厌恶,笑着说他懂一点茶道。他抬起头瞅了她一眼,说茶如果用一双不干净的手泡出来,会变味。她呆呆地望着他,突然明白了他言语中暗藏的机锋,于是掩面而泣,跑出了他的办公室。
  他跟她,从此隔了一道无形的墙。
                      7
  她的试用期结束,老板向他征询意见,他说她是公司的功臣,找不出解聘她的理由。老板说好呀,这是他最想听到的结果,于是向全体员工宣布,晚上开个庆功宴,一来这段时间公司各项业务进展顺利,二来祝贺AMY正式成为本公司的员工。
  他不知道,她早已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搭今晚的火车离开这座城市,去北方,那里是她的家,这座冰冷的城市,她早已呆不下去了,选择今天走,是想告诉他,虽然她很需要这份工作,但她并不稀罕,她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是想拯救一个孤独的灵魂。
  她不知道,他早已写好了辞呈,跟老板翻脸的那一刻,他已有了心理准备,他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打拼到现在的位置,历经千辛,但他不为所动,她的出现,触动了他那颗苍老的心,他不惜跟老板翻脸,是想保护一个纯洁的灵魂。
  他跟她也不知道,原来他们来自同一个星座:双鱼座。
传说中维纳斯和朱比特有一次被巨人堤丰(typhoon)所追逐,双双跳入幼发拉底河中,化身为鱼身逃走。密涅瓦(mineave,雅典娜的别名)将鱼化为星辰至于天上,以纪念这件事。
 
 
门(小说)
                 
  信访局的老刘退下来后,人肥了一圈,以前在单位风风火火惯了,一闲下来,还真不是滋味。老伴怕他闷出病来,鼓动他去锻炼。他们家附近就有个体育场。
  老刘拗不过老伴,跟着去了体育场,到了门口,发现铁将军把门,锁着。老刘欲转身回去,老伴拉住了他,说前面还有一道小门,侬电视看昏头了,体育场里介多人,难道是飞进来的?
  小“门”其实不算门,是围墙的一道豁口,边上有棵大树挡着,不注意,还真发现不了。老伴说,那道口子是遭雷劈的,国家造的体育场,不为人民服务,连老天都瞧不顺眼。
  话糙理不糙,既然群众有这个需要,现在也已成为事实,这门不形同虚设?老刘低头走了几圈,越想越不对劲,干脆跑回家起草了一份报告,第二天亲自交到了有关部门。
  老刘的急性子是出了名的,所以对方也不敢怠慢,几天后就有了答复,说原则上体育场是学校专用场地,并不对民众开放,鉴于广大群众有这种需要,经协商讨论,决定每天定时开放。
  大门开了,有人拍手称快,老刘的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地,亮堂了,走起路来虎虎有生气。不久,他发现了一个怪现象,有很多人还是喜欢走小“门”,放着正门不走,偏走旁门左道?问了,才知走大门有时间限制,又得绕远路,万一过了时间,又得绕回来,麻烦。
  夜幕下,一个个黑影从小“门”堂而皇之地涌入,那道豁口不断在老刘的心里膨胀,让他举步不前。于是他又连夜起草了一份报告,请求有关部门把小“门”堵了,还要求体育场开放的时间再延长一些。
  十多天过去了,还没下文,把老刘急得直跳脚,找有关部门核实,对方说超出了他们的管辖范围,让他去找学校,学校称他们也没有权力,砌墙应找城建。老刘就像只球,被踢了无数回,最后才落实单位解决。墙砌好后,老刘松了口气,没料当天夜里一场暴雨,把刚砌的那堵墙冲了个稀巴烂,更可气的是有人半夜把塌坍下来的砖偷了个精光,那堵墙张着血盘大口,像是在嘲笑神情憔悴的老刘。
   老刘是个爱较真的人,他就不信治不了这道豁口,于是决定自己掏钱修墙,老伴不理解,说你是中了邪咋的,修墙那是国家的事,你操什么心,何况你为这事腿都跑断了,人也瘦了一圈,锻炼的目的也达到了。老刘不为所动,说干就干,找了施工队,图省钱,自己还充当了小工。有人赞他是活雷锋,也有人骂他吃饱了撑的。
   墙砌好那天夜里,电闪雷鸣,又下起了一场暴雨。正在家里睡觉的老刘被雷声惊醒,一骨碌跳下床,拿起早有准备的塑料布就冲进了大雨中,连雨衣都忘了披。
第二天晨练的人群中,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件事,说昨晚有个姓刘的老头遭雷劈了,死得很惨,也有人说是死于脑溢血,一时众说纷纭。




    (小说)
                                             方宽军       
                             1
  “呜”地一声汽笛长鸣,苍茫的夜色里,最后一班轮渡缓缓驶离仙洲县,开往千山市,行程大约一个小时。
  林小诺一袭黑色吊带裙,倚着船栏,婷婷玉立,好风如水,拂得裙裾飞扬,心也跟着风生水起。几个月后,她将从仙洲县调入千山市,开始她梦寐以求的城市生活。虽然面对的还是冷冰冰的防弹玻璃和淄铢必较的银行柜台工作,可毕竟是一种新的开始,更何况,她在年底准备完婚。
  从仙洲至千山的航班很多,林小诺其实早在几个小时前就可以跟男友小凯在一起,可她偏不。最后一班轮渡是七点,下班后她有充裕的时间把自己拾掇得光鲜靓丽,然后挎上从上海淮海路买的香奈儿包包,锦衣夜行。当然,她不会忘记带一本消遣的小说,这段时间,她正迷安妮宝贝,所以今天她带了本《八月未央》。
  林小诺在船舷上驻足了一会,目送着渔港的灯火由璀璨渐至阑珊,想着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回眺这绚丽的夜景,心生一丝惆怅,当然,这伤感里还包含着别样的情绪,那就是她将告别自己单身丽人的生活。
  冷气十足的贵宾舱内,只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张白净的脸,侧面看去颇显棱角,刮得青光光的下巴给人一种坚定执著的力量,蓬松略显卷曲的头发和那副银白色的无框眼镜为他平添了几分书卷气,他正对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玩着什么。见她进来,含蓄地一笑,算是招呼。林小诺也报以微微一笑,她见过他几次,虽然没说过话,但心底里对他报有那么一份好感。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反正觉得那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至于理由么,没有。
