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波小说小辑(七)
滔滔不绝
整整一个晚上,东沙一直滔滔不绝地在说话,他从东讲到西,又从南讲到北。老婆如晶听得不耐烦了,戳着他的背说:停一下好吗?你停一下好吗?东沙好像没听见,若无其事地依然陶醉在自己的故事里。如晶上去捂他的嘴巴,东沙则边说边挡回她的手。如晶气着说:深更半夜的,你刮噪啥呀,还让不让人睡呀,有完没完呀,你......你......
我不知该如何停顿下来,我也想闭嘴,可嘴巴不听使唤呢。我是不是哪儿不对劲了,怎么就停不下来呢?有一回,东沙担心地拉着老婆的手说。如晶郁闷地说:我猜你最近得了多动症,去医院看看吧。东沙摇着头说:不去,谁说我得病了?我在单位很正常的。如晶瞪了瞪眼,问:那你在家里怎么了,是不是拿我当出气筒?东沙说:我怎么知道。
如晶找了东沙单位里的熟人了解,她不好说丈夫精神有了问题,她得转弯抹角圆着累着去说。熟人说:镇长很有水平,单位里的人最欣赏镇长的演讲能力,听镇长作报告,那种气势不会让人感到瞌睡,只要他开口,那声音就像幕布一样罩下来,听报告的人全被罩着了。如晶苦笑:我天天被他罩着呢,天天被罩得喘不过气来。如晶又问:平时镇长说话多吗?熟人说:不多,领导嘛向来很稳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单位和家里的情况不同?难道他有意和自己过不去?如晶百思不得其解。
东沙的老父亲从媳妇口中也听说了儿子的事,父亲问:这种状况什么时候开始的?前几天来看我们的时候没见他瞎说乱说呀。如晶说:我也奇怪着呢,单位里的人都说他好,他只在家里会表现出来。父亲说:我还是不太相信,他小时候可是特会脸红,是个老实人。他连吵架也不会,更不会去捉弄别人,街坊邻居和学校老师都称赞他的人品,我甚至担心过他长大后变得木纳。如晶说:现在的他变了,变得好动又善说。父亲说:我也奇怪着呢,我和他妈压根没想过这孩子后来居然当了领导,世事难料。如晶笑着说:爸,领导个个会说话,您也当过领导。父亲说:估计都是逼出来的吧,这孩子现在确实能说会道,有出息了。
这天,东沙下班了,如晶知道又要受煎熬了,她等着听丈夫讲工作上的事情。前天他就花了三个小时讲述一桩群众上访最终得以解决的事情,昨天晚上他同样花了三个小时讲述发生在单位里的一件开心事。东沙开讲的时候,如晶心里虽然烦着却也不得不佩服丈夫的口才,她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但听着完全像是真事。讲到关健处他有眼神有手势,所有的细节都演绎得恰当好处,仿佛身临其境,极有现场感。
东沙换了拖鞋进门,如晶有些紧张地望着丈夫,东沙也看了看她,然后微微一笑。如晶呆愣了一下,她觉着丈夫今天又出状态了,那个滔滔不绝丈夫今天怎么一声不吭了呢。东沙似乎知道老婆的心思,笑着说:你想我讲话是吧?如晶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叫了起来:不、不,这样挺好。东沙哈哈大笑,说:我含着口香糖呢,现在不方便。如晶于是又大叫了一声。
晚饭后,东沙坐在沙发上翻自己的包,翻出来的东西堆全放在茶几上。如晶惊讶着问:这是什么?东沙急着说:我快憋不住了,现在得提前做准备工作。如晶说:口罩干啥用?东沙说:我要带着,这样说话的气流会倒灌,便能阻止说话频率。如晶又问:橡皮膏干啥用?东沙说:如果口罩不管用,我就用橡皮膏贴到嘴巴上。如晶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紧紧搂住丈夫的肩膀,轻着声说:你会好起来的,谁都知道你是个有水平的人。
东沙这时转过身,愣愣地看着老婆。如晶说:你想说啥就说吧,今天我陪着我听着,只听你的滔滔不绝讲话声。
东沙低着头,两手紧握拳头。我怎么那么怕讲话呢?东沙终于开了口。
你现在不是很会说话吗?同志们都说你口才好,是领导的料。如晶说。
是吗?大家都这么说?东沙问。
是的,连爸爸也这么说。如晶的眼泪再次糊了上来。
你不知道,我每次回家的时候,就想多说说话让自己口舌灵活起来,你不在的时候我还照过镜子训练过,小时候,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东沙说。
那是过去缺少锻炼,没有人开始就是天才。如晶说。
其实,开始在你面前滔滔不绝我是装的,后来也搞不清为啥,像河水决堤样止不住了,不说就难受。东沙说。
你已经滔滔不绝了。如晶笑着说。
真的吗?东沙很认真的问。
真的。如晶说。
不相信
东沙把自己新发到的奖金递到了老婆如晶手里:喏,单位里发的安全奖。
如晶眼睛一亮,说:我正愁着没零花钱了呢。
东沙问:怎么变得这么拮据?
如晶说:你又不当家的,不知道外面行情。
东沙说:外面行情我还是知道些的,房产要涨了,钓鱼岛很紧张,朝鲜核试爆,农村征地款要提高了……
如晶说:去,去,去,男人就只知道这些。可你不知道禽流感后现在猪肉卖多少钱一斤,美国人指责中国的含铅大米多少钱一袋,我昨天刚买的新衣服多少一件了。
东沙笑了笑,说:这倒是,看来你懂的比我多,不光了解时事,还活学活用到家里来了。
如晶很自豪地扬了扬头,说:当然,我是咱家的镇长嘛。
好像从来没听你说家里经济拮据。东沙问。
你以为我是你的下级呀,天天要向你汇报这汇报那的。谁都知道现在物价像火箭一样往上窜,昨天买一节甘蔗的钱,今晚说不定只能买半节了。如晶说。
不要说的那么惶恐,这天下还是太平的。东沙说。
我没说不太平呀,我是说这个物价像天空飘着的云朵,说涨就涨。你以后发奖金什么的,要及时交给我。如晶笑了起来。
转弯抹角说了一大通,原来在打我的注意。东沙一记轻拳落在如晶的背上。
如晶咯咯咯一阵笑,接着又说:你连早饭我都天天给你备好了,我就怀疑你的钱还能用哪去?除非……
除非什么?我也有事嘛,也有用钱的时候嘛。东沙说。
我看你一分钱都没地方用,单位应酬花的全是公家的钱,你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的。如晶继续嘴攻丈夫。
东沙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如晶现在一说,他也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他摸着头使劲想。
我说的没错吧。如晶笑着问。
错,前几天有个同事的父亲死了,我叫办公室买了一只花圈,这钱后来是我付的。东沙说。
如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从东沙给的奖金里抽出一张百元,说:这个可以问我报销。
东沙笑着说:谢谢老婆!
如晶还在问:还能想到什么?
东沙脱口道:上次女儿放假回家,我偷偷塞给她二千元,这个也算花吧?
