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遗事(短篇小说)
小岛遗事(短篇小说)
铁舞
60年代的时候,一天,我在南市陆家浜路遇到一个和尚,披着袈裟,背负偌大的一个红包裹(我想这里面一定有经书),拄着一根拐杖,来到在个阴凉处休憩,很快围上来许多好奇的年轻人。我也围上去看。
我问他:“你从什么地方来?”
他说:“忘了。”
我又问他:“你到什么地方去?”
答:“不知道。”
我还问他:“几岁了?”
“一岁。”他伸出一指,“凡事都从一开始的。”
我再问他:“包裹里的经书你背得出吗?”
“忘了。”
我断定他是一个疯和尚了。我离开了人群,走了一段路,忽然隐隐约约的想起一个人,他是不是古若和尚呀?我20几岁的时候在意小岛上认识的一个和尚。
待我再回去找时,那和尚已经不见了。
21岁,我曾在一小岛上教书。岛小,学校少。岛上有座庙;解放初,我们的小学办在庙里。
我的名字叫游云,庙里的主持和尚喜欢我,他告诉我上海南市有一座庙叫游云寺,这“游云”两个字一模一样,是否有一种特别的机缘。他的法号——古若,比我大一半的年龄。个子不高,两道浓眉,浓眉下一双和善的眼睛,披着件在我看来有点过长的茶褐袈裟,说话的时候,我感觉他总是若有所思。回想起来,后来发生的奇异事情,应该早就藏伏在他的脸相里了。
和这古若和尚相关的还有一个长脚女人,是隔壁范仲淹祠堂里的(范仲淹一定来过岛上,不然怎么会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祠堂呢)。不过那长脚女人不姓范,是后来到的,听说还是个寡妇。人们有时候叫她“长脚娘子”。
说起这个古若和尚的事,倒先得从当时我们住宿在庙里的一群青年教师说起。我们的老师和学生经常和庙里的和尚发生一些小摩擦,主要有两件事:一件事是,和尚念经妨碍我们早晨睡觉,还有一件事是,顽皮的学生用小石子丢佛像。免不了要我出面协调。要没有这些小摩擦,我也没有更多机会接触古若和尚。
寺的厢房里住着我们,因为年轻,都很好睡。和我上下铺的是石子老师,他最不安稳。总是在窗子外面还是一抹黑的时候就醒了。他醒了,我也会醒的。凌晨的时候,整个岛好像被一块巨大的幕布罩着。照例是最寂静的时候,岛上所有的生物都息着了,只有风摇动着树上的叶子,发出一阵子轻微的沙沙声响,和着不远处的海潮的声音。大家都还在睡梦里。不一会儿便传来了“笃——笃——笃”的木罄声,是和尚的念经声。
那一天我正迷迷糊糊地睡着,耳边似又听得木罄声,我翻了下身,又睡去了,我不愿意睁开眼睛,说真的,我正进入一个梦境。
梦到一种舂米的声音,似是大鼓,又似是撞钟,又似-----是从遥远处传来的,我正竭力搜索那传来的方向,实在不忍破坏。事后我跟古若和尚说起过这个梦,他若有所思,仿佛这个梦是他做的似的,他口里念念有词,说该传来的再远也要传来的,世间奇妙的事常常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我难以理会他说的意思,难道我会遇到什么?——那是后来的事情;在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才知道不是不可思议的了。只是,当时我只是想我做的梦,根本不会想到古若和尚。
“游云!”我被石子老师推了一下
“游云,游云,看看你这副睡不醒的样子。游云,你看这老和尚总是在我们最好睡的时候开始念经,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睡不着了!你怎么睡得这么沉哪,一个晚上不打一声鼾,睡相也好看。游云,你讲这个老和尚究竟怎么啦,我怕大家也都睡不着呢。”
我就像没有听见似的,我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但是我在自己的被窝里听得清清楚楚,就连过道前的蝙蝠一定也听了一两句去了。有点什么细细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我觉得自己有点喜欢这一声声传来的南无阿弥陀佛,默默地,我蒙在被窝里,心里想:这个石子呀,你怎么这样神经过敏!
“石子,你别闹了!你这是在闹心呀!”石子听我这一说,干脆就坐了起来,伸手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来,(这是他睡不着或被闹醒时常做的动作!)他说:
“你们睡得着就睡吧,我反正睡不着!”