  林小诺坐下来开始看那本小说,翻看了几页,她就决定不想再看下去,她觉着安妮的文字太过阴郁,所传达的情绪太过悲观,而今晚,她需要的是一个快乐的周末。没书看时,她不由得再次打量对面的男人,他显然正沉浸于所玩的游戏中,那双略显忧郁的眼睛绽放出玩童般的光芒。男人,在生活中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她记得某本书中有过类似的话。
  林小诺跟男友徐凯一通长聊后,手机没电了,这时闺中密友芊芊打进一个电话,刚问了一句“跟谁聊这么长时间?”手机就自动关了。林小诺好不懊恼,把手机往包包里一扔,赌气似地说了一句“什么破玩意。”手机是男友一年前送她的生日礼物,颇时尚的一款,如今早已落伍。
  “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林小诺问对面的男人。男人抬眼打量了一下她,仿佛在确认是不是跟他说话。林小诺嫣然一笑,他才如梦初醒。
  芊芊在《千山晚报》当编辑,平时就是个话痨,所以想一两句把她打发掉实属难事,于是林小诺压低声音说她用的是别人的手机,希望长话短说。可芊芊就“别人”展开了丰富的联想,问“别人”是谁?男的女的?她认不认识?什么年纪?长得帅不帅?难怪会有长舌妇、婆婆妈妈这样的形容词。
  林小诺好不容易打发了芊芊。
不好意思,浪费了你不少话费。她还手机给男人。
准确地说应该是消费。这是男人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令林小诺一时哑然。
玩什么游戏呢?津津有味。
喏!他指了指液晶屏,别人帮我下载的,还说上了年纪的人应该多玩游戏,有助于眼明手快,思路敏捷。可我觉得适得其反,头晕眼花,神志不清。
林小诺凑过去一看,不禁莞尔。原来玩的是一款早过时的“丢水雷”小游戏,看样子他显然是只菜鸟,还是只老的。
要不你来试试。男人亲切地对她说。
嗯。林小诺当仁不让,坐到电脑前开始大展身手,没多长时间,就连闯九关。男人饶有兴趣地观看了一会,见她沉迷其间,于是伸了个懒腰,走出贵宾舱,踱到船舷。
淡墨色的夜,怡人的海风,远处有微弱的渔火闪现,如浓墨般可辨的山屿与船平行了一会,最终还是被远远地甩到了更深的夜色里。
宋可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夏夜的空气,舒心润肺。一个月前,他还是千山市教育局的一个副科长,终日埋头于公文简报中,更令人窒息的是那个家,妻子的单位效益不好,她早早办了内退,赋闲在家,可能是到了更年期,一天到晚喋喋不休怨天尤人,看什么都不顺眼,女儿去了市里一所私立学校念书后,宋可风在家的日子更不好过。
一次市内教育系统领导干部的竞聘机会,让宋可风得偿所愿。他在仙洲县教育局副局长的位置上干了将近一个月,说不上称心,但终于获得了自由身。最近一段时间,他常常感觉到读大学时那种对生活的热情再次被点燃,整个人焕然一新。
宋可风回到贵宾舱时,手里多了两杯可乐。林小诺刚闯过第十二关,见他进来,孩子气地喊了一声,“哎,那个——,你,快过来看,最后一关了。”她这才记起还不知道他名字。
“下次记得叫我老宋。”宋可风递给她一杯可乐,林小诺接过后难为情地吐了一下舌头。
俩人边喝可乐边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林小诺觉着老早认识了宋可风似的,跟他聊天一点距离感都没有,宋可风的博学和风趣掩盖了他们之间由于年龄的差距造成的隔阂,谈话一直在愉悦的气氛中进行着,俩人甚至没有觉察到船已拢岸。
远远地,林小诺就见到男友徐凯向她招手,临别时,她向宋可风承诺,下次教他怎么玩游戏。宋可风点头致意,说盼着那一天。
2
宋可风目送着林小诺抱着男友的腰上了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消失离去,想像着年轻人的浪漫周末,心中惆怅莫名。
二十年前,他跟妻子吴雅丽开始谈恋爱时,也是如胶似漆,那时,她在他的感染下,也会去看一些文学类书籍。他们经常坐在防波堤边或者海滩上就某个作家的某本书交流着读后感,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宋可风一个人在那里指手划脚谈经论道,她只是个忠实的听众,偶尔也发表一下自己的真知灼见。可惜,好景不长,如果一个人对于某样事物不是打心底里喜欢,持之以恒是件痛苦的事。
在恋爱的最后阶段,她便不再跟宋可风谈些虚幻的东西,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东西都比那些话题来得有吸引力,譬如房子、装修、婚纱照等,即便是婚后共同生活中的睡衣颜色,也比小说、诗歌来得有魅力。宋可风刚开始时有些失落,但后来马上被结婚这件他人生中的头等大事所缠绕,无暇感叹。婚后,夫妻间几乎找不到共同的兴趣爱好,比如吴雅丽喜欢纠集一帮同事来家里打麻将,有时也让宋可风打上几圈,喜欢安静的宋可风早已心里堵火,碍于情面,只得笑脸相向,久而久之,每逢这种时候,宋可风便借口单位有事,逃之夭夭。有一次,宋可风在单位里呆了一下午,回到家,见她们激战正酣,家里冷锅铁灶,女儿独自一人呆在小房间看动画片。饥肠辘辘的宋可风见此情状,一言不发,抱了女儿就甩门而去,俩人为此还冷战了几天。婚姻生活就像个挤眉弄眼的恶作剧者,宋可风除了怒目而视,也别无它法。
宋可风回到家后,妻子跟女儿也刚从外面逛街回来。女儿跑过来亲了他一下,说爸爸当了领导后,看上去越来越帅了。宋可风亲昵地把女儿抱在怀里,头抵着头,问她最近的学习情况。吴雅丽受了冷落似地自嘲了一句,看来我是这屋里多余的人罗,叹了口气后,便去忙了。
夜深了,宋可风还坐在电脑前抽着烟,妻子来叫过他几次,都被他有重要文件要起草而拒绝。他不知道像他这样年纪的男人对于夫妻之事究竟抱以什么样的态度?他,反正早已倦怠,那种厌倦更多的来自于心理。
马尔克斯说,一个男人应该有两个女人,一个用来爱,一个用来钉纽扣。
应该再加一个,用鞭子抽,那是尼采的嗜好。
古人真“性”福,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累死你,臭男人,得陇望蜀。
假如我跟某个女人产生了婚外恋,结局会如何?
鱼死网破。
就没有其它可能?
  你是说既能苟全家庭,又能暗渡陈仓?
