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闲聊(小说)
与你闲聊(小说)
西珊瑚
1
能与你随心所欲地聊天,这真的是件很开心很过瘾的事。如果你认为我纯粹一派胡言,那也不要拍案戳穿或拂袖而去。好吗?
2
持续了七八天的雨总算止了。我推开窗屏住气,将郁积在五脏六肺里的浊气一古脑儿地吐出来,顿觉神清气爽。我再舒展四肢,做了个慵懒的、非常放松的伸懒腰动作。或许是因为雨止了,或许今天不必像往常那样一到点便急着往家赶,于是当下的身体状态极自然地要对这两件十分通畅的事作一下恰当的形式表示。
凤英带兰兰是乘下午2点多的火车随他们单位的“半边天”们去宁波旅游的。自我们结婚以来,凤英从未有过出差或旅游的机会,多亏他们单位新换了位女厂长,才使她在妇女的节日里能出去散散心。剩下我这个男同志,无庸讳言,也想见缝插针地乐一下。说出来你或许不信,结婚5年多了,我从没一个晚上不是在凤英身旁度过的。你说我的口气是抱怨的,我只能像外国人那样地耸耸肩了。也许你认为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又只能苦笑笑了。好,言归正传。既然机会难得,我更该好好把握。
我噔噔噔地跑上三楼的园林科,要想“乐一下”,就不能少了金鑫和老为,他们是我昔日快乐单身汉的组合,就如当下颇流行的青春美少女(男)组合一样。不然则有些支离破碎或孤芳自赏的缺憾,属于可怜地苟乐罢了。
金鑫伏在案上,正认真地书写着,这老兄一定又在写入党申请书了。记得最初是我帮他斟词遣句,而今他一定练就得生花妙笔挥洒自如了。我上前瞄了眼,果不出所料,也真难为他了。我挺同情他的,只是我船舵里使不出力来。朋友的难处当作自己的难处,这是我们一直友好的奥妙之一。不过话说回来,金鑫不必像我那样一下班就冲锋陷阵赶回家,这方面他又比我潇洒多了。
我在背后嬉言:又在浪费纸墨了。
他大概是写完了,起身将“申请书”小心地折叠好放进抽屉,然后耸了耸肩,说:纸墨都是公家的,只有时间是自己的,不过也没浪费,我猜你会来找我,这么好的机会你能放过?怎么样,先去啤酒馆还是“美丽华”?
我咧嘴笑了,知我者金鑫也。可我没他新潮也不敢如此高档,我口袋里只有凤英限制我的几十元零花钱,又找不出“由头”让他破费。我说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们还是弄点卣味、花生、回香豆去宿舍,吃喝笑骂,醉了就在那里摆平。
你就是太书生气。金鑫说完,掏出烟点上,很有滋味地吸了口。
采购的事一般由老为承担,主要是他擅长讨价还价。我和金鑫下到二楼的会计室,一看早已铁将军把门。我一拍脑门,骂自己粗心,刚才该先喊住老为。老为是野惯了的,在他的现实里没有珍惜不珍惜这个说法,我指的自然是“单身汉”生活。跟你说吧,老为还没结婚,尽管他只比我们小了一两岁。噢,为什么叫他“老为”,是这样的,有一次老为与一个相识才两三天的姑娘约会,因天热,老为就把衣服脱得只剩一条裤衩,整个人像杀白猪一样在姑娘面前晃来晃去。姑娘挺反胃的,鄙夷道:我看你这人……靠不住。老为以为在试探他,手把胸脯拍得叭叭响,说:我靠得住!我会为你赴烫蹈火,在所不惜;我会为你冬送暖夏送凉;我会为你洗衣刷裤,做鞋补袜……老为一连说了十个“我会为”,但姑娘只冷冷地回了句:你想让我成废人啊。给老为做媒的梅大姐来单位一说,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老为”的大名应运而生。
等他回来,我们灌他个烂醉,让他交待有没给姑娘下过跪。金鑫说完,就掏出手机给老为发了个短消息:速回宿舍,一醉方休。
3
你说对了,宿舍是我们仨的,每天中午我和金鑫常来这里小憩一会。怎么,你觉得奇怪:都有家有室了,还在这简陋的集体宿舍赖着不走。莫非宿舍闲着没人住,又不用掏钱不住白不住?
让你猜对了一半,我在这顺便告诉你这宿舍的来由。
我们湖西景区管理处地处城市最西面,职工有三分之一来自农村,后分来的大学生又几乎清一色外地人,单位内仅有的一排二层楼简易宿舍早像年三十的澡堂子一样人满为患了。不消说我和金鑫,既便单身汉老为也找不到缝挤进去的。
我们现在的宿舍原先是老葫芦的。老葫芦姓胡,头长的特像葫芦的上半截,所以大家都戏称他老葫芦。老葫芦在我们单位有“半仙”的美誉。举个例子:老葫芦曾发明过一句顺口溜,叫做喝酒的皮肤嫩,抽烟的路子野,饮茶的人深沉,脚长官不长,臀肥吃四方。后两句回避不提,前三句真的如谶言一般在我们三个身上得到了验证。老为酒量虽不大,每天却嗜好喝几杯,他的皮肤的确细皮嫩肉的;金鑫算老烟枪了,在我们三人中,他朋友最多交际最广;我不可缺的便是一杯茶,别人都说湖西景区数阿山最内向最深沉。所以我们对老葫芦还是比较佩服的,觉得他是有点神。可能是他“神”过了头或是生辰八字不好,反正一生极不得志。未捞得一官半职不提,最后连农村的老婆孩子都没能弄进城,还不如那些看似木讷也确老实忠厚的人造化大。直到郁郁寡欢地退休,才似乎悟到了人生的真谛,决定卷起铺盖,放弃住了近40年的单人宿舍和城市多彩的生活,回农村老家与妻儿团聚安享晚年。孰料临走的前一晚,喝酒过了量,猛地脑溢血,猝死在宿舍里。
你一定猜到了,既便领了“派司”而无处交媾:既便在办公室搭起早铺,那些准夫妻和后分来的大学生怎么也不愿搬入这宿舍,他们心里发悚:这屋里有鬼魂,可能还是一个死不暝目的鬼魂。
最初老为也心有余悸。老为家在城东,我们有句口头惮叫上到江头下到湖墅,说得就是相距遥远的意思。平时讲这话是用来夸张的,但比喻老为家与单位的距离则恰如其分。老为来单位等于斜串了一回城市,花在路上的时间需一个多小时。老为又是个贪睡的人,因此上班十有八九会迟到。扣点奖金老为到算了,关键是弄得影响极差。他自嘲年纪一把也没对上象,与在单位的不良表现(主要是迟到)有脱不开的干系(这是他自己的推说,事实证明,搬进宿舍一年多来,他仍未如愿)。老为好几次申请要宿舍了。
老为的余悸是有道理的。老葫芦有一回出差北京,要预支车旅费2000元,当时头儿不在,没能找上签名,老葫芦又急着要赶火车,对出纳老为说,这借条压你这儿,我难道赖了不成,回头我还要上你这里报销呢。老为却执意不肯,说不能违反财务纪律,一定要有头儿的签名才能给钱,气得老葫芦差一点将面前的算盘扔过去。事后,我和金鑫也替老葫芦臭骂了老为一顿。
我和金鑫劝老为宽心,那算不了什么,芝麻蒜皮的鸟事。曾因老葫芦上班干私活而扣过他整个月奖金的头儿,如今不照样脸色红润步履矫健,颇像德国的前总理科尔。
我们再怂恿老为,说住宿舍找对象成功率高。道理很简单,谈恋爱起先总少不了去湖边、公园走走,坐坐。我们给老为出主意,一旦窥出苗头,就设法把姑娘领回宿舍,反正宿舍与公园仅一墙之隔。哈,进了宿舍,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容不得她害羞装正经了。该横就横该竖就竖,到时生米煮成了泡饭,就是一碗霉干菜下饭,她也不好拒绝了。我俩说得绘声绘色,唾沫四溅,仿佛有一只水灵灵的大鸭梨就挂在面前,专等口干舌燥的老为去摘了。
