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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慧小说小辑

外婆的花嫁
                
 文/李慧慧
1
1949年的某一天,太阳跟往常一样,外婆也跟往常一样,跟着村里一群女孩在河边洗衣服。
此时的外婆,年轻,浑身散发着如百合般清新、淡雅的味道,清秀的面容,两条粗黑的马尾,只穿了粗布衣,赤脚。远远地都能闻到清新的气息。
他留意到了外婆,打听清楚后,上门提亲。
在那个镇,他是出了名的让人恨的角色,连邻镇的男女都怕他,背后叫他土匪,他干脆承认了这个称号,并拉了几号人当他的手下。
外婆的父亲面对满屋的聘礼,显得慌乱不已,脚踩在有些岁月的木地板上,面对着茫然的外婆难过地闷声痛哭,外婆的母亲伫立在窗前,面对着窗外淅淅沥沥的街,眼泪如雨滂沱,最后沦为凄凉的痛哭声。
外婆不曾留意过任何男人,除了自己的父亲,她不明白男人与男人有何不一样,但她从父母的眼神里看懂了一些不安。她想抚平父母的那份不安。
外婆长的美丽,有不少人来提过亲,她的父亲一直没有答应,他觉得女儿还年轻,不到20岁,他想再等等,找户好人家,找份老实本份的好人家。但这个愿望注定是落空了。连镇长都敬他三分,何况他们这户小小的普通百姓。
所以外婆的父母亲无奈地答应了。
外婆出门时,她的母亲久久地站在祖宗祠堂,一直跪着,祈祷着。
不满20岁的外婆就这样出嫁了。
外婆的婆婆接过她的茶时说,委屈你了孩子。
2
1950年,外婆满20岁,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这个镇有点人心慌慌,尤其是孩子的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心情渐渐浮躁,不安越来越大,连外婆都感觉到了那份不安,但外婆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会害怕什么。外婆唯一高兴的是,他终于不再打她了,身上的伤也渐渐退了,于是外婆隐隐的有种期待,虽然不明白期待些什么。
终于有一天,他没有跟家里人说什么,跟着一群人坐上船跑了。
他的母亲对外婆说,你自由了。接着交给外婆一封休书。
外婆答应留下孩子,只身一人离开。
背后的大门缓缓关上时,积年的木头发出了些微的碰撞声,在这样的深夜里更显得扎耳,外婆隐约还听到了孩子撕心的哭泣声。
外婆的脚步更加沉重,想回头望望那扇把她关闭了一年却犹如数十年岁月的大门,终归是不敢回头,怕一回头永远就无法走得了。眼睛里有迟迟未落的泪珠,只是努力着不让它落下来。
天渐渐放晴,外婆手里拎着简单的行李,里面只有出嫁前几件普通的衣服,脚上穿着粗糙的黑布鞋,慢慢地踩在空荡的小巷,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3
那年5月,红旗插上了这片土地。
他和那些人一起离开也有许多日子了,依然杳无音讯。
外婆离开孩子也有好久了,偶而会偷偷跑到以前的家门外,看着孩子的奶奶抱着孩子晒着太阳。
日子天天过,恢复单身的外婆,有时帮着父母亲干干活,有时望着天空发发呆,原来的水润又回来了。
哥哥要成家,妹妹要嫁人,外婆想帮家里人添补点家用。
外婆拥有灵巧的手,盘的扣很漂亮,又耐心,又便宜,找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此时的外公,是整个古镇手艺最好的裁缝。
小小的店开在幽幽的小街,主要制作女人的衣服。红色。白色。紫色。黄色。彩色。碎花。他为小巷里有钱的妇人们制作旗袍,那一件件精美绝伦,奢华闪烁的旗袍成了这条小街的一道风景,一些妇人摇曳身资,顾盼流离,举手投足都是无尽风情。
外公与外婆渐渐有了交集。
有时为了赶工,外婆坐在外公的店里现场盘扣,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灵巧地活动着。
两个人默默地在小屋里干活。外面天已经黑了,街上有些人家的屋里透出了一些光。
外公点了火油灯,火油味透进外婆的心里,有点香又有点暖。
外公从隔壁店里端来两碗面,把一碗放在外婆的面前,外婆这才放下手中的活,抬头看自己身后,已经盘了数不清的五颜六色的扣子,而外公已经裁好了衣,并缝了一半,外婆说,明天可以完成了。
外公望着手艺灵巧又美丽的姑娘,心里暗暗有了决定。
外婆的父母十分欢喜女儿还有人娶她,立即答应。
于是,离了婚的外婆,在这条小小的店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多年以后,我坐在外婆曾经坐过的位置,学着盘扣,终究失败。我于是明白不是每个女子都那么灵巧。
4
1980年,我出生,那年外婆离开人世,我与她间隔了3个月。母亲怀着我送走了外婆。
小镇很少下雪,那年的雪却下的异常大,足足有一尺厚。
曾经有外婆为外公洗衣、做饭,为他收拾一切。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小舅和母亲底下的妹妹们渐渐成了人成了家,最小的阿姨也离开外公到外面去读书了。
从此,外公一个人生活。
母亲想接他到家里,他不肯,不肯放弃他的裁缝店。母亲说,当时的外公态度强硬,执意不肯,不知什么原因。
多年后,我明了,外公想留在外婆呆过的古镇过着一个人的晚年。我想起年幼时的一个片断,外公坐在店里,用着苍老的手盘那些鲜艳的扣,脸上是满满的幸福,仅管手已经有点僵硬。
那时的外公戴着老花眼镜,粗糙的手中捏着细细的针,一针一线地缝着那些美丽的旗袍。外公也做别的衣服,只是没有旗袍做的好。
外公为别人制作了无数的旗袍,却从来没有为我们这些后辈制作过一件。
母亲说,缺了外婆的扣,外公是制不成最完美的旗袍的。所以我们一直没有穿过外公做的旗袍。而母亲和这些阿姨们,因了当时的环境,只能忍痛把旗袍烧了。
外公曾经对母亲说过,最遗憾的事,就是母亲出嫁时未能穿上旗袍。母亲当年嫁给父亲,穿着黑色的呢子衣。
1990年,我听母亲对父亲说,大哥的父亲回来了。
那年,我第一次听说外婆的故事。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大舅与母亲不是同一个姓,为什么大舅与小舅和母亲、阿姨们有点生分。那年,离外公去世已经2年了
5
2009年正月,我们全家去大舅家拜年。
大舅妈告诉我们,老头子知道自己病重,从那里回来后就去普陀山烧香。也为大舅的爷爷奶奶打七,那时,还为外婆打了一堂七。当时,老头子的老婆不同意,但老头子还是坚持。
大舅的父亲是2006年在老家去世的。他去世后,他的老婆拿着自己的那份财产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
大舅的童年只有爷爷奶奶,对于自己母亲的记忆只有零星一些。成了家,有了孩子多年后才见到了陌生的父亲。刚回家的父亲,听说儿子与那些所谓的弟弟妹妹有往来,很生气。但大舅后来依然与这些弟弟妹妹悄悄地保持着联系。
我的童年与这个小镇有关,我记的这个小镇的街道,我记的外公那个裁缝店的位置,我记得外公坐在那个小店里盘扣的样子。
多年后,我重新踏进这个小镇,走过那条街,仿佛又看到外公坐在那里裁衣,外婆在盘扣,幸福暖暖的。
 