  也可以这么讲。
  男人呀,在情场上冒险的时候,都是一副赌徒的心理,可往往血本无归。
  在现实生活里,我见过这类呼风唤雨的男人。
  但你不是。
  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我对你的了解。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你是个善良而又多情的人,所以婚外恋对你不合适,到时候,你会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其实你自己也非常清楚。
  谢谢你的良言,虽然苦口。
  我清楚语言的力量,如果言语能解决一切,还要法庭干什么。但无论怎样微不足道,还是想提醒你,做个有责任感的男人,那才是我欣赏的宋可风。
  真想见你一面,哪怕是在熙攘的人群中,远远地望着。
  会失望的,我永远比不上你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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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就有一个固定的聊友,网名“小妖”,某网站文字编辑。他觉得“小妖”是他婚后生活的一个有益补充。有一次,他出差路过她的城市,捺不住想见她一面,给她挂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还是拒绝了,她说她长得丑,怕见光死,他将信将疑,总觉得不像,人对未解之谜总是兴致盎然。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他跟她一直保持着联系,他称她为他的蓝颜知己
3
林小诺跟男友徐凯在他们未来的新居正亲热时,芊芊又来了个电话,要林小诺陪她去看个人,地点在市中心商业街的天时咖啡。
林小诺安慰性地吻了一下满脸阴霭的男友,说了声乖宝贝,一会就回来,拎着包出门去了。
林小诺知道芊芊准是又去相亲,她不知充当了多少回类似的角色。可姻缘这东西就这么闹人,凡是芊芊看上眼的男孩都瞧她不顺眼,那些看不上眼的却频送秋波,也有看走眼的,问林小诺要电话号码,气得芊芊干瞪眼,徐凯便是其中之一。那天夜里,芊芊对徐凯大抛媚眼,徐凯却对她身边的林小诺大献殷情,差点让这对好朋友割袍断义。
其实,林小诺对徐凯当时没什么印象,他不是她喜欢的那一类。对于女孩子来说,第一印象相当重要,有时还会左右你的抉择。徐凯是那类锲而不舍型的,他没有俊朗的外表,风趣的谈吐,令女孩着迷的忧郁气质,但是他待人诚恳热情,事业上积极上进,对林小诺更是百依百顺体贴入微,一点一点地,林小诺的心慢慢沦陷。
林小诺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她的爱情剧没有过高潮就谢幕了,徐凯不是能把剧情引向高潮的人物,绝对不是,他的身上,缺乏浪漫因子。
芊芊见到林小诺,不无醋意地调侃道,打扮得这么妖冶,这要想去色诱谁呢?
喂,没良心的丫头,可是唯你马首是瞻。
我是替你家凯凯担心,一朵花似的,人见人爱。
爱谁谁。
来了来了,可得给我严把关。芊芊赶紧装作一副淑女状。一带眼镜的男孩楞头楞脑地走到她们桌前,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说路上堵车,迟到了几分钟,不好意思。
芊芊赶紧说没关系,这种事常有的,她也是刚来。那男孩明白了她是今天的主角时,脸上有些失望,刚见到她们俩时,他的心中还存有侥幸,也许今年交桃花运,他能跟那个长着狐狸般双眼的女孩套上瓷,那双眼,慑人心魄,媚得很。而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的芊芊甭说眼睛,那厚厚的镜片就已让男孩望而却步,即便她满腹经纶才华横溢,那也顶多是内秀。
眼看着要冷场,林小诺不想让好友难堪,于是笑着向男孩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如学历、工作、兴趣爱好、家庭情况等,男孩一一作答,还努力插入几句俏皮话,企图想获得对方的好感。林小诺怕他误会,于是极聪明地一句“我男友怎么怎么样”,把对方的一腔热情扼杀于腹中。
相亲以惨淡收场,芊芊一脸黯然。林小诺心疼女友,于是拉着她上了“蔡记龙虾馆”,俩人要了啤酒和小龙虾,带上一次性手套,手嘴并用,大快朵颐,什么
4
七月初的一个周末,台风“曼莎”开始影响本市,下午起部份航线停航。林小诺上班时打过问询电话,获悉去千山的航班照开不误。
   谁知航管局临时取消了最后一班轮渡,让林小诺措手不及,正懊恼时,碰上同样误了航班的宋可风,他倒显得心平气和,还安慰她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林小诺此时跟宋可风已相当熟稔,于是问他接下去的时间怎么打发?宋可风来仙洲没几个月,人地生疏,何况他又不是那种交游广泛的人,所以戏谑地说除了睡觉,他想不出别的。
   林小诺沉吟了一会,突然问他信不信佛?宋可风闲暇时翻看过一些佛经禅宗之类的书,谈不上信,可也颇有兴致。于是用一种探询的目光望着林小诺,他无法把眼前这个时尚靓丽的女孩跟庄严肃穆的古寺庙宇联想到一块。
   今晚是农历的6月19,传说中观世音菩萨的诞辰,落日寺定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林小诺解释道。
   在千山时就听说有这么个古寺,一直想去探个究竟。
   那么,走吧。
   现在?
   你还有事?
   宋可风摇摇头,林小诺不解地乜了他一眼,意思是说上了年纪的人就爱磨磨蹭蹭。
   落日寺位于仙洲县城西郊的一座山上,常年香火不断,这几年,经政府出资修葺,半山腰添了几处亭台楼榭,倾圯的寺院整饬一新,处处粉墙黛瓦绿树掩映,主殿更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寺前有座落日宝塔,共九层,若天气晴好,登高望远,天水相连,烟波浩渺,山映斜阳,霞光四溢,游人驻足,叹为观止。
   俩人拦了辆出租车前往,一路上满眼尽是背着黄色香包的善男信女,也有打扮入时的年青人混杂其间。宋可风不由想起辛弃疾笔下东京的元宵节,“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落日寺早已人满为患,俩人挤在人群中艰难行进,宋可风向前倾着身子,奋力挤出一条通道,林小诺紧随其后,深怕这通道倏忽又被人填塞。好不容易进了寺,但见院内古木参天,檀香扑鼻,梵音琅琅,木鱼声阵阵。
   林小诺躬身向前,双手合什,开始礼佛,宋可风不由得也依样画瓢,以示诚意。祭拜完菩萨,林小诺已香汗淋漓,宋可风递给她一包湿纸巾和一瓶矿泉水。
  想不到你信佛。宋可风有些意外地问,林小诺身着黑色T恤蓝色仔裤,脚上一双暗红色休闲鞋,腕上带着银镯子,一副时尚前卫的打扮。
  但求心安,以前妈妈生过一场病,医院里已下发了病危通知,以为没救了,邻居婆婆提议我来落日寺拜佛,后来妈妈的病奇迹般好转,就此心中有了佛,但我不会拘泥于形式,心诚则灵。林小诺娓娓道来。
  对,佛家讲究心诚,全身心地专注于某件事,这过程就是一种美,一种境界,一花一世界,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
  一刹那便是永劫!林小诺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日出的过程需要多长时间么?”她问他,以前曾有个男人这样问过她。
 “二分零七秒。”他几乎不假思索。
 “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她接着问,那男人告诉过她,如果在这二分零七秒内跟心爱的人接吻的话,那么这一天就会过得快乐幸福。