如晶一听,睁着眼睛跳起来:什么?你又给了她二千元?上次我已给五千元呢。你们父女俩串通一气,难怪她整天爸爸叫个不停呢。你有私房钱?
东沙知道说漏了嘴,一下子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趁着如晶在气头上,压低着声说:她叫我爸爸不好吗?难道叫叔叔?
如晶气不打一处来,继续说:看来你在乡镇学坏了,以前可是挺老实的一个人,你还是早点调到城里来吧。
东沙说:我正在努力着呢,调城里应该快了。
如晶白了东沙一眼:变得油腔滑调了,你给女儿二千元,那你私藏的还有多少?
东沙说:没了。
如晶说:不可能吧。
东沙说:真没了,全给女儿了。你以为我真不知道物价行情呀,孩子在外也不容易,我只想给她补补生活费用。女儿那天和我说,这年头,假货疯行,想买到真货价格得贵一倍。
这时,如晶笑着说:不为难你了,我相信东沙镇长是好镇长,也是好老公。
东沙也幽默着说:你像是人民群众在评价我,我也问问你,那你的钱都花在哪儿了?
如晶说:女人天生就是花钱来的,我要买化妆品、新衣服、零食,连你穿的衣裤很多都是我买的。
如晶伤心起来,东沙安慰她:可你其实很节约的,很少看见你买化妆品和新衣服,你也从不乱吃零食。
如晶说:算了,你平安我就满足了。
如晶把头靠在东沙的肩上,感叹着说:结婚这么些年,家里的房产只有一套,你说人家会相信吗?
东沙说:不相信。
如晶又说:你和我手头这么拮据,人家会相信吗?
东沙说:不相信。
如晶再说:明天我们也去炒房地产,人家会相信吗?
东沙说:不相信。
如晶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丈夫:为什么不相信?
东沙冷静地说:因为我们不是这方面的料,我俩的心从娘肚子里出来,就追求平淡两个字。
如晶被丈夫一说,开心了起来。她说:这句话比你平时做报告水平强一百倍。
东沙也笑了起来:何以见得?
如晶说:真实。
东沙走上前,贴着老婆耳朵轻声说:洗洗睡吧,明天一早还有两千元钱要往女儿卡里存呢。
如晶说:我也不相信。
梦见神舟号
东沙一早醒来就对老婆如晶说:我梦见神舟号飞船了。
如晶摸了摸东沙的头,说:你没病吧?
东沙说:真的梦见了,我还在太空舱里飞行。
如晶说:亏你还是个镇长,说话怎么像孩子似的。
东沙扯了扯被子,重新蒙上头,喉咙里却咕噜噜地依然响着:我没骗你。
昨天,还在昨天,东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静静地坐了一天,这样的状况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谁都知道他忙,谁都知道不可能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让他用来作私人消遣。可昨天就是这样出奇,居然一个人没上门来找过他,居然一个电话也没人打给他。昨天仿佛没风的日子,一切皆安静。
今天,东沙又难得翻看叠得像山一样高的报纸,他好久没这么看了。有一回,他训斥下属,不要再给他订阅报刊了,没看的报纸就是浪费。东沙喜欢喝茶,但这样静下心来在办公室品茶也还是头一回,昨天他自己也搞不清喝了多少杯。他喜欢上网,平时一有空就找机会看网上新闻,如今他反而没了兴致,或许,有些事逼出来才有味。
他奇怪着,天天上访的群众哪去了?天天找事商量的同事哪去了?天天前来骚扰的广告电话怎么不响了?更奇怪的是,竟然没人提前约请他吃晚饭,实在有点反常。如果在前一天或者前N天,很多的境况隔几分钟就会发生一次。对他来说,自己已经习惯了某种节奏,一旦打乱,就显得很不适应。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打电话给办公室主任:今天怎么又这么安静?主任说:大家都在忙呀。他噢地一声挂了电话。他拍了拍头,自言自语道:原来所有的人都在忙。
东沙的心情很少这么复杂过,他奇怪自己这两天的行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曾经,他一直感叹没有时间,现在有时间了,反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东沙想起有一次和如晶聊天。
那次,刚应酬完回家的他问如晶: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如晶不假思索地说:当官。
东沙白了老婆一眼:如果有几天时间让我来支配就好了,那么,我想干吗就干吗。
如晶说:这是你现在的伟大理想?
东沙笑着说:是的。
下午,东沙敏感地听到了门外的响声,他知道同事们开始各自忙活了。那会,他很期待有人进来和自己侃一会,哪怕几分钟都行,再不要发生像昨天和今天上午一样的怪事了。时间缓慢地移动着,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东沙的办公室依然静悄悄。
感觉失望的东沙显得有点索然无味,他终于熬不住从坐椅上站了起来。他想做点事,不希望自己无聊地打发时间。做什么呢?现在叫他看文件实在有点为难,他是无心去看。
东沙开始东瞧西望,不久,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次微笑。他发现橱窗里有些乱,就开始整理。后来他看见桌子背后有一层灰尘,为此心里埋怨清洁工不认真。最后,他研究起了花卉,东沙第一次发现办公室里原来有不少名贵的花草,只是叫不上来名称。
难道今天真又这样过去了,那么明天呢?东沙乱想着。
他后来索性拿起电话到处打。东沙这两天有太多的话要讲,却一直没有人给他机会。他想讲什么呢?其实他自己压根也不清楚。他先打电话给同学,然后打电话给好友,就是没打电话给如晶。有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同学听到东沙声音很吃惊,一口气问了八遍: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东沙说:不可以吗?女同学颤抖着声音说:当然可以,这太让人激动了。
办公室主任是快下班前突然急匆匆跑进来的。
东沙责怪着问:一个下午跑哪去了?
主任说:我就在办公室呀。
东沙又问:那你怎么不过来陪我说说话?
主任笑着说:镇长这么忙,没你吩咐我怎么敢进来。
东沙搓着手又问:现在什么事?
主任汇报说:刚刚有个村的村民打起来了,伤者已被送往医院。
东沙脱口道:太好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亲自去处理。
主任惊讶地看着他:好事?
东沙知道说漏了嘴,忙改口:什么好事坏事,立即带我去现场,都郁闷着两天了。
东沙半夜才回到家,他一脸的疲惫。
如晶被吵醒了,问:又是这么晚,晚上又要梦见神舟号飞船啦。
东沙说:今晚不会了。
如晶心疼地又问:看你这么累,一定说梦话。
东沙说:今天,不,今晚工作很过瘾很踏实。
打完电话就回家
东沙说:我去单位转一下。老婆如晶问:又值班?东沙说:没有。如晶又问:那你干吗去?东沙说:我忙。如晶于是摸了摸丈夫的额头,道:现在可是春节期间,少了你单位就解散了?舟山群岛就沉没了?地球就不会转了?
