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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岱山

走过东沙古镇

  
秋风中,我走进东沙古镇。
我单薄的衣衫怎抵挡得住古渔镇瑟瑟的风韵。
踏着延续了百年的脚印,眼底尽收老街老宅老人。落寞的夕阳余辉淡却了它昔日的浓重,如同美丽的红颜终究会老去,华丽的衣裳终究会破旧。
昔日熟悉的一切,在今天怀旧的眼里,更平添了几分诗意几分情愫。岁月给古镇刻下了苍老的皱纹,如同我在街头巷尾遇见的那些留守老人,但她依然如家道中落的贵妇,保持着她固有的高贵。
幽深的小巷、整洁的青石板路面、斑驳残损的粉墙檐角、精致的砖雕木刻门楼、一间间留着古商号印迹的街旁店铺,凝结成岱衢洋上空曾经的繁华。
它们匆匆的来而又匆匆的去。
我仅能在秋风走过的屋檐下抚摸过往,轻轻掸去些浮尘;我仅能在儿时的记忆中搜索曾经被鱼鲞和卤水滋润浸泡过得明亮色彩;我也仅能从丹青中去领略大海曾经赋予我们的丰泽和绝唱。
停下风尘的脚步,轻轻抚摸廊檐,悠悠的小巷仍透着浓郁的海味。轻轻嘎吱推开久已未启的木门,曾经的欣欣向荣在老宅的每一个角落里仍依稀呈现,历经百余年的济济一堂自然延续,门脸上的大红喜字、门楣上的风调雨顺,字迹尚存,鲜丽的颜色则刚刚褪去。
人去楼空也不过十几年前的事,却枉自扣动了心扉,仿佛寥落如经历了几个世纪。
我在古渔镇的深巷、街头寻寻觅觅,在海边、在山林留连踯躅。
侧耳静听,从晨曦初露到夕阳西下,古渔镇的深巷总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怪不得清朝刘梦兰有诗云:“丁沽港口海船回,小市横街趁晚开,狂脱蓑衣寻野店,挈鱼换酒醉翁来”。清朝王希程的诗则曰:“海滨生长足生涯,出水鲜鳞处处皆,才见喧阗朝市散,晚潮争集又横街”。
古渔镇历史悠久,民风淳朴。虽历经千年风霜寒暑,社会更替,却依然保持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纯净,那份独特。贯穿全镇的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犹如游走在古渔镇浓缩的历史变迁中,让人顿觉深刻而美好。徜徉其中,一幅幅生动的历史风情画卷徐徐展开,时而悠久斑驳、时而温馨暖人、时而壮怀激烈、时而耐人寻味。那绵绵的情愫,似一双摩挲在我们心头的老人的手,温暖而亲切地唤醒着我渐行渐远的童年记忆。
那街角的钟表店、水果店和中药店依然开张着,只是已被更名换姓。药铺的中药柜被陈列西药的透明玻璃所代替,当年用红细绳把黄橙橙的香蕉、红艳艳的苹果高高挂起,在潮湿的海风中时时散发着浓浓香甜味,诱惑着我们的水果摊也已改成了一家食品店。
推开掩映在绿树丛中尘封了多年的木质大门,一个偌大的水泥铺地的院落,连排的鱼厂桶间,一口口巨大的落地大桶, 又重新呈现在眼底,唤醒了岁月久远梦。
它们枯槁且裂痕遍布,已失去了当年的风姿和滋泽。蹲下身子,抚摩着一口大桶的边沿,昔日的辉煌仿佛就在昨天,如同记忆永远定格在那一段娓娓地诉说中。
三百年前,清廷海禁重开,凭借岱衢洋盛产大黄鱼这一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东沙镇渔盐兴市,一时成为清朝、民国时期东部沿海的繁华商埠。清朝诗人刘梦兰曾留下了这样的诗句:“无数渔船一港收,渔灯点点漾中流。九天星斗三更落,照遍珊瑚海上洲。”
听父辈们常说起,岱衢洋除了有大小黄鱼,还出产鲳鱼、鳓鱼、海鳗、虾、蟹等丰富鱼类,故有“门前一港金(大小黄鱼),门后一港银(鲳、鳓鱼)”之说。黄鱼汛时,夜深人静,站在海边,能听到黄鱼“咕咕”的叫声。白天阳光下,能看到海里金灿灿的黄鱼鳞光。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年的五六七月间,大黄鱼汛期是东沙古渔镇最繁忙热闹的时节,也是渔家孩子豪华享受“鲜味”之时。父辈们出海捕鱼归来,把一船船金黄金黄的大黄鱼运到当时唯一的水产加工厂,母亲和镇里的妇女们汇聚到此,赶制腌鱼。那人声鼎沸的盛况在当时成为古渔镇一道亮丽的风景。
每每拢洋,父亲必是挑着满满一担鱼货回家,黑红的脸上堆满了丰收的喜讯。一日三餐的菜桌上更是离不开活蹦乱跳的鲜美鱼虾,由雪菜黄鱼汤、清蒸大黄鱼、酒淘大黄鱼、红烧带鱼、盐鳓鱼等,有蒸的、煮的、呛的、腌的齐上阵,吃得我们不亦累乎。
但更吸引我和伙伴们的是鱼加工厂满地的鱼脑石,我们称之为“黄鱼珍珠”。 它是长在黄鱼头里的两块洁白的石头状结晶,花生米大,一头尖尖,一头椭圆,很美,在剖鱼鲞时,它会自然掉落在地。我和小伙伴们手拿瓶子,夹在忙碌的大人们中间争着抢。鱼脑石成为贫困年代渔村孩子最好的玩具。
