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短篇小说)
神经病(短篇小说)
谢方儿
这几天莫同志觉得有种异样,具体也说不上是什么,但确实是挂在心上的。这一天的上午,莫同志突然发现了这种异样,就是坐在莫同志斜对面的一个人,居然盯着他的茶杯在发呆。莫同志想证实这算不算是一种异样,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这个人的目光也移动了,移动到了莫同志的嘴上。莫同志就哆嗦了一下,接着放下杯子。莫同志看了看自己的茶杯,没有发现自己的茶杯有什么异样,这么说来,异样确实来自这个盯着自己茶杯发呆的人。现在,莫同志发现这个人又盯住了自己的茶杯,他冲这个人笑了笑,然而这个人一点表情都没有。过了一会儿,莫同志把茶杯里的茶水喝干了,但这个人还在盯着茶杯发呆。莫同志当然紧张了,他为什么要盯着我的茶杯发呆呢?这个人叫吕二,是莫同志的同事,还是副科长呢,也就是说吕二是莫同志的直接领导。现在轮到莫同志想不通了,他盯着自己的茶杯也发了呆。一只平常的茶杯,两个人都盯着它发呆,这是很有意思的事,不过别的同事还不知道这个有意思的事。
吕二为什么要盯着自己的茶杯发呆?莫同志终于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一个事,这个事当然是莫同志和吕二之间的事。莫同志再想了想,肯定这个事至今只有他和吕二两个人知道的。
大约是半年前的一个夜晚,确切的时间莫同志已经记不起来了。那个夜晚好像是下雨的。开始的时候莫同志坐在床上听雨声,雨有节奏地下着,听起来软软的,就像是一种呼吸。后来夜深沉了,莫同志的脑子有些昏沉沉起来,当然离睡熟相距甚远。莫同志随手关了灯,在黑暗中塞着耳塞听收音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莫同志讨厌天黑了。天一黑莫同志就要兴奋,莫同志说不出为什么要兴奋,只是一到夜里,莫同志躺在床上就像漂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实在没有办法,莫同志就弄了个收音机听里面的人说话,说得莫同志烦了厌了,或许能睡个“闪觉”。事情就发生在莫同志听收音机的夜里。那个夜晚,莫同志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尽管发音者自己作了必要的处理,莫同志猜测发音者是捏住自己的鼻子在说话。但直觉告诉莫同志,这个声音的发音者就是他的直接领导吕二。
当时,莫同志确实兴奋得身心都哆嗦了,耳朵里的耳塞也塞不住了,它掉了下来。莫同志急忙塞进去,没听几句,它又掉了下来。平时耳朵里的耳塞都是服服帖帖的,现在耳塞居然塞不住了,几次三番从莫同志的耳朵里掉下来。莫同志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感觉这只耳朵真的在哆嗦。莫同志又急又恼,耳塞经常从耳朵里掉落,收音机里的声音就成了断断续续。莫同志说,妈的,你不让我听,我非要听。莫同志不知道在骂收音机还是在骂耳塞,他边骂边把耳塞用力塞进了他老婆的耳朵里。莫同志大声叫起来,啊,啊啊,你听,你听听,吕二在说话呢!莫同志的老婆或许正在做梦,突然间耳朵里一阵钻心的疼痛。老婆的耳朵肯定比莫同志的要小要嫩,而且莫同志是心急火燎塞进去的,所以老婆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不过她的嘴里比莫同志叫得还要响,啊啊,发生了什么事?耳塞轻松地挣脱了收音机,在老婆的惊叫声里,飞起来的耳塞重重摔到地板上。收音机里立即传出吕二的声音,这是一种吞吞吐吐掩掩盖盖的声音,莫同志激动得流出了口水。老婆惊魂未定拉住莫同志说,什么事?啊,你说呀。莫同志用手指了指收音机说,嘘,轻点,你听,这是吕二在说话。老婆发火了,说,神经病,什么吕二吕三的,,这是性病防治节目,你是想听还是也想咨询?莫同志没有理睬老婆,关键时刻绝对不能三心二意。