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衢山的风景最深处
我的第一个家是妈妈家,在冷峙。因开发旅游业的需要,现改名为凉峙。那是一个偏僻却风景秀丽的地方。公交车沿着蜿蜒的海边公路缓缓驶向行程的终点站,右手是山左手成海的意境只有亲临者才能体会。
妈妈的家就建在海边,我的童年也是在海边度过的。最初的家的摸样是低矮的楼房,光脚踩在悬空的楼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潮汛来临的时候,每每有潮水拼命地往家门口挤;晨起,能分明看见海潮来访的痕迹,亮闪闪的细沙粒,碎碎的贝壳,错落有致的枯枝,偶有石蟹缓缓地爬过门槛,褐色的壳带点岁月的沧桑。
家门口的海很大很大,海岸线拉得很长很长;细软的沙粒铺陈出一大片童年的乐园。我们在沙滩上龟兔赛跑,过家家,扔沙球,堆筑城堡……呼朋唤友地去拾海螺,抓螃蟹,钓鱼,末了跳到海里翻几个滚或以各种姿势畅快游弋。我一直遗憾的是,因母亲家教严,加上胆小,我生在海边长在海边却一直没能学会游泳,不能像男孩子那样酣畅淋漓地游向大海深处。
故乡那片海的美,估计一辈子都无法讲完。因为需要一辈子的时间慢慢体会。绝大多数时候,海水很平静,也很温和,有着一个女子每一瞬间的端庄和雅致。清晨,天空还是灰白一片的时候,海早早就醒了。潮水裹着小小的卷浪轻柔地拍打着沙滩,从海岸线的最东边翻滚着延续到最西边,此起彼伏却一律轻柔,似吟唱一首韵脚整齐的小诗,只为怡情和自赏。
接近晌午的时候,潮水开始喧闹起来,率直地表露出内心的愉悦和对某种束缚的突破。她欢快地携着浪花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又迈着大步凯旋而归。一浪高过一浪,一潮响过一潮。有渔民在近海作业,泛着小舟打捞昨晚放下去的蟹笼和网兜,总能看见一些小鱼小虾们在灿灿的阳光下跃出海面,和着渔民灿灿的笑容被收进打捞桶。那是大海精心而无痕的馈赠。
我固执地认为,黄昏的海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夕阳西下,晚霞用瑰丽的调色笔涂抹着西边的天空。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一瞬间都有色彩悄然起着变化,从浓重的火红到淡然的甜橙,从热烈的金色到微醺的鹅黄。似有呼应般,潮水慢慢地退了回去,安静、温和地退出尘世纷扰,没有一丝的眷恋和不甘心。然后,是落日。浑圆的落日同样无声地隐退,在两座不知道矗立了多少岁月的小岛中间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再然后,所有的色彩回归单一,瑰丽变为灰白,灰白转为黑暗;夜幕于是缓缓拉开。
每一次我都几乎目不转睛地看完这一场鬼斧神工的演出,每一次都被无声地震撼。童年的记忆就这样被定格在夏日的黄昏,有童话般的色彩,有高潮和完整的结局。
我的第二个家是婆婆家,在四平。离冷峙很近。我的婚姻曾经起伏不定。妈是极相信姻缘的人,把算命当做最后的赌注。算命先生的话听起来总是意味深长,他说你女儿的姻缘或者隔海过洋或者近在隔壁。妈知道我的情感经历,既然已不能远涉重洋,那就嫁于邻家男子吧;妈于是认命。
那是一片新建的拆迁房。整个拆建的过程,我们都愉快地参与。房顶是浅浅的瓦蓝,旧窗户被漆成绿色。有两室一厨一厅一卫,规范地按照公寓楼的样式设计。这片排房其实建在一所小学废弃的操场上,与养老院相邻。院墙下面不远处是一座很大的水库,曾经是通往冷峙的主要交通线。四平站建在三岔路口,是所有班车的中转站。
喜欢那里的民风,邻里之间和和气气,少有纷争。谁家有新摘的玉米、西瓜,谁家儿女带回的稀罕礼物,总能被复制成很多份出现在隔壁家里。谁家有事要外出,绝不必担心晾在外面的衣服。谁家有个小灾小难,也能一呼百应。整齐的两排房屋,笔直干净的水泥路,每家每户准时袅袅升腾的炊烟,随处展示着世俗生活甜美寻常的一面。
最喜欢闲闲地躺在懒人椅上,一边听“倾情榕树下”栏目,一边看屋外的风景。从门框望出去,方寸之地,却包罗万象。成片成片的绿色,深深浅浅,远远近近。香樟树是视线所及处最高大的树木,风起的时候,沙沙的歌唱声响彻山谷。对面有一座老房子,屋顶灰旧的瓦片上不知何时长出几根狗尾草,细长的颈托住毛茸茸的“尾巴”在风中摇曳,万千风情似乎只为惹你回眸。玉米正在拔节,黄瓜缀满了藤蔓,番茄躲在绿叶后面涂抹胭脂,还有那漫山遍野悄然盛开的芦花,美得让人没了言语。
我的第三个家,是婚后自己的家,在岛斗。可谓是衢山岛最繁华最核心的地方,是所有班车的首发地。
这是一片标准的公寓楼。小区内有保安,有宣传窗,有花园式的回廊和长凳,有各种各样的室外健身器材。我的家在六楼,回家的过程虽有些艰苦,爬上楼梯却每每很踏实。因为是顶层,所以有一间免费赠送的阁楼,我们把墙壁漆成湖蓝色,安上白色的书架子。窗帘是淡粉色的,缀满细细的碎花。阁楼就成了我们的书房。
阁楼的窗户很低,在靠窗的地板上坐着或躺着都能看见外面的风景。斜对面有一片山坡,被整齐地犁成一块一块的田地,从早到晚都有农妇拾掇着地里的庄稼。春日的梨树林,夏天的葡萄架。青翠欲滴的竹叶,星星点点的豌豆花。似有神来之笔浅浅勾勒,却每一细节都经得起推敲,每一峰回路转处更有曲折。
躺在地板上,浏览触手可及的天空。想起初为人师时的那段演讲,“海岛的天空总是很蓝很蓝,蓝得那么纯净,那么无私,那么圣洁,蓝得让人忘掉了欲望和挣扎……”天空还是那样的蓝,从来不因人事的变迁而改变什么。有浮云随着风闲闲地散步,偶尔是一片,偶尔是一群。偶尔棉絮状,偶尔换成鹊桥的样子。夜幕降临的时候,天空慢慢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似为某一压轴戏的隆重登场做着最后的准备。从浅入深,由远而近,星星总是那么率性地前来赴约,且不忘摆出千奇百怪的八卦图考量人类满满当当的自信。
仰望苍穹,我的眼里只有风景。
从终点站逆向行走至起点,一样的风景,却不一样的情怀。生命只是一场轮回,我们费尽周折拼命要抵达的彼岸不过是当初梦开始的地方而已。慢慢学会驻足,学会欣赏,学会坦然,蓦然回首的那一刻,家,就在风景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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