 
你做过秘书吗(短篇小说)
 
                    文/李慧慧
 
1
天色微暗的时候,父亲来了电话:明月啊,整个社区所有的姑娘都结婚了,你今天无论如何回来相个亲吧,能凑合就凑合着过,实在不能凑合,我跟你妈也不管了。
明月咽下心里的话,挂了电话,跟主任撒了个谎,托着酸疼的胳膊回家了。
明月是文秘,她大学的专业便是汉语言文学,邻居问父亲:你闺女在公司里做什么啊?
父亲说:做秘书。
问的人“噢”的一声,那眼神里透着父亲不愿意深思的东西。接着有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这年头,真正的大姑娘不多了,要到幼儿园去找了。
父亲难受极了,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做何解释,反驳不对,不反驳也不对,只能闷声不响地回家。
父亲多年不见的好友来了明月家,听说明月还没找好对象,便说他家楼下有个男的,与明月年纪相当,在城里最贵的地段有房,工作一般,是一家大公司的驾驶员。父亲和母亲听着条件还不错,又是多年不见的好友认识的,便约好了时间。
父亲在电话里问:什么时候到家?
明月说;再过半小时。
明月到家的时候,坐着一男一女,正在说说笑笑。
明月踏进门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傅峰的脸,是那种干净的男人的脸。明月心里“咯登”了一下,介绍人即父亲的好友笑嘻嘻地站起身来:明月回来了,哟,这姑娘长大了,模样也变漂亮了,呵呵,还认识我吧,我是以前你小时候经常来的陈伯伯。
坐着的傅峰也站起来伸出手:你好,明月。
明月礼貌性地微笑:陈伯伯好。
接着转过头平淡地对傅峰说:你好。
你看我们老朋友聊聊,你们新朋友也到外面走走吧。陈伯伯建议。
父母亲应声附和:好啊,你们到外面去走走吧。
明月的脚纹丝不动:还是算了吧,在这里聊聊算了。
母亲拉起明月:去,带着傅峰去看看,人家是第一次来这里。
明月心里嘀咕了几声,径直走出门外。傅峰立即跟着出了门。
走了整整半个小时,明月一直不吭声,脚步越迈越大,胳膊甩的弧度也大,故意忽视身后。
傅峰步调一致紧紧跟着。
一直走到了公交站点,傅峰的脸上浮上一抹笑:你该不会让我现在坐车回家吧。
明月抬头,也看到了站点,与傅峰相视而笑。
2
傅峰的母亲长的很漂亮。
傅峰的母亲离异又结婚,与继父已经结婚6年。
六年里,继父与傅峰感情始终淡淡的,母亲与继父结婚的时候,傅峰没去参加,陪着父亲在家里喝酒。
傅峰从来没怪过母亲,但心里对继父始终亲不起来。母亲是为了父亲才嫁给了继父,父亲需要钱来治病,病没治好,母亲与父亲离了婚,父亲不到一个月便离开了人世。
这是明月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断断续续听傅峰讲述后,自己拼凑出来八九不离十有点俗气的故事。
继父当着母亲的面劝傅峰跟他走,但眼神里看不到诚恳,母亲对傅峰说:临去前,希望看到你结婚。母亲的出国时间是十月份。
傅峰说;我努力试试。
傅峰在QQ里对明月说:我没谈过恋爱。
明月不信。连续几十个带着问号的头像砸过去。
傅峰回复:真的,百分百真的没谈过,要不是我妈催,我还想混过去。
傅峰又若无其事地打下一段文字:十月份结婚可以吗?
明月愣了愣,更多的问号打过去?现在已经是9月了啊。
傅峰便简略地讲述了自己对母亲的承诺。
明月心里郁闷了一会儿,没理他。
傅峰接着劈哩啪啦一大串,大致意思,两个人都到了这个年纪了,彼此还看的对眼,不讨厌,反正要结婚,不如凑到十月份结婚算了。
明月没答应也没回绝,只是寥寥几个字:我们还不怎么熟啊!
傅峰忽然冒出一句:我能来看你吗?
明月心里虚荣地小乐了一下:看我干什么,不是见过面了?
傅峰接了一句:你现在不是在市区出差嘛!我来找你,但你要解决我的住宿哟。
明月不是个保守的女人,但只限于思想上,当了文秘多年,在饭桌上听黄色笑话,由初时的红脸忐忑到现在的面不改色,她明了傅峰说这句话想要什么,但她并不认为自己与傅峰已经到了那个阶段。
她干脆地回绝:我无法解决你的住宿,你还是不要来了。我明天便回去了。
3
傅峰坐最晚的一趟车到了市里。
傅峰到车站后给明月发了个短信。明月到的时候,傅峰的手中拿着一枝玫瑰,鲜红的玫瑰。明月接过玫瑰的时候,脸上平展展的,眼神里没有出现他期待的喜悦。
两个人沿着广场走了一圈,看到电影院门口贴着的海报,傅峰瞅了瞅明月说:我们去看电影吧。见明月没有拒绝,傅峰拉起她的手走进电影院,进院之前在商店里买了饮料、薯片。在黑暗中,明月的大眼睛认真地盯着正前方的大屏幕,傅峰偶而把吃的递过来,明月随意地接过,吃几口,傅峰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你不吃,我全吃完了。傅峰把耳朵凑过来的时候,明月感到酥酥麻麻的,转过头的时候,明月觉的傅峰的眼睛在黑暗中灼亮灼亮的。
电影放完,走出来的时候,明月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感到无比放松。
从电影院出来好一会儿,傅峰一直牵着明月的手没有放开,明月也随他去。两个人漫不经心地走着。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出租车的灯光忽闪忽隐。
走到环城西路的时候,明月指着一间闪着灯光的宾馆说:你晚上住这家宾馆吧,价格便家,里面的设施也还行。我是跟主任一起来的,或许明天还有别的事情。
傅峰拉着她的手,眼里闪着一把火:你也睡这里吧。明天早上再回去。
明月谈过恋爱,也见过男人的这种眼神,脸上微微发热说:还是你自己一个人睡这里吧,我回自己的宾馆去睡。
傅峰不放手:那我也要跟着去。
明月想了一会儿:那行。
走进宾馆的时候,傅峰把身份证拿出来时,明月把自己的身份证也递给了服务员,说:开两个房间。
傅峰愣在那里,微微发呆,对服务员说:就一间。
明月把身份证一拿:那行,我回去了。
傅峰摸摸明月的头发:好吧,随你。
两个房间一个在八楼,一个在五楼,服务员解释:没有相邻的房间了。乘着电梯上楼的时候,明月故意活络气氛:晚上你可以自己再去玩,我容易早睡。