老婆又说,喂,这种东西听得这么认真,你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我查查看。老婆的一只手突然伸向莫同志的裆部,莫同志跳了起来,连忙用双手护住裆部说,你,你疯了。这是我们副科长吕二,他在请教性病的治疗方法。老婆愣了愣躺下去说,吕二肯定是个流氓,无聊,睡吧睡吧。这个时候,收音机里的吕二说完了,莫同志激动人心地吼了一声,妈的,当面像个人背后像色鬼,你以为捏着鼻子穿个马甲我认不出你了。老婆冲莫同志也吼了一声,你这个神经病。莫同志说,你也不想想,我有了这个重大发现,你让我怎么睡呢。莫同志推了推老婆又说,哎,你说我应该怎么办,要不要把这个事告诉吕二,说我听到他在收音机里说的那些话了。老婆没有说话,一会儿,她又睡着了。
第二天,莫同志虽然一夜没睡,但莫同志的精神很好。莫同志发现吕二的气色像老南瓜,脸色又黄又干。吕二哈欠不断,显得很疲惫的样子,还不停地放屁,这说明他确实有非常头痛的事憋闷在肚里。莫同志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他看得吕二可怜了,莫同志毕竟和吕二同事多年,而且吕二又是他的直接领导,莫同志应该把听到的事说给吕二听听的。莫同志想好了,自己要这么说,吕二呀,在收音机里说话,不像在家里说话,以为一个人在说话,其实听到的人很多,至少我就听到了。下午下班前,办公室另外两个同事都出去办事了。莫同志若无其事地走到吕二边上说,吕二呀,昨天夜里我听收音机了,有个午夜节目很有意思的。莫同志没有按照想好的思路说,莫同志考虑这种事最好是自己提个头,然后由他吕二自己说出来。吕二看了莫同志一眼说,听收音机?莫同志说,是呀,听收音机能想到新鲜的事,昨天夜里我就听到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东西。吕二一点没有异常的表情,他非常平静地在赶做一张报表。吕二微微笑了笑说,你真逗,居然还在半夜听收音机。吕二这么说很没意思,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说这么虚伪的话。莫同志说,吕二,我说出来还有更逗的呢,有人向电台性病防治节目打咨询电话,还捏着鼻子打呢,你说逗不逗?莫同志看到吕二的脸色似乎红了,接着他放下手里的报表说,真逗,谁怎么逗?莫同志靠上去悄悄地说,是你,吕二,是你捏着鼻子打完了那个电话呀。吕二明显哆嗦了一下说,你,莫同志,你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打过这种电话了。莫同志几乎咬住了吕二的耳朵说,你放心,吕二,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男人嘛,当然,我自己也是男人,所以我能理解的。吕二不停地捏自己的鼻子,好像自己的鼻子是橡皮做的,柔软而有韧性。莫同志笑了笑又说,吕二,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你千万别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吕二已经把鼻子捏得红红的,然后又搓了搓说,莫同志,去你妈的吧,神经病!莫同志惊呆了,吕二为什么要这样执迷不悟,人活一生谁没错过一二回呢,一错再错才是真的错。
晚上,莫同志还是想不通,就把白天的事和老婆说了。开始说的时候,老婆正在炒菜,油烟机在耳边嗡嗡地响。莫同志把白天的事从头到尾说了,老婆白了他几眼说,你在说什么?吃完晚饭,莫同志又把这个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一次老婆听清楚了,还听出莫同志的愤愤不平。老婆看着莫同志说,你把昨天晚上的事真和那个吕二说了?莫同志说,是的,我们是同事,他又是我的领导,我能不说吗?如果我不说,这是在害他。老婆吃惊地说,你说了,吕二是怎么说的?莫同志毫无保留地说,吕二真是个混蛋,他骂我了,骂我是神经病。老婆看着莫同志说,莫同志,你呀,真是个神经病!
