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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岱山

岱衢洋的涛声

          
 
            
我一直在行走,有时顺水,有时逆水,在岱衢洋里。
大海就在我的脚下,一刻不停地流淌。流淌的是风景,不变的是记忆。在岱衢洋里,我已经走了四十五年。
岱衢洋是我的故乡。故乡的岱衢洋回荡着大黄鱼不老的歌谣,那咕咕的叫声似天籁一般动听。在海风吟唱的时候,在星星点亮的夜晚,悬挂的帆篷总是潜伏在岱衢洋的洋面,等候着大黄鱼的光临。那是一种隆重的仪式,在这样的仪式上,我的外公和他的乡亲们总是绷紧着强健的手臂,将浆黄色的烤网打捞,捞上来的是金灿灿的鱼,还有弄潮人风里雨中的劳作。外公说,大黄鱼是岱衢洋哺育的孩子,在岱衢洋里,它们是渔民打捞起来的一颗颗金子。
“岱衢洋”真的是名副其实。它横亘在岱山岛与衢山岛之间,绵延近百里。“洋”者,水大也。这岱衢洋常常是无风三尺浪,尤其是在外打水的尖嘴口,波高浪急,从岱山到衢山的轮船,开到那儿的时候,斗风,逆水,有时候只能贴着山脚开过去。
在我的记忆中,岱衢洋不止一次给人以狂暴和惊骇,八九级的风,四五级的浪是常事。808轮从嵊泗开往上海,或者从上海开往嵊泗,都在琵琶澜上客或者下客。那时没有码头,所谓码头就是海岸边填平的礁石。上下客要用一只小小的机帆船过驳。那个波涛,只能用汹涌或者是惊涛来表示。惊险常常出现,船在浪峰间颠簸,心也在波谷间颠簸。一个浪涌,又是一个浪涌。
风暴起的时候,整个岱衢洋里充满了焦灼。岛上的女人们站在山冈上,看自己熟悉的帆篷在视野中进入。等待是一出长长的戏,也是一种煎熬。在这出戏里,有相聚,也有分离;有笑声,更有眼泪。在等待中,岛屿上的女人们学会了咽下眼泪,连同今生的苦难。
在外打水的外婆家,只要是晴天,我常是隔着岱衢洋的波浪眺望。对面是那儿呢?那儿的山也和观音山一样高吗?那儿的地有比衢山一样大吗?许多傍晚,落日如血,那海面波光跃金,对面的岛屿形形绰绰。我后来才知道,我目光所及的只有南峰山、后沙洋,还有燕窝山。
岱衢洋是很大的海,小时候我常这样想。浑黄的海水在脚边拍打,我的眼里能看到远处山岬里海浪翻卷的泡沫。海鸥能够飞越,我的视野也能到达,可我的脚步始终不能抵达,直到我的青春去另一个岛屿流浪。岱衢洋的广阔只有我的心才能够触摸。
此刻,我站在岱衢洋的此岸,却看不到岱衢洋的彼岸,更听不到彼岸的呼吸与念想,感觉到的,只有从岱衢洋上流走的风和激溅而起的浪花。
 
春夏汛时节,江浙闽沪沿海数省的渔船都云集在岱衢洋,里三层外三层,满眼都是进港出港的渔船,大大小小,星星点点,樯桅如林,帆影如织,不时还有二三只滑行在海面的海鸥。渔民们忙着过鲜,把蒲扇样的鲳鱼、纺锤样的墨鱼、还有银光闪闪的大黄鱼装上板车,拉到水产公司里去冷藏、加工。那个时候,一路上飘着的都是鱼的味道。而夜晚,灯火如星,一丛丛,一簇簇,映照得渔港一片通明。清朝刘梦兰诗云:“无数渔船一港收,渔灯点点漾中流,九天星斗三更落,照遍珊瑚海中洲。”这是“衢港渔火”极为真实的描述啊。
连渔港岸边的石缝里也有好多鱼呢,那是过鲜时从船上掉落下来的。活络一些的孩子们常常是钻到海水里去摸鱼。他们裸露着黝黑的身体,活像一条鲻鱼,在起伏的海面上穿梭。更多的时候是潜游到水下,在石缝里摸索。一个半天下来,不是有一大篮就是有一小桶了。而我的母亲常常是挑了青菜、咸菜等地上出产的东西,到码头上叫卖,或者是与船上交换一些鱼、蟹什么的,回来一家子能打上一顿牙祭。
都说岱衢洋是大黄鱼的故乡。应该是的。外公说,大黄鱼多的时候,你用一柄小小的网兜就能网到。这里地处长江口,饵料丰富。那个时候,这里滩涂多,无污染,潮流湍急,适宜大黄鱼产卵,洄游。后来又是造工厂,又是筑海塘的,大黄鱼就绝了踪影。都说是海塘拦住了大黄鱼的洄游,都说是工厂什么的污染了环境,大黄鱼就没了家,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大黄鱼自己独自去四方闯荡去了呢?现如今,在外浪迹多年的游子该想家了吧。没了家,故乡总是在吧。该回故乡了吧,大黄鱼!你还认得故乡的路吗?故乡是一种思念,也是一种曾经的伤痛啊。
现在的岱衢洋少了一点诗意和灵气了。大黄鱼没了,大黄鱼头上的那两颗晶亮的鱼珍也没了,它是大黄鱼的大脑,也是大黄鱼在岱衢洋上行走的精魂。小时候,我甚为喜欢这珍珠样的鱼珍,虽没有珍珠的圆润,却是那么的玲珑、精致。我和我的伙伴们总是用小布袋把它攒集起来,沉甸甸的,当成宝贝藏起来。鱼珍在袋子里发出粗重的沙沙声响,这是大黄鱼的叹息吗?只是我,还有许多与我一样的子民们都听不懂它的叹息。我和我的伙伴们常常是用鱼珍作为器具,放在地上来打弹子,或者是把鱼珍作为玩乐输赢的筹码。在这晶莹剔透的大黄鱼的精魂前,人输了吗?人与自然之间,到底该怎么相处?人,现在是否学会了怎么相处?
岱衢洋的涛声依旧。作为一个海上通道,岱衢洋仍然是一条贯穿东西南北的重要水道,但岱衢洋的渔火不再,帆船云集不再。如果将来有一天,这条海上通道成为一条只有污水横流的水路,或者岱衢洋不再是洋,而是一条“沟”什么的时候,那么,我可以感觉到,它随时都会断裂,塌陷。
不仅是岱衢洋,我已经穿越了无数的沙滩,无数的河流无数的海,却很难见到没有污染的了。消失的不再是海洋了,而是我们自己血管里的血了。此刻,我感到心中有刀锋一般锐利的哀痛,嗓子里有腥甜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只有心头滴血的人才能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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