但至上个世纪中叶,随着大黄鱼资源的急剧衰落,凝结了岱衢洋上空的繁华,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也由此成了绝唱。
值得庆幸的是繁华过后为古镇的大街小巷留下了店铺、盐坨、货栈、手工作坊、四合院,等为数众多的百年建筑。
它们承载着古渔镇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与鲜明传统格局。一路走来如泣如诉,历经沧桑。这些建筑大都用料考究,宏伟气派、古朴典雅、飞檐画廊、精雕细琢,其艺术风格极富明、清两代特色。古渔镇现存的近百处古建筑中,最早已有200多年的历史,100年左右的建筑触目皆是。
与雍容华贵的商贾之家不同,东沙小岙渔村中那些建在海边山坡上的石屋,是民居中比较独特而颇具海洋气息的,是真正的渔民之家。这些依山而筑的石头房子密密地排列着,高低错落有致,古堡一般坚固。无论从庭院还是从窗户向外望,总能望见浩瀚的大海,望见起航远去的渔船和归帆,望见辽阔的天空和盘旋在海上的飞鸟。渔夫们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看潮水、看天象,预测出海的时间和天气。勤劳的渔妇们在家门口用目光迎送丈夫儿子早出晚归,在心中默默为亲人祈祷平安。
我沐浴着烈烈的海风穿行其中,触摸着爬满葛藤的断墙残壁,心情似翘首盼望的渔妇急迫而揪心。海岛有一句民谚“三寸板内是娘房,三寸板外见阎王”。在原始的生产工具背后,在漫长的岁月里,以一叶孤舟与风浪勇敢搏击的先民是无助的。他们朝不保夕,随时有可能被风浪吞噬的危险。他们和他们的亲人在不断地中重复着离别、思念、团聚的滋味。年复一年。
但世世代代的海岛子民,在与大海亲密接触和磨砺中,已将这种孤寂漂泊的海上精神,凝铸成一种浓烈的情感、升华为一种品质一种习俗,千百年来代代传承。骁勇的他们更加热爱生活,更加感念大海赐予他们的富足。
时间穿梭,大海无言。
我们的先民们匆匆来又匆匆的去,只在海天相接的远方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
走进一座古色古香的两层楼四合大院,走进中国海洋渔业博物馆。我的眼光急迫的游移于呈现在眼前的风物里,思绪不时穿透时间之光,任我感叹、追念和触摸那些飘落于千年风霜里祖宗们的足印……
如先民出海时穿的青灰色“百纳衣”、锈蚀的小酒埕、大捕船、捕艚、舢舨等捕鱼的工具,还有修旧如旧的药铺、茶馆、当铺等,在这里浓缩的是古渔镇光荣的千百年渔业史及商贸的繁荣,及长年在风浪里漂荡充满沧桑的男人面容;山脚鞋、麻丝箍、纱筛、油碟、高脚红花碗,还有红漆大床、精致的绣花荷包、熨斗、梳头箧、年糕板……则见证着旧式渔妇留守家园的日常生活状况及传递了渔耕文明的发展信息;形态各异、花纹清晰、罕见珍贵的各类贝壳、几根巨大的须鲸下颚骨及风情万种具有海岛鲜明特色的渔民画,不忘向驻足的人们低低地诉说着曾经美丽富饶的家园及发生在家园里的一个个难忘的故事。
在这里,一切都那么真实地还原着历史;在这里,让我们清晰地观窥到了先民们晃动在时光灯影里的忙碌身影,以及灯影里含情脉脉的眼眸;至于那双鲜艳如常的三寸金莲,我看到的只是一张男权社会扭曲的笑脸和淌过女人心里的那条泪河……
它们如高悬在古渔镇上空一副副被时间风化的骨架,在瑟瑟的秋风中向让南来北往的游客展示着千年古渔镇的悠远和踞踞地步伐。虽然残缺、破碎、锈迹斑斑,但依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依然能让我们后人触摸到几百年前(或更早)岱衢洋上空自由贸易的繁华,以及繁华落尽后的无奈、伤感和叹息。
古渔镇是美丽的。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无论真实景象是否令人不堪重负,她永远似一双老人的手,温暖而亲切地摩挲在我们渔家人的心头。
古渔镇是安详而宁静的。她如家道中落的贵妇淡定自持,依然操守着固执的传统,平和悠闲地度着每天的晨与昏。
她与地处江南水乡的古镇有所不同,她没有穿城而过四通八达的汊港道,也没有杨柳依依、沿着河道逶迤绵延的过街回廊,更没有轻柔细腻的吴侬软语。她是海中的城,与狂风巨浪为伍,举酒狂饮代替了把盏品茶,粗犷的渔歌号子压过拍岸浪涛。
然而静下来,细细解读它的历史,默默品味古渔镇的山水、建筑、民俗、风情,你一定能从粗犷里发现轻柔,豪放里品出婉约。
让我们珍惜和保护古渔镇的一切吧,无论是颓败木楼下的一只水缸,还是秤量银子的砣子;无论是海边滩涂上欢快的小蟹, 还是伴随了老奶奶大半辈子的针线盒或遗弃在某个角落里的一块船板……是它们组成了古渔镇当年的一袭繁华。
秋风中,我走过东沙古镇。
秋风中,东沙古镇也缓缓地走过她的百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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