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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岛小说

米米小说小辑

茶汤

                              文/米米

1
   我第一次见到钫的时候,我七岁。他是来参加娘的葬礼的。
   那个时候,也正是我要被赶出宋家的时候。
   娘和爹是在青楼认识的,娘卖艺不卖身,却也过不了父亲那一关,最终爱上过客,生下了我。很容易想象那个时候身为太守的爷爷会是怎么样的反映,娘并不为家里所接受,在爹的坚持下,还是婴儿的我就这样进入了那个官宦之家,并很快有个另一个娘。

                               2
   爷爷说如果娘生的是个男孩就马上送掉,如果是女孩,养到七岁就让她自己生活。所以七岁那年我就离开了那个家。
   钫是爹的朋友。也是除了爹唯一一个承认娘的人。
   娘死的那天,只有以前的几个姐妹凑了几两银子,除此之外,来得就只有钫了。我穿着白色的孝服,用自己的意念支持着瘦弱的身子,站在角落盯着前面的那柱有烟往上飘的烟。头发上别了朵小白花,一言不发。这个是我最亲的亲人,一样会离我而去,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的。
   钫就在这时,蹲在了我的面前说,柠,你就是初的女儿吗?我是你爹的朋友。
   当时正义气分发的钫,在我看来,眼睛特别的温暖。

                               3
   我从小就是和下人住在一起,和他们做一样的事情,扫地洗衣服……这个家里的人,包括下人,都会用一种很奇怪的腔调来叫我大小姐,然后大笑一翻,离去。于是,从小就明白了人情世故。
   当钫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别样的温暖,手伸到他的脸上,指甲在他的额头上划了一道很深的血痕,血,立刻渗上我如玉的指甲和纤细的手指。他的表情有点惊诧,我怯怯地说,我只是想把你头发上的小碎屑拿掉。他露出很年轻的笑容,轻轻地抱住我,对我说,叔叔不怕疼,柠没有了娘,也要坚强,不要哭。晚上躲起来,把头上的小花烧掉,不让任何人发现,但是,你娘一定收得到。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茶香。

                               4
   那天晚上,临安太守家大火。我在烧掉小白花以后,把火放在了柴房。第二天我就被送到了山上的一户人家,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到过爹的家。

                                5
   养父养母对我很好,而且家后面有一大片茶园,那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那儿让我想起钫身上的味道。他们靠下山卖祖传的汤来赚钱生活,教我识字念书。用后面茶园里的茶叶熬制,茶味渗过其它的味道独立而幽香,有一种让人飘然的感觉。那是我最喜欢的,我每天陪养母一起熬汤,然后把它们装在坛子里目送养父下山,晚上吃完晚饭以后我就跑到茶园,抬头望着天,想象钫在山下做什么。
   我以为我就会这样的过一辈子。
   平静且平淡。

                                6
   直到有一天,钫爬上山来看望我。那年,我十八。已经婷婷玉立。
他不确定地叫我的名字,柠?额头微微渗着汗,样子有点变,脸上却好象有了条纹的痕迹。我叫了一声钫叔。伸出手轻轻撩开他额前的发丝,一道乳白色疤痕,是我当年无意间留下的,却成为现在有意的认证。
   我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依然有一股很浓淡的茶香,就象我站在茶园的中间起舞,香溢四下。
   钫说,柠,过得还好么?我搂着他,用脸蹭蹭他的脸颊,轻轻地说,很好很好。
   钫专程上来看我,那个时候他已经成家立业,有一个娘子是临安城最大的米店老板的女儿,有自己的事业是临安城最大的茶楼老板。
他临走的时候我给他喝了一碗我亲手熬的一碗茶汤。也许是那碗茶汤的口味正合适,也许是山上的景致很美丽,总之,自那之后,钫就会经常来看我,也会偶尔有书信过来。只是,从来没有地址。

                                7
   我每天都会熬一碗茶汤,钫不来,我就自己喝掉。直觉得自己的汤熬得越来越稠,就像心底某种情愫。
   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钫,我就会觉得无所事事。山岚像茶杯上的云烟,颜色越来越浅。让风撩起我的长发,风声大做,却更让我寂寞。我求天保佑。有的时候,我会在四周焚香,让烟香掩盖过茶的香味。安静的难过。
  有时我甚至会想如果他的娘子不曾存在,那么,那个位置会是我的吗?