“你这是自作,为什么我们都好好睡,偏你睡不着了呢?”另一个老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谁好好睡呀?”
这一吵,大家都睡不着了,听那木鱼、念经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响了。
我也干脆坐起来,穿衣时,我一只手伸进衣袖里,一只手还来不及伸进去,睁开蒙昧的眼,就火头上着起来,话里发火了。我故意把话扯开去,批评他班的学生,我说你自己有想法就罢了,但你也要把自己的班级的学生管管好。他也顶不服气的。他班的学生,也是我的学生,他教数学,我教语文,我批评过几次了,不要从殿后的小窗棂格子里向铁佛丢石子、砖块。古若和尚已经多次向校方提出这件事,校长开始还有点不在乎,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大事情。但石子老师在班级里不仅不批评学生,还有意无意地说些宠用的话,(说几尊铁佛就是几块铁团子,不要去迷信这些)小孩子就更不怕了。他们向铁佛丢石子觉得很好玩,“当-当-当”的声音常常干扰了正在念经的小和尚。庙小,除了古若大和尚之外,就七八个小和尚。和尚念经是不能中断的,我看见了就要阻止:“哪个班级的?”一哄而散,石子聋了耳朵似的,慢慢走过来睬也不睬我,转过头回办公室去了。那些撒野的孩子跑得远远的。有一次,我看见古若和尚抱着个石块从殿里出来,——天知道,小孩子怎么把一个大石块搬进庙里了——一个长脚女人一边接过,一边骂“这些小骨种!”那是隔壁范仲淹祠堂里的寡妇,人家都叫她长脚女人,在庙里擦窗端凳子的。因为是寡妇,看她还有点儿模样,身着一件青布褂子,脚上一双鲤鱼脸花鞋,有点儿显眼,于是在周围人里无端地产生瞎猜想。石子就经常猜测那些和尚会和长脚女人有不干净的关系,他也不怕遭雷打的。
石子听我批评他班的学生,没言语,我顺着说:“人民政府教育布点,把学校安置在庙里,要搞好关系呀!”
“吆,真像个大官,还没挨上你做呢!”石子半嘲半讽,我也无奈他。
“我说,我们真的要注意一下影响,老跟和尚们过不去,不利于教育我们的孩子!”
石子知道,教师中只有我和古若和尚交往最好,而且我经常去,我还说我的生日和观世音同一天,但我不懂怎么叫观音,声音如何观呢。晚上的风专门朝门缝里钻,隔壁祠堂有条大黄狗,一听到脚步声音就向黑夜里叫,还有这一声声的南无阿弥陀佛,可是如何观呢?
正在我想的当儿,石子老师却说起一件事,让其他老师都坐起床来。
“------游云游云,我告诉你我本来就不信什么,不是吗?你昨天吃的萝卜丝豆腐好吃吗?我问过那些小和尚,都说好吃,鲜是鲜得来!”
对了,石子他有时会做一些“玩”人的事。我们学校的灶头坏了,校长要我去和古若和尚说一说,这几天和庙里的灶头合用。听我说明原因,古若和尚答应了,古若说,你游云老师来说这件事,我总会同意的,但你们不能放荤腥,放了荤腥,和尚吃了要呕的。
这件事我当然答应得了,这几天灶头要修,大家要克服几天,鱼鸭肉是吃不到了。石子嘴里咕唧着:“同和尚吃一锅菜,我们岂不也变成和尚了?”
大家都不说话,教师大会是在饭堂里开的,修灶头的师傅已经到了,我想起这些日子还有些同学不懂事向铁佛扔石子,我对校长说,由于这件事,庙里对我们学校很有意见,又不敢说。
“大家这不都看到了吗?我们的学校寄在庙里,每天看在人脸上,和尚也不自由,嗯,怎么回事?那家子的爷死了,还不教和尚念经?我们还用得上和尚呀!灶头坏了总得修,借和尚的灶头,是临时的,总不能一个锅子烧两种饭呀,大家克服几天吧,什么也不要多想,让和尚同我们一起吃鱼吃肉不是件妥当事,大家想想是吧?”