东沙哈哈一笑,他知道老婆的指责是对的。可是,他最后还是去了单位。
镇办公楼今天安静的出奇,除了有零星几位值班人员走动,听不到别的声响。正如如晶所说,这大过年的,谁会没事找事去单位呀。东沙不是不知道这个理,他只是不习惯长时间在家里憋着,他想出来透透气。
东沙走入大楼时,以为走错了地方,心里感觉怪怪的。三天前这里还热闹着呢,当时,他带着干部曾面对两百余号群众的集体上访,那热闹场面堪比除夕早晨的菜市场。东沙忍不住笑了笑,他想:工作忙的时候想清闲,现在难得清静了几天却开始想着上班工作,男人有时候很奇怪,家里女人是不懂的。
走廊上,东沙遇到值班员。值班员问:镇长过年也来工作?东沙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值班员边朝他竖了竖拇指,边说:全国放假,连首都北京都快成了一座空城。东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追着问:北京怎么了?北京怎么了?
东沙打开办公室的门,随即一股清新的感觉扑面而来,平时那些司空见惯的墙壁呀、桌子呀、空调呀突然间变得亲切起来。他先烧开了水,然后给自己泡了一杯浓浓的茶。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洋溢着一丝温暖的微笑。
现在,面对空荡荡的办公室,他特想有人进来和自己聊聊天,哪怕小坐一会也会感到高兴。想起平时每天有人在他办公桌前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今天确实是冷清了。桌上的报纸是旧的,他翻了翻就放下了。墙角边的花草倒是长得郁郁葱葱,可他现在感兴趣的是有人能和他说话。有那么几分钟,他躺在沙发上,猜测着今天会有谁来和自己说说话。
东沙分明有些失落,他后来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把玩起来,曾经每天被打爆的手机这几天显然消声匿迹了。他思忖:这些人真是的,虽说过年休息了,可电话总还得打几下吧。不久,东沙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照着存储的电话号码一个个地往下翻动,他决定自己主动打。领导嘛他不想打,有拍马屁嫌疑,同事嘛也不想打,容易让人产生浮想。也奇怪,拔了几个熟悉的朋友,要么关机,要么不在服务区,要么通了却没人接。这些人怎么了?他疑惑起来。好在,总算来了一个电话,他从沙发上跳将起来,有点心花怒放。然而,电话却是老婆如晶打来的。
你真的在单位?如晶在那头没好气地问道。
是呀。东沙说。
昨天跟你说的事忘了?如晶问。
啊!忘记了,今天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东沙赶紧向老婆道歉。
说好两人一起做菜,一起吃饭,买的菜放哪儿了?如晶又问。
我马上去买。东沙说。
算了,等你回来,菜场早打烊了。如晶责怪着。
我想办法吧。东沙说。
唉!你这个工作狂,你这个疯子,菜我买回来了,你早点来吧。如晶在那头叹着气。
是我不对,马上回家。东沙还在内疚。
你继续忙吧,我一个人先捣鼓着。如晶说。
东沙难为情地朝着话筒笑笑,他知道如晶不会太难为自己的。
窗外的鞭炮声又响起来了。离开单位前,东沙给自己拔了一个电话。电话打在座机号码上,他对着手机说了几句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话,然后拿起座机的话筒同样说上一段连自己听不懂的鸟语。他开心地大笑起来。谁说没人理我,这不电话飘过来了?他自言自语着。
傍晚时分,东沙带上门,回家了。
咱们老百姓今个真高兴
今天是周六,东沙起了个大早。东沙穿衣时,老婆如晶打着哈欠傻傻地看了看他。
又有客人?又有工作任务?如晶不解地问。
没有,我去一趟菜市场。东沙说。
什么意思?如晶又问。
今天我要烧饭给你吃。东沙笑着说。
我的天,莫非太阳西边出了!被老公这么一说,如晶的睡意全无。
不可以吗?东沙说。
如晶跳下床,摸了摸东沙的额头,随后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吧。
不久,东沙从菜市场回来了,他买回来很多菜。平时细皮嫩肉的他上楼梯总是气喘嘘嘘,今早却是哼着曲调一路小跑进了门。
如晶也起床了,她觉着应该给丈夫当个帮手,尽管不清楚他去菜市场的原因。她心里嘀咕着:老公今天咋了,一脸的开心样,实在难得。昨天还不是那样的,昨天,他脸一直绷得紧紧的。
看电视去,不用你插手。厨房间,东沙推开如晶的手。
如晶哈哈大笑起来,解下围巾,说:下次若有人再说东沙只顾工作不关心老婆,我就找谁理论去。
东沙在厨房整整捣鼓了一个上午,结束的时候,他的声音嘹亮地响起来:老婆,吃饭了。
如晶过来,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东沙像当初给女儿服务一样,碗筷齐整地在老婆面前摆放好。
辛苦你了!如晶学着韩国人的礼仪,微笑道。
哪里的话,能为老婆服务是我的荣幸!东沙边端菜边调侃。
怎么还有酒?如晶疑惑着问。
天天在外面应酬,都不知道家里的酒味道了,今天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回。东沙说。
你还没喝怕呀?如晶问。
怕什么,又不是跟别人喝。东沙笑着说。
你好像今天很开心。如晶也笑。
是的,昨晚我就策划好,今天要让自己开心起来。东沙说。
策划?你现在的开心是策划出来的?如晶惊讶地问。
嘿嘿,不说这个了,现在开心就行了。单位里每天这么忙,也没时间好好陪你。东沙说。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是为了讨好我才开心一回,才这么早起来去菜市场,才这么卖力地做了一个上午的菜?如晶问。
不全是吧,现在和你坐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家里再不开心的话,这辈子岂不和机器人一样了。东沙说。
可我总觉得怪怪的,平时也有双休日呀,平时的双休日你也忙呀,怎么挑今天这个日子。何况,今天既不是你我生日,也没有五百万大奖入账。如晶说。
今天我要当一回老百姓。东沙说。
老百姓都很开心吗?如晶反击。
不知道,反正,老百姓说我们很开心,我们说老百姓很开心。东沙哈哈笑起来。
如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始吃饭。
席间,东沙的手机响了起来。有人约他晚上吃饭的事,东沙谎称今天是老婆生日拒绝了。过了一会,又有铃声响起,有人找他办事,他谎称在外面出差。又过了一会,铃声再起,是县领导打来的,领导让他去陪一个客人。东沙支支吾吾一会,又谎称身体不舒服推掉了。
如晶说:一个上午没听到你手机声,这会儿集中轰炸了。
东沙说:上午我关机着嘛。
你是一镇之长,二十四小时必须开手机这是纪律,万一真有事咋办?如晶说。
昨晚都策划好的,今天我哪儿都不去,只在家里陪你。东沙说。
这是何苦,工作的事要紧。虽然咱们白天和晚上见不着,半夜三更还是能相遇的。如晶笑着说。
这话说的太精妙了。东沙开心地大笑起来。
现在你才是真开心,记得以前开心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模样,有时候还会笑得人仰马翻。如晶笑着说。
你刚才的话有趣嘛。东沙依然在笑。
也许,等我们退休了,这一幕又会开始的。如晶感慨道。
今天开心吗?东沙突然问。
你去菜市场的时候开心,你做饭的时候开心,你把碗和筷送到我面前的时候开心,但你接电话的时候不开心,刚才你开心的时候我特别开心。如晶像绕口令似地作答。
为什么?东沙继续反问。
因为有你陪着,你说的对,我们好长时间没坐在一起吃过饭了。如晶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所以说嘛,下次我们继续策划。我们都是普通人,只不过工作原因,大家都忙了。其实,我们都是老百姓呢。东沙说。
如晶给东沙斟满酒,她这会儿是主动拿起酒杯。东沙有些激动地站起来,两个人手中的酒杯深情地叮当一响。东沙咕噜一下,满杯的酒钻进了他喉咙里,他感觉今天的酒特别香也特别甜。
东沙的手机这会又响起来了,电话那头急着报告:山林着火了。
什么?还在酒精温情下的东沙这时突地从座位上跳起来。
如晶不知原因,端着酒瓶想给丈夫再斟酒。
我得走了,必须走!东沙急着说。
我觉得你的策划不错呀,不是说今天陪我吗?什么事这么急?如晶被丈夫搞的糊里糊涂。
山林着火了,我要组织人员,立即赶到现场指挥。东沙边套外衣边往门外跑。
家门口,如晶冲上去一把抱住东沙,轻声说:平安回来!