                               8
    钫最后一次来,是为了告别。
    他说他马上就要渡江,渡江到那遥远的寒冷北方,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碗里的汤霎时在地上绽放,他用手牵起正在捡碎片的我,用手摩挲着我的脸颊,我面无表情地看他。以为他会说什么,他却什么也没说。
  窗外阳光明媚,窗内寒冷冰冻。
   他在临走前问我可否像以前一样再喝一碗我熬的茶汤,北方寒冷,不比江南温暖。又问是否会有一种药方,让热汤永远都不会变凉。我转身进了厨房,花了一个时辰熬了一坛茶汤,里面多加了很多的老姜,怕他的手会冻怀。
   捧着坛子出来的时候,我要和他一起喝一碗,他在桌边坐下。

                                9
   他倒下的时候,我手里的汤还没有动过。
   我在汤里加了点别的东西,这样,他就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10
     茶园还是很静谧,淡淡香气撩人。
     置身其中,我突然很想念我从没想起过的娘,一个离开我,被我遗忘的人。我和她犯了同样的错,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
     这样的错误,对女人来说,是最致命的。娘被抛弃,我不要那么绝望,我选择了把钫留在了我的身边,永远永远。
     就这样,遗世而独立。

 

爱的横竖横竖横

                                   文/米米
 

他对父亲的全部印象,就是小时候家里的长板凳,和日记本里满满的“正”字。放学的时候晚回家,就趴到长板凳上,被父亲长满茧的大手一下下打在屁股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和别家的孩子打架打得浑身是伤,就趴到长板凳上,继续接受父亲的暴力对待,委屈的紧了,他就掉眼泪,却咬着牙一声不吭;考试不及格,偷改了成绩单里的分数,被父亲发现以后,趴在长板凳上,一顿好打;……
小小年纪,却也知道记仇,每次挨打以后,他都会偷偷得在日记本里画上一笔,今天是一横,明天是一竖,横竖横竖横,“正”。每次划那一笔的时候,那力道总是大得好像要把纸划破,随后,那一笔就被泪水匀染开来。在他心里,他所写的每写一笔,都是人们所谓的父爱的流失,这满满几页的纸,是他对父亲满满的失望和满满的恐惧。
成家以后,他就很少回家去看父亲,印象里那个依靠一亩三分地过活的父亲,总是显得气势庞然,大手一挥,就是屁股上的一个大红印。日记本里的“正”字,把他和父亲隔了宽宽的一道沟壑。
有了儿子,自己也就成了父亲。有一天,儿子放学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一向准时回家的儿子却迟迟不见踪影。他想,也许是留下来打扫卫生了吧,可是也没听儿子说起要值日啊。是不是儿子不听话,被老师留下来罚站还是怎么的了,再等等吧。这一等二等的天就黑了,儿子还是没有回来,他越等越慌,思绪也不受控制地乱飘了,会不会是回来的时候遇到坏人了,回家的路上要经过的那条弄堂好像是挺偏僻的,还有还有,回家的路上是要经过那个十字路口的,放学的时候那里车特别多,别出事了吧……他抽着烟的手突然颤了一下,赶紧站起来找学校发的通讯录,打电话给别家小孩的家长,电话拨了一个又一个,可是得到的答复都是自家小孩已经回来,至于你家小孩,我们也不知道。电话打到后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于是匆匆出门,循着儿子放学的路一直找过去,然后,看到自己的儿子在弄堂边上坐着,身上都是打架过后的伤痕。他一下子就站住了,拎过儿子仔细检查,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后,原来只为言语不和就和别人打架,这提着担着的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皱着的眉头也松了开来。
晚上,他在日记上写到,今天,我第一次打了儿子,是一瞬间的念头,打下去的是我,可是心疼的还是我。担心他出事的心情重过了所有一切的念头,避开了他的伤痛处,却还是忍不住要给他留个记性。
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于是翻出那本记着满满的“正”字的日记本。回忆起了那次因为晚归被父亲压在长板凳上打屁股的情景,终于也回忆起了进门时,父亲紧锁着眉头,背着手在屋里不停得踱步,看到他时是先拉过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的。然后在挨打的时候,虽然他委屈得直掉眼泪,可是父亲似乎是将他的伤口刻意避了过去。所以那次,感觉并不是很疼。
静默了片刻,他拿起了橡皮,将第一个“正”字的一横擦去。
心里突然暖了一下。
他并不经常打孩子,只是偶尔在扮演严父的情形下,或者儿子犯了大错的时候。比如,儿子用了他小时候的伎俩,偷偷改了成绩单上的成绩。再比如,儿子春游去的时候嫌他给的零花钱不够,偷偷拿了家里的钱出去……他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不怪儿子成绩不好,却不能接受偷改成绩单的行为,因为他已经明白那是品格的问题。他不怪儿子花钱多,却不能包容他的偷窃行为,即使是家里的钱,亦是将来偷盗的根苗……
当日记本里的第一个“正”字被擦完的时候,他决定回去看看他的父亲。
还是原来的房子,只是有经过年月的斑驳,泛黄,还有些许地脱落。他看着迎出门的父亲,突然感觉有些陌生,有些伛偻着背,有些花白了头,还有满脸的皱纹。原来那个高大的父亲竟然也成了一个瘦小的老头子,他的眼眶泛了红。快步上前,将手里带的保养品递上去。父亲笑着说,你很久没来了,现在人来就好,浪费这些做什么。
他搬出长板凳趴了上去,儿时还宽还长的板凳,现在有些摇晃地承受着他的重量。他说,爸,你再打我一次吧。
父亲伸出了全是老茧和褶皱的手,颤颤巍巍地,缓缓地,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发,笑了。
 