 “那是个关于爱情的箴言。”
  林不诺的心湖荡起一圈涟漪,原来他也是个浪漫的人,她以前问过好多男性,不是摇头不知就是乱猜一气。
  这时下起了一阵雨,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大家都往树底下挤。林小诺跟宋可风也躲到一棵大树下,身材修长的宋可风大半个身子探在树外,替林小诺挡风遮雨,其实树底下还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只不过俩个人要紧贴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林小诺眼瞅着宋可风整个人被雨水浇透,于是示意他往她边上挤。宋可风视如无睹,继续着雨水的洗礼。林小诺向后猛拉了他一把,让他紧贴着她,雨水顺着他的胳膊流向她的胸前。
  宋可风触电般地一阵惊悸,女孩柔软而富于弹性的肌体正通过他们之间紧贴的部份输入他的大脑。林小诺看起来娇小玲珑,实则结实丰满,这是她给他的第一感觉。
  送林小诺回到家,雨还在下,宋可风抬腕看了眼表,9点10分。他正准备离开时,林小诺叫住了他,说他混身湿透,不如上她的住处喝杯热茶或咖啡。
  这是个个性化十足的空间:各种各样的布艺小动物散落在居室的角落,墙上挂着一幅明星挂历,上面的人物光彩照人,细一端详,原来就是精心化妆过的林小诺。居室里光线朦胧,香气迷人,给人以温馨、舒适之感。
她递给他一块毛巾,让他擦一下满脸的雨水,他接过去,毛巾里有着她独有的香味,那是一种类似于海潮般清咧的味道,清新恬淡。林小诺在卫生间里简单梳理了一下,把长发用皮筋扎成个马尾,外面罩了一件短袖的衬衫,出来时问他要咖啡还是茶?他说咖啡。她问蓝山、摩卡还是意大利咖啡?他问有没有“战地咖啡”?她没听说过,摇摇头。他说二战时,战场上的士兵为了能美美地喝上一杯咖啡,于是事先把咖啡、奶精、方糖混合在一起带在身边,后来就演变成了现在的速溶袋装咖啡。她说原来如此,不过名字挺别致。
  喝着咖啡,CD机里传来叶蓓的《双鱼》,“你还记得吗/在我初到海里的时候/游过你的身边/望着你  恩/已经忘了吗/从那次水草相见之后~~~~~~~”
5
 农历七月七,星期六。早上,宋可风刚上网不久,林小诺就出现在他的MSN上。
嗨!早上好,老宋。
嗯。
昨夜怎么没遇上你?是不是提前回来了?
我还在仙洲,下午要去趟东山岛。
东山岛?好地方,你们这些领导真会挑地方,开会还是旅游?还是借开会的名义吃喝玩乐?
都不是,去看个人。
不会是跟人约会去吧?哎呦,今天不是中国传统的情人节么,太浪漫了,老宋。
你去过东山岛吧?
岂止——,我还在那里工作了一年,风景很美的一个小岛,海味也特别多,好让人怀念的小岛呦!我已经好些年没有去了。
一起去不就得了,我也正需要一个指路的。
当真?
当什么真,我又不是去玩,前段时间,东山中学的校长交上来一份报告,说学校里有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因为父亲早亡,最近母亲又患重病离开人世,面临缀学,所以让局里想想办法解决一下。
哦!你一个人去么?
嗯,我想去看看那女孩,如果情况属实,局里一定想办法解决,如果解决不了,我个人愿伸出援助之手,穷不能穷教育,苦不能苦孩子。
到时候,让我也凑一份子。
什么?
爱心接力呀。
嗯。
~~~~~~~~~~
女孩名叫小琪,宋可风在她班主任李老师的陪同下一起前往她家,走过一条长长的防波堤,在长堤的尽头,两间破旧的平房,用矮矮的石墙围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正佝偻着身子在一个简易的水槽边淘米,见有人来,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打量着他们,嘴角挂着和霭的笑容。
“奶奶,我们是小琪的老师,今天过来看看她,小琪人呢?”李老师隔着矮矮的石墙问。
“哎,老师呀,小琪这丫头去海边捡螺还没回,你们快进来,到院子里坐会,我去给你们搬椅子。”老人说完在破旧的衣服上揩了揩手,颤颤巍巍地向屋内走去。
屋内几乎一贫如洗,昏黄的灯光下,一张老式的大床和一个漆有梅兰竹菊的陈旧衣柜占据了屋子的大部份空间,一张四方形的餐桌可能还充当了小琪的书桌,桌的一角摆着一本脱了首面的新华字典,居然连个电视机也没有。
院子里,李老师坐在长凳的一头跟老人聊着家常,宋可风踱出屋,坐在了长凳的另一头。这时小琪满身是泥地拎着一只竹篮进来了,见到班主任,亲热地叫了一声“李老师”,见到宋可风,她楞了一下,腼腆地低下头去。小姑娘给宋可风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弱。
竹篮里盛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海螺,是小琪放学后在退潮的礁石边捡的,准备明天去菜市场卖,贴补家用。
“多么,海螺?”宋可风有些心酸地问小琪。
“大潮时多一点,只要去得勤,总有收获。”小琪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回答。那是一双透着聪慧和稚气的眼睛,却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多舛的命运过早地在她年少的心上蒙了一层阴影。
“听李老师说,你的学习成绩很优秀,我觉得很欣慰,知道泰戈尔么?”
“印度诗人。”
“里面有句诗,‘生活以痛苦与我们拥抱,却要以歌声回报。’我希望你以后无论碰到什么困难,都不轻言放弃。”宋可风拍了拍小琪单薄的肩说,她跟他的女儿差不多同龄,却已经开始为生计而忙碌。小琪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小琪,经济上的困难,宋局长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不要担心,好了,该去洗一下脸了。”李老师温柔地拉了拉小琪的手。
俩人告辞时,奶奶定要把小琪捡的海螺让他们捎上,俩人不肯要,推辞了一番,见老人神情不悦,怕伤了老人的心,于是象征性地要了一点,用一个纸袋包了。
  宋可风本打算坐五点的渡轮去仙洲,这样还可以赶上七点去千山的最后一班轮渡。东山中学的王校长很热忱,一定要尽地主之宜,早已在东山唯一的一家宾馆里给他开了间房。他虽然讨厌应酬,但也免不了这个俗,怕给人以清高之嫌。
  宾馆临海,房间在三楼,打开窗,能望见不远处黑黝黝的海,凉风习习,带着海潮特有的清香,月色撩人,宋可风正准备去海边散步,手机响了。
  “是我,小诺。”
  “嗯,听出来了。”
  “东山的夜色迷人么?静谧的渔村,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海风,广袤的大海,闪烁的灯塔,还有——,总之太美了。”
  “想不到小诺也会作诗。”
  “点点渔火,由远及近,仿若散落在海面上的星星。”
  “你在哪里?小诺。”宋可风望着夜幕下一只只不断拢岸的渔船,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沉醉在星光下、晚风里、幻梦中。”
6
滨港大道上,远远地,就见到有个穿黄色连衣裙的女孩优雅地站在路灯下,宋可风想起一句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他快步走上前去,果然是林小诺,只是发型突变,剪成了一头短发,显得俏丽可人。她见到他时,嫣然一笑,嘴角微微上翘,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
她那带有一丝挑衅的目光让他有些局促不安。
“老宋,没想过我会来吧?”