东沙开心地说:一定,晚上咱们重新演一遍,我重新给你做好吃的菜。
玩 具
如晶出差回来,给东沙买来一只公文包。
东沙一脸惊疑:我有呀,怎么又买一个?
如晶扮着鬼脸说:瞧你用的是什么牌子,我买回来的可是响当当的LV,世界名包。
多少钱?东沙难得见到老婆夸张的说话表情。
二万多。如晶说。
啊!东沙大吃一惊。
瞧你瞧你,这个镇长怎么当的,一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如晶还在调侃。
不要,你说我提着一只二万多元钱买的公文包去上班,人家会怎么看我。东沙说。
嘿嘿,还来真了呢。实话告诉你吧,才三百元,假货店里淘来的。如晶笑着说。
那还差不多。东沙也笑了。
什么差不多,你吃公家饭的,假冒产品要打击才对。如晶说。
东沙被老婆说到云里雾里去了。
你应该说这是玩具,就像咱们买不起大熊猫,买个玩具熊猫回家玩玩一样。如晶说。
我明天就带着这个玩具去上班?东沙问。
当然,玩具嘛。如晶说。
我担心别人说是真家伙,咱们这么多年清清白白当官,可没动过一丝邪念的。东沙皱着眉头说。
所以让你说是玩具嘛。如晶添上一句。
那就成了自欺欺人,心术不正。东沙还是想不通。
你累不累呀,就说是老婆买的,行了吗?自己掏钱难道也被人说不是,真是的。如晶说。
东沙哈哈大笑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还是觉得有些迷糊。
如晶对自己的劳动成果显得很是满意。翌日,临出门前,她帮着老公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如晶说:你这套西服配LV包挺合适的。东沙纠正道:是玩具。如晶瞪了他一眼。
司机小王第一个发现了东沙的玩具。小王说:镇长,换新皮包了?东沙心里一惊,心想这小伙子眼睛倒是尖,幸亏自己平时清廉,不然全被他记录在案了。
东沙到了单位,办公室主任每天这个时候去他办公室开窗户。主任低着声检讨说:镇长,不知道您喜欢用LV包,我失职了。东沙说:失什么职?这是玩具。主任被东沙说的一愣一愣的,忙改口:对,玩具,玩具。
有个村长被东沙叫来,他当场批评了村里接待费超支的问题。村长起先噤若寒蝉地立着,后来,突然说:一定压缩接待费,明儿改买公文包。东沙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拿眼瞧了瞧放在一旁的皮包,道:说什么话呢,这是玩具。
有位上访户一早就冲进来,东沙那时正往口袋里摸手机,他想责怪自己老婆几句。其实,昨天他就有了一些不祥预感。上访者冲到了他办公桌前,东沙想把皮包转移,已经来不及了。上访者说:镇长,藏什么呢,这么神秘。东沙脱口道:一个玩具。上访者说:明明是一只贵重的皮包,怎么说它是玩具呢?东沙有点慌:你瞎说什么呢?上访者笑眯眯地说:怪我多嘴,怪我多嘴。
整整一个上午,东沙显然被那只包调戏的快没了脾气,他忙得连找如晶出气的时间都没有。
下午县里有个重要会议,如果还在昨天,东沙一定会提着LV包大摇大摆地走入会场。可是,现在他连瞧它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东沙提醒自己,到时千万换个包去。
然而,东沙到了会场,才发觉忘了,他手里依然拎着那只LV包。向来做事细致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忘了,他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脑袋。
东沙平时习惯拎包,拎包对他来说像穿衣一样必要。只是,今天的包过于特殊。东沙想:算了,不就一个包嘛,何况老婆说过,大不了说自己掏钱买的,关人家什么鸟事。
东沙找自己的座位,他走路时的姿态显然与往常不一样。他使劲用左胳膊掖着那只皮包,而右手则紧紧地捂着LV商标。很明显,那个醒目的商标,对他来说简直像是印在毒药上的骷髅图案一样可怕。
东沙在自己的座位上悄悄坐下,他迅速地想把包塞进抽屉里去。这时,一声尖尖的女音叫了起来:东沙,这包不错呀,哪买的?东沙的心脏再次像被锒头敲打了一下,疼的差点坐不下去。尖尖的女音还在继续:东沙,让我看看。东沙急着说:有什么好看的,那是玩具。女人仍然不依不饶:这明明是只包,怎么可能是玩具,小气的东沙镇长。东沙最怕别人说他小心眼,他想反击:我东沙是这样的人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会议结束时,女人抢走了东沙的皮包。女人看了看后却冷静地说:我知道你为何不让我看的原因了。东沙说:你别理解错了,那真是一只玩具包。女人对东沙微微一笑,走了。
会后,郁闷了一天的东沙在办公室里踱着步,他把那只LV包高高地放在办公桌上。现在,他只想找人说说话或者聊聊天。
东沙叫来一个副镇长,问:这只LV包是三百元买来的,你信吗?副镇长笑着说:不知道。他郁闷地叫来一个中层干部,问:这只LV包是三百元买来的,你信吗?中层干部摸了摸说:手感不错,好像是真的。他又郁闷地叫来一个普通干部,问:这只LV包是三百元买来的,你信吗?普通干部犹豫着说:如果是别人,我不信。东沙郁闷地坐着,他不想找别人论证了。快下班时,清扫卫生的阿姨进来了。东沙眼睛一亮,指着皮包问:这只LV包是三百元买来的,你信吗?阿姨说:我信。那会儿,东沙的眼睛像电光一样发亮,急着问:为什么你说信?阿姨说:我家闺女也有一个,才二百元呢。东沙大笑起来,说:那是玩具吗?阿姨说:不,那是真皮做的假LV包。
晚上,东沙像病了似地瘫在客厅沙发上。如晶哼着曲调开门进来,问:怎么了?烧饭了吗?病了吗?工作又烦心了?东沙没理她,他拿来一把剪刀,狠狠地一刀剪了下去。
如晶去抢夺皮包,说:我就知道你会剪了它。
东沙说: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剪。
如晶叹着气说:剪吧,下回咱们不买玩具就是了。
咸 菜 汤
东沙觉得好奇怪,今晚怎么没人叫自己吃饭呢?平时,东沙的饭局可是应接不暇,公事私事中餐晚餐轮回转。他曾有过一次统计,有一回创造过整整四十天没回家吃饭的纪录,至于几天或一周这样的小轮回那就数不胜数了。老婆如晶有一次笑着问他: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东沙不解地说:什么?如晶说:最怕接到你回家吃饭的电话。东沙问:为什么?如晶说:你不觉得奇怪吗?不觉得像是头条新闻吗?不觉得我会吓出病来吗?