校长的话还是在理的。
“游云,-----啊,你明早起来先向古若和尚道个歉,叫他不要生我们的气,我是校长,我和他说太正经了,你年轻,灵活,又常向他请教问题,他喜欢你,说得上那个话。---还有,对和尚的事我们做老师的不要乱猜。”
校长,把话都说明白了,他石子又想着什么了?说话第二天,他没睡宿舍,这天早晨,课间休息时,我见他去了一次食堂,跑出来时还笑眯眯的,像是偷了好吃的东西似的。我问他去食堂干吗了,这两天你倒安魂了。他说他把家里带来的虾汁倒在大锅里了,看这些和尚吃了会不会真的会呕。
大家以为他又要讲这件事了;没想到他先说了另一件事。
他说他的魂生翅膀了,把翅膀一振,就被风吹到芦苇荡那地方去了。问我大芦荡去过没有?我当然去过,那里野鸭子很多。
他贴着我的耳朵小声地说,告诉你一个绝密的消息,我们庙里那个长脚娘子的老公就死在大芦荡里的,这个寡妇一直朝古若哪里跑,有啥好事体?”
我叫他闭嘴,校长刚刚关照过;看来校长也已经得到些风声了。
我坐起了床,把被子叠好压在身后边,便打起坐来。那时我才23岁,但在家就看到过吃长素的公公打坐的样子,我轻轻地念: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
“游云,你在念什么经,你就和他们在一起算了!”
“——听,叫门,隔壁打更的。”
更夫打了风雨灯,走到黑黑的走道里。我们透过窗子看着。看灯火一步一步地近了,“会不会老和尚在前面,长脚女人在后面跟着。”石子又乱说了。
“瞎说什么?古若和尚不是与小和尚在一起念经么?”
固然不是,也根本没见着长脚女人,就那个食堂烧饭的师傅跟在打更的后面。
“石子,以后不许瞎说,说出事情来你担当不起呀!”
石子轻轻叹了一声,一时没声音了。一会儿,又注意起那边传来的念经的声音。越来越来越响。他问我:
“古若说和尚不能吃腥的,吃了要呕的,怎么?那天我特地从家里拿来了虾汁,偷着倒进了锅子,看他们怎么不呕呢?”
“算了,这事就你做得出来,你把虾汁倒进去谁知道,和尚吃了也不知道,要知道了他们吃了有腥味的东西,心理上有了反应,肯定要翻胃的,和尚也是有心理活动的人。”
“呃----原来都是心理?”
“是啊,心净了什么不干净的都染不上。”
“游云,你又来了!”
“怎么?”
“我还没捅破这件事情,我把这件事告诉和尚,看他们怎么反应。”
“算了。我劝你还是不要提这件事。那天我看你问小和尚,好吃不好吃,我就有疑问了。还好那天古若和尚没吃,他是过午不食。”
我很想知道长脚娘子的老公死在芦苇塘的事,我连忙闪开话题,穿了衣服:“讲吧,讲吧,讲捉野鸭啊!”我把被窝重新摊开,又重新钻进去,我叫石子也钻进自己的被窝里,有一个新鲜的话题,就忘了和尚念经的干扰。
石子其实没有说出什么,就这么几句话倒来倒去讲。倒是我告诉他关于古若和尚的事,那是有一天我在大河边看人捕鱼,捕鱼人告诉我的,他说你们庙里的古若和尚是下沙人,他以前是有妻子的,离了,他女人是从太仓浏河嫁过来的,全是他姐包办的,他从小没了爷娘,据说一养下来,有瞎子给他算了命,说是老和尚投胎,一脚踢出来的,屁股上有一个胎记,果然是真的。这话自小让他知道了,一心想着要一个人过日子,自己不晓得如何办,跟着一个讨饭的和尚跑了。到岛上小庙里是以后的事。那捕鱼的怎么知道的呢?说来巧了,那天在镇上买黄花鱼碰到的,他在化缘路上一一乞食,正好来到他身边,怎么看也眼熟-----
想起了一件事,石头来劲了,他把古若和尚硬是和长脚娘子扯在一起,这个石子,真吃不消他!