他点了下头,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再过几个月就要离开仙洲了,来东山的机会更少了,所以一时心血来潮想来看一下,刚才去了以前工作过的分理处,还是老样子,老主任说差点认不出我了。”
“是么,应该来看一下的。”宋可风如释重负地说,不过,在明白了她的来意后,他的心里无端地产生了一丝失落感,林小诺觉察到了他内心的变化。
  “宋可风。”林小诺冷不丁地直呼直名。
“唔。”宋可风觉得有些不习惯。
“可以问你三个问题么?”
“只要不触及隐私。”
“第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下面的两个问题?”
“试试吧。”
“第二个问题:假如我的第三个问题是:‘我是不是能挽着你的手散步?’,那么你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跟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一致?”
显然这是个文字的游戏,宋可风知道自己已陷入了圈套,因为无论他回答“是”或“不是”,都只能挽着她的手散步,于是他故意不吱声。
“你快回答呀?不许赖皮。”林小诺轻轻地捶着他的手臂。
宋可风看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顾自向前走去,林小诺见状紧赶几步,撒娇般地挽住他的手,宋可风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朝前走去。
俩人并排站在防波堤边,看着黑夜中的大海。以前,林小诺也曾这样观望过夜色中的大海,但今夜的海格外地撩人,富有节奏的潮声叩击着她的心扉,一阵紧似一阵,霭霭的烟雾洇了开来,缠绵而又朦胧,一如她此刻的心绪。她瞟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最让林小诺心颤的是他那双忧郁的眼睛和棱线分明的双唇,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莫名地被吸引住了,如果此刻他吻她的话,她怕自己会像雪一样融化。他似乎陶醉在眼前迷人的夜色里,始终没有侧身瞧她一眼,她有些失望。
“以前看过一本小说,题目好像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她突然打断沉默说。
“奥地利小说家斯蒂芬-茨威格的代表作,念大学时从图书馆借来看过。”
“世上有那样的爱情么?一个女人用一生去爱一个只有一夕之欢的男人,爱得那么死心塌地义无反顾,只到死才愿告诉那个男人事实的真相,而对于那个男人来说,只不过是他无数艳遇中的某一次。”
“有个英国作家说过这样一句话,‘伟大的爱情往往不是发生在婚前,就是发生在婚外。’虽然有失偏颇,但也不无道理。”
“你是说在婚姻中,没有爱情?”
“至少是没有那种爱情,恋爱小说中描述的那种爱。”
“明白了”。林小诺对着大海点了点头。
“如果人的心灵那么容易剖析的话,这世界也就太乏味了。”宋可风冲若有所思的林小诺笑着说。
“至少我明白了一点,你也是一个寂寞的人。”林小诺不甘示弱,宋可风一时无言,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
海面上起风了,不远处的海潮开始骚动,一浪高过一浪,没一会,就涌到了堤边
天上飘起了小雨,街上灯残人寥,整个渔村阒无声息,远远地传来几声狗吠,像是来自另一世界。林小诺很自然地挽住宋可风的胳膊,倦怠地把头偎在他的肩头,两人沉默着向他下榻的宾馆的方向走去。
“到了,我。”宋可风在宾馆门口停住脚步说。
“哦,原来住这儿,那么——再见了。”她像是从甜蜜的梦中惊醒。
“你住哪儿?离这儿远么?我送你回去。”宋可风问一脸倦容的林小诺。
“不了,我住朋友那儿。”林小诺表情慌乱地说。
“那就这样吧。”宋可风跟她道别。林小诺妩媚一笑,双手抱胸背过身去。宋可风望着她微微蜷缩起身子慢慢朝前走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夜灯下,她的影子格外寂寥。
他突然跑向形单影只的林小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与其说是午夜的冲动,不如说是长久压抑自己的一次爆发,在这个陌生的小岛,他不想再伪装自己,今夜,他是自由的,他喜欢她,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暂且抛开所有的束缚吧,聆听一次心底最真的呐喊。
第二天清晨,林小诺睡醒后看了一下表,六点十分,身旁的男人睡得正酣,她轻轻地把他的手臂从她胸口移开,满心欢喜地吻了一下那张成熟的脸,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地,循着窗帘缝隙里透露进来的一丝晨光,向浴室走去,泡在温热的水里,她不觉一阵心旌摇荡,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像是作了一个甜甜的梦。
洗完擦干身体,她细细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瘦瘦的脸上,那双眼睛散发着异样的光彩,她听说在**中获得高潮后的女人眉毛会散开,不觉多看了几眼,双眉如黛,更添风情,只是双唇已微微肿起,细长的脖子间、白玉般的胸前和丰满的乳房上都留下了点点伤痕,那是爱的印记。想不到外表斯文的宋可风竟如此狂野,简直像头野兽,但她丝毫不感到恐怖,相反觉得那是一种可爱,那是十七八岁不解风情的男孩才有的莽撞和冲动,她已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激情了,现在,她身体里的每一个毛孔都仿佛沉浸在爱的气息中。
她裹着浴巾出来,这才想到她现在竟连替换的内衣都没有,着实尬尴,昨天,她像是被人施了魔法般迷迷糊糊,什么都没顾及。
宋可风刚才被哗哗的水声吵醒,见林小诺裹着浴巾一脸惶恐地站在床前,问她怎么了?她脸有羞色地说昨天来得急,现在连替换的内衣也没了。宋可风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还笑,人家急得都要哭了,都怪你。”林小诺又羞又气地说。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宋可风拉了她坐在床上,一叠声认错,他马上发现她脖子上的牙印,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回头向他作了个鬼脸,说是被一头小狗咬的,胸上也有。宋可风听了一阵脸红,昨夜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他前所未有的亢奋。他好奇地要看她胸前的伤痕,她不肯,他抓着浴巾纠缠,两人一用力,浴巾滑了下来,林小诺全身赤裸地站在面前,宋可风看得呆了,林不诺忙用手护住胸蹲了下去,宋可风早已一览无遗,昨夜在黑暗里,只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一具丰腴而有活力的女性的胴体,亲眼目睹后,原来比他的想像还要完美无缺,他不由得再次亢奋起来。
两具渴念的肉体再次结合在一起,像是要耗尽身体里所有的精力。如果说甜言蜜语是心灵的交流,那么肉体的结合是属于潜意识的沟通,一度春风后,两个人之间用语言难以消除的隔阂顿时一扫而光。
宋可风从浴室里出来,见李若水已穿戴整齐,不禁疑惑地问。
“你,不洗么?。”
“不用了。”林小诺摇摇头。
“那样,不会觉得难受?”