今天是周三,对东沙来说,今晚应该是按常理出牌。可今晚,就是邪了,没人叫他吃饭。临下班时候,办公室主任进来问:镇长,今晚哪吃饭?东沙说:家里。主任愣了愣再问:哪里?东沙瞧了他一眼,学着如晶的口气说:你觉得我家里吃饭不正常吗?
东沙给如晶打电话,说要回家吃饭。电话那头的如晶啊呀呀地就叫了起来:家里没准备饭呀,怎不早说呢,我晚上单位还要加班啦。东沙说:那就来你们食堂。
东沙很少去如晶单位,现在去老婆单位的食堂吃饭,他也觉得有些唐突。可他这会儿不去,只能是家里泡方便面了。
车到的时候,如晶在单位门口等他。如晶搓着手说:你还真来了呀?东沙说:为什么不能来?如晶开心着说:刚才去食堂看了,菜是给值班员配的,你就多喝些咸菜汤吧。东沙说:咸菜汤好呀,我最喜欢喝了。
落座的时候,如晶端来一盆鱼和一碟蔬菜,然后舀来几碗咸菜汤。这几个菜是同志们省下来给你的,凑合着吃吧。如晶有点歉意地说。东沙笑着回过头朝大家一抱拳:同志们,谢谢啦!
如晶的同事这会儿都已吃好饭,就围过来凑热闹:镇长夫人就这样接待我们尊敬的镇长?如晶说:谁叫他自己不早说嘛。东沙依然笑着说:今晚没地方吃饭,借贵地一饱肚皮。
有人问:镇长,您怎么来这吃饭呀?这可不是您吃饭的地方呢?有人则起哄道:谁没给我们镇长安排饭局呀,明天小心撤了他的职。咱们的镇长应该上星级宾馆,怎么可以来食堂吃饭。
东沙知道大家是开玩笑,说:我在乡镇工作,中午也吃食堂饭的,你们这儿的菜比我们强。
镇长说咸菜汤好喝,真的好喝吗?我喝了这么多天,怎么没觉得好喝呢?有位老同志过来问。
好喝,不油不腻,爽口着呢。东沙边说边端起碗猛喝一口。
那是你天天喝,人家镇长是难得喝一回,新鲜着呢。有同事一说,大伙全笑。
如晶知道该出来圆场了,如晶说:你们也真是的,叽哩咕噜说些啥呀,要不这样吧,大家陪着我们再吃一回?
不敢,不敢,想撑死我们呀?我们是觉得镇长来咱食堂很难得,巴不得他天天来呢?众人说着说着就一个个走了。
你的同事们不错,有个性也很风趣。东沙说。
当然不错,我的同事嘛,不过你说错了一句话。如晶说。
什么话?东沙问。
你不该多说咸菜汤好喝。如晶说。
为什么不能说,确实好喝呀,我很长时间没喝到这种滋味了。东沙说。
你还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让人想像的余地太大吗?如晶说。
噢。东沙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可我明天还想来这喝咸菜汤,不想去那边应酬。
什么?不,绝对不可以。如晶说。
怎么了?东沙不解地问。
没怎么,我回家给你烧吧,只要你肯回家。如晶说。
回不回家吃饭不是我能决定的,那要看机会。你瞧,今天机会多好,否则我不能喝上这么美味的咸菜汤。东沙笑着说。
如晶心疼地看着丈夫,说:我给你提个建议吧。
说来听听。东沙还在喝咸菜汤,已是第四碗了。
你可以叫单位食堂烧咸菜汤呀,很简单的事。如晶说。
这也叫建议?东沙哈哈笑起来。
笑什么?如晶问。
你还真是不了解,单位里的咸菜汤当然有,可是轮不上我呀。东沙说。
如晶这时也笑起来:对,对,那今天你多喝点吧,要不再来一碗?
不喝了,快喝醉了。东沙摸着圆鼓鼓的肚皮说。
哈哈……如晶笑着,说:今天老婆扶你回家。
好,回家。东沙说。
换位
东沙拎着公文包走的沉沉的。推开家门,老婆如晶就迎上来:回来了?东沙不响。如晶问:怎么了?东沙又沉沉地坐到沙发上,说:他们怎么就听不懂我的话呢?如晶又问:谁听不懂了?你的下属?东沙说:何止是下属,全听不懂。如晶说:你是镇长,人家没你有思想高度嘛。
这些年,东沙把镇里的事整理得井然有序。如晶相信东沙,因为在她眼中,自己男人是最优秀的。如晶说:我帮你顺顺,看能不能帮上忙。东沙说:你知道我心里在想啥吗?如晶说:确实不知道。东沙拿眼扫了一下老婆:那你能顺出什么事情来?如晶说:难说,我是个喜欢逆向思维的人。东沙脱口道:如果你是我的下属,汇报工作时没完没了地提要求,却不知我在考虑什么,你说怎么办?如晶说:这个简单呀,咱们换个位置试一下。你说啥?东沙听着一愣。换位置坐呀,你扮演汇报者,让别人当镇长。如晶冷静地说。东沙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抱住如晶:老婆,你太厉害了。
如晶也笑起来,说:家里的米快没了,你去一趟超市。东沙说:明天再说吧。如晶说:现在咱俩就换一下位置,你是我,我是你。东沙又一愣:怎么了?如晶说:演习。东沙想了一会说:你说的没错,万一明天刮风下雨,就揭不开锅了,咱们家的米今天必须买。如晶说:这叫换位思考。东沙开心地笑了起来:是的,是的。
那天一早,有村长就等候在东沙办公室门口。东沙问:什么事?村长说:还不是因为村后修路的资金。东沙说:资金下个月拨,现在镇里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村长说:我们急。东沙说:我也急。东沙边说边叫村长过去,村长说:什么事?东沙说:你坐我的位置,现在你是镇长,我来向你汇报。村长一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叫道:这个使不得。东沙按住村长的肩,说:我是真话,你闭目一分钟,然后再开口说话。村长说:镇长,我知道你有难处,那就下个月拔吧。
下午的时候,有分管副镇长来汇报工作。东沙问:什么事?副镇长说:下面科室里的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东沙说:不是叫你们再坚持两个月吗?现在每个口子都要人,我正在想办法调剂呢。副镇长说:能不能先考虑我的口子?东沙说:你过来一下。副镇长以为有戏,满脸微笑地迎上去。东沙说:你坐在我的位置上。副镇长不知有诈,就坐了上去。东沙说:现在我是你,你是我,我向你汇报工作,你来拍板这事。副镇长腾地一下立起来,笑着说:镇长,这个玩笑开不得。东沙说:再坚持两个月吧,到时我一定给你人员。副镇长面露难色地说:好吧,我知道镇长也有难处的。
那天,东沙办公室里涌进来很多群众。东沙当时正在阅读公文,说:乡亲们大家坐吧,有什么事尽管说。群众说:我们是来感谢镇长的。东沙说:感谢我?大家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上回要求建公园健身场所的事,镇里落实的很快,我们终于有唱唱跳跳的地方了。东沙说:噢,建好后我还真没再去。群众说:你真是我们的好镇长。东沙说:就为这事?群众说:是呀,对我们来说这可是大事呢。东沙想:这算什么事呢?如果建个健身场地也是大事,那大事也实在太多了。不过,听着群众表扬,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东沙后来对如晶说:换位成功了。如晶问:效果如何?东沙说:顶用!如晶微微一笑:说来听听。东沙说:开始的时候,我叫别人换位,现在别人也开始叫我换位了。如晶说:你真行,把我的思想发扬光大了。东沙向老婆一鞠躬,说:谢谢夫人!
