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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女作[短篇小说]


 
 
 
                                                       处女作[短篇小说]
 
                                                                                    王兰飞 
 
在这个渔村,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一角有自打的水井,井边砌筑了等腰高的洗衣板,或长着一棵生机勃勃的树。福海家长的是一棵大柚子树,是在福海四岁时种下的,四下叉开的枝丫蓬勃茂盛,犹如一顶硕大的雨伞,罩住了底下足有六七平米的地面。夏天,周围邻居都喜欢围在树下谈天说地,消遣时光。
这日晌午,阳光汹涌,热浪蒸腾,福海老婆阿芬躺在床上,让心静着,心静自然凉么。窗外,被柚子叶过滤后的阳光透出丝丝凉意来。正是休渔季节,此刻,树底下被左邻右舍捕鱼的男人占领了。主人福海,身材瘦小,他特意在树底中央放置了一块垫脚石,他喜欢站在石头上与大伙高谈阔论。
“中国有多少榴弹炮谁也数不清,现在要是八国联军来侵犯,我们一个核弹扔过去,就把他们全部消灭掉!”
有人抬杠:“你说得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收复台湾?!”
 “你以为收复不了台湾?我们国家领导人说过要和平收复,不要武力解决。”
“和平收复要等到猴年马月,照我说,一个炮弹打过去,就把他们打趴下了。”
男人们赤着膀子,聊上了兴头,一个个扯着青筋暴跳的大嗓门能从村西传到村东头。
阿芬曾问福海:“你们说话为啥总要扯着喉咙吼叫,好好一句话被你们说得像吵架似的。”福海说:“我们渔民常年累月在海上,船上机器一天到晚轰隆隆,说话不吼叫别人听不见,习惯了。”
福海嚷嚷半天,嗓子冒烟,他扔掉半截烟头,进屋喝水。
卧室门开着,福海经过时,看到阿芬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书,正翻了个身,粉色睡裙肆意掀到腰际,黑色内裤和雪白的肥腿一览无余。福海脑子一热,他干咳了一声,走过去,顺势一躺,一手搂住阿芬腰部,轻言细语:“老婆看啥书呢,这么认真?”
阿芬十分受用他的这种人前大嗓门在她面前轻声细语的转变,可她不会流露出来,往往是“去去去,我在看书,别烦我”的样子,但今天,或许是受到外面热烈气氛的感染,她将书举到福海眼前,感慨道:“这篇小说写得真是好,人家作者跟我一样是个家庭主妇,已经四十多岁了,这居然是她的处女作。”继尔兴奋道,“等我四十岁的时候,我也要出一部处女作!”
福海对阿芬看的书向来不屑一顾,什么诗歌啊,散文啊,那些都是傻瓜才看的书。此刻,听她说完,福海刚刚一脸嬉笑的神情,却突然变得神圣庄重,他一声不吭起了床,水也忘记喝了,一个蹦跳出门,径直站到石头上,大声宣布:“我老婆四十岁的时候要出处女作了!”
男人们抬头,望着站在石头上一脸自豪的福海,瞬时一片寂静,蝉在树叶间刺耳地尖叫。
“你老婆还是处女吗?!”有人忍不住问。
“哈哈哈……”大伙都跟着起哄。
“你们这群猪脑袋,我老婆是要出书了,出了书就变成作家,就是跟写《射雕英雄传》的那个金庸一样的人。”福海大声解释,因又急又恼,他本来黝黑的脸胀得通红。
阿芬听到男人们的哄笑,也就是听到福海大声宣布处女作的一刹那,好似遭到雷击一般,瞬间晕眩,如一条架在火堆上的鱼,被烈火熊熊炙烤,毛细血管流出的液体滋滋作响,用手一摸,身子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湿淋淋地,把身下的凉席浇得像撒了一泡洪荒尿,窘迫得无地自容。那一刻,她渴望身下的棕绑床瞬间断裂,好使她一头钻到地底下去。她对他咬牙切齿。
福海受到大家起哄,难堪地回屋,“啪!”一只拖鞋迎面而来,阿芬恼羞成怒,冲他歇斯底里地叫:“你是一头猪!笨到死的猪!”
福海连忙逃到厨房,从水缸里舀起一碗冷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第二天,福海显然已经忘记了昨天的狼狈。他一边做早饭一边反复哼着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吃完早饭,送孩子上幼儿园,顺道买了菜回来。这时,阿芬还窝在被窝里。
烧中饭时间还早,福海走到床边,亲昵地叫:“老婆起床了,快起来,帮老公干活。”
“干啥活?”
“我要大扫除,你帮我把沙发搬出去。”
阿芬没有理他,眼继续迷糊着。
“你起不起床啊?”福海说着张开手臂扑向阿芬。
“别碰,我肚子疼!”阿芬愁眉紧锁的样子。
福海缩回了手。“好好好,你接着睡吧,我自己干。”
阿芬立刻坐起来:“我就奇怪了,每次你一说大扫除,我就头疼肚子疼啥的,你就真的相信?”
“谁不知道你在说谎。其实我也不稀罕你帮忙,你帮也是帮倒忙,还不如自己干。”福海得意又装嫌弃地裂着嘴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一次,福海来来回回拖着地,突然自叹一声“我真感动!”阿芬正吃着瓜子翘着二郎腿看电视,被福海感叹弄得莫明其妙:“你感动什么?”
“你怎么嫁了一个这么好的老公,我都被自己感动死了!”福海认真地说。
阿芬“噗”地笑起来,“那是我聪明啊眼光好,找了个好老公,你怎么这么笨找了个懒婆娘啊,哈哈哈。。。”
“切!要不是我把你娶了来,你现在就在后背山尼姑庵里做尼姑了。”福海不甘示弱。
 