傅峰撇撇嘴:行,我知道了。
4
打开了504房间,明月说:我住这间,你去楼上吧。
傅峰不说话,径直走进房间躺在床上,夸张地做了个懒洋洋的姿势。明月怔了怔:要不,我上楼,你把房卡给我。
傅峰闷着声说:时间还早,我们聊一会儿吧。我不想这么早睡。
明月把门打开,拿起小水壶开始烧水。然后走到电视机前,想把电视打开。刚一转身,就被傅峰抱住,脸上忽然被亲了一下。明月吓了一跳,脑子嗡嗡地响,立即推开了他。傅峰被推向了床,明月也被他拉到了床上,明月的心在嘣嘣地跳,瓮声瓮气地说:你起来!我要上楼去了。
傅峰不理睬明月,继续往明月的脖子上亲,并用手去解明月内衣的扣子。
明月使劲地推他,却推不动。明月两只手握成拳头,拼命地使劲地擂傅峰,傅峰一只手捉住了明月的拳头,另一只手捉住了明月的胳膊,明月干脆用脚踹,傅峰着了一脚“哎哟”一声,松了只手。明月看着傅峰的脸,眼睛里忽然冒起了火:   
你如果再这样,我们就不用谈了。傅峰还想压住明月,明月抽出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烟灰缸:我不是开玩笑的。
傅峰停了下来,忽然沉默地抱着明月,过了好一会儿明月以为他睡着了,推推他:你上楼去吧,如果你再这样,我回到原来的宾馆去了。
傅峰抬起头,对视着明月,摸了摸明月的头发,放开了她,久久吐出一句话:你一点都不像公司秘书。明月腾地走到窗口,端详着窗外漆黑一片,又看了看窗玻璃里反射出的自己的容颜,本来微卷的长发此刻更显的凌乱,心里忽然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再笨一点,为什么要读懂傅峰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
明月对着窗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对傅峰冒出一句别扭的话:文秘并不是你想象的电视上的样子。
搁下这句话,明月拎起包回到了主任住着的宾馆。
傅峰在身后喊了好几声,明月头也不回。
在途中,傅峰不断地打她的手机,明月干脆关了手机。回到宾馆便睡,半夜里主任来敲门,明月没听见。
5
明月给傅峰发信息的时候,窗外正在下着雨。母亲正坐在病床上安静地睡着。宁静的夜,让明月有点闷,有点烦躁。
在母亲所住的病房里,有两个病人先后离去。一个是做生意的男人,动手术前是开车来的,一个是26岁的大学生,动手术后,瘫痪了两天也离开了人世。父亲不想这种结果发生在母亲身上,他不敢冒动手术的危险。但母亲的危险还是存在,父亲打电话催促明月快点到医院。
明月是一个星期后才来医院的,母亲发病的时候,明月手头刚好有工作,抽不开身,主任又不同意明月请那么多的假,只能由父亲先陪母亲到医院。
医生毫不含糊地告诉明月和父亲:手术中手术后都不排除危险。明月与父亲商量,决定采用保守的治疗方法。但保守的方法也需要10多万,明月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明月忽然想到了傅峰。但傅峰已经三天没有发来短信了。
母亲的病来的很突然。当时明月与傅峰已经和好,正从海边散完步,到夜排档吃夜宵。父亲打电话说,母亲在家中忽然头痛。明月直接去了医院,傅峰送她到了门口,没进去。医院晚上没有专家,只能挂些普通的药水,母亲虽然痛,但有些减轻。明月与父亲陪着母亲。傅峰来了短信问:你妈还好吗?明月回信说:情况不乐观,我和父亲决定明天送她去省城大医院。
到了省城,明月只在头两天收到傅峰的短信。是父亲首先回过神来说:那小子有三天没来信息了吧。接着叹了口气:看来这回又失败了。
明月最后给傅峰发了长长的一条短信:很感谢你,在我家人不在身边的时候陪我度过了一个个烦闷的夜,也许含了几分虚,这虚中有你的,也有我的,但曾经的快乐是真的。我知道人一生中总要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后面的路才会更好走些。发出信息后,明月便把他的手机号码删除,并重新换了个号码。
母亲还未醒来,父亲在楼梯间狠狠地吸烟,明月走到父亲身边,看着忽然多了许多白发的父亲,心里酸酸的,抱着父亲哭了起来。
6
母亲终于醒了。明月和父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母亲问明月:手术的钱是哪来的?
明月告诉母亲,是父亲向他的朋友借来的,自己也向朋友借了一点。母亲便流了泪:又拖累你爸了。
母亲告诉明月,年轻时,母亲并不喜欢父亲,这个婚姻只是一场母亲逃离外公的一次赌博,母亲渴望自由。结婚前后,母亲有过几次不成功的自杀,却在日积月累中,被父亲的情怀所感动。
母亲继续住了几天。一家人便回到了自己的家。
回到家,父亲才知道,明月去医院前已经辞职了。母亲觉得愧对明月,父亲觉得自己当初不该催明月。明月没有告诉父母真正的原因。那天晚上加班的时候,主任把那张老脸湿乎乎地凑到了自己的脸上,明月回头甩了他一巴掌。主任睁大双眼看着明月,明月把材料往桌上一扔,吼出一句:老娘再也不干了。
父亲的朋友陈伯伯来探望母亲,看到明月,有些内疚,毕竟傅峰是自己介绍的。明月说:陈伯伯,你认识的人多,以后有好对象替我继续介绍哟。陈伯伯愣了愣,既而笑个不止:我会留意的。
这一留意便没了下文。
父亲后来得知,陈伯伯其实真的有留意,也有年龄和工作还过的去的,试着跟人一说,人家首先问,做过秘书啊?现在没工作了?是自己辞职的?为什么要辞职啊?人长得漂亮啊,年纪不小哟!人很好,怎么到现在还没找到对象呢。陈伯伯向人家解释说,当初工作忙没顾上谈恋爱,现在闲下来了,想谈恋爱了。人家半信半疑,就是没有见面的意思。
后来有人来问,离过婚的有孩子的,年龄比你家姑娘大个二十岁,要不看看?
父亲直接回绝说:我们有能力养自己的女儿。
明月的婚事一直这样高不成低不就。
30岁生日那天,明月对父母说,朋友帮她在省城找了份工作,还是文秘。
父亲问:还是跟以前一样,写写材料,打打字,偶而出个差吗?
明月点点头。
母亲接着问:主任是男的还是女的?
明月笑笑:这次办公室主任是女的,公司经理也是女的。
母亲和父亲对视一眼:好吧,那你去吧,好好干。
明月便坐车去了省城。