打麻将
周末,东沙被朋友叫去打牌,东沙近乎求饶地说:我打不好,也不会打。朋友说这年头没有人不会打牌的,除非是木头人。东沙说:我就是那个木头人。朋友说:谁信你?东沙只好说:我下下五子棋还行,其他真不会。朋友笑起来:五子棋是孩子玩的游戏,斗地主、拱猪、清墩会不?东沙说:不会。朋友又问:麻将会不?东沙说:不会。朋友挺了挺眼镜,像瞧怪物似的望着东沙。东沙坚持着说:真不会。
我们把他架走。朋友开始下令。他也许真的不会,有人站出来说话。不可能的事,他是镇长呢,镇长就是领导,现在领导哪个不会打牌,我孩子三岁就知道麻将怎么胡了。朋友嘀咕着说话。东沙本来还和和气气的,这会儿来气了,用手指着朋友的鼻子问:你刚才说什么了?当领导的就一定会打牌?朋友见东沙较真,赶紧说:算了,算了,另找人吧。
你也真是的,扫了朋友们的兴致。回到家,老婆如晶数落他。东沙说:我真的不会打嘛,和你结婚这么多年,你有没有见过我打麻将?如晶说:没有。东沙说:本来我也不会生气,可那些家伙讲话不留余地。如晶说:你也不要太死板了。东沙说:你叫我学坏是吗?如晶瞪了他一下,转身做家务去了。
镇长同学,听说前几天为了麻将的事和别人闹别扭了?那天,有个老同学来办公室看他。东沙心里一愣:你小子怎么知道的。老同学说:都是圈子里的朋友,怎么会不知道。东沙说:我真不会打,他们实在是为难我了。老同学说:下次我教你几下,麻将还是要懂点的,那可是文化国粹呢。东沙苦笑着说:喜欢的人都这么说,我一点也不觉得。老同学又说:等我们退休了,说不定又成麻友了,多好。东沙说:退休还早着呢,只是觉着这玩意太浪费时间,心里也不是很喜欢。老同学坐了一会就起身走了,出门的时候凑上来咬了一下东沙耳朵:周末我们几个同学聚会,到时我教你怎么打。东沙听着心里打起了鼓,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周末很快到了,东沙在家里没出去。如晶问:今天没有应酬吗?东沙说:晚上几个老同学聚一下。如晶说:这应酬是够多的。东沙哈哈一笑,说:推不掉的。如晶说:上回那些朋友没来邀请你去打麻将?东沙说:我正为这事愁呢,晚上同学叫我学打麻将。如晶说:唉!怎么都喜欢打麻将,我揣摸着国外的人他们聚会会是怎样的,那你去不去呀?东沙说:不知道。如晶想了想说:确实两边都犯难,那就去参与一下吧,下回不去就是了。东沙说:我也这样想,让他们觉得我很笨学不会,以后他们也会打消我的念头。
镇长,听说你昨晚打麻将了?早上,办公室主任问。东沙心里一惊:谁说的?我怎么会去打麻将。主任说:我也不相信呢,可下面的人都在说。东沙发现自己脑子这会儿突然胀痛了起来:他们说啥了?主任说:也没说啥,好像昨晚有人看见你从棋牌室走出来。东沙问:这就能证明我去打麻将了?主任说:这我搞不清,今早上我发现下面的人在乱说,就向镇长来汇报一下。
你说这事闹不闹心,就因为昨晚打了一场麻将,下面的人就觉得我像天天进出棋牌室似的。东沙一脸怨气地对如晶说。你中奖了,还是个特等奖。如晶说。谁会知道我一辈子就打了那么一场麻将,还是去交学费的。东沙边说边狠狠地抽起了烟。如晶劝慰丈夫:打就打了嘛,你用不着上心,别人天天打还开心着呢。东沙说:我经常在镇里的会议上劝说年轻人要远离赌桌,努力工作,以后再也不能这么说了,再说我就变成伪君子了。如晶说:你绝对不是什么伪君子,我心里清楚就好。
东沙打电话给老同学:你把我害苦了。老同学一个劲地说:我害你什么了?东沙说: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东沙会打麻将的。这时,老同学哈哈笑起来:好呀,再加把劲,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伍。东沙啪的一声挂断电话,他不想说下去了。
如晶说:以后不打就是了,你还是你。东沙吼道:打,干吗不打?老子以后天天打。
欠我的钱还了吗?