福海和阿芬是相邻两个村的人,都只念到初中。毕业后福海就入船捕鱼,阿芬去城里打工。那是一家水产公司,住着十人一间的宿舍,由于工作性质是分拣鱼货,整天钻在鲜鱼烂鱼堆里,宿舍里便常年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
阿芬到城里一年多,总是车间和宿舍两点一线工作生活 ,还从没有去看过晚上霓虹灯绿的世界。一次,宿舍其他女工纷纷去约会,只剩下阿芬一人。她鼓起勇气走出公司大门,在门口踌躇一会,便想到最近的一家电影院去看电影。
影院门口人很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从阿芬面前带风而过,时尚的衣裙飘出迷人的香味,一个劲儿灌入阿芬的鼻孔,她感到既兴奋又胆怯。她跟着人群,身边的人却都自动为她让出一条道来,一个女的捂住鼻子,恼怒地瞪她,“什么味,这么臭!”女子另一只手在空气中使劲扇来扇去,仿佛在抽打她的脸。
城市的夜里灯火如昼,阿芬清楚地看到一脸的鄙视与厌恶,这让她羞愧自卑,落荒而逃。
霓虹闪烁的理发店、旅馆、麻辣烫……构成一个灯火辉煌的不夜城。阿芬茫然行走在街头,她时不时提起袖子闻闻,在晚风中,一股鱼腥味依然丝毫未减,她谨慎地躲避着行人。
路边一个书报亭孤自挺立,一盏白炽灯简单地挂在亭角,街上人来来往往,却没有谁在书亭前停留,于是阿芬胆大地走过去,她偷偷瞥了一眼老板,见对方没有厌恶之色,便站住张望。老板一见她,快速从书堆里抽出一本《读者》热情介绍:这期刚到的,买的人多,要不,你也买一本?老板的殷勤热切,驱散了阿芬心里的郁闷,她毫不犹豫地掏出钱,买了一本。
后来阿芬就常常来这里,来之前,阿芬会挑一个阳光好的日子,将叠放在箱子里的衣服拿到太阳下晒,反复的闻,然后再换上身。在这个书亭里,她从《读者》《意林》《青年文摘》看到《安娜卡列妮娜》、《呼啸山庄》、《红与黑》...阿芬从一个世界走到另一个世界,这让她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喜悦和满足。
这天,母亲托人带口信叫阿芬回家相亲。阿芬心里晃过一个人影。
 