老为一边抹着脸上的唾沫星,一边将信将疑地点着头。老为人其实不坏,无非过分贪睡和做事刻板点罢了。我们也很替他至今未能被一个姑娘相中而愤愤不平。
你说得对,金鑫和我是过来人,说话就有了权威。老为深受光棍汉的苦难,他的生理本能不说,家庭的重压也够他累的。跟你说吧,老为的家是三代单传。本来就急火攻心的老为,被我俩一浇油,顿时变得像不怕鬼魂的钟馗了。
老为拍着胸脯对负责后勤总务的梅大姐说:把那宿舍给我吧。梅大姐正愁分不出去让处领导知晓骂她饭桶。见老为蛮认真的,遂将门钥匙给了他。我俩是在老为住进宿舍的第二天中午悄悄地将闲置在仓库的高低木板床搬进宿舍的。老为见我们抬着庞然大物撞进门,一下子来不及挡架,于是他坐在床上跺着脚大嚷:难怪你们要怂恿我,原来你们设计好了来占便宜。不行,我跟梅大姐说去,这宿舍该算集体宿舍。噢,是这样的,集体宿舍每床位50元一月,而单人宿舍则要100元,家不在本市的才可减半。老为人其实不吝啬的,因为职业的关系就喜欢较真。
这不是明摆着把我当羊肉一样涮了吗?老为见我们没反应又说道,人却呆着没动。
金鑫捂着嘴贼笑,我们不理睬他管自己抹床整理。老为就这德性,他或许还真盼着我俩陪陪他呢。我们毕竟是好朋友,相互间讲话从来都是像说给自己听一般。
到时领了姑娘来还怎么横怎么竖。老为哭丧着脸向我们抗议。
金鑫拍拍老为的肩,说,尽管放心,晚上我们都回家抱老婆了,谁愿意赖在这儿搞同性恋啊。
4
等了近半小时,还不见老为转回,看来他是无暇顾及我们了。也难怪,这小子近来总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嗅乱碰。无奈我俩只好分头采买。不一会,我和金鑫就面对面地围住一张横在两张床铺中间的三屉桌。金鑫点燃一枝烟,我沏上一杯茶,然后呢,自然是开怀畅饮。
我们先碰一下,金鑫举起酒瓶说。他自诩是赶赶场子的人,总时不时地漏出一些场面上的时尚用语和动作。
先吃些菜填填饥吧。我说着伸手去拣了块牛肉来塞进嘴里。我就是这么老土。
早先,我和金鑫、老为没少痛饮疯玩过。自成家后生活性质发生了变化,如此的机会就大打折扣了,而且只能选在中午。中午喝酒犹如穿着衣裤游泳一样不畅快。还用说?下午要上班么,岂能开怀,岂敢畅饮。当然是我的原因。
说到原因,你可别笑我。当时我在本市晚报上发了一篇小小说,我在那篇小小说中写了一个“我”的梦中情人,某一天忽然出现在“我”上下班必经的路口,让“我”惊喜不已,但此后梦中情人又神秘地消失了,“我”便每天下班守在那天她出现过的路段,痴痴地等待着……
小说发表后我炫耀般地拿给结婚才一个多月的凤英看,孰料她当了真,从此立下规矩,我必须一下班就回家,不然——离婚。我说,你不要神经过敏好不好。凤英鼻孔里发出哼地一声:我神经过敏?走,上单位让你领导评评理。我哭笑不得,后悔不迭。我再三强调,这是“小说”,凤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不是亲身经历怎么写得出来。我在凤英面前似乎理屈词穷。我说闹到单位去,只有让头儿多个在他情人那里取乐的话题。哼!上梁不正下梁歪。凤英仿佛找到了答案似地从鼻孔里喷出这一句来。其实我根本不清楚头儿现在是否有情人或多少个情人,我无非信口胡诌罢了。我自嘲地说,这种事传出去保证让人笑掉大牙。凤英不管那么多,说,那你就下了班按时回家。
最后自然是我妥协了,我把这天大的委屈说与金鑫听,这老兄果然笑的肚子痛了三天三夜。他套用本地的方言,对此进行了概括,就是一个字:“千”。而我则口服心不服。
我不是因为“千”,我只是想暗示凤英,让她清楚她的丈夫“档次”并不比原先甩掉她的那位低多少,使她暗暗能有种争回面子的虚荣,不再觉得被那人抛弃是多大掉面子的事。尽管我有自知自明,我与凤英结合多少有点占了便宜。我长相丑,不为官又没钱,而如今我是个“作家”了,至少能弥补一些我其它方面的欠缺。
问题是凤英内心的伤痕并未完全痊愈。她与那个号称“歌星”的男人从进工厂开始恋爱达5年之久。结果“歌星”真正幸运地成为一个签约歌手后就抛弃了凤英,这个打击毫无疑问将生性活泼开朗的凤英整个儿地打蔫了。
凤英因此神经变得异常的敏感和脆弱,她已不在乎丈夫是否有档次,只求靠得住才是首选。她在答应我求婚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是看在你老实,稳重才嫁给你的,以后可不许有“花心”。我忽视了这些,结果弄了个紧箍咒来套套。
5
别发呆了,来,干杯。金鑫说着不管我附和不附和,伸过瓶来碰了我一下。我说别碰来碰去的,多烦人。老规矩,一人10瓶承包,剩下的4瓶给老为。
亏我还记得8年前约定俗成的规矩,金鑫是早忘得一塌糊涂了。并非他薄情寡义,实在是他在外赶的场子太多,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规矩于他是渐渐生疏了。中午他还跟我吹,说昨晚他们5个人,一共喝掉3瓶五浪液l瓶XO,然后又唱又舞,疯到12点。真让我羡慕的像傻子一样直流口水。
调动的事怎样了?我一口气灌下去半瓶。抹了下嘴后关切地问。我知道他愈是在那种场合沤的时间久了,愈是伸长脖颈盼着早点过去。
金鑫刚将一块鸭肉扔进嘴里,只好先耸耸肩应付着,等鸭肉嚼烂了才说:连襟昨晚对我下最后通牒了,若再搞不定,只好放弃。因为档案管理也不能老让人兼着。
金鑫说的搞不定就是入党的事,确实考验的时间够长了。自我帮他写第一张“入党申请书”至今已快两年,却连个“发展对象”也没列入,难怪他连襟要给他摊牌了。
金鑫的连襟在审计局任常务副局长,早就答应将局里惟一可能腾出的档案管理员位置留给金鑫。问题只有一个,档案管理员非党员莫属。从那一天起,金鑫开始积极地向组织靠拢。
不能说金鑫的努力仅停留在写几份申请书上,工作方面也比原先卖力了。也耍过一般人都懂的手腕,在“科尔”身上,金鑫说最起码花掉了他两个月的工资。你有所不知,在我们单位,“科尔”就是组织,组织还要继续考验金鑫,金鑫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惟有一份接一份地递交申请书,一趟一趟地朝“科尔”家跑。
还有更可怕的,他们局年底也要精兵简政了,到那时再调动,显然不可能的。金鑫的声音瓮声瓮气还带点哭腔,一点没有刚才举瓶时的洒脱样。
我替金鑫着急,有个严酷的现实摆在他面前:过了这个村,再没那个店了。而审计局是什么?是唐僧肉,是金元宝,金鑫若错失了这次机会,我担心他会一头从他三楼的办公室窗台上跳下去的。
我无能为力,只好鼓励他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言败。我说:那你就多放点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金鑫将瓶里剩下的酒一咕噜喝下,恶狠狠地道:这吸血鬼贪得无厌。他知道我想入党的原因,就拖我,等我成了僵尸他才可能点头。
我们对头儿太了解了,而头儿同样又像我们躯内的蛔虫一样。他清楚只要搔一下我们的某根神筋,我们就会发痒。我们是玩不过他的。
沉默,我又打开瓶啤酒,然后问:那你准备怎样,任其自然?