“至少我现在还没讨厌这种味道。”
“我也一样,喜欢。”宋可风有点笨拙地表白道。
“喜欢什么?”
“你身上的一切。”
“缺点和坏脾气?”
“爱屋及乌。”
“记住,不要伤我的心,将来。”林小诺说完踮起脚尖又吻了一下宋可风,宋可风只轻轻回吻了一下,男人的欲望退潮后,再也难以掀起惊涛骇浪。
7
海面上还弥漫着淡淡的晨雾,东山至仙洲的渡轮上,宋可风和林小诺一前一后踱出喧哗的船舱,来到了船舷上。
海潮的清香令人迷醉,更让宋可风着迷的还有身旁的女人,他的人生旅途中,出现过几个女人,至今让他不能忘怀的只有念大学时的初恋情人,在许多特殊的时刻,他会陶醉在某种令人伤感的情境中,其实那段青春岁月本来就让人难以割舍,恋人只是充当了回忆的一根主线,串起失落的花样年华,而林小诺的出现,让他那片干涸的心湖再次波光滟潋。
林小诺突然回眸,娇嗔地说:“还没看够么,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
宋可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宋可风,想什么呢?表情怪怪的。”林小诺歪着头问。宋可风以前听惯了她叫他老宋,如今直呼其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既感觉像被冒犯,又好像受宠若惊。年龄是无法逾越的事实,如果让他再年轻十几岁,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她拥在怀中,卿卿我我。可现在的他不行,即使在汪洋中的一条船上。他本能地避让着那些陌生的眼睛投来的暧昧的眼神。在她面前,他还做不到收放自如,至少是现在。
“想什么呢?究竟。”宋可风自言自语,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想别的女人了吧?”林小诺低声说。
  “我的心还装不下那么多人。”
  “骗人。”林小诺瞟了他一眼后再次面对大海,风拂起她的裙子,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她柔顺光滑富有弹性的肌肤以及毫无赘肉的平坦小腹,这是上帝赋于年轻女性的爱情资本,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一资本不断亏损,最终耗光殆尽。有一瞬间,他的内心掠过一丝不安,并不仅仅是出于家庭的责任或者是对妻子的歉疚,更多的是觉着自己在亵渎着某种神圣的东西。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他女儿打来的,问他这个双休日一个人过得可好?昨天是中国传统的情人节,为什么没有给妈妈打电话问好?宋可风压低声音跟女儿敷衍着,边说边踱到靠近船尾的地方,林小诺明白什么似地没有跟过来,一动不动地呆望着辽阔的海面。
  宋可风打完电话,走到林小诺身旁,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头,林小诺一转身,甩落了他的手。虽然她的脸上仍挂有一丝笑容,但已不甚明朗,也许,在一瞬间,他跟她都明白了自己的现实处境。
  这时候,船身剧烈地晃了一下,林小诺惊叫了一声扑入了他的怀里,他也没有站稳,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惊魂甫定,她在他怀里抬眼打量着他,娇艳的嘴唇像一道甜点,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一缕阳光照射在她那张粉脸上,她微微闭起眼,享受着醉人一刻。
  渡轮到港后,俩人一前一后上了岸,形同陌路,转眼间淹没在拥挤的人群中。
                        8
  星期一,宋可风把小琪的情况跟左局长交换了看法,俩人取得了一致意见,决定让小琪享受特困优等生的待遇,免除她在校的全部费用,另外每个月资助150元的生活费。
  中饭后,宋可风在MSN上把这一喜讯告诉了林小诺,并表示他个人每月资助100元。
  可风,我也资助100,我们一直供她读完大学。
  唔,想不到你那么有爱心。
  小的时候,爸妈离了婚,妈妈靠微薄的薪水带着我和姐姐,日子过得捉襟见肘,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我深有体会。
  唔,原来你也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我替她办个卡吧,方便一点?
  行。
  另外——
  什么?
  我在仙洲的日子可能不多了,今天早上,行长找我谈话了。
  是么,好事情呀。
  在你心里,我就一点都不重要么?
  ——————
  我好傻,以为自己就是童话里的公主。
  ——————
  我下了。
 宋可风呆呆地望着屏幕,他的确无话可说,既不会花言巧语,也不能给她任何承诺。他只觉得爱上一个人真奇妙,变得异常地敏感和多愁善感。每次听到她的声音或看到她的文字,他的整个身心像是通了电般一阵甜蜜的颤栗。
 又到周末,宋可风打电话给妻子,推说手头工作忙,明天才能回来。这几天,一直没有林小诺的消息,他的心里百味杂陈,对他来说,有过一夕之欢,最怕的就是被粘上,无休无止,可如果对方真的把你忘了,又有些失落,觉得对方薄情。
一个人正心神不宁时,他突然想到了秦非木,于是打电话约他去喝酒。那是他在仙洲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也是最近才开始熟络起来。一次工作酒宴上,觥筹交错间,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才知俩人竟是校友,还是同一届的,所以就有了往来。
秦非木跟宋可风驱车来到县里一家以灯塔为主题的酒吧,酒吧临海,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广袤的大海和海面上一明一灭的灯塔。酒吧分上下两层,底层四周以文字、像片和电视画面的形式记述着灯塔的发展史和各国比较著名的灯塔,二层的四周以实物的形式陈列着灯塔里曾用过的那些年代久远的物品。秦非木跟宋可风在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人要了一瓶啤酒。
“老兄,看你春风满面,并不仅仅是事业顺利吧?”秦非木笑咪咪地举杯相邀,秦非木谈锋甚健,脑子又活络,是那种交游广泛,什么场面都能应付得了的人,所以宋可风并未打算跟他交心,只当作排遣寂寞的一个普通朋友。
“像我们这种年纪,除了工作和家庭,还会有什么非份之想呢?”宋可风违心而论。
“难说,现在这个年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最近几个离婚案子算是让我开了眼,有个渔村来的妇女,儿子都快上大学了,却吵着要跟她那捕鱼的丈夫闹离婚,你说会是什么原因?”秦非木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会是有了第三者吧?”