去城里打工之前,一日,阿芬到邻村理发店做头发,理发店门前是一处宽敞的渔业场地,正当休渔期,场地里堆满了渔网、车轮、锚钩等生产渔具,三五成群的渔民路过理发店时,都会进来跟年轻漂亮的店员小梅打个趣,调个侃,然后心满意足地去场地干活。
阿芬坐在转椅里,从面前镜子里,观察进来的每个小伙,觉得一个个长得不是瘪的就是瘦的,没一个入眼。正瞅得无趣,镜子一角闪现一个戴着墨镜,头戴蒲帽的男子,他远远的朝店里走来,身材不高却匀称挺拔,迈着傲娇不羁的步伐,走出我是“大哥大”的气势。
等他走近,看到他身上穿的居然是精致丝滑的黑色绸缎,这与穿着粗布劳动服的其他渔民格格不入,轻柔飘逸的面料,一路迎风飘动,为男子平添潇洒高贵的气质。与之不相称的是丝绸上衣口袋里却插着补网用的梭子和网刀,梭子绕着绿色网线,突兀显眼。
男子走进店里,自顾自说,“外面热死,到这里凉快一下!”边说边摘下墨镜,对着镜子挤着下巴上的“青春痘”,阿芬看到他的脸庞皮肤黝黑五官有棱有角,说话时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不知怎的,突然怦然心动,浑身局促紧张起来。
男子没有注意到阿芬,与小梅打个招呼后匆匆出去。回到家,阿芬眼前老是浮现着这个男子的影子,他黝黑的肤色和英气逼人的脸庞,竟至茶饭不思。难道这是一见钟情?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同煎锅里不停翻腾的鱼,时间越长痛苦越深,而想到自己平凡的相貌,让这个念想显得悲伤绝望起来,却又无法自拔。
一个月后,阿芬打起背包离开家乡,去了城里打工,这是家人与自己都从来没想到的事。
 