“隔壁祠堂的长脚女人和我说过话了,昨天晚饭前。她一个人站在高凳子上擦窗棂格子老半天,跟我谈了很多话,问我多少岁数?她出嫁时老公也21岁,要活着就是古若这个年纪,你说她为什么要说这个?又把她老公怎么死的说了半天,她说她老公是捕野鸭死的。——就在前面小闸港,有个买杂货的店后面,每年冬天总有一些年轻火旺的男人,吃了高烧的白酒,身上系了根绳子,跳下水去,向入海口那边大芦荡游去,回来时,背后的绳子就拖着野鸭,那收获是令人兴奋的,但要是碰到大潮,也有回不来的。长脚女人的老公,那一次就没有回来,直等到三更半夜,天亮还不见人影。从此她天天烧香,磕头。哎,你说说这女人是否对古若有什么意思啊?这女人以前不住在隔壁祠堂里的,是后来过来的。”
石子转了话题,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了半天还是猜疑古若和尚,她死去的老公还和古若一样年纪。
不过,听说古若和尚天天为长脚女人超度亡灵,长脚女人经常去找古若和尚,这是祠里人都看到的,乡里人就喜欢说三道四,风言风语。
吃好早饭我就去了古若和尚那里,古若的禅房里点着支香,香的烟丝袅袅地升起来,满屋子里都是香味了。
“阿弥陀佛,游云老师,你今天又有什么事?”
我不直接奔主题,像往常一样先提一个小问题,然后再说正事。这回我提了个观世音菩萨的问题。
“观世音这三个字怎么解释?”
“这三个字里可能最容易忽略的可能是‘世’字,世界世界,想当然的明明白白吧,问究竟又说不清楚啦。”
我连忙点头。
古若和尚说这个“世”字的解释是时间的绵延,世界两字是包括了时间和空间的,佛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这么说观世音就是普度众生了。
我还是不明白,音如何观呢?但我不问下去,点一下头,接下就说了早晨念经影响老师睡眠的事情。
“古若师傅,我们一些老师早晨睡不着觉,白天上课辛苦,晚上批改作业到九、十点钟;有些老师还有点神经衰弱,吃安神药水睡觉的!石子老师说,他已经跟校长说了这件事。——哎,你可晓得我们这些老师?教孩子都是很辛苦。都是贫下中农的子女,我跟大家一样,早晨这个时候是最要睡的时候,这个时候正是我做好梦的时候,我倒还无所谓,别的老师睡不着,把我闹醒,也很烦。今天早上,我迷迷糊糊正在一座山上走路,梦到一阵舂米的声音,似是大鼓,又似是撞钟,又似-----是从遥远处传来的,我正竭力搜索那传来的方向,实在不忍破坏。古若师傅,那石子啊,就一个劲地闹啊说啊,大家都不用睡了,我在被窝里蒙了半天,想维持那个梦没有用。才过了三点啊,难道他们就这样醒了?因为庙里念经不能打呼噜了?古若师傅,你们念经的时间能不能改一改?不要这么早,推迟一点,让老师们睡个好觉,这是早晨老师们最要睡的时候。”
我这样咕哝了半天,古若和尚只是闭着眼睛,捻着佛珠,一直没有说话,我知道这些日子他对学校还有点意见。于是我就接着说那些孩子的事。
“古若师傅,那几个孩子,都是石子老师班的,那天我看见了把这几个孩子教训了一顿,我也批评石老师呢,唔,校长也知道这件事了,开大会呢,校长说,政府教育布点,没房子,借用庙里的房子,这是临时的,要教育好学生,学生不懂事,老师要懂事,这几天,那几个小孩不丢砖块了吧,上我那节课时我对学生讲了很多道理,学生都听了。”
古若和尚还是闭目坐在那里,没答应。
“古若师傅,能不能把念经的时间改一下啊?”
我又紧盯了一句。
“念经的时间是规定的呀,怎么能随便改呢!”
我说了那么多话,饶舌了半天还是让我失望了。我朝窗外望去,看见长脚娘子,正端着糕点朝这边走来。
我赶忙告辞,说声对不起。刚走出门,和长脚女人撞了个满怀。
“是游老师呀,又是什么事要找师傅?”
我说了早晨老师睡不着觉的事情。
“原来是这事,我和你一起去和老和尚说说,改一个时间有什么,念经不是为了普度众生吗?念经念得别人不能睡觉了,还叫什么普度众生?”
还别说,经长脚女人这一说,把我的脑子一下子激活了。我在心里暗骂石子,总是说长脚女人的坏话,人家为人多好啊!
