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衢洋
我生命中最贴近的那片海叫岱衢洋,它浸入了我的血脉我的骨骼。自孩提时代起,它就映入我的眼帘,还有它的涛声它的苦难它的变迁。
从前刺芭弄出发,翻过三弄岗墩,少年的我就能看见这片海,辽远广阔,气势磅礴。晴好的日子,它碧波如绸,山岬口浪花朵朵,湛蓝的天空下,一二点鸥鸟翩然而过,三二支篷帆从天际处归航。羽翼飞扬处,那一线弧度悄然无痕,而帆影处飘来的是轻舟一叶。
最难忘的是浪。岱衢洋的浪才叫做浪,而不是波。岱衢洋海道狭长,多横浪,一起风,翻山倒海,真个是浊浪滔天,惊涛拍岸。船在波谷间穿行,那种惊险,只有在美国《完美风暴》《海神号》那样的电影镜头中可以看到。因为风多浪高,现今在拷门大坝那儿造了一座博物馆,叫“中国台风博物馆”,收藏了关于台风的一个个秘密,关于灾难的一个个伤口。
曾经,渔汛的日子是岱衢洋最为写意的日子。每年的五六月份,大黄鱼都游经这个海道到长江口去产卵,由此形成渔汛。据《浙江当代渔业史》一书记载:“每逢渔汛,衢山岛斗镇里大小船至数千,人至数十万,停泊晒鲞,殆无虚地。”那个时候,岛斗岙的洋面上船桅如林,操着各种口音的渔民们——闽南话的,台州话的,奉化话的,宁波官话的,都汇集在这里,他们赤裸着胸膛,摇着各式样的帆桨,古铜色的脸上挂满了白色的盐渍。而蒲扇样的鲳鱼,银链样的带鱼,纺锤样的墨鱼,金条样的黄鱼,全闪着鲜亮的光,从船上卸到小板车上,从码头运到各个公司的仓库里,分拣,加工,冷藏。清朝的陈文份在《衢港渔灯》一诗中说:“绝顶登临极目望,衢山港里聚渔航,月华皎皎潮初上,星火萤萤夜未央。”他写的正是当时的盛况。
可以想见,那个时候岱衢洋那一片繁忙的景象:星星是天上点亮的灯,灯火是港湾里闪烁的星星,有刘梦兰的一诗为证:“无数渔火一港收,渔灯点点漾中流,九天星斗三更落,照遍珊瑚海中洲。”因为渔汛,海面上船帆如云,渔灯高挑,码头上运鱼过鲜,通宵不绝,烤网的,补网的,劈鲞的,晒鱼的,忙绿不堪,为的是赶上潮汛。周庆生的《洋生书》一诗中说:“小汛停泊大汛行,石首来时似潮涌。”因为渔汛,位于岱衢洋西北角的东沙角开始兴盛起来,几百年后成为一个重要的渔业重镇,横街上店铺林立,百业兴旺,打钉制锚的,酿酒打锡的,百戏杂耍的,迎神赛会的,全在这里汇聚,使得东沙商贾发达,商贸通达三江,至今东沙还遗留一清朝时的钱庄。现今,东沙修建了一座“中国渔业博物馆”,博物馆里收藏了许多关于渔业、渔民和渔村的物件,向人们讲述了一个又一个渔民生产的故事,展示了一段又一段渔业发展的历程。
在岱衢洋两侧,广阔的滩涂成为岛屿难得的湿地,灌木丛生,贝类遍地,引得无数鸥鸟在此觅食,岱山岛也因此成为各种候鸟栖息、繁衍的宝地,每年仲秋之时,岱衢洋上空一时飞鸿如列,雁声阵阵,鸣啾之音,南归之思,撩拨得连天空也充满清秋骚客之情,飘零寂寥之感。后来,这些滩涂大多被改造成盐田,于是有了“散盐,煮水为之,出于东海”的记载,所产“贡盐”颗粒细,色泽白,质地晶莹。时至今日,岱西盐场、桂花盐场、双峰盐场仍是东南沿海著名的大盐场。
就在这岱衢洋两岸的滩涂上,在绵延的岁月里,盐民们就海引潮,担灰摊晒,用血汗写就了“成云举万插,落地连千锹”的苦难。有民谣唱道:“苦海里格苦水苦扁担,苦屋里各苦路苦海滩,行行无没介格里格苦,两行苦水拌苦饭。”《中国盐业博物馆记》一文曰:“纵观盐业之历史,沁着斑斑血泪。历代盐民,胼手胝足,终年煎淋;业渔者谓之风浪生涯,业盐者谓之泥梨地狱,盐民之苦无有过者。”为之,岱山建造《中国盐业博物馆》,“循时序,明体例,探本溯源”,让人们的视线从遥远的先民篝火,越过秦汉明月,投注于泱泱今朝,以成禳民生、恤民情之善举。只可惜如此意愿,也空余岁月的回响。
岱衢洋,我生命中的岱衢洋,它流经千万年,流过了多少阴晴圆缺,堆叠了悲欢离合,如今因稠厚反而抽象了,就像岱衢洋的海潮,看起来什么都有,可又什么都无,甚至觉得徐福扶桑东渡,也是从岱衢洋启程的,可那身影又被岱衢洋的涛声遮住了,被岱衢洋的风吹远了,一切都是那样缥缈,连那鼓角号声,连那蓬莱仙岛的传说。
因了岱衢洋生生不息的缘故,因了岱衢洋流动的土地,岱衢洋成了一种奔涌的时间,一道激荡的空间,它穿透物象和抽象的历史,在我的面前矗立起来,将远古和当今贯通。
只是浪走潮起,岱衢洋依然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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