金鑫很痛苦状地蹙起眉头,他这副模样让我这个老朋友见了也颇觉生疏。他说:任其自然等于放弃,我怎么甘心呢,而且连襟又放宽了条件,说只要上了“预备”就成,但,但我仍无计可施啊。太戳心了……唉,老弟,你不是会编故事写小说么,帮我出个锦囊妙计。
我说:要么我故意掉进湖里,你装着奋不顾身地来救……我,然后再去报上一登,影响就大,大了。
兄弟,好办法啊,可头儿肯定会揭穿我们的。谁不知道我俩是好朋友,骗得了谁?
我自然是信口开河而已。我举起酒瓶子说:来来,喝酒。听我的兄弟,别,别泄气,没准哪天头儿开恩了或神筋搭牢了,就把你给通,通过了呢。
金鑫也提起酒瓶,却不喝,头像鸡啄米似地直捣着:喝酒,喝酒。
已有四五只空瓶子在我脚下横着,老为仍没回来,看来他今晚会有进展了。
老弟,别管……他,我们……喝酒。金鑫忽然一仰头,将瓶里的酒一口气灌下。
喝——酒。我也大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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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说句掏心话,我今晚的情绪、感觉都特别好,有种盆里的鱼又游回江河一样的畅快。在家里,我必须时刻谨言慎行,怕一不小心说偏了话做歪了事,引起凤英猜疑。她一疑神疑鬼,我准得遭殃。当然自己的言行还可以提防,而凤英的行为我是一点拿她没办法的。在我们庸常的生活里,她常会弄出些令我摇头叹息甚至心灰意懒的事来。讲个典型的例子吧。有次我与凤英求欢,到了我心急火了直想进入的那一刻,凤英突然推开我,神色慌张地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门外喊你,是个女声,我得去看看……。你想想,我哪有不蔫的道理。
喝……酒。我已经不清楚是对金鑫还是对自己说了。尽兴地喝酒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老说得多透彻。今晚我感觉非常得意,而且畅快。金兄,对不起了,我不能陪着你一块垂头丧气,牢骚满腹。让金樽对着我的嘴好好地醉一醉吧……哈哈,酒真是好东西,自古以来永恒的好东西。酒啊酒,一醉解千愁,二醉想小妞,三醉黄昏后。你看我做起了打油诗来。
怎么,老葫芦,你——!我惊讶的訇然大叫。我发现老葫芦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我的床边。我说老葫芦,你没死啊?……你是想来凑热闹,喝杯酒……那还用说,我们原先就是落难弟兄。好吧,老为还没来,你就将那几瓶喝了吧,就权作是代老为向你赔不是了。
老葫芦摇摇头,说不喝老为的。我说那也随你,我这里还剩半瓶,当我是朋友你就喝吧。金鑫早己把他那份喝得底朝天了。
老葫芦潇洒地倒擎酒瓶,咕噜咕噜地就将半瓶酒喝得精光,然后他抹了下嘴,说:阿山,你做梦都想把老婆的病治好吧?我点头说:那是当然。老葫芦接着说:那我教你一招,你应该去做做善事,注意,不必声张弄得天下人都知道。图得就是积德,懂吗,积德。这样,你会心想事成的。
会有这么灵验?我表示怀疑。这毕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啊。
我原先就号称“半仙”,现在该是全仙了吧。你还信不过我?……再跟你透个心里话吧,我真后悔在世时没做过多少好事,太自私了。
噢……,说得也是,我……信。老葫芦,谢谢你传经送宝。我一手想去揽老葫芦的肩,那知却揽了个空,老葫芦须臾不见了,我急喊到:老葫芦……
金鑫一头从门外撞了进来,听到我的叫喊,忙问:老葫芦在哪?
我眨了眨眼睛,抬头懵懂地看着金鑫,这时,我方意识到自己原来伏在桌上睡着了。我一定是做梦梦见了老葫芦。
我说我梦到了老葫芦,这时我忙去看剩下的那半瓶啤酒,是否真被老葫芦喝掉了。一看酒瓶横在了桌上,瓶里的酒所剩无几,不过地下却汪了一摊水。
奇怪了,我也梦见了老葫芦,他对我说了一番话后就说要去他早先的办公室看看,我慌忙尾随而去,直到进了园林科,扭亮灯,却连个鬼影也没有。我赶回来,听到你的叫喊声,以为他又回到了宿舍。
金鑫,老葫芦与你说了些什么?我问金鑫。
金鑫点燃一支烟,说:很奇怪,他说我最起码去做一件善事,才能心想事成,但不能到处宣扬。我说前辈,你能不能把话讲得直白些,可他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要回园林科去看看。
看样子,老葫芦真的来过宿舍了,一想到这,我霎时毛骨悚然。我告诉金鑫,老葫芦对我说的也是类似这样的一番话。
我和金鑫傻愣愣地坐着,这毕竟让人有种玄乎虚幻的感觉。这时我听上铺有“呼噜”“呼噜”轻微的鼾声传来,我一惊,难道老葫芦又回了。我用手指指脑后,向金鑫示意。
金鑫也注意到了,腾地起身,小心地绕过三屉桌,在我面前站定。
原来是老为,这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金鑫说。
我们就把老为弄醒,老为睡眼惺松,手揉着眼睛恼火地嚷嚷:你们太缺德了,我回来见你们横在我床上,我就爬到上铺去睡,现在你们睡够了,还来吵我。
昨晚怎样,进去了?金鑫仍不忘开涮老为。
什么进去不进去,让我睡觉。老为真生气了。
我们是关心你,你还好意思发火,有进展是好事。我佯作一本正经地说。
进展个屁,完了。彻底完了。老为一把扯过被角,将整个头都盖住了。
这小子肯定猴急得毛手毛脚,让姑娘讨厌了。金鑫摇摇头坐下,忽地又像想起什么似地站起.一把掀掉老为的被子说:老为,你刚才有没见到老葫芦进来?
没有没有没有。老为烦躁地大叫,完了他又看了下小摆钟,恳求般地说:你们别烦了,让我再睡上一觉吧,好不好。我才睡了两个来钟头呢。
7
上午10点多,我和金鑫先后醒来,金鑫恶作剧地要去老为裆里检查检查,却不料老为已醒在那里,眼眶边上还有些潮湿。
我马上想起昨晚那一幕,我想如果老为也梦见了老葫芦,那可信度就更大了。我说:老为,讲实话,昨晚你有没见着老葫芦?
老为听后吓得一个鱼跃,他揉了下眼眶,神情遽然紧张起来:我,我没,没见着老葫芦……你们见到他了?