莫同志开始对电台的这档午夜节目有了兴趣,每天夜里都听得聚精会神。后来,莫同志一听这个节目,就要想像吕二染上性病的种种经过,想到那些梦幻般的美妙细节,莫同志的感觉居然也很刺激。莫同志听得时间长了,觉得这个节目还是有意思的。别的不说,只说那些打进电话来咨询的男人,个个说话都结巴了,而且吞吞吐吐说得很费力,要么说是替朋友来咨询的,要么连姓氏也是假冒的,总之这种声音见不得阳光。莫同志听了十天半月的,就有话要说了,他很想和吕二说说这个节目的事。只是这几天,办公室的另外两个同事,像摸透了莫同志的心思,一个有事去了,另一个就一定不会走开。现在,他们终于都出去了。莫同志先站起来,他看着办公室的门愣了愣,想要不要把门关上,或者去门口看看有没有人在偷听。这个时候,吕二突然站起来,直接走上前把门关上了。吕二还嘟哝了一句什么,莫同志没有听清楚,但莫同志感觉到了吕二有种不满。吕二关上门后,莫同志以为吕二要回自己的座位,所以莫同志举了举手拦住了吕二。吕二说,你,你有事吗?莫同志说,吕二,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说,可就是没有单独说的机会。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莫同志马上不说了,脸上露出笑来,用手指了指门外。吕二没有理会莫同志的装腔作势,说,莫同志,我也有话要和你说。我问你,上次你说的那个影子没有的事,有没有和别人说过?莫同志一脸吃惊地说,没有,没有呀,我说话算数,这个事我绝对没有和别人说过。吕二说,莫同志,你还说没有,你不说别人会说吗?莫同志惊讶地张着嘴说不出话,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吕二又说,你捏造事实,恶意冤枉我。莫同志说,哎,吕二,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吕二很生气了,吕二说,莫同志,我警告你,你再损毁我的名誉,我就弄死你。莫同志大声说,吕二,那个电话就是你打的,不过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吕二一看莫同志的音量提高了,只好恨恨地说,神经病!莫同志后来听人说,单位年底要开展中层正职的竞争上岗,而吕二是符合竞争上岗条件的。这个时候,如果有不利于吕二的传言,这对吕二来说都是致命的。
莫同志和吕二的关系僵了一些日子,某一天突然有了转机。当时,办公室里正好只有莫同志和吕二了,莫同志在看一本杂志上的小说。吕二走过来了,莫同志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上班可以看报弄电脑,也可以说空话谈天,甚至可以打瞌睡干些私活,可就是不允许看小说,这是有明文规定的。莫同志正要把杂志塞进抽屉,吕二似乎露出笑来说,莫同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喝茶。莫同志以为自己听错了,就随口说,喝茶?我没时间。吕二很有耐心地说,这几天没时间,过几天呢?莫同志想不到吕二会这么低声下气,就笑了笑说,吕二,你是科长,我听你安排。吕二高兴了,居然拍拍莫同志的肩膀说,好,够兄弟,就今天晚上吧。晚上,莫同志就和吕二在一起喝茶了。两个人都没说那个事,仿佛那个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分手时,莫同志认真地问吕二,吕二,你有事吗?吕二笑起来说,没事,真没事呀。莫同志也笑了,没事,好!莫同志轻轻松松回到家,向老婆汇报了自己和吕二在茶楼喝茶的事。老婆听了莫同志的话很惊讶,说,莫同志,这是真的吗?莫同志平静地说,当然是真的。老婆翻个身说,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不是像敌人一样了吗?莫同志说,你错了,我们说了许多话,要不是天要亮,我们还有许多话可以说。不过我们不说以前的那个事,呵呵,好像我们都把它忘记了。老婆看着莫同志想了想,接着说,哦,莫同志,你们都是神经病!