母亲在门口张望,说:他来了。阿芬随声望去,一个身材不高,但身材挺拔匀称的男子,大踏步迎面而来,穿一身时尚的牛仔衣,戴着黑色墨镜。阿芬心里猛然一个激灵。男子走到门口,两手反插在后裤兜里,一副大大咧咧,熟门熟路的样子,笑着招呼:“阿姨,我来你家做客了。”
英俊的五官,雪白的牙齿,“竟然是他!”阿芬刹那眩晕,差点摔倒,心砰砰砰乱跳。
中午时分,母亲特地将阿芬叫出门外,悄声问:“要不要留他吃饭?”
“人来就是客人,当然要请他吃饭的啊,再说现在都到饭点了,不叫他吃饭,不是显得我们没礼节吗?”阿芬有点埋怨的语气。
“不是这个意思”母亲轻声说:“相亲时,如果女方家留男的吃饭,就表示女方相中了,如果男的留下吃饭,就表示男的也同意,如果不吃饭就说明没相中,这是村里历古以来的相亲习俗。所以我就问问你,要不要留他吃饭?”
阿芬腾地脸红燥热,想了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那就吃吧!”
回到家,父母听福海说阿芬母亲给他盛了满满一碗桂圆糖水蛋,甜得要命,满脸喜悦道“好好好!吃了糖煮蛋就算数了!”
知道事委后,福海心里很闹腾,“只是赶不上班车,吃了个饭,事情就这么严重了?不行,明天就去她家说清楚,都没看清她的脸,就算吃了饭也不能算做什么决定的。”
天还蒙蒙亮,福海便迫不急待赶早班车,他一手拎着一只大西瓜,一手一袋苹果香蕉,他想用这些去还掉吃饭的人情。
 阿芬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大声叫“有人吗?有人吗?”,迷迷糊糊以为是邻居在叫,匆忙起床开门:“什么事啊?”她披头散发,脸也没洗,一开门,蓦然看到福海立在眼前,顿时愣住。
“我明天就要开船了,所以来跟你说一下。”福海开门见山地说,他见阿芬一脸惊愕发懵,衣衫不整,窘迫不堪的样子,心里忽地升起幸灾乐祸似的开心,没等阿芬反应过来,他已“哧溜”,猫一般窜进屋里。
“哦,哦,你坐一会,我先洗个脸。”阿芬慌慌张张,脸盆叮当响,弄出很大动静。
 待镇定下来,阿芬关心问道:“这次出海要多久才回?”
“要一个多月才好回的。”福海发现阿芬脸上长着雀斑。
 “那我明天也要回单位了,只请了三天假”
“哦...”阿海寻思,反正她要回单位了,以后也不会见面,还有必要解释他是因为不知那顿饭的意义,所以才吃的吗?
 “你们在海上捕鱼遇到过危险吗?”阿芬想找个话题。
“当然遇到过,有一次我们船开着,天空一朵云都没有,海面风平浪静,突然前面出现“龙吸水”,你知道“龙吸水”吗?”
“不知道。”海芬好奇地摇头。
“就是海上的龙卷风,它就在离我们船头前二三百米处,就像一条青龙突然从海里腾空而起,周围海水一下子被吸上去,底下突然就出现一个“大洞”,那是巨大的旋涡,要是距离近一点,我们的船就被吸进去了,要是吸进去,到海底十万八千里都不知道。”
海芬瞪大眼,听得很惊奇。
“还有一次,我们船开到离韩国海域很近的地方,那边的鱼很多,我们就在韩国与中国交界处捕捞,有时越过线,那边的海警赶过来,幸亏我们逃得快,否则就被他们抓去了。”
“海上也有交界线吗,那是用什么划分的”阿芬好奇问。
“海上都用定位仪的,渔船跟运输船航道也有交界线的,否则就会相撞”
阿芬听得入神,不知是被他说的事还是他的声音。
福海掏出一支烟,刚想点上,突然又犹豫:“我可以吸烟吗?”“可以的,可以的。”阿芬连忙说,她发现他吸烟的动作妙不可言,“你吸咽的手势挺有艺术感”“啥?艺术感?”福海听得懵懂,但想要说的话题突然多了。
接着,福海又说到“万吨货轮”和“大型客轮”, “海洋巡逻舰”和“空中侦察机”“盘旋的海鸥”和“千年的礁岩”......福海情不自禁,滔滔不绝,他奇怪,以前怎么不知道,一览无余、无聊枯燥的大海竟然有如此多的让他说也说不完的内容。
一晃,又到中饭,阿芬母亲已备了一桌菜,福海反应过来,连忙起身:“不吃了,这次不吃饭了。”
母亲笑道:“这次跟上次吃饭不一样,你不用紧张。”
“不一样?吃不吃都没啥关系吗?”
“没关系的!”阿芬低头笑说。
福海看了一眼阿芬,犹豫不决地吃了饭。
 