五星级父亲
 
我工作单位的楼下是轮船售票处。
冬天里的某一天我加夜班到凌晨2点,打开单位大门的时候,发现售票处外面的花坛边有一个人蜷缩着身子,起初我以为是父亲来接我了。我的家离单位也有好长一段路,父亲担心我一个姑娘家晚上回家不安全,又怕我总是麻烦同事,于是遇到加夜班,父亲便早早地开着那车破旧的拖拉机来接我。一同加班的同事便开玩笑地说:“你的父亲牌宝马车来接你了。”习惯了同事的玩笑,我倒没什么,父亲却总是怕我在单位不好意思,偷偷地把拖拉机停在离单位有点远的地方,然后打个电话通知我到了。花坛边的这个人一边打着瞌睡,一边走过来急急地问道:“姑娘,售票处的门开了吗?”我才发现原来不是父亲,是一位乘客。
“你要买票吗?离开门还有4个多钟头呢!”我着实吃了一惊,建议他先回家去。我经常看到买票的人提前几分钟来排队,但这么早还是第一个,他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候船室晚上6点以前是关了门的,他是昨天晚上就呆在这里的还是半夜从家里出来的?也许感到有点冷,那人站起来跺跺脚搓着手说:“我家不在这里。”听他的口音分明是本地人,或许家在外岛,没有回去的船了,所以才一直呆在花坛边吧。我劝他先去附近的小旅馆住一晚,好好睡一觉,6点多的时候再来,顺便安慰他说:“不是周末,票不会太紧张的。”正在劝他的时候,忽然手机响了,他把手机放在耳旁,我听不到手机那头的话语,只听到我眼前的这个人断断续续地说着:“对,没船了……哪能呢……住在宾馆呢……真的,条件挺好的,真像五星级呢……是住了,真的真的……听听……我刚跟一位女服务员说话呢……”放下电话,他憨憨地对我一笑:“呵呵,让你见笑了,是我的女儿,刚上大学,送完她回来时错过了末班船。”我笑笑,看他的穿着住一晚宾馆应该还是消费得起的吧,或许是舍不得那几十块钱,而原因应该是手机那头的人吧。此时,我的手机响了,父亲通知我他已经在附近等我了。我便匆匆地离开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在回家的路上,我跟父亲谈起了这个人。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多数父亲都有这样的经历。”我转过头望着父亲,忽然想起多年前,我考取了外地一所高校,父亲陪我到学校报到的事情。那天,办完手续,父亲看我都整理好了,便想坐末班车回去。我见劝不住父亲,便想陪父亲到车站去。父亲拒绝说,陪他到校门口就行了。我依了父亲,只陪他到校门口,看着他坐上公交车。回到寝室,过了半个小时,室友丽的手机响了,是父亲打给我的,我非常诧异。那时我们家挺穷的,我读书的钱有一半是借的,所以还没有手机,全校也只有家境富裕的个别同学有BP机、手机什么的。父亲说已经在汽车站了,已经买到票了,晚上就能坐车回去了,叫我别担心。想到那年的事情,我忽然问父亲:“当年您是不是像那个人一样呆在汽车站一夜呀!”父亲带着疑惑问:“什么时候啊?”我详细地说了当年的事情,父亲一脸的迷茫,最后说:“真的记不清了,有那样的事情吗?”我想或许父亲是真的忘了有过这件事。
此后有一天,我从母亲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年,父亲其实错过了最后一班长途车,但怕我担心着急,所以才打了我同学的手机,骗我说已经买好票了。其实因为没有车票,他连候车室也进不去,售票处关了门,想住小旅馆,又舍不得花钱,后来他就在售票处的台阶上坐着,坐了整整10个钟头。回到家后,还对母亲撒谎说:“在一家旅馆住了一晚,虽然是小旅馆,看起来像是五星级似的。服务态度超好的。”要不后来感冒严重,母亲起了疑心,父亲是永远不会说出来的。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蝴蝶兰与鬼脸花
 
我跟小兰一起蹲在花坛边,小兰指着花坛里那些漂亮的花朵问我:你看那花真漂亮,以前怎么没看到呀。
是的,我也看到了,那些花长在花坛里,非常漂亮,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欲要翩翩起舞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些花,可能是园工伯伯今年新栽的。我想凑近些,看个仔细。
不许摘花。一个声音立即串了出来,我和小兰吓了一跳,立即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是柳老师。
我立即解释:我们没打算摘,只是想凑近些看个仔细。
柳老师一脸狐疑,不相信:不用说了,如果我没出声,你们是不是已经摘了,这个做法可不好啊。那口气不容置疑。
真的没有。我非常慌张,被老师一冤枉,脸腾的一下涨红了。
小兰站在一边,也低着头说:老师,我们真的只是想看看。
柳老师看了看小兰,再看了看我,你们不用再狡辩了,你们是怎么样的学生我还不清楚吗?
柳老师一说完,我和小兰便不再吭声了。
我们是怎么样的学生?柳老师自然是最清楚的。他是我们的班主任。我们都是成绩不好的学生。老实说,虽然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了,可是成绩总是搞不上去。爸爸妈妈每每看到成绩单上赤色的红,总是叹着气说:也许我们抱错了孩子,孩子,你可要争气呀,万一没考上大学,你就……。后面的话他们不说我也能背出来。
我知道我要争气,可是上课时,我非常认真的听,还是听不懂老师在说些什么。但有一样功课我非常好,哪怕在家里听着音乐,也能做到每次优秀。而且每次上课时总能受到老师的表扬,那就是美术课。当教美术的张老师微笑的目光扫过我时,我总是非常开心,幻想着如果每节是美术课该多好呀。妈妈看到我在画画,总是把我的画具拿走,妈妈说:只有成绩好了,才能继续画。于是,我只能常常望着房间里空荡荡的墙壁发呆。
想到自己的成绩,我和小兰只能低着头,不再辩解。
又面临期中考试了,我和小兰非常紧张地准备着,从来也没奢望说像班上的何阳每次总考第一,只祈求能够考个及格就行。
坐在考场里,身后的小兰拍拍我的肩,我刚要回头。监考老师立即雷达般扫射了我们一下。
考试结束后,小兰被柳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回来时,小兰眼睛红红的。
我跟小兰一起回家时,小兰问:你相信我吗?其实我没打算作弊,我只是想向你借把尺。
我信,如果真要作弊,肯定不是问我,问你身后的何阳就行了。我说。
第二天,小兰死了。
其实,那天何阳作了弊。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我才知道,那天我和小兰看到的那种花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鬼脸花。人们更多的时候记住了它叫蝴蝶兰,却忽略了它还有其他的别名。
 