莫同志和吕二的关系和以前一样了,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现在,莫同志意识到这种平静就要被再次打破,因为突然冒出了这种异样来,吕二为什么要盯着自己的茶杯发呆呢?莫同志留意了几天,发现吕二确实盯着自己的茶杯在发呆。这种情况出现一次两次是正常的,现在吕二是一连几天都这个样子,莫同志就不可能不多想了。莫同志给自己茶杯添水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大胆的结果,就是吕二这么盯着自己的茶杯发呆,估计是想在茶杯里下药毒死自己。莫同志的脑袋嗡地一下子就大了,谁最方便下毒害人?当然是家人和同事,这两种人和被害人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所以下手的机会也最多。莫同志想了想,觉得吕二要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当然还是上次的那个事。莫同志后悔没有把这个事说出来,不说出来就只有他莫同志一个人知道,吕二只要把他莫同志弄死,这个事就不会再有人知道了。想到这些,莫同志又想到了一些事,譬如这几天莫同志的肚子不太好,经常要跑卫生间,可莫同志没有吃要坏肚子的东西,看来问题确实出在吕二身上的,估计他已经不动声色地动手了。
每天下班,莫同志都要把茶杯洗刷好锁进抽屉。第二天,莫同志又把茶杯取出来洗一次,平时人一走开,也要把茶杯藏起来。尽管莫同志采取了这种防护措施,但莫同志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接着莫同志决定要把吕二的事说出来,这样对自己的安全很有好处。现在吕二出去有事了,办公室的另外两个同事都在。莫同志脸上挂着非常神秘的色彩说,哎哎,你们知道吗,吕二得那个病了。莫同志对面的小李,是两年前招的大学毕业生,年轻人好奇心特强。小李说,莫同志,你说的是真的吗?莫同志说,当然是真的,是吕二自己说的。小李说,吕科长不会这么傻吧,把自己的这种隐私也说出来了。莫同志靠近小李悄悄说,小李,吕二当然不会和我说这种事,可他在收音机里说了,我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吕二对面的是科长张娟,张娟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这个年龄的女人应该是成熟得风采照人的,可张娟因为长得矮胖,看起来就不那么舒服。张娟走到莫同志面前说,莫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同事之间矛盾意见总是有的,但你这么说吕二不应该吧。莫同志说,张科长,不是我要这么说吕二,这个事确实有的,我莫同志从来不捏造事实,也不做颠倒黑白的事。小李说,莫同志,吕科长在收音机里说了些什么呢?张娟瞪了一眼兴致渐浓的小李,严肃地说,都不要乱说了,这种话被别的科室听到影响不好。莫同志还想继续把这个事扩大化,吕二回来了。吕二的脸色有些暗灰色,头发也松乱得像枯萎的茅草,莫同志估计吕二的心里压力一定也很大,毕竟要谋害一个人也是不容易的。一会儿,莫同志发现,吕二又在盯着自己的茶杯发呆。莫同志想爆发了,这实在是忍无可忍的事。不过莫同志当场还是忍耐了,再给吕二一个机会吧,单独和吕二谈一次,奉劝他不要做出害人害己的蠢事。
莫同志有了这种想法后,吕二一连请了几天假。吕二不在,莫同志觉得上班很没意思了。莫同志忍不住问张娟,张科长,吕二这几天有事?张娟说,嗯,有事请假。莫同志想了想说,你知道他有什么事吗?张娟说,这个,这个我也不清楚,家里有事吧。莫同志想,我问你,还不如问墙壁呢。下午张娟出去了,小李马上问莫同志,哎,莫同志,你说的那个事是真的吗?莫同志说,什么事?小李说,就是你说吕二的那个事,莫同志,这几天我在留意吕二,发现他的气色确实很差,而且,而且还经常发呆,像个白痴。莫同志突然说,小李,你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吕二什么了。小李愣了愣,接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啊,呵呵,莫同志,哈哈哈。