                    江山莫叹几何

                               文/米米

大朝十一年的元宵节,各郡县的使者朝集洛阳,为了一个帝王,和一片江山那个命途多舛的城市,看起来热闹而祥和,却被一个叱诧一时的帝王在转瞬间挥斥,将跪地上书的臣子囚禁下狱,直言并非谁人能见,更何况是帝王最不愿意听闻的盗匪猖獗。仅凭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权臣端茶闻香,摇头道,皇上最痛恨听盗匪的事,偏偏有人自找死路。
    宠臣传授学生,帝王的意思,要揣测透了,才能活。
    皇后告诫臣弟,朝廷的是非莫流言,可以多做,但要少说。
    有士开仓放粮,看着难民流荒集散,微笑着安抚骚动的部众,时机就快到了。
    乱世动荡,才有乱世英雄。各方来者,仍为那片江山。
 
江南烟雨,春浓秋淡。那个诗气溢然的君主偏爱了这样的风景,终将舍弃长安,临幸丹阳。忠心的臣子不过眼,长跪于殿堂,乞求帝王的片刻停留。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却换回一个牢狱之灾。再有不乖之人,也索性连性命都舍弃。
     宠臣弄权,收禁军于旗下,终于也逼得身边的妃子动了容。有心人士辗转曲折,自然懂得曲线救国,妃子蹙眉倾听,算计着言辞。
卧于帝王身边的爱妃纤指弄殇,王,江山亟待。
     帝王瞬息暴怒,可怜湿了罗衫裙,枉了潇湘魂。
爱妃,也只不过后宫女子,岂可说政,更何况是此等言论。
     一时间人心动摇,无人再敢说盗,无人再敢说江山。只剩下歌功颂德,歌舞升平。
    帝王家最疼爱的公主天真喜人,却在这乱世中颠簸,看见江山动荡。勇敢谏言,只望父王勿重蹈覆辙,如当年后主一般。换回一顿好打,自小宠溺却也不敌几句忠言逆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的下场显而易见。
     华美的江南殿堂,夜里的潮气和沁人的香气中。帝王执酒杯问皇后,这江山还能几何?朕的公主可会恨朕?
    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公主,有双轻颤的手轻抚过发,动作温柔。帝王喃喃,陈后主死于我手,你怎能将他于我相比?
    用锦帕拭去女儿脸庞上滑落的泪滴,收入怀里。父王这些年,顺耳的话听惯了,未必是真,可也只有这些才能舒心。这一辈子恨我的人太多了,别连我最心疼的女儿都恨我。
    历史的轨迹继续蜿蜒向前。天下动乱,盗匪纷起,各方群雄竞相崛起。忠义汉子排兵布阵,反叛父子隔黄河立朝,江都行宫内云涌暗动。
    当逆臣冲入殿堂时,帝王已是孑然一身。
    但凡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然,分合之变,必有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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