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浪岛的石艿
亲近大海,放浪礁屿,圆梦大衢。带着对外婆的追忆与往昔时光的重温,我乘坐在快艇里将隐秘的旧事旧情作了一次彻底的清理,当登临码头,第一次踏上大衢岛的泥土,多少年来压在心底渐趋淡薄的情绪又一次如潮涨起。
少年时,外婆对我说她是衢山人,但由于当时岛际交通极为不便,她嫁到嵊山后直到去世也没有踏上过这片故土,她说此事时的声调非常的轻婉、低落。回想脚踏草鞋的童年,如何在退潮的礁岸上与石蟹斗趣,潜入明镜的另一面,寻找失落于此的孤独玩偶。如鱼鳞般密集的细节,如褪色的黑白相片,海风哗啦啦在耳际吹响,一幕幕往事从车窗外的盐田、庄稼地、山冈上飞驰而过……
我们转船要去的是鼠浪岛,据说鼠浪岛自2007年底起已被省政府列为重点开发岛屿,之后政府部门又决定整体搬迁鼠浪岛居民。截至今年5月底,各项工作进展顺利,1080户居民中已有680户居民搬离鼠浪岛,入住政府专门新建的衢山镇鼠浪新村,剩余的居民正在加紧时间装修新居,今年10月前将搬迁完毕。当我们等到渡轮靠岸时,我看见仍有四五户乡亲带着家俱、碗盆、蔬菜瓜果举家迁居而来,脸上挂首搬新家的喜悦。想来,政府对岛上的动迁工作做得非常的到位。
上了鼠浪岛,在路过一户渔家门口的时候,我忽然眼神发光,惊喜地发现了一簇长势茂盛的石艿,俯下身摘下几枚本应该是主人采撷的叶瓣。诗人舟子凑近身来,问此乃何物。在他的追问下,让我再一次想起了过世的外婆与曾经的似水年华。
经年生活在海岛上,对五花八门生长在礁石上的植物多少有些了解,也许海上之物实在过于丰饶,岛上的人是向来不珍惜这些天生海养的野菜的。即便是芳菲尽染千屿间,当作撷取解馋过。还是洋暴追戾之时,七月的礁石上已怀抱着她早产的女儿:在烟霞浪沫的蒸沸里,静默的礁石繁华蔽荫,海雀儿啄食着寄居表里的小生物,紫菜杂七杂八地跃然起妖媚的身姿,海大麦清灵灵的孕身选择亚麻色的簇咀(藤壶)作为爱情的见证。她们清晨般充满甜蜜的脸上挂满无限的充溢感。最初的光洁来自于内心的清澈,礁石上的夏天,海风轻拂,每一根纤细的石艿都在背诵出大段春宵一刻的美好时光。我总会俯下身来惊喜交集地靠近它,但却找不到合适的文字褒赏这些来自大陆迁徙过来的植物。细小的茎干,灰白的绒毛层层密密地裹住厚实的叶子,没有一丝与生俱来的馨香。只知道清明时分,“捣作缠绵絮,烧来清淡香”,它们的近亲姊妹被石臼捣烂后和着糯米以独特糕饼的方式登上江南的餐桌,祭品之用又随时光的磨蹭渐渐淡然。
“野岛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梅尧臣作为诗人并用宋人的抒怀手法让我们感受到岛屿的孤伶,那时候海上交通远远不可能与今朝相提,而诗人对大海与岛屿的向往只寄赋于景致之间,倒是《诗·王风·采葛》“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吟出了一份春天的缠绵悱恻和似水追忆,多少年潮起汐落,这些落籽生根的物种,很有风度地培植着自我适应能力,不惧不温。在餐风宿露,浸潮润浪之后少了一份蘩茂,多了几许清雅,像赶海的少年,徜徉于礁岩之间。
就是这样一种草,因地域不同它的称谓也随之改变,在河南汤阳名之“北艾”,到了浙江宁波唤作“海艾”,环境的变异致使其从外貌到内质都变得超乎寻常,当我第一次采下它桨形的嫩芽时,外婆告诉我它的姓氏:石艿。这是它在舟山群岛的芳名,本土的名字从字面上会意即礁石上的杂草。外婆说,在她的家乡大衢、鼠浪、黄泽等都有出产,是民间流传的一种仙草,因为它生于荒礁,少为人识,即使《本草纲目》》、《千金要方》等这样广泛传承的繁文缛节也没有它的名录,但它却是治病救世的良药,就是在“非典”、甲型H1N1流感肆虐的今天,当地人仍把它用来当作一昧清凉解毒的良药,邻居们将其煎熬成汤,各分一碗。当年,英国人侵略舟山时,他们登上花鸟岛建筑军事灯塔,因水土不服而病疾流行,后得民间偏方,复还原气。那偏方就是石艿,事后有一英国士兵将其偷偷挖掘回国,种在英伦半岛的海岸线上,我曾在一个网上查到了这一现实,英国人至今仍保持着喝从我们舟山移植过去的“石艿”茶。 之后,我在定海的茶坊里又遇见它,当时,作为当地的一种珍茗,赫然荐印在茶谱上。就是这样一种草,它韬光养晦,执著地守着清规与夕阳,为了和浪花共舞,展开了拥抱的胸怀。
海上的夏气往往比大陆来得晚些时候,鼠浪岛的四周,潮声每时每刻都在发出悄然的唏嘘,密布的浪沫纷纷扬扬,如果不是本地人,你定会当作二场梅雨绵绵之间的间歇,无与伦比的海风清凉得像刚从海底极地深处掘出,透着一抹断绝的寒意。渔业还没有启动,礁岸上网具到处堆叠,它们是去年冬汛时破损的网,经过多次修葺剪补将等待下一个汛期的到来。记得三十年前的一个晚上,与这里有相同的场景,在童年的快乐时光成了我和玩伴们打斗玩耍的理想境域,那一回,我无法再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而上蹿下跳,真的,我伤心极了,像个战俘被遣送回来,第二天天刚启明,一阵阵咳嗽袭扰着我的全身,体温如烧,猛烈的呛声同时折磨着外婆的心房。外婆去了五里外的赤脚医生王大炮家问药。直至中午时分,她手捧着一大把石艿回来,洗净后与配来的其它草药一起煮熬,一昼儿,烧热退尽。以后的日子,我对这不起眼的植物存驻了几多亲缘的感恩。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我将谢灵运《游赤石进帆海》的诗句倒置读阅,烧一壶清水,添二三枚从鼠浪岛采来的青艿,伏案阅读,一阵阵沁人肺腑的草香默默地向心灵提供着另一种飘然的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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