过了两三天,吕二上班了。莫同志发现吕二像变了一个人,除了继续要盯着莫同志的茶杯发呆,还有就是很少说话,把自己弄得相当的深沉了。莫同志担忧这可能是吕二要下手的预兆,或许吕二请假就是在做充分的准备。莫同志抓住了一个机会,就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莫同志站起来,他看到吕二也站起来了。两个人站着都没有动,莫同志说,吕二,有个事我想问问你?吕二说,你说吧,莫同志,你说完了我也有事要问你。莫同志走上前说,吕二,有个事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盯着我的茶杯发呆?吕二坐下来说,没有呀,我为什么要盯着你的茶杯发呆?盯着你的茶杯发呆有什么意思呢。莫同志看到吕二说这个话时,目光就是盯在自己的茶杯上的。莫同志说,吕二,这是你的不诚实了,你明明盯着我的茶杯在发呆,为什么要说没有呢?吕二说,那么莫同志,你既然有这种想法,你能说说我为什么要盯着你的茶杯发呆?莫同志笑了笑,突然走上前低下头来说,吕二,你是不是想在茶杯里下毒害我。吕二露出了惊讶,他沉思着没有说话,莫同志又悄悄说,你是害怕我把那个事说出去,误了你的锦绣前程。吕二的目光从茶杯上收回来,盯着一脸兴奋的莫同志说,莫同志,来来,你坐到我的位置上来看看,看看你的茶杯有什么好看的。莫同志坚决地说,不,我不,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你不要以为只有你聪明,你的想法我都能揣摩得到的。吕二坐不住了,他跳起来说,莫同志,你究竟想怎么样?为什么总想这些疑神疑鬼的问题,我看你是不是脑子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莫同志想说话,话都含在嘴上了,吕二就是不给他机会,吕二继续说,你不要激动,等我说完了你再说,你想得够多说得够多了。现在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广泛宣传那个无中生有的事?莫同志已经忍无可忍,莫同志的眼光也有了热度,他还捏紧了拳头说,是的,我说了,你准备把我怎么样?吕二的脸色变成了青色,人一下子像稻草一样软了。吕二的表情开始是愤怒的,但很快一点一点融化了。吕二坐下来,一脸无奈地盯着莫同志的茶杯发呆。莫同志又说,吕二,我们是同事,你又是我的领导,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你居然想弄死我,素质是不是太差了。吕二用手指了指莫同志茶杯的方向说,莫同志,我是看……。莫同志坚决打断了吕二的话,说,你不要装腔作势了,男人嘛,应该敢作敢当,我奉劝你不要做害人害己的事了。吕二低着头不说话,莫同志觉得自己的一番话触动了吕二,吕二应该深刻反思了。果然,一会儿,莫同志惊喜地发现吕二流泪了。吕二会流泪,莫同志没想到,这个时候的莫同志被吕二打动了,莫同志说,吕二,你也不要太内疚了。谁没有犯错误的时候,认识到了,反省了,有经验教训了,行了!吕二抹了抹眼泪,点点头“嗯”了一声。莫同志的感觉很好,又说,其实说来说去就是茶杯的事,你放弃了心里阴暗的念头,就不会那么紧张地盯着我的茶杯了。吕二,你说是不是?吕二捏着自己的鼻子,把里面的鼻涕都挤捏出来了,吕二说,我,我不会再看你的茶杯了。莫同志,我听你的,你教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莫同志再次感动了,他拉起吕二粘着鼻涕的手说,吕二,我保证,那些事我都不说了,你是我的兄弟。这个时候,张娟进来了,她惊讶地看到吕二的眼圈湿红,明显是哭过的。张娟严肃地问莫同志,莫同志,怎么回事?