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衢岛散记
那湾礁群
难忘凉峙海滩的那湾礁群。
转弯,猝不及防,那大片纯净的石礁就这样把我的心魂吸去。
你水气淋漓地坐守在那儿,守着青灰的寂寞,守着嶙峋的凌厉,千年的水浴,万年的海洗,你让自己通体透净,一尘不染,无欲无求,一任岁月流逝。
看见你,一切喧嚣过去,心在瞬间被熨平被吸净。在涅磐般的沉静中,你痴痴地守候,听风听雨。你千年的修炼为了谁,你千年的等候又是谁?
是我吗?
我是遥远天空飘来问候你的一片闲云,我是无涯天际拂过你的一阵清风。你不问世事沧桑,不问斗转星移,你千年的孤独我能读懂吗?
你就这样一下子收走了我的心魂,让我在刹那惊动,无端寂然,甘愿臣服。
让我坐下来,安静地坐下来。沉静无声,大音希声,你什么也不说,就让我消融在你千万年来无言的沉默中吧。如果岁月可以,就让我和你坐成一帧永远的风景。
其实脚步仍是被吸引着往前探寻。这么大的礁石群还是第一次看到。起先满目青灰的石礁,嶙峋有致,却是清透安详,让人心悄然安静下来。同行的朋友说,如果他住地附近也有如此去处,每日早晚必会来此走走散散心。是吗?很快眼前一亮,一片高原土地的赭红色呈现在眼前,礁石高低错列,峥嵘奇伟,涛声砰訇,雪浪飞溅。不由人想起东坡的赤壁,想起“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雄旷激越,千载之下,情怀难追。朋友想拍下浪花撞崖的胜景,无奈总抓不住高潮的瞬间,那就留在心灵的屏幕上吧。
再往前,仍是礁石绵延,不觉尽头。我们跳下爬上,本都是渔家子弟出身,也不觉坎坷和疲累,倒是兴味无穷,仿佛时光倒流,重回海边孩提时代。这让人想起老家海边的鸡冠礁,少时也常去那儿玩,攀上爬下,捡螺挖触,记得自己有一回还从高高的礁石平台上跳了下来,吓得下面的小伙伴都傻了眼。这都已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内心感慨无人知。
而这湾原生态的礁群,我们足足跋涉了大约半个小时吧,最后才见阻隔,方折回。
如果可以,他日还要再来攀攀这几被世人遗忘的净地,听听这可以洗耳的涛声,看看这能够洗心的石礁,让我认清自己本初的面目,再印证一遍生命来时的路。
那方海湾
惊喜地发现那一张张水绿色的鱼网蜿蜒在马路上,仿佛是渔民的疲惫之手在岸上稍事休憩。我扑跪在浑身充盈着海腥味的网堆上,亲吻那生命中熟悉而亲心的气息。孩提时在网棚间曾伴着你肌肤相亲,耳鬓厮磨,躺在一幅幅张扯的鱼网上,是摇篮,荡呀荡,一觉睡去竟忘了回家。
那浓郁的气息是你的味道,我生命的气息,一路弥漫。弥漫在心门外,丝丝缕缕透进心扉,让我一步步重返回乡的路。
望着这方山水相依的海湾渔村,聆听着眼前心上的阵阵涛声,站在渔家白房子前的石阶上,凝眸雪浪花荡荡而来,心里呆呆地,乡愁一层层浮上心头,那是一片属于前世的海。
是的,对他乡的山水从未产生过这样的一种依恋。想起我的先辈就是在这方海域耕海牧渔,早出晚归的。我正值壮年的爷爷,在很多年以前就在这附近的洋面出海时,再也没回来,他永远和这片大海在一起了。年轻的奶奶拖着才七岁的父亲赶到上海殡仪馆,可是连骨灰都没见到。后来只得仓皇投奔沈家门的亲戚。后来奶奶改嫁了……如今享年九十一高龄的奶奶亦已仙去,如若有灵,不知她的梦里会不会出现这片海,听到这片涛声?前尘往事云烟过,然而这片乡愁还是氤氲在后辈的心空,久久不去。
我们沿着海边的石板路走向海边,路上没人,空气干净。在伸向大海的码头边我们碰到了一位老渔民,他孤独地坐在那儿,望着大海,有所思亦无所思。我们跟他聊了起来,他语调平缓地向我们叙说着这座小渔村的过往。他说祖先大多是从镇海宁波方向搬过来的,姓氏很杂。这里有很多对雷达网船,今天都出海了,所以这带码头一下都清空了,而渔船拢洋时码头上则是一片繁忙与热闹的景象。哦,现在是她安宁休闲的时刻,她静静等候着她的孩子们载着丰收的喜悦,重新投入她温馨的怀抱。而老人呢,他也是到了生命安享晚年的时候了。
我们走过老人,继续往前,往海滩方向去。回头看老人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望着这片海,好像望着他的一生,这片他生命的海,曾演绎了他多少人生的故事?没人能读懂,只有他和大海知道。我想,如果谁读懂了老人,也就读懂了这片海。
从海滩的这边望去,依山傍海的一排排白色的渔家小楼,梦中无声地伫立。她亦静静地守望着这方海岸,遗世独立,与世无争。如今还能够看见这样一片桃源般的净土,真是惊艳。
默默中念叨着你的名字:凉峙,凉峙,清山凉水净寺一方呵。就这样以海边人家的无瑕面目示我,冷清了我嚣嚣的尘心,触动了这位渔家女的心魂。
渐近黄昏,夕阳映着这方海湾,这座渔村,安宁无声地守候着前世的一个梦,守候着这围山,这片海,这幢幢白屋……
在这儿买一幢美丽的白房子吧,希望他年在这儿能与心爱的人终老余生。日日闲看朵朵浪涌心头;夜夜梦枕阵阵涛入心魂,阅你万册书卷,著我千古文章,让夕阳红的晚年涅磐在这片故乡海的天堂,美丽宁静地沉淀在这片碧海蓝天下,然后乘鹤归去。
可以吗?
