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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岱山

岱衢洋

 
 
这一片生息之地,是母亲河吗?这一片生息之地,是母亲海吗?
对于岱衢洋,我感觉她不像是母亲,更像是外婆,不像是父亲,更像是外公。
这是因为她的苍老,她的浑黄,还是因为她的狂暴她的善良?
在岱衢洋边,你随处可见像岱衢洋一样苍老的老人,裹着一身厚重的雨毡衣,面容干瘦,皲裂,走在狭长不平的山道上。而他们的眼间却透出一种质朴信仰的光,在他们单薄的身子骨里似乎也积蕴着一种忍耐坚毅的力量。这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更是生活艰难的打磨。岱衢洋如此,“洋”的子孙自然如此。
岱衢洋太浑浊了,而且越来越浑浊。女儿曾经问我,是海都这样浑浊吗?我只能说,这是因为这里还是大陆架的缘故。可其实,曾几何时,我在更多的日子里看到过清粼粼的岱衢洋。
能被称作“洋”,该是很大的海,这一条横亘于岱山和衢山之间的海道,该是因为她的狂暴。台风起的时候,浊水浩荡,波涌浪高,如果范仲淹见过那景象,他绝不会再挥毫泼墨作《岳阳楼记》,而该作《岱衢洋记》吧?所谓“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在这里何尝不是真实的写照而不是一种文学的渲染。涛声訇然,拍岸而裂,白浪滔天,在铁色的岩礁上撞击。船在峰谷间起伏,风在篷帆间撕裂。一场台风过去,总有哭声从海岸边传来,有时,连尸首都找不见了呢。
岱衢洋曾经是大黄鱼的故乡,是渔业文明的一块灿烂之地。每年五六月份,岱衢洋的腹地里千帆云集,蜿蜒十余里不断。清诗人刘梦兰曾赋诗赞赏:“无数渔船一港收,渔灯点点漾中流。九天星斗三更落,照遍珊瑚海中洲。”而当男人们下洋以后,女人们就凑在一起织网、割网、补网,相互间聊聊心里的憋屈烦闷,抑或喜乐,你一段我一句的,动情之处,说者垂泪,听者唏嘘。流过泪,叹过气,胸口敞亮了,再忙乎自己的岁月。岁月就那么古老地流淌着,流淌着岛屿女人心中一个个相同或相似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女人的心中珍藏着,使姑娘成为女人,使女人成为母亲,一代代承续下来。
日子是苦涩的,一如岱衢洋的海水。岱衢洋里的娃娃们就是一条条鱼,一茬又一茬,千百年来都在这生命之河里游着。岱衢洋里没有树,织网的姑娘媳妇在岸边就立成一株株树,如桃树、梨树、柳树那样的,花朵也艳艳的开着。没有草木的海是没有爱情的,就像没有花朵的男人是孤单的;惟有花朵和爱才使岱衢洋有了生命的欢乐。
其实,这是一种混沌,一个与波涛和渔歌一样千百年的存在,原始荒芜得令人想象。可她原始得纯净,荒芜得神圣,岱衢洋上的男人和女人们就这样祖祖辈辈生活在她的怀抱里,在海风中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在潮声里流淌属于自己的人性与尊严。
我走不出岱衢洋,就像走不出那一段初恋;走不出岱衢洋,就像走不出这一段宿命。
岱衢洋是一座涌动的桥,一头连着东海的浩淼与壮阔,一头挑起群岛的绵延与厚重。她北扼长江口,南接台湾海峡,像是一根丝线,连接起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四五千年前,岱衢洋已经留下了先民活动的生动碎片,而观音山,作为观音菩萨的道场之一,现今早就名扬海外。只是后来的岱衢洋越来越狭窄,走得磕磕碰碰,踉踉跄跄,人们在她的身体上建起了一条条海塘,一条条堤坝,热衷于开发大片大片的滩涂。浑黄的海水里再也刨不出多少鱼了,即使淘干了海水也见不来一条大黄鱼。人们在滩涂上垒石造房,挖土起坑,泥螺少了,海瓜子少了,泥鱼、弹跳鱼也少了,连海蟑螂也远离了人们的视线;芦苇子没了,白鹭不见了,连南飞的大雁也绝了回家的踪影,那凄清的鸣叫似乎也成了诗意的绝唱。
人心思动。人们沿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古道,不懈地出去,一次又一次地出去,在涛声中寻找另一种别样的生活,不再属于贫困,不再属于蒙昧和迷茫。几多的人们凭着岱衢洋赋予的秉性越过岱衢洋,北上黄浦江,南下甬江瓯江,把人的视野打开,把人的欲望打开,把人的个性打开。于是,这片浑浊、古老的岱衢洋不再抱朴守拙,不再像陶渊明“世外桃源”所描述的那样:“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岱衢洋作为一种文化状态,此一刻写下的是一段海洋经济背景下属于自己的历史。
岱衢洋见证过的远不止这些,她见证过沧海变为桑田,见证过朝代更替,走了秦皇,来了汉武;见证过文明的兴衰——那一时刻,先民们在这里耕海牧田,这一时刻,朝廷下了封海禁猎的诏令。一个缺乏开放气度的民族,终究是一个失去信心和必然衰落的民族;只有面向蔚蓝色的海洋,直面人类文明进步的潮流才会立于世界之林。
岱衢洋正经历着改变,像中国许多的海域一样。这种改变是一种幸福,还是被幸福?我到现在还迷惑着,我描述她,倾诉她,只为了能使自己能真实面对她,希望她能永恒地汹涌不息,像岛屿一样凝固,像孩童一样活蹦乱跳。
我又一次来到岱衢洋,看她的波浪,听她的呼吸。她默默无言,默默流淌,曲折地,义无反顾地融入东海,融入太平洋。我曾经千百次地触摸过她,但此刻,她浑浊依旧,亲切依旧,波动如心,涛声似眠。我在不少的文章中写过她的容貌,提到过她的贫困、封闭甚至暧昧,提到过在岱衢洋里生活的外公、外婆。我心存一种敬畏,生怕说错了写错了,或者弄痛了他们,弄醒了他们。欣慰的是,缘于这篇文章,我更深地触及到这片海,这片流动的土地,和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更感受到一种博大与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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