我和金鑫点点头。
老为怀疑地说:你们才睡了一晚,就梦到了他?别吓唬我,我还要在这里住下去哩。
你手上又没糖果,干嘛骗你。我说着把梦见老葫芦的情景和老葫芦对我们讲的话说给老为听。
老为听后傻呆了,他挠着头皮说:看来是有些可信。你们原先与他关系不错,他就把玄机泄露给你们。而我曾,曾卡过他的差旅费……唉,现在我真后悔,当时干嘛这么认真呢。
老为这样一说,我们反倒更有理由相信老葫芦来过宿舍了,为的是帮我和金鑫一把。不是么,老葫芦还记恨着老为,连他的啤酒也不肯喝。而我和金鑫,不仅与他没有过节,还与他有那么一点同病相怜的交情。
还没容我表白自己的观点,在一旁的金鑫握着拳头挥舞起来,像作重大抉择般地斩钉截铁道:我决定按老葫芦说的试试,反正我也山穷水尽无计可施了,就把死马当活马治吧。
此言正合吾意。我酸不拉叽地应和,一只手与金鑫互相击掌。我说:兄弟,我们一起干吧。
我也算一个。老为从上铺跌跌匆匆地跳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还喘着粗气。
你又何必?老葫芦没有托梦给你,你不是做了善事也枉然吗。我直言道。
老为胖嘟嘟的身体在我面前一站,让我顿时有种缩小了的感觉。老为看见为他留着的啤酒后就去打开,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后说:老葫芦教你们的是一种实现愿望的途径,就像烧香拜佛的道理一样。我就来个照样画葫芦,算是我沾一点你们的光吧。
这你就不用猜了,我和金鑫当然同意。老为至今还未被一个姑娘相中,我们也很替他抱不平。老葫芦传授的天机对我和金鑫能产生效用的话,在老为身上应该不会过期的。
你很赞同我们的决定?那当然,做善事总归有善报的。我们既亢奋又严肃地开始考虑选择什么好事来做。帮清洁工打扫卫生,替交警维持交通秩序,这样做的问题是间接地助长了那些人的惰性和渎职,反演变成一种公害;或者扶老人穿马路,背小孩过天桥,这似乎属小儿科行为。何况,我们三人一字儿排开,去路边候老人穿马路、小孩过天桥,必然引人起疑:这帮人是不是在应付一次单位搞的助人为乐活动。如此岂不违反了老葫芦的那句“不必声张”的告诫吗。
金鑫忽然一拍脑门,说不管选择什么事来做,我们三人决不能凑一块,这样目标太大。
静下来一想,是这么回事。我们应该悄无声息地去做善事,是为积德,干吗弄得像团委组织的“学雷锋,见行动”活动呢。
于是,我们开始统盘考虑分点包干,把行善的地理位置设在城市的东南北三个角落,在报上的“扶贫角”栏目里将真正需要帮扶的人和事一一排列出来。老为身体壮便选择了对城南孤寡老人的生活照料。金鑫说他对残疾人特同情,便去城东为那里的残疾人提供便利和服务。我看了报上的一则“一帮一,献爱心”报道,说的是城北有一位下岗女工,丈夫因为车祸死了,她一个人拖着6岁的儿子,生活非常艰难。特别是儿子因缺乏营养,体弱多病,再加上自卑和生活单调,小孩子变得性情孤僻郁郁寡欢。我十分可怜那小孩,决定利用双休日把这小孩领过来,负责他的教育、营养和玩耍。只须上报社办一下手续就可以实施我的善举。
一切安排就绪,金鑫情绪高昂,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那首早年的外国电影插曲:胜利在向我们招手,曙光在前头……
我们拟定行善的时限为三个月。
8
你别急,让我慢慢告诉你。在我们干了不到两个月之际,我们的行为就被传了出来。我和金鑫猜测,一定是老为漏出去的。他的嘴在我们三人中最臭了。
这天午休,我和金鑫把老为按在床沿上,逼他坦白交代。金鑫威胁说:老为,如果你不如实交代,我们就去你刚谈上的女朋友那里宣传,就说你品行恶劣,曾玩过无数姑娘。
老为脸色煞白,差一点要跪下来求饶了。当下就承认了是他无意中漏给那位姑娘的。
事情是这样的,老为在城南联系了两个孤寡老人,其中一个半身不遂却住在五楼,双休日的两个下午,老为就负责这位老人。老为一般先背老人下楼,再扶老人去城南公园看风景。然后老为又回去帮老人搞卫生洗衣裤,还有换煤气买米买菜之类的杂活,干完这些再将老人扶回背上五楼,直至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老为才与老人“拜拜”。
某一天,梅大组又为老为介绍了个姑娘。顺便跟你提一下,梅大姐是我们单位出了名的红娘。我们平时喊梅大姐其实有“媒大姐”的意思,我和凤英也是她撮合的。梅大姐比我们大七八岁,我们刚进单位时,她是全处最漂亮的姑娘,是当时很有发展前途的团总支书记。此后,她与恋爱了三年的语文老师不知什么原因分了手。传说是她做了对不起语文老师的事,梅大姐的仕途从此夭折。然她内心总是有些愧疚的,便设法给语文老师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姑娘相会,权作弥补。渐渐地,做媒就成了她的一项业余爱好,就如别人搓麻将玩股票一样。梅大姐已经为老为介绍了6位姑娘。巧的是这第7位姑娘一见老为,马上惊讶地自语:怎么,是他?“活雷锋”。
原来这姑娘就住在那位半身不遂老人的楼下,内心对老为的行为一直不解,现在借谈恋爱的机会,总有意无意地探问,老为当然坚守我们的秘密,没轻易道出原委。
那后来怎么憋不住了?金鑫问。
老为脸色渐渐泛红,他说一见这姑娘,就觉得早有缘分似的。相处了七八天后,老为与那姑娘接吻了,这下老为整个儿都酥软了。而一直念念不忘打探奥秘的姑娘,乘机温柔拷问,老为哪有不做叛徒的道理。不过老为说:我只对姑娘讲,我们三个只是一时兴起,想做做好事积点德罢了,并没将前因后果全抖出来。
这么说,第一个尝到甜头的还是你小子。金鑫说。看上去他的状态也不错。
老为掩饰不住喜悦的洋溢,有点腼腆地嘿嘿笑道:我……预感这次能成。
我和金鑫当然都为老为高兴,而且,老为的今天不正预兆着我们的明天吗。
金鑫忽然压低声音,告诉我和老为一个最新动态,刚才头儿碰见他时,笑眯眯地问他是不是在外面学雷锋做好事。头儿的态度非常真诚友好,最后还勉励他,说年轻人要求上进是好事,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金鑫总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暗示着头儿己将他的入党问题列入了议事日程。
金鑫心情舒畅,他提议为老为总算寻到意中人,也为头儿对他态度的好转,晚上在宿舍聚一聚喝几杯,也算是总结交流我们近两个月来的善行、义举。
我忙摆手,我说我不能参加。
怎么,你仍没一点回暖的迹象?凤英还限制你这么紧?金鑫表示怀疑。
我无奈地点头,说:看来你们的功力要比我深。
那是当然。我负责城东的三个残疾人,一个是瞎子,一个是傻子,还有一个少了双腿坐在轮椅上的。你们掂量掂量,我要取出多少精力去对付他们。
这到真难为你了。我说得是真心话。金鑫的老婆徐颖,是凤英厂里的技术科长,她不仅漂亮,善解人意,赚得钱又是金鑫的翻倍,有空还把家务活全揽下,弄得金鑫像个公子哥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然人家是命好运顺,得色得财又轻闲,我只有拿宿命论来阿Q一番。所以,你想想,眼下的金鑫,不来一次脱胎换骨能行吗。
老为觉得好奇,在一旁问:金鑫,说说看,你是怎样替他们排忧解难的。做瞎子的眼睛?傻子的脑袋?残疾人的双脚?