人生如斯,夫复何求?
那塔楼那庙宇
许是年轻,昔日的自己总是抬头天宇,不肯为人间的事多费心。随着年齿渐增,曾闲云野鹤般的自己不知几时起已双足落地,踩着这片真实的大地了。如今几近不惑之年,似乎才真切地看见了岛屿上的幢幢塔楼庙宇。
来到大衢,未踏足观音山,就已见山上宝塔高耸刺天,牵引人心。十月金秋艳阳,涉级而上,朝圣而来,见那牌楼稳固俨然,宝塔古朴巍峨,顿生敬仰之心。到得前门,诗联赫然:如来佛塔放毫光,宝塔永远大吉昌。横批:玉佛宝塔。抚摩塔身,皆由青石砌就,不畏风吹日晒雨淋,尤显得古雅而坚挺。塔楼的木门开着,我们欣然入内,一级级仅可容人的石阶引领着我们上升上升,每层约三平米见方,皆有众多供奉在石龛的白瓷小佛和供人休憩的凳椅。
终于上升到第十一层,即顶楼,见石龛内供奉着一尊大的玉佛像,我们和掌小拜。抬头见壁顶吊一口铜钟,铜钟罩下悬一大号白泡灯盏。环视四周玻璃小窗镶嵌,并无出处。从高高的窗口望下去,似身处天境,海景、山景尽收眼底。一片碧海围绕,座座绿岛闲似浮萍,想想自己在十一层的高塔之上,站在了岱山岛的最高处,有点不敢置信。
想起风雨之夕,渔人出海之夜,这座宝塔镇守一方,在渔人心中该是高矗着佑保平安的信念吧。
虽然现在人迹稀少,据说每年的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这三个大日子里各岛的老百姓都纷纷前来祭拜、祈愿,人众络绎不绝,甚是热闹。
人活着,心里总是需要倚靠和支撑,需要仰望的吧。我不知道人们最初造塔出于何种心理,然而这高高在上坚如磐石的塔楼,给人精神上的力量是不言而喻的。
塔楼如是,那庙宇呢。这座观音山上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名广济寺,分为上、中、下三寺,坐落在观音山山峰南坡,依山面海,三座寺院各具特色,其中广济中寺普庆寺气势宏大,巍峨俨然,琉璃飞檐,尤为壮观。该寺初建于乾隆四十九年,建筑面积1201平方,为广济寺的活动中心,大殿高9米,供奉观音佛像高达6米,两旁有观音36化身大理石雕像。主殿后西边为地藏殿,东边为千佛殿,千佛殿里有大小1000余尊佛像,全用汉白玉雕成,晶莹洁白,栩栩如生,实属罕见。
沿寺而观,见寺外壁刻着许多捐助者的姓名及年龄,竟被莫名吸引了。有这样的文字清晰地映入眼帘:张xx 流年 五十六岁;金xx 流年六十一岁……
“流年”两字让人心惊。穿行在这座信仰寄托之地,我仿佛看到了汩汩流去的世上光阴,人生百年,转瞬即逝。芸芸众生的流年呵,怎样才得以永恒呢?就寄以俗世金钱的捐献,寄以今生尘心的虔诚吧,由此岸泅渡到彼岸,登临永恒光明不灭之境。若真能如此,这人生世上的流年又有何畏何惧呢?
在侧壁地藏殿的后门见到地藏王菩萨的愿心一联: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而前门的诗联则与后门相呼应:众生渡尽,方证菩提。
有菩萨的如此宏愿心志,众生的引渡又何尝不成?众生的乐佛信佛之念又怎会不弥厉弥坚?
下得山来,沿途回首,那青山之上的列列黄观庙宇,青石塔楼,让这座观音山弥漫着人性的祥和与安宁,这也正是这方海岛渔民心灵的护佑之神呵。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去观瞻了岛上的另一座寺庙,见得里面几位腰系御身布褴的中老年妇人做早课跪拜的后影,我心中已悟然:人是可以这样安详地活着的,因为信仰,因为归宿,因为看见了来生的路。
相关阅读:
- ·寻找大黄鱼的气息(2012-04-17)
- ·大黄鱼潮动衢港(2012-04-17)
- ·大黄鱼的故乡(2012-04-17)
- ·岱山:大海的方向 (2012-04-17)
- ·岱山,大海的另一种禅意(2012-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