 出门告别时,福海不知怎地脱口而出说:“等我下次船来,给你买件牛仔衣,现在很流行的。”
“真的?”一朵红云腾地在阿芬脸上炸了窝,随即惊喜又害羞地低下头。
福海见状,心里涌起波澜,他想了想说:“你别去城里打工了行不行,在家里织织网也能挣钱。”见阿芬不语,福海又说:“要是你还去城里,我下次就不来了,随你看着办。”
阿芬说:“我明天去,就去辞掉工作。”既然自己认定了,那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阿芬义无反顾,隔天,就从城里背回床被和一堆书籍,又从网场领了一捆网线来,白天安心织网。晚上看书,写日记。日记里全是无穷的思念。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她虔诚地写了这么一句:“我虽无艳人的容貌,但会做一个贤惠的妻子!”
出海半个月后,船回航,福海到家匆匆洗个澡,换上红色冰丝短袖,黑色包臀喇叭裤,衬得原就挺拔的身材更有范儿,在村里年轻人中,他是时尚潮流的引领者。另一个引领者是开理发店的小梅,她身材娇小,长发披肩,一张瓜子脸,秀丽美艳,配深蓝色短款牛仔衣和紧身牛仔裤,给人一种柔美又潇洒的酷酷感。福海给阿芬买的牛仔衣就是照小梅穿的样子买的。
福海刚转出屋角,就碰到等在这里的小梅,小梅问他去哪儿?福海说要赶车去邻村,小梅说:“晚上刚好有放电影,你别去了。”
“啥电影?”他是电影迷。
“好像是武打片,还有我有重要事跟你说。”小梅说。
“啥重要事?”
这时,正好福海母亲走出来,看到儿子与村人口中的“花蝴蝶”在一起,陡然生气,厉声催促儿子:“还不快去,汽车要是落下了,你连夜走过去啊。”
福海连忙说了声:“我要去赶车了。”便跑去。小梅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狠狠地甩了下头发,昂首挺胸地回。
公交车上,福海想着小梅说的“重要事”到底是啥事,是不是要自己给她帮什么忙?可是阿强、小军、伟平他们跟她关系好的人一大群,有什么事需要找他的呢?不管她!就是可惜,难得一场武打片电影错过了。
他低头看袋里的牛仔衣,心里矛盾不已,她长得不好看,这次见到她真的要跟她说清楚,他们的相亲不算数。可是又回味跟她聊天时的快乐,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快乐的感觉。
福海脑袋里晃来晃去全是这些令他纠结的思绪。在船上捕捞作业完休息时,他也在反复纠结,但最后都被唯一的念头盖住,那就是快点见到她,见到了再说。
福海到阿芬家时,看到阿芬在家门口菜地里摘菜,他喊到:“我给你买了件衣服。”不等阿芬回答,便自顾进了屋里。看到屋里地面辅卷着绿色渔网,网的一头固定在凳上,网眼里还悬挂着织板和梭子。福海心头一热,心想“她真听话”,就跨过网线,径直走进阿芬卧室。他把衣服放到床上,床边书桌上多了一排书,他拿起翻了翻,都不是金庸、梁羽声写的武打书。
随即,床枕头下露出一角的笔记本引起他的好奇,笔记本封面是红底丝绸镶着金边。他翻开来,一眼看到“我虽无艳人的容貌,但会做一个贤惠的妻子”,福海突地感到紧张和莫明的惊喜,他一页页翻过去,心跳越来越快......
母亲还在地里,阿芬忙着准备晚饭,福海带着一脸的甜蜜,来到厨房钻到灶窝前烧火,阿芬说:“你先去坐会吧,这里不用帮忙。”福海说:“我喜欢干家务活。”
阿芬不信:“你们男的都一样,结婚前装得很勤快,结婚后都变成了老爷。”
“我不会,我结婚后肯定比结婚前对你还要好。”
“为什么?”
“因为没结婚,还不是真的老婆啊,要是最后分手了,那我不是白白好了?!结了婚,才真的是自己老婆了,我才会真正对你好。”
阿芬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道理,但是福海现在放个屁,她听着都是真理。
 
婚后,每次出海前,福海总是依依不舍,放心不下地叮嘱阿芬:“在家没事,你就去跟邻居搓个麻将打打牌,想吃啥尽管自己去买。闲得慌了,就去街上转转,买买衣服啥的,别老闷在家里看书,要变成书呆子的。”
邻居们都奇怪,福海结婚前是出了名的浪拔子,窜东逛西,成天不着家,哪里惹事生非哪里就有他的角色。结婚后,就像变了个人,成天窝在家里洗洗涮涮,对老婆俯首贴耳。可是,这老婆长得又不好看?!
阿芬对福海说:“家里是你最自由的地方,你喜欢怎样就怎样。”结婚时,福海买了五只烟灰缸,一只放客厅,一只放厨房,一只放卫生间,一只放卧室,一只放饭桌上。
晚上,俩人靠着床看电视,阿芬头枕着福海的胸,烟雾在空气中缕缕荡漾,她突然问“老公,你知道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是什么吗?”
“是歌词。”福海脱口而出。
“笨猪,我最浪漫的事就是依偎在你身旁,和你一起腾云驾雾,飞向天堂!”
“你说的啥!”福海不解。
“就是我吸着你的二手烟,陪你一起慢慢自杀。”阿芬一扭头一瘪嘴。福海想不明白老婆是开玩笑还是生气。
但阿芬强调,真的不介意他在屋里吸烟甚至在被窝里吸,大不了少活几年,“家里是你最自由的地方,你喜欢怎样就怎样!”阿芬的话让福海琢磨不出味来,他不由得拧灭手里的大半支烟头。
“你太深奥了,老婆。”他说。
 