“那女的有个二十几岁的小情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没有结局,那二流子不就看中她手中有几块钱么,可人家不这么想,年纪一大把,却还万分痴情,管吃管穿不够,还要以身相许,你说这女人怪不怪?”
“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远之则怨,近之则逊。”宋可风习惯于之乎者也。
“外面的诱惑越大,人性的弱点越暴露无遗,那些没有弹性的婚姻就越容易绷断。”秦非木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有感而发呀,那是?”宋可风啜了一口酒后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秦非木。秦非木暧昧地一笑,说道:“难道你老兄在妻子之外就没碰过别的女人?”
宋可风很想就这个问题跟他深入交谈下去,但一想到对方是那种逢场作戏的好手,于是话锋一转,神聊开了。
手机
  “叮咚”响了一声,是条短信。“一个人一盏灯,守望;一叶舟一片海,漂流;一阵风一朵云,问候;一弯月一个梦,共圆。”宋可风删除短信后,在秦非木揶偷的笑声中谎称去卫生间。
酒吧外的防波堤上,月白风轻,宋可风在堤上徘徊良久,仗着酒意拨通了林小诺的手机,手机那头传来林小诺有些倦怠的声音。
“是我,宋可风。”
“————”
“没打扰你吧?”宋可风有些紧张地问。
“没事,只觉得有些意外。”林小诺的确没想到他会打电话过来,因为她男友正在卫生间里洗澡。
“短信——,收到了,很见文采,不过——”宋可风欲言又止,他一下子找不到确切的词来表达他此刻复杂的心情。短信的内容虽然模糊,但如果让妻子吴雅丽见到这样的文字,总会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不过什么,是不是以后别再来打扰你?”林小诺冷冷地问。
“————”
“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说完林小诺就挂断了。
宋可风怔怔地望了一会涌动着碎波的大海,怅然地长叹了口气。人的一生,会面临无数选择,选择婚姻,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放弃了浪漫和激情,意味着责任和安稳。
9
星期三,夜里11点,宋可风在MSN与网友“小妖”聊天,她也许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虽然他们从未见过面,但彼此却心有灵犀。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跟她联系,今天收到她的一份邮件。
宋:
  这段时间一直联系不上你,知道你开始了一场不寻常的恋爱,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你?我恨那个女人,因为她抢走了我每星期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虽然我们至今未曾谋面,但在我的心里,你已经成了我一个非常熟悉的朋友,应该说超越了普通朋友,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没有你在网上的日子,对我来说就是球赛的垃圾时间。
                                                          
 “小妖,在忙什么呢?最近。”
 “谈恋爱。”
 “你不是个独身主义者么?。”
 “被你气的。”
 “被我气的?我可一直劝你别纸上谈情,多实弹演习的。”
 “那你跟那女人演习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到了肉搏战了?”
  宋可风以前从没听她说过类似的话,一下子觉得不适应。
 “妖,以前你可是个吐字如兰的女人?”
 “宋,以前你可不是个乱搞男女关系的男人。”
  宋可风一时无语,事实确实如此,他已身不由己。他记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小说里有这样一句话,“人也许只有在很短的时间里战胜一次欲望。”
 “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你这个蓝颜知己。”
 “那个女人可真够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一个踌躇满志的本色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真想什么时候见上一眼,有没她的照片,传一张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变的?”
 “她是水做的,柔若无骨,柔情似水,柔弱无依。”
 “她是狐狸精,夺人之爱,骗人钱财,迷人心窍。”
 “为什么你对一个陌生的女人有那么深的成见?”
 “小妖”在电脑那头沉寂了好一会,才发过来一行字:我等着替你收尸吧!随即“小妖”连招呼也不打就下了线。宋可风对着屏幕上最后一行字发了一会呆,正想关闭MSN。林小诺出现了,就像个午夜的幽灵。
  小诺,好久不见。宋可风用颤抖的手打下一行令林小诺绝望的字,其实宋可风想说的是:小诺,我好想你。
  嗯,卡办好了,你明天来拿吧。林小诺也就事论事。
  好,我替小琪谢谢你。
  唔。
  俩人之间出现了令人室息的沉默,电脑屏幕上只有鼠标在闪烁。
  明天走,七点渡。林小诺一咬牙,键入冷冰冰的六个字,就像六把飞刀,闪着寒光飞入宋可风的心窝,刀刀见血。
我去送你。宋可风想不到自己竟像个初识风情的少年般脆弱,手沉得打不上字。
不,选择明天走,就是不想让自己流更多的泪。
小诺。
唔。
我明天想跟你一起去趟东山岛,五点回来,赶得上七点的轮渡。宋可风再也不顾什么面子什么年龄什么伦理道德,他只想再跟自己心爱的人呆上一天,或者说几个小时。
明天我会很忙。林小诺冷若冰霜地拒绝了,宋可风的心沉了下去,沉入三万英尺的海底。
我爱你,小诺。那好像不是宋可风打上去的一行字,是他从无望的心底喊出来的一句话。
明天东山见。林小诺打完最后一行字就消失了,她在他面前假装的矜持、冷漠、理智都被这三个字冲洗得干干净净,留下来的就只剩下无限柔情。
                        10
  第二天早上,宋可风跟林小诺一道去了东山岛,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又逢假期,所以没有联系东山中学的校长和小琪的班主任。俩人就像一对去度假的观光客,带着墨镜,一身休闲打扮,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外地的游客。
到了小琪的家,老人虽然年迈,耳朵有些背,但眼睛还好使,一眼就认出他来,还记得他姓宋。宋可风把林小诺介绍给她,说是局里的同事,专门负责小琪的事,老人招呼正写作业的小琪出来给客人端水递茶。
宋可风陪着老人说笑了一会,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卡,对老人说卡里有小琪这个月的生活费,他把小琪的情况向上级领导作了汇报,又鉴于小琪学习成绩优异,上面决定每个月补助他们350元的生活费,还有每个学期的学杂费也全免了。他把卡塞到老人的手里,问她够不够用。老人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相信会有这等好事,她摩挲着手里的那张卡,突然两行浊泪夺眶而出。
 “小琪,跪下,向恩人磕个响头。”老人厉声向身旁的孙女喝道。