东沙问老婆如晶:你有没有欠我的钱?如晶一头雾水:我欠你什么钱了?东沙摸了摸头,半响着说:忘了。如晶当时正在家里淘米做饭,东沙莫明其妙的样子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如晶说:我欠你了又怎样?欠你一百万又怎样?你还欠我少吗?东沙嘿嘿笑了几下走了。
这些天,东沙心里一直忽上忽下。倒不是因为工作的事,他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着。陪我说会话吧,东沙把办公室主任找来。主任关心着问:镇长,谁惹你生气了?东沙摇了摇头:没人惹我,只想说说话。主任噢的一声脸上随即布满了笑容。有几回,东沙瞧着主任欲言又止。主任机灵的很,问:镇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东沙说:算了,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有机会再说吧。
有一回同学聚会,气氛相当热烈。有女同学主动过来邀请东沙跳舞,东沙说:我犯困了。女同学不依不饶,拖着东沙就进了舞池。女同学夸东沙有出息,当上镇长了。东沙很谦虚地回应了几句,然后贴着女同学的耳朵悄悄问道:你有没有……女同学笑声朗朗地说:我早结婚了,儿子都上中学了。
又有一回,县里领导下来检查工作。起先汇报的时候,东沙思路清晰,对答如流。可后半程有关资金扶持的问题,东沙突然问起县领导:县里这几年投入有点少了,好像还欠着我们镇里的。领导赶忙询问秘书有没有这回事,秘书说所有的资金都到乡镇了。领导于是笑着说:东沙,你别吓我哟,这可是原则问题,弄不好我就变成截留资金的罪名了。东沙拍了拍脑袋:领导说的没错,是我记错了。
那天,东沙和如晶去逛街,如晶开心地买了件时下流行的衣服,问他好看不。东沙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贵,可以买一车水泥。如晶愤愤地看着他,说:我的衣服是钢筋水泥做的?东沙知道又说漏了嘴,笑着赶紧跑出店门。
东沙后来对如晶说:其实你知道的,我满脑子想的是工作的事,多理解噢。如晶安慰着丈夫,说:我早就有心理准备,其实我只是让你瞧瞧衣服好不好看。
东沙还说他最近一直做梦,梦见自己的钱被人借走了,可是没有人来还过钱。如晶笑着说:那你该去讨呀?东沙说:我是说了。如晶问:你在梦里说啥了?东沙说:别欺负我记性不好,我知道是你借的,今天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提个醒。
细心的如晶观察到爱人的变化,如晶说:你最近太累了。东沙说:还行吧。如晶说:我发现你最近脑子有点不好使,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东沙说:是吗?有吗?我怎么没感觉到?如晶又问:我究竟有没有欠你钱?东沙开心起来,说:如果有,你的钱也是我的。如晶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说:老公,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第二天,东沙果真被老婆拉着去了医院。医生诊断说:没什么病,就是神经过于紧张。如晶谢道:果然被我猜到了,医生你是神医。东沙说:医生,我最近总想着钱的事。医生问:干吗想着钱?东沙说:我是一镇之长,到处要建设,处处要花钱,我心急。医生哈哈大笑:这镇长当的也太痛苦,没钱就不干活嘛。如晶上来插话:他就这德性,工作狂,连我都欠着他们镇里的钱。医生又笑:我开张处方,按着我的意思去做吧。东沙认真地接过处方,只见上面写着:建议休养。
不能休养,我走了,镇里的事怎么办?回到家,东沙喋喋不休地说着。如晶说:省长出国访问,省里的事就不会转了?东沙于是不响了。这时,如晶走入卧室,从保险箱里提出一捆钱,一叠一叠地塞到东沙手里,如晶边塞边说:这叠是第一次欠你的,那叠是上个月欠你,这些是上周欠你的……东沙接着钱,像孩子似地笑:你真把我当成病人了呀?如晶气着说:难道不是吗?这么优秀的男人都快成神经病了。
晚上,女儿从学校打来电话。女儿笑着说:听说老爸今天发财了?东沙说:去你的,你妈叫我帮你先存着,以后读大学时可以用。女儿说:先借给镇里吧,别忘了付利息就行。
如晶当时立在东沙身边,听着父女俩对话,差点笑的直不起腰来。而后,她转身悄悄地抹了一把突眶而出的眼泪。
白 粥
东沙突然失眠了,失眠的他整夜在床上折腾。老婆如晶被吵醒几次后,终于不耐烦地说: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呀。东沙背靠着老婆,一脸苦恼地说:睡不着。如晶说:别东想西想的,少了你地球照样转。东沙说:没在想工作,我在想,为什么有人这么快乐?如晶问:和我在一起不快乐了?东沙说:什么跟什么呀!
东沙这些日子似乎一直被快乐的事烦恼着,因为他觉得周围的人都很快乐,只有自己不快乐。他奇怪别人的脸怎么可以长得像花一样,整天绽放着。他妒忌地想着刚当镇长那会也很快乐,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快乐渐渐远离了自己,东沙实在百思不得其解。照他自己的说法:你们都快乐去吧,反正我压根就没时间去快乐。
如晶有一回也曾经问过他工作开不开心,东沙皱着眉头吐出一个字:愁。愁啥呢?如晶问。愁资金愁办事愁开会愁应酬愁舆论愁天灾愁人祸......东沙像饶口令似的说了一大串愁事,把如晶听的一愣一愣的。如晶最了解丈夫了,她知道东沙开心不起来的原因。东沙掉头发的事也是如晶最先发现的,那天上午,如晶在枕头边寻摸到好多东沙的落发。她心疼着说:别太累了。东沙微微一笑说:知道。
东沙难道真没有一点快乐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在别人的眼中,东沙算得上是个快乐的人。比如他和朋友在一起喝茶聊天时候,从来都是谈笑风生。他的工作纵然很忙,却也很充实,很多次同事们听到过他情不自禁大笑的声音。他怎么会不快乐呢?有人表示怀疑。东沙镇长有心事,很多人背后这样说。
东沙有一回问几个年轻人:大家快乐吗?年轻人齐声道:我们很快乐!东沙又问:什么事值得你们去快乐?年轻人再次齐声道:因为爱情!东沙笑了,他觉得这样的回答太精彩了。然后,他又找来办公室主任,问:工作开心吗?主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东沙笑着说:随便问问。主任说:要说不开心吧,不可能,因为我至少有工作。要说开心吧,也不可能,有些时候是装出来的。东沙心里一惊:装什么?主任压低着声说:有时候工作很窝心甚至很恼火,可是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心态,会伤心伤肺伤肝。东沙显然受了刺激,他突想想起自己掉头发的事。
那天,东沙回到家,他对着镜子足足瞧了半个小时。他一直以为自己还像年轻时候一样帅,然而镜子里的自己已是一副老态龙钟模样。一阵恐惧之下,他狠狠地冲着镜中自己骂:粤,明天我也装嫩去!
他头一回推掉了本该要出席的一场重要晚宴,也头一回在零点之前躺进了暖暖的被窝里。早上,他长长地打出一个响指,穿着笔挺的西装上班去了。如晶纳闷着:自己男人怎么了?突然间喜欢打扮了。
中午,吃过饭从食堂出来,东沙看见年轻人嘻嘻哈哈在一块闹。他本想也凑热闹去,可想起自己的身份就止住了脚步。他想:别人可以无节制地开怀大笑,难道自己也可以这样吗?下午上班时,有几个上访户冲进他办公室,情绪激动地找东沙辩论。东沙原想微笑地接待他们,可心火这会莫明地被点燃开来。我是不是不能开心?我想开心的机会也给不了吗?晚上,东沙一脸郁闷地问老婆如晶。如晶反问:那我开心吗?东沙说:你有什么可以不开心的,你没有我的事多。如晶眼泪刹那间落了下来,说:你不开心,我能开心吗?说完,如晶掩门而去,只留下东沙一个人坐着发呆。
这天,一群画家来到东沙管辖的古镇采风,东沙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东沙平时也喜欢和文艺界的人走在一起,他觉得这是一群特殊人的圈子,在那个圈子里可以像朋友一样海阔天空地聊,无所顾忌。席间,东沙再次旧话重提,问画家们:每天足不出户画画,有没有感到孤独?有画家马上应上来一句:请问镇长,你每天在外忙碌,有没有感到疲惫?东沙显然被噎住了,很长时间没回答上来。晚宴快结束的时候,有画家提出想喝粥,而且必须是纯白色的。东沙笑着问:灰色的粥不能喝?画家就是幽默。画家说:我们都爱好色彩,白色的粥喝起来让人开心。东沙似乎被触动了什么,问:喝粥也要喝出色彩?画家笑着说:喜欢嘛!