小渔村的日子宁静祥和,生活波澜不惊。
一天,阿芬挥舞着当地晚报社寄来的一张稿费单,在福海面前激动地蹦跳着:“老公,我发表作品啦,这可是我的处女作,我挣到稿费啦,哈哈。。。”
“啥叫处女作?”福海跟着莫明兴奋,拿过稿费单看。
“处女作就是第一次发表的作品。”阿芬一脸得意自豪。
此刻,阿芬心里的激动与感慨无法言喻,对文学的热爱追求,一直是自己精神与灵魂的供养。多年的努力写作,无数次的投稿,终于得到了回报。
“老公,我请客,买一瓶酒,抄几个好菜,我们好好庆祝一翻。”阿芬开心地大声叫。
“嘁,才12元,还不够我买包烟,这有啥好高兴的。”福海一脸的不屑,随手将单子扔到桌上。“以后不要再买书了,还不如去买几件衣服,你看看人家老婆穿得多漂亮,老公多有面子。你就知道看书,越看越傻了。”
“算了,跟你说这些,真没趣。”阿芬被泼了一头冷水,心情一下从高空跌倒谷底。
 
福海不出海的日子,喜欢包揽一切家务。他说:“不知咋的,在家里拿着块抹布擦擦桌子,擦擦窗户的感觉真舒服。”
孩子上了幼儿园。阿芬提出要出去找份工作。
 “我挣来的钱全都交给你了,你还要找啥工作?” 福海很不明白。
“在家呆着很无聊,你又说我成天看书会看傻,我去找个工作充实一下。”
“不行,你看看村里哪个渔民的老婆在工作的?他们养得起老婆,难道我养不起老婆吗,你出去工作,叫我面子到哪里搁?”福海坚决不同意。
   阿芬跟他无法沟通,虽然福海对她温柔体贴,甚至把她捧到头顶供着的感觉,但是阿芬被日常幸福充满的心里,却有一个角留着,那是一种隐隐的莫明的孤独。
床头吵架,床尾合,这是渔乡的习惯了。晚上,阿芬依偎在福海怀里一起看电视时,无意间深深叹了口气,福海问:“怎么了,你叹什么气啊?”
阿芬幽幽地说:“心累。”
“心又不用做饭,不用洗衣服,怎么会累?”福海不解。
阿芬说:“不说了,我先睡了”
“你到底咋回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福海一脸的关切担忧。
第二天一早,福海船要出海,阿芬窝在被窝里,福海磨蹭着她的脸说:“在家无聊就出去打打麻将,想吃啥尽管去买,家务活留着等我船回来干,老婆听道没有?”
“听到了,你在船上干活也要当心,要平安顺利。”
“好的,那我走了。”福海留恋地亲了一口。
    不一会,福海又匆匆回来,将手里提的五盒“红桃K”口服液放到床头柜上,对阿芬说:“你身体不舒服,我实在不放心,特意跑去药店问,心累吃什么补药好,老板说这红桃K是最新产品,补心血管效果最好,我就买来给你补补。我开船要来不及了,忙上走,你吃完自己再去买,知道吗?”
阿芬征征地看着一叠封面炫红的包装盒,在“红桃K”字面下边,一个鲜红硕大的“’”号,仿佛一个休止符,也许让血液流淌暂时停顿,可以使心脏休养生息。阿芬心里温暖湿润,嘴角浮现笑意。继尔,闭上眼,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起床后,阿芬去小店里买香烛供品,老公每次出海当天,她都要去后背山尼姑庵里祈求菩萨保佑老公出海顺风顺水,生产顺利,平安归航!她默念着老公的名字伏地而拜。
   想起那篇“处女作”,心里还想祈愿什么,却不敢说出来,怕菩萨怪罪自己太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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