窗外
 
这个周末有些闷,蝶忽然想到阳台上透透气。
蝶吐吐舌头,幸好母亲还没回家,要不然肯定说她浪费时间,尽找理由贪玩。
蝶已经很久没有站在阳台上看风景了。
放下手中的小提琴,蝶走到阳台。
阳台对面有个小广场,蝶欣喜地发现小广场上面不知何时有了个舞池。在那个水泥浇成的舞池里,有些孩子在玩耍着。这群孩子中,有的年纪比蝶小,有的年纪比蝶大。他们在水泥舞池上玩着跳房子,玩着橡皮筋,玩着陀螺。
舞池边砌了个亭子,旁边还有些藤蔓,开着黄色的小花。一些老人坐在亭子里拉着二胡,哼着小曲。
蝶嘴角一笑,这曲子拉的跟自己一样嘛。
蝶知道那些孩子不用学小提琴,蝶曾问过母亲,为什么他们不用学。
母亲说,学琴贵着呢。要不是为了让你有出息,怎么会让你学琴呢。
母亲希望蝶将来成为一个小提琴家。蝶不知道自己离小提琴家还有多少距离,只是按照母亲和老师的要求,天天拉着,除了上课,业余时间都拿来拉琴。开始拉的时候,邻居会来敲门,叮嘱蝶的母亲注意时间段。
母亲对蝶说,如果哪天邻居不来敲门了,说明蝶的琴艺好起来了。
有天,邻居对蝶和母亲说,这几天听蝶拉琴感觉顺了不少。
蝶的母亲高兴地拉着蝶去了服装店,给蝶买了几件新夜服。
蝶对母亲说,想买书店里那本漫画书。母亲不同意。
蝶说不要新衣服,要漫画书,母亲最后还是买了书,只是一脸的不高兴。
上个月,老师对母亲说,蝶可以去参加省里的比赛了。
母亲如临大敌般,蝶要自己洗件衣服,母亲连忙劝她放下并夺过她的衣服说,你现在可得保护好你的手。
蝶在学校里值日扫地时划了个小口子,回到家以后,母亲立即打电话给老师,别叫蝶干任何事情。
周末原本玩的时间就不多,现在完全杜绝了,打开窗户看外面一分钟或发呆一分钟,母亲的声音便响起:蝶,注意力要集中。
月亮温柔地照着那个舞池,喧闹的声音忽然停止,老人们收拾好东西陆续回了家,那些孩子也一个个消失在原来的地方。
只有那个舞池突兀地铺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影,显得更加的空荡荡。
蝶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舞池中央。脚下有些温度,有些放松,好像是穿了很久的挤脚的鞋子,忽然出来透了气。空气中带着夏天特有的温度和凉爽,蝶整个身体战栗了一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闻到了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却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蝶的脚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先哼着歌,接着跳起了舞。
蝶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跳舞,只知道自己会拉琴,还不曾跳过舞,蝶也不知道原来脚下这个空旷的简陋的水泥地舞池,比自己拉琴时站的那个舞台还要宽阔。
舞池中间,水泥地上不知是谁划了几道格子。蝶学着那些孩子的方法,从这一格跳到那一格,跳的热汗淋漓。她喜欢这种感觉
。蝶很想跳皮筋,沿着舞池绕了一圈,没找到皮筋或什么线,脚却还是动了起来,跳着马兰花,感觉有些笨拙,却是那样开心。蝶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蝶还想换个花样跳跳,却怎么也想不起别的花样,索性一个人在那里乱跳一番,一个人咯咯地笑起来。
蝶,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发什么愣呢?傻笑什么呀?练习的时间到了。
母亲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
蝶忽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赤脚站在阳台上。
蝶踮起脚看了看窗外那个舞池,依然是空荡荡的。
妈妈,我刚才是不是去过那里?蝶疑惑地问母亲。
母亲奇怪地看着她:你去那里干什么?别找借口,好好学,学费贵着呢。再过几天要参加比赛了,这次得好好比,不能像上次那样……
母亲絮絮叨叨不停,蝶回到屋内,重新拉起了小提琴。
关上窗的时候,蝶留恋地望了窗外一眼,轻声地问自己:我真的去过那里吗?
 
包裹终于打开了
 
她是带着不甘嫁人的。在1977年那个寒冷的冬天,连厚厚的棉衣也抵挡不住逼人的寒气。
她觉得自己就像树上飘零的落叶,被寒风慢悠悠地吹落到地上,渐行渐远,只能望着原来的地方,期待着春天快点到来,有一天会重新出现在原来的地方。
寒风中,她手中的包裹,在沿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显得那样的突兀。
她回想昨天晚上是怎么忙乱地把手中的包裹整理好,甚至瞒着母亲和同一房间的妹妹们。临出门时,母亲对她说,嫁个农民好,小日子会幸福的。她的眼里闪着泪光,倔强地背转身没有向母亲道别。
其实结婚前,他们已经订了六年的婚,见过三次面。第一次见面时,她就不喜欢他,巴不得他不来。第二次见面,他不知从哪里知道她生病了,从家里带了几个鸡蛋,见到她时,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鸡蛋被她的妹妹吃掉了。第三次见面,是他挑着彩礼来她家。
当天晚上,她望了望新房里唯一的一张床,冷漠地望着只见过三次面的他,他腼腆地笑着,默默地搬出已经准备好的床被铺在地上,然后吹了蜡烛。黑暗中,她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裹流了一夜的泪。
阳光初绽的时候,望着陌生的房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在另一个地方。而地上的那个床铺不知何时不见了。正在恍惚时,婆婆笑盈盈地端着早餐进来,拉起她的手说,孩子,从此我们是一家人了。她的眼泪立即趴嗒叭嗒地掉到了碗里,心里茫然极了。
婆婆很能干,一整天闲不住手。她知道自己很没用,因为,婆婆知道她的心思。闺女,歇着。婆婆时常这么说。有一天不知什么引着了导火线,两位小姑忍不住发了牢骚,她不敢顶嘴,只是默默地回到屋里,把那个包裹紧紧地抱在怀里,坐在床上流泪。过了好久却听到门外小姑们的道歉声,偶而还夹杂着几丝哭声。她想,或许是婆婆说了什么。她知道婆婆待自己是真好,只是,再好,与他总觉得少了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一个角落是空的,总在心里偷偷地幻想着。
幻想还在继续时,忽然传来消息,母亲去世了,她的心犹如电闪雷鸣,拿出包裹飞回娘家,他紧随其后。她眼角带泪,想为包裹找个地方,却发现妹妹们零零碎碎的衣物已经挤满了小屋。她的心忽然失了方向,母亲走的这样快速,来不及解开心里的那个结,只能茫然地住在娘家,他也不催,只是跟着住了下来,帮着忙里忙外。做完头七,她依然没有起身的打算,他依然不说,只是嫂嫂眼里有了冷意。
她带着无奈回婆家,故意把包裹丢在角落里,出门时发现他已拎在手里。当着他的面她把包裹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想起母亲她忽然心生倦意,那个下午趁家里没人,吃了安眠药。醒来时,婆婆呆在床边,眼泪婆娑地抚摸着她的头,为她打了一个蛋,端到她跟前说:身体最重要。她流着泪哭得稀里哗啦,无法想象婆婆瘦弱的身躯怎么把她从家里背到医疗站。
雪花飘舞的时候,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她对婆婆含着抱歉说:对不起。婆婆微笑地说:女儿更贴心。他眼里饱含着感激,对她说了声谢谢,把女儿抱得紧紧的。坐完月子,她把包裹从最显眼的位置撤到了橱柜里。
女儿呀呀学语会叫“妈妈”时,婆婆忽然生了病,她每天爬过一座山拿着做好的饭菜去照料婆婆,然后继续爬山返回家里。只是终归没能挽回婆婆的离去。料理完后事后,她把包裹从柜子的角落里翻了出来,放到阳光下晒了晒,最后把它放到了橱柜的最下方。那一天,他抱着女儿在村里快乐地转悠。
女儿渐渐长大,开始为情所困。她望着犹豫的女儿,把包裹从陈旧的橱柜里拿出来,然后讲了若干年前的那些事。她还说,多年后才依稀知道,当年是他背着她到医疗站的。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因为我就是那个女儿。这是我父母亲和一个包裹的故事。包裹终于打开了。
 