小琪不知所措地看着奶奶,老人奋力推了她一把,小琪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宋可风忙把小琪扶起来,跟奶奶说不用这样,这是他这个局长应该做的。老人用衣袖揩了揩眼睛,然后颤巍巍站了起来,要向宋可风行大礼。林小诺忙扶住老人,劝慰老人无需这样,她的心意他们领了,老人又一次浊泪纵横。
“我这老不死的早已活够了,儿子死的时候,也不打算活了,但一看孩子这么小,咬咬牙还是活了这么多年。”老人有些哽咽地说道。
“大妈,你把孩子带这么大,真不容易,小琪以后肯定有出息,你老就等着享孙女的福吧。”宋可风宽慰道。
“大妈活不到那一天,不过有你们这些好心人,我这老不死的死后也心安了。”
“奶奶,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小琪哭叫着一把抱住她奶奶,在老人的怀里抽噎着。
林小诺早已满脸是泪,宋可风怜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该笑脸相对。
长堤上,两人并肩走着,林小诺面带一丝愁容,眼睑微微发红,看上去人见犹怜,宋可风觉得今天的她特别有女人味。
他们相聚在一起的时间大概还有六七个小时,因为只剩五点的一班渡船离开岛,所以俩人游兴全无,草率地吃了午饭,竟不知到何处去消磨这剩下的时间。
宋可风想去宾馆开个房间,让林小诺小憩一会,怕引起她的误会,觉得自己带她来东山的目的就是想一亲香泽,他的内心里确实有过类似的念头,但更多的是肉欲之外的一种情愫,所谓爱欲,本来就融为一体,由爱生欲,欲化为爱,反反复复,生死相许。
“小诺。”宋可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嗯。”林小诺微微扬起脸,一脸柔情。
“你累了么?这么热的天,要不——”宋可风欲言又止。
“还好。”林小诺似乎明白他想要说的话,轻轻低下头去,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宋可风见之颇为心动。
“我去开个钟点房吧,让你休息一会。”宋可风终于捅破了最后一层纸。林小诺置若罔闻地望着远方的海,似乎是默认了。
宋可风和林小诺进了房间,关上门,俩人才松了口气,往下这里的时间和空间都属于他们俩了,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呆上几个小时了。
   房间里的空调刚开启,所以室内并不感觉凉爽,宋可风先进了浴室,洗完出来后,室内已阴凉怡人,他招呼她进去,她怕羞似地不敢看他,他在床上躺好,把灯都关了,只留一盏灯光黯淡的床头灯。她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背过身去,然后一件件地脱去衣服,脱去衣服的林小诺凸显出傲人的身材,宋可风不由得兴奋起来,欲望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心的原野上奔跑。他不断地告诫着自己,“他是个男人,要带着女人共赴肉体的盛宴,不能是个自私的饕餮者。”
  林小诺裹着浴巾蹑手蹑脚地上了床,她羞赧地扯起薄毯的一角,偎到他身边,身体温润圆滑。宋可风一把扯掉她裹着的浴巾,把它丢在一旁,然后轻轻地把她拥入怀里,女人身体特有的柔软和芳香一下子点燃了男人的欲火,但他还是努力地克制着冲动,今夜,他要带她飞翔。他时而轻柔时而粗野地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女人的乳房就像一朵怒放的寒梅,傲然挺立在昏黄的灯光下,雪白的肌肤闪现着动人的光泽,丰腴的身体不安地颤抖着、痉挛着,涌动着无限春波,终于女人投降了,呻吟着对男人说:“别再折磨我了,我的身体要化了。”男人听后,再也难抑自己的情欲,放纵地听任身体释放出最原始的动物的本能,摆出最原始的姿式,发出最原始的喊叫。
  事后,林小诺满足地枕着宋可风的手臂,用手在他喘息未定的胸间轻轻地摩挲,她还没完全从**的愉悦中摆脱出来。男人的欲望一旦退潮,短时间内难以卷土重来,宋可风只能不舍地吻着她的头发。
  “可风,我给你背一首宋词吧,这阙词跟写词的人一样默默无闻,但我心里一直对它偏爱有加,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林小诺突然说道。
  “你喜欢的,一定不同凡响。”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特别是最后二句,在封建礼教禁锢人性的年代,这样大胆的情感表白实在难能可贵,也许这就是这首词能留传至今的魅力所在。”林小诺吟完词后,还作了精彩的点评。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宋可风喃喃自语道,良宵苦短,他想到自己跟林小诺渺茫的未来,不由得悲从心来。他无奈地抚摸着她那愈加珠圆玉润的身体,从她流光溢彩的眸子里读到了女人从**中获得的欢娱可能远胜于他,刚才自己精疲力竭之际,身下的女人似乎意犹未尽,女人的身体是多么可怕!欲海沉浮,那么女人是海,男人不过是海中的一叶扁舟。
  “怕了你,刚才的样子。”宋可风揶揄她。
  “我也没想到,自己变得那样,都怪你,让我——,从来也没有过——那么好,简直就像——”林小诺难为情地抬头睃了他一眼。
  “像什么?”宋可风追问。
  “像喷发的火山。”林小诺难以启齿地说了出来。宋可风用力捏了一把她那浑圆微翘的臀部,坏笑着说:“这里就是富士山吧。”她更加羞红了脸,紧紧地贴着男人的身体,宋可风把手臂从女人的头下抽了出来,然后侧身惬意地抱住她的身体,一会儿功夫,倦怠的男人就进入了梦乡,而女人却甜蜜地不敢睡去,怕一合眼,误了航班。
  宋可风睡醒的时候,发觉林小诺依然侧身躺在自己的身边,房间里很暗,他不敢开灯,摸索着去卫生间上了趟厕所,回来后在床头柜上拿起表看了一眼,下午3点10分。他掀开薄毯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躺到原来的位置,回想起刚才那场销魂荡魄的欢爱,忆及细节处,情欲再一次涨潮般暄嚣而至。
  “可风,你醒了么?”侧身而卧的林小诺仿佛后面长眼睛似地问道。
  “嗯,弄醒你了?”
  “我早就醒了,见你睡得香,所以才躺着没动。”林小诺慵倦地回答。
  “一定得回去么?今天。”宋可风还是问了个不情愿的问题。
  “唔。”林小诺含糊地应了一声,“晚了怕麻烦。”
   宋可风理解“麻烦”这个词所包涵的含义,他们在一起还有将近2个小时的时间,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宋可风心里默念着李后主的《相见欢》,伸手拧亮一盏灯,从身后不舍地抱住她,在她的耳际低语道:
  “小诺,我还想要你一次。”
   林小诺媚眼如丝地瞟了他一眼,脸色潮红地问:“你,不累么?”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宋可风吟起刚才她背的那两句词。她听了,动情地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柔软丰腴的乳房上,他用力地搓揉着,让她的身体紧紧地贴住自己,当女人的身体在他的抚摸下像一朵花一般绽放时,他优雅地进入了她的身体,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狂野,而是极尽温柔缠绵之能事,也许是身体还有些疲倦,也许是想尽量延宕身体纠缠在一起的时间

  那堵新砌的墙上,严严实实地覆盖着一层鲜红的塑料布,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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