金鑫摸出一支烟来点上,深深地吸了口,再慢慢地吹出烟雾来,说:那说来话长了,而且好些是……是湿手捏干粉的事。嗯……好,我就给你们说个有趣点的事吧:
劳动节这天下午,我推着轮椅陪残疾小伙子去约会。小伙子有老为这般年龄了,人虽残个性却很倔犟。他不愿老让父母照顾,要求独立生活,便搬离父母的住处,慢慢学着自己料理自己。以往,他母亲常过来替他做些他实在做不了的事。我这一来,他母亲就不用老远地跑来跑去了。我们按约定来到市中心广场的喷泉旁。姑娘是从淳安农村来的,但皮肤白晰,面貌身材都相当不错,可惜患有严重的青光眼,视力几乎为零。姑娘让她在鞋城做生意的姐姐陪着来了,刚对上号,她姐姐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她姐姐脸色煞白,说店里出了点急事,得马上赶回去。她恳求我等会儿能负责将她妹妹送回鞋城。我当然答应下来,这也是善事,多多益善么。
小伙子很满意姑娘,他要我带他们去湖滨的草地上坐,因为广场人多太嘈杂。于是我一手推着轮椅一手牵着姑娘,整个人基本上侧着在走。姑娘不知是不愿安静还是害怕,一路上总不停地问这问那。我只好在中间做他们的传声筒。可麻烦就来了,有一刻,姑娘突然问:你喜欢我吗?我便将这话传递给小伙子,小伙子一听高兴极了,在前面大声说:我很喜欢。我刚想把话传给姑娘时,哪知姑娘蓦地停了下来,抓着我的手攥了下,将嘴凑在我的肩头轻声道:我是问你。我一听差点小便失禁。姑娘看不清我的窘态,又大了点声加了句:我喜欢你,你很有男人味。
我哭笑不得,我想也许是忙活了大半天,身上出了一身臭汗,让她感到了男人味吧。
由于我停了下来,小伙子便回过头来,恰好见姑娘贴着我的肩头,然后听清了姑娘的话,小伙子不高兴了,挥动起麦秸秆般的双手摇起手摇柄,气乎乎地直管自己前行了。我一看急了,忙追上去拽住轮椅。这时姑娘却在后面乱了方向,她挥舞着手大嚷:你不管我了。我只好又返回来。这样顾了这头,那头又任性起来,你们想想,中心广场到湖滨的那条路多拥挤啊。哎,搞得我精疲力竭,真想磕头求饶了。
后来怎样?老为听得入迷了。
金鑫又点燃一支烟,接着说:总算两人可怜我了,答应让我一手推着一手牵着。但姑娘不想去湖滨了,说要回去考虑考虑清楚再决定是否与小伙子谈。这下问题又出来了,小伙子坚持与我先送姑娘回鞋城,而姑娘则要求和我先推小伙子回家,说顺便“参观”一下他的家,然后再由我陪她回鞋城。
结果你先送小伙子回家了?我觉得这故事挺有趣的,真是现成的小说素材。
金鑫瞪了我一眼,说:你以为这是小说,想怎么编就怎么编。我敢先送小伙子回家吗?
哈哈哈……我们开心地大笑。
9
你说得对,我当然比金鑫更清楚,现实与小说是多么不同。现实中许多事是无法按人的意愿去演变、发展的,除了耐心地等待还能怎样呢。小说则不同了,拿凤英来说吧,我一定将她设计成一个忽然变得开朗、不再疑神疑鬼的温柔贤妻,因为我也像老为、金鑫他们一样在行善啊。
但我讲的是现实,现实又是怎么回事呢。
当天晚餐的时候,我想侧面试试凤英是否知道了我们的事,我说老为总算遇上了有缘人,也是梅大姐介绍的。
凤英突然说:你们一伙是不是在外偷偷做好事。
你也知道了。我装作惊讶的样子。
刚才在路上遇见梅大姐,她说的。为什么?
也……不为什么,无非一时兴起,想积点德,保家庭平安,保兰兰健康聪明。我故意油嘴滑舌,想使气氛轻松点。
省省吧,不去外面寻花问柳就够了。凤英眉毛一抖,继续说:上次我跟你提过的我那老同学小英,今天来电说,她丈夫果然在外面养了个二奶。
我耸耸肩算是在听,在我的感觉中与凤英往来的老同学老邻居或同事,她们的男人几乎有一大半不是个东西。早先与凤英最亲近的邻居阿芳,被她刚升了处长的丈夫无情地抛弃,随后是她一个同事的丈夫,因为玩股票发了财,就把那个不太漂亮的同事随手甩了,现在又是老同学,她丈夫据说是个很正派很顾家的总经理,不料却在外偷偷地养着个二奶。凤英总是喋喋不休地向我叙述这些人的遭遇,阿芳后来想不通就寻了短见;那个同事索性破罐子破摔,辞职去做了“鸡婆”,现在小英不知又会如何糟蹋自己。
我每每强调:不是每个升官发财的男人都会腐化堕落,良心喂狗的。
我看你就盼着早点升官发财,然后去找你那位梦中情人。凤英牙齿白森森地说。
凤英总喜欢往事重提,久而久之,让我感觉自己真的是有过”前科”的人了。
你又来了,到此暂停。我要去看新闻联播了。我做了个篮球比赛时的暂停手势,起身道。
等等。你害怕了?……没有,那我问你,你干嘛平白无故地去做好事?凤英圆睁杏眼,凤英早先是挺有姿色的女人,现在,只有这杏眼还保存着昔日的风采。
真没别的意思,就想积点德罢了。我摊着手掌说,心中忽生出些恼火,不管我说的是真话假话,目的还不是为了她好,为家庭好。我接着说:凤英,你为何老不信任我,掏句心里话,即便我升官又能怎样,我不善风流,除了文章里的我之外;也不是个喜欢争风吃醋显威风的人,你应该对我了解了。
凤英茫然地点头。其实她也清楚我的为人,最多在小说里画饼充饥,但一遇见风她又敏感地想到了雨,左一个查问,右一个怀疑。就说那次我在宿舍过夜,没料到她一踏进家门就又哭又闹地诘问我,是不是去找“梦中情人”了,弄得我一头雾水。你肯定猜不到,原来,她到了宁波就往家挂长途,一直挂到子夜。据说她差一点就要连夜赶回,幸亏徐颖极力劝住她才放弃。最后全赖金鑫和老为一同赶到我家,指天发誓,这晚我们三人是在宿舍里过的夜,才使我过了这一关。
我不怪凤英,她自从被那“歌星”甩了后,神经便变得脆弱、敏感,她自己也是清楚的。我曾陪她去看过本省的精神科专家郭教授,郭教授诊断这是典型的强迫症,也配了不少如“百忧解”、“多虑平”之类中高档治疗药物,但仍无明显的起色。
我是过分了点,但男人就是男人,一有机会就忘了自己是有妻小有家庭的人,我怕受不了刺激会像阿芳那样。凤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念念叨叨的,眼眶也不知不觉地湿了起来。
我怜爱地望了她一眼,尽管她现在称不上漂亮了:脸有些浮肿,行动显得呆滞,眼角常有眼屎留在那里,头发凌乱,走路像老太婆似的没有了弹性。我仍以为,我对凤英是真喜欢的。无论我怎样,也不会也不想离弃这个曾受过伤害,有点委琐,却勤劳本分的女人。我本不是个奢望太多的人,能过上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蛮知足了。只是我太受不了她对我的限制猜疑,甚至不放心我与金鑫老为他们喝酒消遣,实乃我最感压抑和不爽的事。我衷心冀盼,我的这次行为能像老为那样有回报,使凤英的精神早日康复。
10
你问我都做了哪些积德事,实在不屑一提,既没有像老为那样被旁人当作活雷锋而百思不解,也未遇到过金鑫那样湿手粘干粉以至弄得哭笑不得的尴尬事。