兄弟
 
因为早出生三年,注定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因为是哥哥,凡事我都让着弟弟,好吃的先给他,好玩的先让他。于是,村里人都认定,弟弟聪明,我比较笨,久而久之,我就认为弟弟凡事比我聪明,村里人渐渐流传弟弟的聪明与我的愚笨。
那个有点冷的冬天,母亲在面对父亲与另一个女人时,指着我和弟弟说,分吧,儿子各分一个。父亲与爷爷奶奶都同意,但一致说留下老二,我归母亲。母亲歉意地看向我,说,问问儿子自己可以吗?我望着一边同样茫然的弟弟,说,妈,我跟你好了。于是,我与母亲远离了这个我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
仅管父亲给了我生活费,但是生活一开始还是有些困难,母亲望着我,总是含着那样深的歉意。大人们常望着我叹气,眼里含着我不明白的可怜。我和弟弟还是读同一个班级,但有了些不同,以前穿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干净,现在弟弟的衣服常常脏乱。
有一天,母亲告诉我,为了我的未来,她要嫁人了,嫁个有钱人,但不能带我到那边去,让我跟姥姥住一起,我答应了。母亲在临去前,让我在城里的小学读书,全寄宿的,我与弟弟彻底分开了。母亲偶而会寄钱过来,偶而会打电话给我,姥姥与姥爷、爷爷奶奶本在同一个村子,放假时,我总是回姥姥家,偶而去找弟弟玩,姥姥会高兴地拿出母亲买的衣服叫我带给弟弟,但总是被姑姑与奶奶扔出来。
那天,去找弟弟玩时,没有看到弟弟,远远地听到父亲与一个女人在争吵,我远远地跑开了,心里却莫名地疼痛着,给远方的母亲打了个长途,告诉她,想让弟弟跟我一起生活。母亲在那边叹气,告诉我,她没有能力养活两个儿子。弟弟依然与父亲生活,我依然与姥姥生活。
有一天,母亲与那个人来姥姥家,问我要不要跟他们回那边去生活,我想了想,摇了摇头,那个人抱了抱我,笑了笑,临走时为我在城里买了房子,希望我能考上大学。母亲未能见到弟弟,也未能带走弟弟,因为父亲不同意。
十年后,我在城里等着弟弟,一直没来。村里开始流传我的“傻人有傻福”。我没有告诉他们,在父亲与母亲分手前,那个人常常趁父亲外出时来见母亲,时常塞些好吃的给我,告诉我他才是我的父亲。而那次听到父亲与另一个女人的争吵,我疼痛是因为,父亲告诉那个女人,老大才是他的儿子,老二不是,虽然大家说我是先天的弱智儿,但我还是懂的。
 
 
 
他三十岁那年事业小有成就,却一直没有找到可以牵手一生的那个她。
那天,朋友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女人,去的是那个女人的家。
女人与时下不爱烹饪的女人不同,非常喜欢自己一个人烧菜做饭。
在公司当普通职员的她,喜欢一个人呆在厨房里研究美食,有时请同事和朋友去自己的家里吃饭。
有时朋友们聚会时,会请她当大厨。有时与朋友们在外面吃了什么好吃的菜,会自己回家琢磨,等朋友们下次去她家时便能吃到美食。
朋友说,这样的女人已经很少见了。只可惜自己结了婚,要不然肯定会娶她的。
他心里笑笑,对这个女人另眼相看起来。
后来朋友不常去,倒是女人偶而打电话过来说,反正都是一个人在外吃,她自己一个人也吃不掉那么多,一起吃饭好了。
他便有点明白朋友的用意了。渐渐的,他便经常出现在女人的餐桌上。
久了,他渐渐喜欢闻她身上的味道。那味道掺杂着油烟和煤气的味道,是他在母亲身上经常闻到的。
母亲在世时,他经常吃母亲做的饭,喜欢闻母亲身上的油烟味,觉得那种味道才是一个家的味道。他曾经告诉过朋友,他要找个有这个味道的女人。
当他这样告诉女人时,女人感动的流了泪。更加倍地待他好。
每天一大早,她会自己在家做好早点,专程跑到他的楼下等他上班。每天晚上,两个人一起在超市里买些食料,在厨房里鼓捣出可口的菜肴希望改善他的生活。有时周末,她会跑到他的家中为他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因为这种味道,因为她待他的好,他便与她慢慢成为情人,有一天终于结婚。
结婚后,前几年,她照旧一日三餐亲自下厨,为他忙碌,每天变着花样改变菜肴。他跟婚前一样吃的津津有味,笑着说她的手艺越来越好。
后来,他的事业更加风生水起,越发繁忙。回家的次数便渐渐减少。
有时,她一个人炒了很多菜在家等着他,开始几回,他回家时会歉意地夹几口,劝她不用在家做菜了。
久了,他便直接告诉她,不用等他回家,叫她自己一个人吃饭。有时他深夜回家时桌上的菜用盘子扣着,他已经喝足了酒再也吃不下任何菜。
他渐渐习惯了别的女人身上不同的味道,那些女人散发着的香水味,脂粉味,更加刺激他的神经,当她再次拥抱他时,他忽然厌恶她身上的油烟味,推开了她。他发现自己已经不习惯闻她身上的油烟味。
女人在他的发间闻到了别的女人的香味。女人终于明了为什么他不喜欢她身上的油烟味了。女人扔下离婚协议书,离开了他。
他更加自由地在不同的女人间穿梭。闻着不同女人的香味。
吃惯了外面的大餐,某天,他对其中的一个女人说,想吃她做的菜。
女人笑笑说,叫外卖吧,炒菜太烦了,还得洗呀炒呀,炒菜会损伤她好不容易做好的头发。女人刚从美发店做了最新潮的发型。
他望着女人的发型,离开了女人。
他不相信,离开了她,就没有一个女人愿意为自己做菜。他打电话约了好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女人,答案均是不想做菜,有的不会做,有的不想做。答案基本一样。
还是她最好。他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敢去看她。直到碰到朋友。
朋友知道他们离了婚,非常吃惊。朋友告诉他,当年的她其实并不擅长厨艺,是朋友想撮合他们认识,她悄悄地去看了他,喜欢上了他。后来知道他喜欢懂厨艺的人,她便慢慢学习,直到学的差不多了,才叫朋友把他带到她家。
某一天,他在茶楼里碰到了她。
离了婚的她,没有他想象的憔悴,反而生活的更加滋润,以前晦涩的脸庞变得水灵动人,连那总是简单地扎个马尾的长发,如今也烫成大卷发,甚至还挑了染,变得妩媚时尚。
因了朋友的那番话,他吞吞吐吐地说想再吃一次她做的菜。
她笑笑说,还是叫外卖吧。离婚后,我已经不再炒菜了。
她果断地离开,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却闻不到曾经的油烟味。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生会错过很多美味菜肴,也错过了一个愿意为自己烧菜做饭的女人。
王局长的眼镜
 