“和尚念经是佛事,古若和尚是大好人,我常常托他为我那个多念几句的。哎,我那个要是活着,年纪和他一样大。”
长脚女人要我和她一起去和古若师傅说说。
我和长脚女人一起来到古若这边,我就用长脚女人的那个意思说普度众生的道理,我说,念经要是念得让人睡不着觉了,怎么叫普度众生呢?
“啊,游云老师说得有道理?老师睡不着觉怎么好上课呢,你快把时间改了吧!我拿了些米糕来,昨晚刚蒸的。”
古若师傅谢谢了长脚女人,说:
“你拿到食堂里去吧!我刚才也在想这件事,一时捉不住个主意。你们现在这一说,我倒觉得可以改进一下,但时间是不能改的,声音幽一点吧,游老师你看这么办好不好。”
这件事真亏了有这个长脚女人。
第二天,和尚念经的声音固然幽悠了许多,反像催眠曲一样,这个清晨我们比哪一天都睡得甜蜜。
那件事以后,石子对长脚女人的印象变好了,不再乱猜疑长脚女人了。
好多日子过去了,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我又为了灶头坏了的事去找古若和尚。
没想到这一回古若和尚对我说:
“------我跟广愿当家说一声,-------以后这些事你多找他,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游云老师,这事,让你一个人知道吧,别人就不要去说了,人生有债,我不能不还啊!”
古若和尚闭上眼,我看到他有泪花藏在眼角,半天都没落下来。我感到古若和尚今天和平时不大一样,有点心神不定,我真不明白,说什么他要离开这里了,说什么人生也背债,我便记起攀鱼人跟我提起的话来了。
“古若师傅,你是不是下沙人?你是为了不要那个婚姻而出家的,为你的自由,宁愿做和尚?”
“自由?人生来不是自由的。你避开了一次,避不开第二次,你没经验过,我这才知道什么是念头,一个念头可以翻十万八千里。游云,你这名,倒很有点禅味儿,跟我经常说话的就你一个,你的生日是农历二月十九,观音的生日。你所以问观音,不有些特别的因缘吗?”
“你还要回下沙?”
古若和尚真的要离开这个庙?我觉得是一件想不通的事情。
古若贴近了我的耳朵,小声说:“回去吧,你们怀疑的长脚女人就是从下沙追过来的,我就是他家那个捕捉野鸭的男人,我没有死。”
我惊呆了,久久站在那里。
“谁也不要说,天机已泄,我更呆不了了。”
我一点也没跟别人说起过这件事。
又过了一些日子。
有一天,古若和尚把我找了去,对我说,游云啊,我躲不过了。
那天傍晚时,在大雄宝殿前空地上,放映电影《山间铃响马帮来》,场地上坐了上百来个人,是附近的老百姓。电影放到快结束时,天突然变坏了,放映的人赶快收场,看电影的人四散离去,我们在校的老师回到宿舍里了。
这天后半夜2点钟左右,我被一阵雷击震醒,一道电光,地动山摇,接着就是倾盆大雨,我知道白天的事,追出去看,只见古若和尚的禅房里黑灯瞎火,没有一点动静,大雄宝殿门前三四丈长的风墙倒了,一条蛇震死在那里。
第二天,殿里庙外都传出消息:古若和尚和长脚娘子跑了。
几天后,我去海边和那捕渔人说起这件事,不免觉得有点神秘。
那捕鱼人说,我见着那和尚后,我就告诉那女人了,想是那女人追到庙里来了。在前,那女人掩饰得多好啊,出家的和尚,竟然还有被女人追回去的。
58年的时候,我被调到小南门游云寺小学当校长,我心里一直悬着个意念,我的名字叫游云,学校因靠近游云寺而得名,一天抽得点空闲,就想去游云寺看看,这是一个尼姑庵,刚到门口,见着一个长脚尼姑,她一眼认出我:“你不是游老师吗?”就那一次我得知,古若和尚因缠不过她,那天他们离开小岛后,到了旁边一个无名小岛上,安居两年,有一天,老和尚突然告诉她,这个岛将要被潮水没了,住不住人的,你去游云寺,以后一定能碰到游老师的。而他在一个晚上突然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个小岛后来固然被海水没掉了,岛上所有的人都被政府提前通知要求离岛安迁。这真是一桩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