你有兴趣,我就简单地介绍一下。我是这样的,每逢休息日早上,先驮上兰兰,再上那女工家接小男孩,然后一前一后带两个小家伙到我父母家。让他俩先看一会动画片,随后我教他们学唐诗和数学,午饭后睡上一小时,便领他们去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与其他小朋友玩耍。有时也带他们俩去稍远一点的柳浪公园,让他们在草地上翻跟头,大喊大叫。吃罢晚餐,我又一前一后地带两个打打闹闹的小家伙回各自的家,挺机械的是不是。
你说得对,我是与父母商量,双休日将那小男孩领到他们那里,并与父母特别是兰兰订下攻守同盟,决不将这一举动告诉凤英。兰兰自然挺乐意的,有个学习和玩耍的小伙伴,而父母则完全看在我这个儿子面上,把两个小家伙当作自己的孙男孙女一般。凤英的厂休日又不在周六周日,这样就瞒了下来。而邻居则把小男孩当作是我一个什么亲戚或朋友的孩子,双休日过来与兰兰结伴学习玩耍,也算是合乎情理的事。
以至后来凤英也难得开玩笑地说:我怎么一点没看出,你肯定是拣些鸡毛蒜皮的便当小事,不然就是借做好事之名在外偷偷地鬼混。
我说是一些鸡毛蒜皮、不惊天动地的方便事。但内心挺自慰的,我认为自己这一行为蛮有价值。那小男孩叫强强,他在我的关爱和调教下,脸蛋不仅日益红润饱满,而且心情开朗多了,复原了他顽皮爱闹的天性。
你问我结果如何?结果么……那我再跟你罗嗦10来分钟吧。
11
我不知该庆贺还是悲哀,因为我果真自由了。我不必如以往一听到下班铃就冲锋陷阵地往家赶。如果我那篇小说的情节是真实的话,今天我就可以去她上下班必经的路口守候,期盼着心仪女人的出现,那多浪漫。
遗憾的是,我比谁都清楚小说的真实性,因此我不能否认,眼下惟有约上老为金鑫一起去宿舍喝酒海侃才是最真实的。
我给老为打电话,这小子一周没来上班了,说是请了年休假。老为已经交代梅大姐,从本月起,他不住宿舍了。老为的父母年初为他在市区买了结婚房,近来好些晚上他是在那里过的。
可老为在电话里说,他今晚不能过来,没空。
我问他近段时间都在忙些什么,连好朋友都不透露透露。他吞吞吐吐地说准备结婚了,日子就订在本月6日,请柬上午已经寄出,明后日一定能到。好家伙,我吓了一跳。我说干嘛这么急,6月6日,日子是好日子,但天这么热,不怕西服领带,婚纱饰巾的把痱子也焐出来吗?人都这么肥。此刻的老为一定很甜蜜,我感觉出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戏笑声。老为最终还是坦白了,说女朋友有了,一周前刚验出来的。过了大暑天再办事的话,肚子就显形了。
我衷心地祝贺老为,说到时给我准备好10瓶啤酒就行。
我在办公室的电话机旁稍稍地感叹了一下,便给金鑫挂电话。金鑫昨天刚换了手机号,称此举是一切重新开始的象征。但他还是第一个把号码告诉了我,毕竟我们是真正的好朋友。
嘟嘟嘟地好长一会儿也没人接,连续打了几次都这样。我想只好过些时候再打了,反正闲着无聊,他总有接的时候。
你肯定猜不到,金鑫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美丽华”城东分店的总经理。昨日他在告诉我新手机号时,还邀我去他的麾下做大堂经理。当时我因为心烦,说要么就弄个总经理干干,再配两个秘书,怎么样?这老兄当然急了,他说:你疯了,野心竟比林彪还大。
我不过是疯话,也使这老兄急的,显然这新岗位对他来说十分的在乎。
你一定搞糊涂了,金鑫不是已经看到了曙光,胜利在向他招手了吗。你说得没错,本来再努力一把,坚持一下,他或许就功德圆满了。可惜出了个意外。
大约是凤英知道我们在做好事的第三个晚上,我突然在有线台本市新闻栏里见到了金鑫,屏幕上先是出现金鑫与一位傻呆呆的人在一个楼梯旁下五字棋,那傻子40多岁,老是愁眉苦脸地像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手不时地将垂落下来的长发朝后捋捋。金鑫极有耐心地向他指点,启发,讲解;然后镜头又转向金鑫扶着一个60多岁的瞎眼老太在菜市场的各摊位之间串来转去。那瞎眼老太咧着嘴,露出一副买了便宜货的得意相;接下去镜头就换到了金鑫一手推着辆手摇残疾车,一手扶着一位瞎眼姑娘,在湖滨公园弯弯曲曲的人行小道上慢慢地前行。画面同时配有播音员动情的解说词,把金鑫的姓名、单位及无私为城东3位残疾人排忧解难、树立生活信念的动人事迹报道得真切感人,最后一句是这样说的:一段时间下来,金鑫成了那位瞎子的眼睛,傻子的脑袋,腿残疾者的双脚,他们已离不开他了。
这太过分了。我内心不禁生出些反感,不是讲好不声张不宣扬吗。老为漏出去还情有可原,老大不小的小伙子被姑娘一个火辣辣的初吻弄得失了定性也在所难免。何况又是熟人间有限制地相传,涉及面和影响力不会太大。而金鑫却上了电视,岂不是等于向全中国曝了光,这完全违背了老葫芦的告诫和本意。
我越想越不对劲,便不顾凤英在旁就给金鑫挂了电话。金鑫说他也是才知道自己的行动上了电视,正奇怪时,徐颖在一旁憋不住才如实相告。原来是她在搞清金鑫做好事后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将他的善举拍摄下来,今年的“全省助残日”马上就到了,若将金鑫这样典型生动的事例在电视里一放,影响不是更大么。到时头儿岂敢阻拦这么一个人人皆知的“活雷锋”入党。徐颖怕金鑫知道了阻拦,便装着无意地将金鑫下一个休息日的行动安排详细地了解下来,通过她在有线台一位老同学的关系,弄了部车悄悄追踪在后面摄了下来。
金鑫把徐颖臭骂一顿,说她自作聪明,破坏了我们的游戏规则。徐颖伤心地对金鑫说:还不是为了你能早点入党?我还出了不少好处费给那老同学呢。金鑫便觉得有些羞愧。
金鑫对我说,他不知道如此一来,是祸还是福。本来当属好事,担心的就是违背了老葫芦的戒律,会不会事与愿违,适得其反。
我反过来安慰他,说:既上之则安之,就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新闻播出的第二天,我看见头儿铁青着脸将金鑫叫了去,过了10多分钟,金鑫同样铁青着脸出来了。金鑫到我的办公室,一拳头狠狠地砸在我的办公桌上。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金鑫咬牙切齿地告诉我,头儿刚才对他说,生产班有一位女工生小孩去了,调他先去生产班顶替一段时间。
我说:头儿可能有意考验你,你若经得起考验,头儿就把你的事给解决了。
屁。金鑫恶狠狠地骂了句,接着又垂头丧气地对我说:头儿的态度告诉我,不会有这样的美事了,因为头儿最后阴阳怪气地说,你反正找到了靠山,不服你可以找他去,看他还能把我怎样?