莫同志看到张娟胖胖的脸,就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失落感,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每天看到这种模样的女人,有点对不起自己贼溜溜的眼睛。莫同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懒洋洋地说,没有什么呀,张科长。张娟说,你和吕二说了些什么?莫同志说,张科长,吕二都哭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吕二露出笑来说,没事没事,张科长,一只虫子飞进了我的眼睛里。
吕二不再盯着莫同志的茶杯发呆,吕二开始看自己的茶杯了。莫同志发现吕二除了经常放屁,还看着自己的茶杯一声又一声地叹气。莫同志觉得这应该是另一种异样,但莫同志对这种异样没有挂在心上。这一天,莫同志突然发现吕二没有来上班,莫同志回忆了一下,觉得吕二应该有好几天没有来上班了。现在莫同志和吕二是兄弟,所以莫同志马上问张娟,张科长,吕二没来上班吗?张娟早有把莫同志调剂到别的科室去的想法,因为莫同志曾经工作过的科室都这么说,有莫同志在就有麻烦在。张娟已经尝到了莫同志在的麻烦,但张娟的想法基本没有实现的可能,领导一再强调,谁也没有权力让莫同志回家,莫同志总得在一个科室干革命工作的。张娟顾自埋头做着事说,呵,吕二没来?莫同志说,吕二坐在你对面,你不知道吗?张娟抬头笑了笑说,吕二请假了,家里有事。莫同志说,你知道是什么事吗?张娟烦了,又不能表现得太像科长,只好露出一点笑来说,莫同志,这个,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你打个电话问吕二自己吧。莫同志想,我打电话还要你教吗?莫同志拿起电话机要给吕二打电话,他看到张娟正在看自己,是不是想知道点什么呢?莫同志不想打这个电话了,准备等张娟出去的时候再打。莫同志放下手里的电话,张娟脸上马上有了一层失落,莫同志就偷着乐了乐。快下班时,张娟和小李都走了,莫同志就打了吕二的手机,不过打了几次都无人接听。莫同志心里很郁闷,想我把你吕二当成了兄弟,可你吕二居然我的电话都不愿意接。莫同志正闷闷不乐准备要下班,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莫同志平时这个时候是不接电话的,现在莫同志没有多想就接了。这个电话果然是吕二回过来的,吕二说,喂,谁打我手机了?是莫同志吧。吕二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唱了一天的歌。莫同志笑呵呵地说,吕二,你请假怎么没和我打个招呼呢,当然,我不是你的领导,但我们是兄弟呀。吕二说,莫同志,是我没礼貌。不过,不过这个事有点匆忙,所以没能及时和你打招呼。莫同志说,你明天上班吗?吕二说,请假。莫同志说,那后天呢?吕二咳了几声说,请假。莫同志说,哎,吕二,那你要什么时候来上班,不会是请长假了吧。莫同志觉得自己后面的话说得没意思,又说,你要请几天假?吕二有气无力地说,我也不知道。莫同志,你有事吗?莫同志觉得吕二说得心不在焉,难道自己要请几天假都说不上来吗?吕二一定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请假的事,莫同志说,没事没事,我也是关心你才问问的,有空我请你喝茶。吕二说,呵,谢谢了,我一定去的。莫同志接完吕二的电话,想法又很多了。莫同志不急着要下班,慢慢走到吕二的位置上坐下来。坐到吕二的位置上,莫同志就想到吕二看茶杯的事。莫同志轻轻拿起吕二的茶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一只很一般的紫砂茶杯有什么好看的。莫同志拿着吕二的茶杯想不通,接着慢慢放到桌子上,莫同志看到茶杯下面的玻璃板里映出三个人。这是一张吕二的全家福,吕二的老婆和儿子都笑得灿烂,只有吕二没有笑,脸色还有那么一点严肃。尽管吕二没有笑容,但吕二还是满意这张照片的,否则他不会放到办公桌的玻璃板下。莫同志看着照片中的吕二说,吕二,你真是神经病,茶杯有什么好看的呢!