那天晚上,东沙第一次美美地睡了一觉,好长时间他没这么去享受席梦思的滋味了。早上,如晶对丈夫说:你昨晚睡的很好。东沙卟哧一笑,说:当然,以后天天能睡着。如晶也嘻嘻笑了起来。东沙问:你笑啥?如晶说:你开心了嘛,我就笑了。
创作谈
你好,我是东沙
周波
我在一个叫东沙的海岛小镇工作,那儿也是我的老家。有一天,我脑子里游进来一条海鱼,轻声对我说:“你好,我是东沙。”那一瞬间,万籁俱寂,伏在案头的我正写着小小说。我一阵狂笑,对海鱼说:“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小说的主人公了。”
果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东沙有了不解之缘。其实吧,东沙和南沙、西沙、北沙都一样,只是一个符号。关健是这个叫东沙的人有点特别,他是镇长。镇长一定管着人、管着事、管着地……于是,东沙像倒篓子一样,每天会倒出来不一样的故事。而我呢,习惯了乐此不疲地在这个小镇的海边捡故事。
我知道,东沙讲的故事几乎都没有迭宕起伏的情节,就好像洒满一地的玻璃碎片。可我喜欢这些阳光下晶亮的碎片,因为即使是碎片,聚集在一起,也可以组合成各种不同的独立的整体,还可以折射出生活五彩斑斓的光芒。当我将这些碎片一个个镶嵌在小小说报刊杂志上时,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傻笑着说:“东沙,你小子还真行!”
我写过很多官场小小说,这与我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有很大关系。我一直觉得小说要写真实的东西,但真实不是简单机械地复制生活。我也一直觉得最真实的状态应该就是生活本身,而不是刻意的空洞遐想,但文学与生活之间又应该有距离。
我比较欣赏一句话:“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现在的官场也有一个时髦的说法叫“圈子”。真正能进入圈子的人是很少的,更多的人在圈子外张望。圈子里的风景只有深谙此道的人才能把玩欣赏;如果你是外行,迟早还是要被挤出圈外的。我在这个圈子的边缘待了很久,见过的风景有大有小,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人考我,让我用一个字概括这个圈子的风景。我回答说:“脸。”写官场小说的作家,一定要看得懂官场上那些忽晴忽阴、形形色色的脸谱。
脸是人身上最有故事的部位,脸就是东沙的缩影。没有脸,东沙一定是一个哑巴,或者一个瞎子,或者一个没灵魂的人。我的乡镇系列小小说算是脸部的局部反应,我很少去关注身躯的变化。对我来说,眼睛的每一次闪烁,嘴唇的每一次抖动,脸皮的每一次收缩都会让我激动。那儿才是小小说创作的主要部位。我无需完整的故事,间或的电闪雷鸣本身就充满黑色幽默。细节是天生会讲故事的。
《小小说选刊》执行主编秦俑曾称我的乡镇系列是“轻官场”小小说,这个“轻”字用的特别好。为什么呢?因为对于越重的东西,最好的表述方法就是轻描淡写。就如同扛一袋米,你轻轻放下去,反而让人觉得你是一个有力量的人;反之,如果你重重地把它摔在墙角,那你一定是累了。
文学评论
集束的能量
谢志强
镇长东沙系列是周波创作的重大转折——由外向内。中国小说学会的年选本选入了一束——镇长东沙三题。周波小小说的启示有二。第一,关于深入生活的问题。时下有个热点:作家挂职——深入生活体验现实的一种中国式方式。所谓“挂”,虽然有个身份,但还有一部分“悬”着“隔”着,还是“局外人”,而任职则是“局内人”,其中,一个关键是谋。不在其位,怎谋其政。任职就得面对,避不得,绕不开。周波任的是个镇的第一把手,一个镇就像一个小社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是小小说的特点)。周波小小说的转折正与任职时间同步。所有的烦恼、苦闷、困窘、喜悦,都身临其境,他就是生活在其中。被卷入生活的“深处”,这样,无意中,他的小小说,就有着纪实色彩,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其作品形态是日常生活的琐碎,当我们“深入”生活,会发现,其中没有“故事”,而是一地碎片。第二,关于官场小说的表达。现在许多官场小小说,之所以缺乏新意,其中一个原因,是视角问题,已习惯了运用政治视角社会视角看待和处理素材,来一点小揭露,发一点小愤怒,其中,媒体的社会新闻比这还要快。小说探索的唯有小说应当表现的可能。周波曾经批量制作过官场小小说系列,注重故事情节,注重官场表现,往往用的是政治或社会的视角。为此,他一度调整,转而写童年系列。近三年,他重返官场小小说,却以“镇长东沙”的姿态出现,用的是人性的视角,故事隠在背后,铺出了一地碎片,人物就在碎片中找下脚的地方前进,时不时还透露出自嘲自侃式的幽默,散发出带着微笑的无奈。重要的是,人物“深入”(或沉入)日常生活的琐碎,首先是个人,把东沙当个人来写,而穿透了表层的“官”。
周波找到了小小说的方法——看待现实,处理素材。雷蒙德•卡佛说过:一个作家找到了看待世界的独特方式,就成功了一半。那么,另一半就是表达了。东沙镇长三题:《形象》、《摆平》、《理由》,就建立在日常琐碎生活基础上,其中,不经意地展示出存在的悖论:《形象》里,深入工地现场,东沙的穿著像个农民,可领导要他像个“官员”,这个不拘小节,穿著随便的镇长,于是开始在意形象——打扮。照镜子时自审“我是谁”,这种注重形象的机制促动着他注重形象,由此引发了不同的猜疑,妻子以为她有外遇,他自身摆起官架子(背手走路),这种形象机制进入家庭,他穿睡衣。睡觉时穿给谁看?衣和人物的形象获得的幽默乃至荒诞。《摆平》里东沙好不容易摆平了外边,却摆不平家里——他落在庞杂的人际关系网里,恨不得拔“一撮毛”,变成无数个东沙,满足所有人的“需要”。其中一个小小的头疼,领导让他安插一个临时工,可之前,又是领导布置精简临时人员。一不留神,他就落在现实的两难之中。《理由》中,个人的理由和集体的理由之间,东沙的种种理由都无奈地被颠覆被淹没,不过,他仍以笑应对。镇长东沙三题,可见周波小小说之一斑。他早先的小小说,情节线索写的很明朗、清晰,现在这个系列,他已自觉地表现日常生活中尴尬的人物那情感模糊和莫名的地带,从而进入人性隐秘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