听上去头儿跟你有了宿怨似的。
就是……可是我与头儿八竿子打不着对立面啊。
那个“他”是谁?我听出了原因的关键可能是那个“他”,便问。
你问我我问谁。金鑫瞪大眼睛道。
会不会与你上电视有关。我的第六感让我觉得有这种可能。
金鑫眉毛闪了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果然就因为上电视的缘故。第二天金鑫对我这样说。
其中的奥妙是梅大姐告诉他的,并且带出了梅大姐一段感慨的往事。
12
现在,我就将梅大姐汪着愧疚的泪水向金鑫回忆、叙述的那段往事讲给你听吧:
其实,梅大姐成为处团总支书记固然有她上进和能力上的因素,但当时的书记洪福和处长头儿对她的特别提挈、关爱是分不开的。两位父母官都各自向她暗示,争取在短时间内将她提拔为自己的副手。梅大姐虽知两位领导并非伯乐发现了千里马,而是相中她的容貌与身材。两位领导对她丰满的乳房和高耸的臀部比对她的工作汇报、学习体会更有兴致,这一点她清楚得很。她并未就此疏远或谢绝他们,依然周旋在他俩之间。不久,洪福和头儿几乎同时向她进行了感情侦察与火力攻势。正在甜蜜地与语文老师谈情说爱的她,至此依旧不敢拂了领导们的“爱意”,以至攻势愈演愈猛。当然最终她倒在了头儿的枪口下。我们都知道头儿长得人高马大,当年更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中年男人。梅大姐红着脸回忆,最初打开她身体的是头儿,次数多了,反倒有一种头儿将她引领到一个神奇世界的感觉。头儿不是一个好领导却是一个很棒的男人,她的灵与肉都轻率地被头儿摄了去。于是年轻的梅大姐对同样是领导却长的瘦小干瘪的洪福有了本质上的区别对待,使洪福感觉到莫大的羞耻。更不可思议的是,被神秘力量吞噬的她,毅然与恋爱了三年多的语文老师断绝了往来……
金鑫问梅大姐: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讲给我听。
梅大姐一边唏嘘着一边顾自己说: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我看了那电视后,真想一头撞上去。金鑫你还不知道吧,与你下五子棋的那个……那个傻子,就是当年的语文老师,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过不了这个坎……
你肯定他就是你原先的男友?金鑫是听人说那傻子早先不傻的,还是很有学问的中学教师。
怎么会弄错呢。梅大姐的眼泪又一次喷射出来.她顾不得用面纸去擦,接下去说:模样变得确有些辨不清了,可他那朝后捋头发的姿势一点也没改。唉,都是我害了他……可他当初明明说理解我,还曾去与我为他牵线的几个姑娘相会,怎么就……呜呜……
梅大姐停了下来,稍稍平静了点后说: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个坎,就看你过不过得去。我也没能过去,所以就成现在这副东家嬷嬷长西家姥姥短的背时模样。
金鑫听了,对语文老师有了更深的怜悯,联想到自己的美好前程也莫明其妙地毁在头儿手里,对头儿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接下来梅大姐就帮金鑫解开了这个谜团。
说起来也是凑巧,原来那残疾小伙子的父亲就是洪福。洪福与头儿有很深的过节,除了争风吃醋的事之外,还有更促使他俩成死对头的事。那要追溯到12年前,也就是头儿在梅大姐身上得意地享受春色之际。当时的市建委却准备将头儿调任副局长,洪福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便去建委揭发头儿作风不正派,把年轻女干部玩弄得不想工作不求上进。建委经过暗查,最终查不出证据也就罢了,但无风不起浪,提拔就显得谨慎了。最终建委将洪福提了副局长,头儿只是安慰般地兼了洪福的职务。这件事我们都略知一二,另一件事我们就不清楚了。头儿的儿子结婚没房,在停止了福利分房的形势下,头儿还是设法去局里搞了一个小套。头儿都安排好了,老俩口住小套,大套让儿子结婚用,也算弥补了他年轻时对儿子的不够关心。未料又让已经有两套房的洪福拿了去,理由是响当当的,说他残疾的小儿子一定要独立生活,为鼓励这种身残志不残的“保尔”精神,何况房子又在一楼。头儿得知后气得血压增高手冰凉。而头儿的老婆则气不过去责问洪福,为什么老与他们家作对,洪福却这样回答她:你丈夫在单位风流浪漫,得到的够多了。头儿老婆至此方知丈夫在单位干得好事,还造成与洪福争风吃醋,殃及独生儿子的幸福,当下气得心脏病猝发,还没送到医院就断了气。
金鑫在听完梅大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叙述后,意识到自己成了头儿泄愤的牺牲品,大叫:完了完了。也差一点送了性命。
有句成语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两个行将退休的人明争暗斗,却犹如城门失火,殃及了鱼池。
金鑫便在一怒之下做了一个大胆而草率的决定:辞职。
我真为金鑫捏一把汗,如今是什么年头,许多职工因为下岗哭爹哭娘的。他到好,主动辞职,真正是为单位分忧了。幸好他的连襟与“美丽华”总店的老板是铁哥们,就让金鑫去负责正筹备开张的城东分店。
你说得不错,天无绝人之路。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幸运的。
13
大约半小时后,金鑫却来了电话。他说电话太多,都懒得理睬。后来一看有我好多的电话,便马上打过来了。我急切地说:怎么样,现在过来,一醉方休。
什么事这么急?
来了再说,好不好?我几乎是在恳求了。
老弟,我走不脱啊。装修要看着,刚到的餐具、桌椅要验收、编号,还要看应聘人员的材料……哎,事情实在太多。要么你过来,我这里啤酒都是整箱的。金鑫的口气向来就大,确是个做老板的材料。
算了,你们都活得充实,只有我无家可归借酒浇愁。我把昨晚被逐出门的事简略地说了一下。实话说,我真懒得走动,尤其不愿涉足那种喜气洋洋的繁忙场面。我怕对比。
你何必这么悲观,不是我想拆散你们,凤英也太过分了,左手不放心右手,把你管得像动物园的猴子一般。依我就顺了她,离!金鑫在电话那头替我抱不平。
我听了不知怎么有点来气,我说:坐着说话不损腰,我没你英俊,又不是老板,你想让我打光棍啊。
有兄弟我在会让你打光棍?你不愿做大堂经理,副总可以了吧。今天来应聘的几个女人,我看都蛮适合你的。老弟,过来吧。你面前真横着一道坎,过不去,你这一生就完了,勇敢一点,越过它。我这里是你第二次生命的开始。金鑫像传教土布道一般,声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而我却没有像信徒一样马上被鼓动起来,我有气无力道:别扯远了,我只是想请你过来陪我喝喝酒。
唉。金鑫深深地叹了口气,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说:你考虑考虑再定也不迟。不过这两天实在对不起,我真恨不得有分身术呢。6月8日,我们分店就要正式开张了。
6月8日,又是个好日子。我苦涩地笑笑,自嘲般地说:你们一个一个都把好日子选走了,那我怎么办?