莫同志知道吕二住院的消息是一星期后的事了。双休日过后,莫同志发现吕二还没有来上班。莫同志问小李,吕二要什么时候来上班?小李说,不知道。莫同志又问小李,吕二为什么要请假?小李说,不知道。莫同志问不下去了,莫同志愣着自己想想个答案出来。这个时候,张娟进来了,她的脸色阴沉沉的,莫同志觉得这张脸已经长得不好看,现在被她这么有意一弄,更加惨不忍睹了。张娟坐下来就说,吕二生病住院了。莫同志正在想吕二的事,听到张娟主动说吕二,莫同志吃惊地张了张嘴说,啊,啊啊,张科长,你说吕二生病住院了?张娟叹息一声说,是呀,还是重病呢。等会儿领导要去医院慰问吕二,我代表我们科也一起去。莫同志想不到吕二会突然生重病,一点没有思想准备呀。莫同志说,张科长,我能不能也去,我和吕二是同事,他也是我的兄弟。张娟看着莫同志,似乎对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表示怀疑。张娟说,莫同志,我们是代表单位去的,你要去另外约个时间吧。莫同志盯着吕二的茶杯发呆,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仿佛看到吕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吕二正看着自己的茶杯,因为茶杯下面有一张吕二满意的全家福。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里只有莫同志一个人了,莫同志慢慢站起来,走过去坐到吕二的坐位上,他居然怀念吕二了。莫同志的目光很随意地落到了自己的茶杯上,这是吕二以前经常重复的一个眼神。吕二曾经对莫同志说过,你坐到我的位置上来看看,看看你的茶杯有什么好看的。现在莫同志就坐在吕二的位置上看自己的茶杯。莫同志看了一会儿,觉得不是因为吕二有别的坏想法,自己的这只破茶杯确实没有什么可看的。莫同志还是再看了一会儿,不过这次莫同志看出了一种景色。莫同志的坐位紧靠一个窗户,从吕二的角度向外面眺望,是一个学校的操场,还有一片茂密的树林。莫同志看自己的茶杯,就能看到外面的这一切。操场上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他们像一群鸟儿在操场上飞来飞去。莫同志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不觉有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张娟走进来说,喂,莫同志,你怎么坐在吕二的位置上了。莫同志像从梦里惊醒,跳起来说,呵,我在看窗外的景色。张娟惊讶地看着莫同志说,莫同志,你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怎么要坐到吕二的位置上看呢?莫同志一时答不上话来,就做贼心虚地脸红了。张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又说,吕二的病比想像的要严重,是一个字的病。张娟的脸色是悲哀的,莫同志哆嗦了一下说,张科长,吕二的病真有这么严重吗?张娟唉声叹气起来,哎,人有什么用呢?一点没用,好好的,突然有了这个病。就这么几岁年纪,人生路长着呢。老婆孩子怎么办?做人,哎,做人呀。莫同志很悲痛了,他轻轻地说,张科长,吕二,他,他是什么病?张娟说,急性淋巴癌,估计希望渺茫。莫同志突然哭了起来,莫同志边哭边说,吕二,我的兄弟,是我莫同志害了你呀。张娟惊慌失措地看着莫同志说,哎,哎哎,莫同志,你怎么了?莫同志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说,张科长,你不知道,是我害了吕二呀。莫同志痛哭流涕,张娟在一旁劝说莫同志,一会儿,莫同志渐渐平静了,但嘴里还在喃喃着,是我害了吕二,后悔,我后悔!
后来,莫同志不哭也不说话了,他很有耐心地看着窗外景色的慢慢转变。孩子们都放学了,操场变得空荡荡的,树林里传来声声鸟叫,大鸟小鸟都回家来了。莫同志看到有一个太阳沉下来,然后变成了残阳,落入茂密的树林里,成了无数道细碎的光芒。最后,天色褪尽了所有的光亮,黑暗升起来了。莫同志一直没有动,仿佛成了一棵树,接着和窗外黑暗中的景色融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