王平年轻时,其实不戴眼镜。
年轻时的王平,做事雷厉风行,把业务搞得蒸蒸日上,屡屡受到上级的好评。
当王平成为了王局长时,人们发现,他戴上了一副眼镜。
人们纷纷猜测,成为王局长的王平戴的是老花眼镜,可能是年纪大了,眼睛花了。也有人说,王局长本来就近视,以前戴的是隐形眼镜,现在可能是怕感染,所以换了副有框的眼镜。还有人说,王局长是个新潮的人,最近流行戴眼镜。没人敢去验证那副眼镜,众人只是在心中猜测着,习惯着。
王局长在单位职工的心目中一直是个平易近人斯斯文文的形象,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当官的样子。在单位职工的眼中,王局长很关心退休职工。有一年,他们单位一位退休职工老陈生了重病,他带领领导班子一行去慰问,望着病入膏肓的老陈,王局长非常动容地流了眼泪,一边摘下眼镜擦拭着,一边要求在场的领导们各自拿出钱,自己还以身作则,掏出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并要求同行的办公室主任做好后续工作,帮助老陈家度过难关。临走时,再三握着老陈的手叮嘱他好好养病。不止老陈一家感动的热泪盈眶,同行的领导干部更是感动万分,宣传员小李回来后洋洋洒洒写了篇稿子,其中那张王局长摘下眼镜抹泪的照片更是受到群众好评。
认识王局长的人都习惯了他的眼镜,如果哪一天没有戴眼镜,人们反而觉得不自在。有一次,单位组织去青岛旅游,王局长按捺不住大伙的要求也下了水,下水的时候,王局长摘掉了那副眼镜,人们发现不戴眼镜的王局长像个陌生人。上岸后,不等王局长说话,旁边的人就给王局长拿来了眼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流传,王局长的眼镜其实需要万把块,于是人们对于王局长不像以前那样尊重和爱戴了。
有职工私下里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王局长戴眼镜其实是有秘密的,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秘密,为了保护自己的那些事情才戴眼镜的。也有人说王局长的眼镜其实就是防盗窗,是为了防止别人偷走自己内心的秘密。于是,有人幸灾乐祸地开始期待王局长的结局。
王局长似乎没听到私下的各自说法,总之仍然按部就搬,该咋样还咋样。直到十一过后,人们发现戴在王局长脸上的那副眼镜不见了,于是又开始众说纷纷。
后来,有人说看到王局长其实去做了激光手术,还有人说其实王局长的眼睛是有一次去工地不小心摔了跤受了伤,影响了视力。
之后,人们慢慢习惯了不戴眼镜的王局长,也渐渐发现其实不戴眼镜的王局长比以前更加平易近人
隐形的手
 
30岁的晓晓是个漂亮的姑娘,像很多“剩女”一样,被母亲整天唠叨,可是仍然没有找到一个她认为可以与之结婚生子的男人。
母亲说:别挑了,挑到最后条件越来越差了。
父亲说:别挑了,好男人早被挑光了,你就将就将就吧。又说,昨天送她回家的某个同事看着挺顺眼的,要不试着交往看看。
同事也说:晓晓,把条件再降低点。
晓晓不服气,心里很难过,辩解道:我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啊。
不服气归不服气,终于答应亲朋好友的轮番介绍,开始了相亲。每次介绍男的给她时,总是说,不符合她的那个要求。大伙知道晓晓表面上说不高,其实对某个要求还挺在乎的,问她具体要求是什么,一直不肯说。
多次失败后,大家再没有想为晓晓介绍的心情。我断断续续地从别人那里听到晓晓的相亲故事,今天又去见了一个相亲的,昨天那个原来同时还与别的女人在交往。
正当大伙带着微微遗憾的心情忙着各自的生活时,晓晓忽然向众人宣布:年底准备结婚了。大伙替她高兴,这么快找到了,并说有机会带出来让大家瞧瞧。
当晓晓满面微笑地从外面走进来时,我知道晓晓的春天来了。
可是,这就是晓晓的男人吗?人长得倒是挺精神的,只是双手呢?那空着的衣袖怎么回事?大家目瞪口呆,唯有晓晓一种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样子。脸上神采飞扬,把肩膀微微靠在男友的左肩上,向我们介绍:这就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决定年底结婚。我知道我们应该为晓晓感到高兴,但我内心却是很沮丧,感到一阵刺痛,心里想:晓晓,你犯得着委屈自己吗?有那么多男人可以嫁,哪怕条件稍微差点也可以啊,怎么嫁给没有双手的男人呢?嫁给这个男人,你的幸福会在哪里呢?你的父母会同意吗?
男人虽然空着双手,却不怯场,大方地说:我敬大家一杯。正在大伙愣神的时候,俯身咬住饭桌上的酒杯,熟练地一仰而尽,待杯子放到桌上后,对我们说:你们是晓晓的好友,谢谢你们平时替我照顾晓晓。晓晓在一旁微笑地举杯同饮。
晓晓与男人的故事一点一滴的在朋友们之中流传开来,版本很多。从男人的双手如何残疾,到晓晓与男人如何走到一起。众说纷纭中,唯有我知道晓晓真正的故事。男人与晓晓是在一个旅途中认识的,那次晓晓一个人在爬山,男人也在爬山。沿路,认真爬山的男人吸引了不少目光,晓晓也同大家一样看到了他。面对众人的关注,男人没有异样的表情,只是非常认真地爬着。当晓晓爬上山以后,男人早已爬到山顶。男人请晓晓帮他拍了张照片,两个人漫不经心地谈了起来。离开的时候,男人问晓晓有没有QQ,晓晓诧异万分,男人解释,自己其实什么都可以做到的。晓晓留了QQ,两个人在网上一来二去越谈越投机。
当晓晓将自己屡次相亲失败说与他时,他会开导她。直到某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晓晓在QQ上不见他上线,留言也未回。晓晓不明白他怎么了。某一天,他居然出现在晓晓工作的地方,见面的时候,男人对晓晓说,别对自己失望,好人会幸福的,自己将要去别的地方打工了,临出远门前来见她一面,并提早送上结婚礼物。仅此而已。
晓晓送他去车站,最后一班开走了。男人劝晓晓回家,自己会到附近找个地方睡觉。晓晓说要陪男人找到宾馆再回家,男人说不用了,自己会找的,而且这么晚,一男一女去宾馆不方便。晓晓想想也有道理,便先回家了。走在路上,晓晓打开他送的结婚礼物,纸袋里装了一本10万元的存折。晓晓转身去找他,发现他不在宾馆。晓晓去车站去找,发现他坐在候车厅外的角落里,打着嗑睡。
晓晓感觉到了什么,摇醒了他,他尴尬地看着他。她当面问他,他局促不安地说:你这么好的女孩,我不能耽误你。晓晓忽然流了泪。
我对晓晓说:这个男人是挺好,可惜没有双手。
晓晓说:不,我看到他有手,你也会看到的。
某天,我看到晓晓的男人上了报,在市里的残疾人运动会上,男人得了奖,一脸的灿烂。我发现自己真的看到了他的那双手,显得很有力量。
 