金鑫在电话那头停顿片刻,稍后带点油腔滑调地说:6月18日留给你,到时你过来做我的副总,我给你配一名有气质又懂事的女秘书,如何?就看你想不想要了。我忽然觉得,老葫芦不亏是半仙,不,“全仙”。你琢磨琢磨吧。说完,金鑫就管自己挂了电话。电话那头确有种繁忙的景象。
我没兴趣去琢磨,我是个又传统又呆板的人,我不会轻易放弃凤英,我想她总归有一天会听我把话讲完。
14
好,就依你,说说我和凤英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其实你不提,我也要找个机会再与你聊的,闷在心里也非常难受,就让我一吐为快吧。
儿童节,也就是前天,我向头儿请了半天假,急急赶到父母家,因为这天幼儿园放假。一早我把兰兰带去我父母那里,答应中午来带她去柳浪公园玩。路上我想起了强强,就打电话到她母亲再就业的“老保姆”超市。他母亲说强强也放假,她无奈将他一人留在家中。我说那我接他去柳浪公园玩吧,吃过晚饭再负责送回。强强母亲自然是好高兴好感动,连声向我道谢。
我带两个小家伙玩了碰碰车,玩了太空飞船,玩了森林列车。我选择柳浪公园是这里相对人少些,清静些。虽然玩具项目少了点,但两个小家伙仍玩得十分过瘾。
我们刚从“列车”上下来,迎面碰上强强的母亲,她显然在“月台”上呆了些时间,脸上掩饰不住激动地望着她儿子。她说她心里一下子有种愧疚感,觉得做母亲的还不如一个陌生的“志愿者”尽责。便找了值班经理,央求请假两小时,经理看她泪流满面地就答应了她。
强强欢天喜地,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已很长时间没带他出来玩了。强强一手拉着母亲的手,一手牵着兰兰,开心地向草地上奔去。
我和强强母亲站在草地旁,都显出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是强强想出个游戏的办法来帮我们解了围。这个游戏有点类似我们小时候“丢手帕”的玩法,就是让几个人闭上眼睛手拉手地坐成一个圈,留出一位拿上个空矿泉水瓶在圈外跑,于不知不觉中将空瓶悄悄放在某一位的身后,然后指定某人猜,猜对了,那人再继续圈外跑,猜错了则换成猜的人来跑。兰兰听了拍手叫好,我和强强母亲也不好拂了两个小家伙的兴致,便装出极好玩的样子参与进去。
所谓无巧不成书,现实中的事确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就在这时,凤英突然出现了,后来得知是凤英车间的头头提早放了子女尚小的员工。凤英就直奔柳浪公园,欲陪伴女儿好好过个儿童节。
最先发现凤英的是兰兰,因为我们都闭着眼睛,兰兰把空瓶丢在我身后,刚想点强强猜时,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凤英,她欢呼地喊了声:妈妈。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果然见凤英正呆在不远处的草坪旁,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我下意识地站立起来,因为我的手还牵着强强和他妈妈的手,便将他们俩也一同拽了起来。我分明看到,凤英的脸由红而青,忽然她一个转身,飞快地走了,手上的苹果不知怎么地散落了,滚了一地。
凤英——我急叫一声。
你想想,凤英如此多疑,她见我和一个女人手拉手地在一起,会怎样去联想。我身上顿时直冒冷汗,尽管我有太多的解释和兰兰的人证,但她会信吗。
我携兰兰胆战心惊地回到家,凤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住天花板看。我冲了一杯茶放在床头柜上,试着去做耐心的解释工作。不料她一个鲤鱼跃身,抓起我刚冲上水的茶杯,就朝我砸来,嘴上叫着:流氓,你给我滚!
幸好我及时躲闪,茶杯只炸在我的屁股上,没酿成灾难。我作过分可怜状地开玩笑说:你想废了我啊。她歇斯底里地叫道:能废了你,我宁愿去坐牢。
等她发泄完了,累了,我便柔声柔气地说:凤英,她是那小孩的母亲,儿童节么,她请假出来陪儿子玩。我们不过想孩子开心,才坐下来一起做游戏。
我看你们才开心呢,拉着手就陶醉了。她是不是你的那个梦中情人?
怎么会呢。哎,你想到那去了,她是下岗工人,很可怜的一个人。
她不就因为可怜,才会跟上你吗?要不然,这样一个又苗条又漂亮的女人能轮得到你。
她哪有你看着舒心。我尽量弄出一种玩笑般地轻松语调,想把气氛缓和一下。事实也是如此,强强的母亲并不像凤英说的又苗条又漂亮。她人是不胖,却一点找不到女性曲线的美感。漂亮更是奢谈,干涩的眼睛,闪出忧郁、迟钝的光。脸上有许多雀斑,明显带点哭相。凤英一定是带着情绪,又在远距离匆匆忙忙看不真切。
我接着说:你的眼睛又亮又柔,你的……
哼,果然是下流坯。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你是这种人了,算我瞎了眼。凤英如梦方醒般地说道,然后她用被子把整个的头都盖上,不再理睬我。
我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我见被子一波一波地动着,凤英一定在被子里哭的伤心哩,这是何苦呢。唉,今晚我又得去兰兰的小房间睡了。但愿明天她能消了气,恢复理智。
你不用猜了,我来告诉你吧。第二天一下班,我急匆匆赶回家,掏出钥匙,却打不开门,原来里面将插销插上了。这一招真厉害,我是个要面子的人,不便擂打脚踢惊动左邻右舍。我只在门外好言相求,苦苦诉说。凤英在里冷冷地丢了句话出来,她说昨天她就不能让我进屋的,怕弄脏了屋子,因为兰兰与我在一起没办法。
那你想干什么呢?我大声嚷道。凤英简直不可理喻。
我要离婚!趁我还不知道你的下流丑事前,否则,我……凤英声音有些哽咽。过了会,她将一张“离婚协议书”塞了出来,比刚才平静了点说:你把字签了,我们再坐下来谈。
我哭笑不得,干嘛非要往绝路上赶呢。既使我真做出什么越轨的事,也该让我有个悔过自新的机会是不是。
凤英也真狠,整个晚上,无论我如何声情并茂,装疯作痴,低三下四,她就是不理睬。我甚至听到兰兰哭泣哀求的声音,凤英照样没有为之所动。
我蹲在墙角,头昏心烦,无计可施。
幸好我住的是顶楼边套,经过的人不多,不至于弄得太难堪。
我是被一阵铁链碰撞声惊醒过来的。我一个激灵从地上蹿起,发现凤英已将防盗门用铁链反锁住。她拽着兰兰往我跟前一拐,仿佛我是一袋垃圾似的。
你别笑,我都想哭呢。这么多年来,我循规蹈距,从不敢越雷池一步,除了那篇小说之外。凤英不应该为这么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没完没了地使性子吧。所以刚才下班,我仍像往常一样急着朝家赶,我看到那铁链依然冷冷地挂在那里,我一气之下转身便走。下得楼后,我仍不忘挂个电话给丈人家,丈母娘声音柔柔地说凤英来过又走了。他妈的X,我挂断电话后很难得地骂了句粗话。我估计凤英一定是去与她“同病相怜”的老同学老邻居那里了。说句实话,我挺心灰意懒的,已没多少力量支配我去跟踪追击她了。
就这么回事,无奈之下我就决定返回单位,邀上老为金鑫去宿舍喝它个不知今夕是何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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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步出办公室,顿觉有些头晕眼花。还没喝上酒就晕乎乎了,我对自己颇生气,这不是太没用了吗。不过说到没用,我不管服不服,都得承认。到眼下这般处境,我仍没打算离开凤英,是怵于离开她我再找不到一个好女人?还是我俩的感情太深,不该为这点小事离婚?说实话都不是。也许这是我的性格所致或者干脆就是命运吧,你说呢?
又扯开去了,说到哪了?噢,我有些喝醉酒般的头晕眼花,幸好面前有一地清冷的月光,让我多少辨出些坑坑洼洼的路段。我转过一个弯,发现前面不远处我那宿舍的窗口上,有明亮的灯光泻出来,我不由地一惊,是午休时我忘了关灯,还是有谁已经在里面了。可我马上想到,午休时我根本没开过灯呀。
那会是谁呢?我心里猜测着。门钥匙只有我、金鑫、老为有。金鑫这么忙,还会过来吗?即使会,也早大呼小叫地到处寻我了。那么老为,要筹办婚事,肯走开吗?即使看在我们之间的友谊上.也免不了要与那心爱的姑娘黏黏乎乎一阵而姗姗来迟的。如果不是他俩,那一定是老葫芦了,我的心又猛地一震,他是不是又来指点我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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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闭上了眼睛。是睡了?还是闭目想事?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