今生欠你一个拥抱
 
毕业那天,男女同学礼节性地开始拥抱。
一个一个,女生们轮流投入男生的怀抱,没人在意谁拥抱了谁,女生与女生也互相拥抱。连平时最木讷的女生也不例外。
何阳作为班上的团支部书记,一向很得人缘,他大方地敞开怀抱,每个女生都笑嘻嘻地一改往日矜持投入他的怀抱。
轮到陈雪时,她反射性地跳开了,边对何阳摇摇手说:对不起,我就不用了。
何阳一脸纳闷地看着她,旁边的女生对她说:没事的,只是礼节性地抱抱,又不会怎么样的。别那么封建嘛。
陈雪依然不同意,弄得何阳颇为尴尬。
别的男生打趣说:看来我们的何支书魅力不够啊,要不我来试试。说着,走上前准备去抱陈雪,陈雪照样反应快速地逃开了。
直到晚会结束,她一直没回教室。
同学们都在互相祝福着,喝着各自的酒,想到明天便要各奔东西,大家都沉浸在淡淡的伤感中,没人过多地留意陈雪。
离开学校后,大家忙着找工作,忙着谈恋爱,忙着结婚生子,那天晚上的小插曲被尘封在往事中。
多年以后,何阳的事业搞的风生水起,还叫来昔日的几个男生跟着他一起干。男生中有人说起,陈雪也在这个城市,一个女生在外生存挺不容易的,要不叫上她一起干吧。
终于,何阳再次看到了陈雪,和学生时代相比没有什么区别。
男生中有人悄悄地跟何阳讲,同学里只有她和何阳还没有结婚,要不凑成一对算了。
何阳笑笑没说什么。
陈雪看到何阳,仍跟学生时代一样,叫他何支书,除了工作,其它时间便很少彼此联系。
那天,他们谈成一笔不小的生意,大家起哄叫何阳请客。喝完酒后,大家到卡拉OK厅K歌,唱起年少时的歌,大家的眼睛都酸酸的。
不知是谁,想到了那晚的拥抱,有个男生忽然开口:陈雪,我那晚好像没有拥抱你。于是,几个男生忽然齐开口:真的,我们都没有拥抱过你。为什么连个拥抱也不给啊。
有人开玩笑地建议:要不,今晚大家都补上吧。
陈雪忽然红了脸,看了看在座的男生和何阳,只能开他们的玩笑:我可不敢,怕被你们老婆的醋坛子淹死。
何阳伸出手去:来吧,我还没老婆呢,补上我们上次的那个拥抱吧。只是一个礼节性的拥抱嘛。怕什么。
陈雪淡淡地笑笑说:还是算了吧,我们下次再拥抱吧。
何阳也笑笑:那就不勉强了。
那晚之后,陈雪离开了何阳所在的公司,自己一个人去了另一个城市。同学会的时候,陈雪也没有出现。只是大家偶而通过QQ上的留言和签名,猜测她的近况。有人说她结了婚,有人说她又离婚了。有人说她仍呆在原来的城市,有人说她出了国。
同学们再次见到陈雪,是在何阳的葬礼上。
在仪式上,陈雪哭的稀里哗啦的,比任何一个女生哭的伤心。
那份伤心,所有同学都被震动了,那似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伤心。同学们都怀疑,陈雪和何阳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何阳的父母也带着满脸的狐疑。
陈雪没有解释什么,同学们也不好问什么。仪式结束后,照旧各奔东西。
当同学们都接受了何阳的离去,唯有陈雪谈起他时仍带着淡淡的伤感:他走的太早啦,才30岁啊,那是我们的同学啊,还没有结婚生子呢!
渐渐地,我也怀疑起陈雪对何阳的感情来,陈雪在电话那头哀伤地说:其实我是非常不甘心,为什么当初不给他一个拥抱呢?大家看我那天哭得那样伤心,以为我非常爱他,其实我们还来不及发生什么,他走的太早了,那时的我太自卑了,因为我有狐臭,所以害怕与人走的太近。我恍然大悟,挂上电话的那一刻泪流不止。
这是真实的故事,故事里的人便是我的同学。
 
窗外是海
 
窗外是码头,是海,是混沌的波浪翻滚的海洋。
码头上人头较稀,只有几位客运站的工作人员还在检查着船舶,据气象预报说有强台风。所有船只渐渐靠岸。
他坐在最高楼层的办公室里,点燃了一根烟,腾腾的烟雾与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夜形成强烈的对比,一如他的心情,他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的电话。这一刻,他希望窗外的这片海能够变得非常清澈非常漂亮。
昨天,他忽然接到她打来电话说,想来他的故乡看海。
那是学生时代的诺言。当年一同踏入校园,做了三年的同班同学,直到毕业的那几天感情忽然有了突飞猛进,直到所有人都离去后,两个人还是依依不舍,最后还是各自分配回了家乡,临行前,她对他说,有一天,她会到他的故乡看海。他笑着答应,并承诺会好好作个导游。
她是来自盆地的一个女孩,从小到大没有看过大海,除了山还是山。书上和电视上关于大海的描述让她浮想联联。第一天同学们作自我介绍,当他说自己来自东边某个海岛时,她的眼睛一亮,此后常常缠着他问东问西。
她问他:你们烧饭时海水会熄灭灶头吗?你们是不是像水上的威尼斯一样需要坐船出门的啊?有时她还眨巴着眼睛像个孩子似地问:你家有船吗?你会开船吗?船大不大啊?
当她听到他说船上可以开车可以停车时,眼睛睁的老大老大,表示不可思议。他笑着心想,这个女孩是真的不知还是假装的,却还是认真地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屈指算来,已经离开校园20多年了。20多年的岁月中,他与她渐渐失去了联系,而他,回到家乡后,一如普通人一样,开始谈恋爱,结婚,当了父亲。曾经接到过同学的邀请,去参加同学会,却因为工作的原因一直没能成行。
偶而的一次机会,他被调到一个靠海的单位,抬头就能看到大海,于是当年的那个诺言有时会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他有一种冲动,想知道当年的那个女孩是否还记得有过这样一个诺言。
十几年前的一次出差,他去了当年读书的城市,与当年的几位校友喝酒聊天后才知道,她在家乡找了个做小生意的结了婚,生了个儿子,但前两年下了岗,一直与她丈夫做着生意。他通过校友打听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却一直不敢打。
昨天,他忽然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一开始有点沉默,后来不知谁先开了口,话题是从双方现在的家庭开始的。直到她说,她决定过几天来他的家乡看海。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带了几分认真的说,好啊好啊,来吧,来了我会好好尽地主之宜的。
他一直等着,他想,这次,她或许真的会来的。他想起,那次校友们说过,有一次听她说过要去他的故乡,但不知有没有去。他想,当年她肯定没去,否则应该会找他的。
明天有台风,应该没有船,她肯定来不了了。后天,或许后天她会到的。这样想着,他又开始了等待,这份等待的心情一如当年刚毕业那会儿,他笑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他又想,如果有台风她不来或许更好,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到中年肯定变了模样了,还是保留当初的那份美丽好了。
第三天,台风过后,窗外的海变得格外的清澈漂亮,在这里工作了好几年,他很少见到这么清澈的样子。在窗外的码头他等到了她,身边还有二个男的,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儿子。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她与自己的想象一样,变了模样,微微透露了中年人的富态,一如他自己。他与她丈夫握了握手。晚上,喝酒时,她忽然问:为什么今天的海水跟以前不一样啊?
他笑着说,台风过后海水会有一段时间的清澈,但不是每天这样的。
难怪,当年我看到的海水是混浊的。他微愣,看向她。她解释说,刚毕业那会儿,她来过。
他举起杯,与她干了一杯,又敬了她丈夫一杯,然后喝得微醉。
临走时,他没有去送她,只是透过玻璃窗望着她和她的丈夫远去,他发现窗外的海水变得跟原来一样混沌。海水什么时候又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船上,她握了握二个男人的手说:谢谢你们帮我完成了一个心愿,这是付给你们的中介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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