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观音山,取一瓢饮
如果说,一百多平方公里的岱山,是豪放派的长调,那么大小四百多个岛屿,就是她铺叙的潋滟的音节,而观音山,则是从“浪淘沙”词牌名中涌起的浪花,别有意味的,系在岱山的胸襟上。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选择观音山。
高山,被浓缩成秀气的青螺髻;流水,被放大成波涛起伏,是谁把大好河山中最秀丽的一部分截取,放在东海,一到观音山,我的脑际跳出了疑问。
三百一十四米的海拔,正好让我仰望的角度,不过于夸张。会当凌绝顶,如有雾缠绕,胸中的丘壑,正好受赠一段风云气。
一个个岛礁,就是一件件乐器,在波涛弹拨下,音节时而激越,时而函胡,腔调活泼,为谁一曲曲唱着《水调歌头》呢?当浪花溅到我的头上身上,我如何不认为,自己在观音山找到了知音!
在观音山,被世道支配的人,是容易找回自己的。
身入名川大山,面对巍峨,我们往往会有一种发自心底的自卑和愧怍。臣服,总会让人感觉到失去了自己的空间,放低身量,自己就是山中草芥里的矮灌木,人生不过是一枯一荣,春秋空度,喟叹虚无。
而面对乡间小流,我们又会横出一种睥睨的姿势,跨过小沟小坎,如果太轻易了,就会高估自己的驾驭命运的能力,从而为人生膨胀不能自已,埋下伏笔……
而观音山,正好把这种二难的矛盾调和了,而且调和得恰到好处。在观音山,生命得到了适当的凸显,你想想,把一个人放在四平方公里的空间里,与放在四十或四百平方公里的空间里,是什么的比例在增大?
当她碧波万顷,横无涯际,我们不是寸马豆人,当她惊涛拍卷起千堆雪,驾一叶小舟的我们,也是颇波斩浪的弄潮儿。我总认为,这距岱山岛20海里、独立苍茫的弄潮儿,是一员水军大将,他的胸怀,也是一个适宜诗意的小隐世界。
当然,在观音山,面朝大海,怀念小溪,也是一门磅礴归于宁静的美学。你可以把自己收缩,收缩成一个玲珑的世界。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景区总给人慈悲的态度,从声色放大你欢乐的心情,你看,那游在浅处的石板鱼,是她在低眉示意,一支钓竿放进去,能就钓到大海的微笑;那礁石丛里的贝类,是她项间的佛珠,可以轻轻的去捻一捻,连同浪花捻进篓子里。
芥子纳须弥,须弥纳芥子,到观音山,思与想,一再得到点拨,很容易就做到圆融无碍。
观音山,四周群山环抱,数峰连环如莲。而我以为,那些浪花,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与陶渊明喜欢的菊花一样,在这里找到了相宜之处;来到观音山,我有了我的《爱莲说》,她的每一处,都藏着我热爱的诗行,那水做的诗句,能淘走心灵的污垢,也能搬来一个澄明的世界。
天灯山下广济寺的梵音,平息了我胸中不平的波涛;月光之下的三星岛国际灯塔的灯光,点亮了我的视野,——海不扬波,山能定慧,放进浩瀚的唐诗中,观音山,虽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一种,也是形神兼备的名句。
我喜欢江河边的灯火,离家的惆怅与归家的温暖,叠加在一个人乡思的情愫里,更有了一种人文的色彩。而当我们沏一壶清茶,却无心点亮眼前那盏孤独的灯,若有人在前方,捻亮灯芯,让你的视线从逼仄处投向辽远,这无求而应的恩赐,是谁在安排?
在观音山,我有了答案,我把把眼光,投向三星岛国际灯塔。它北面那一条石路,南面那一条水泥路,都是一条导线,灯火明灭,似乎听从于月汐,听从于潮涨潮落。从头上的一轮皎洁,到眼前的光芒,引视野无限开阔,天人合一,准确的指明了归家的方向。
我也是一个喜欢寺院的人,心灵在哪里出家,我常常举棋不定,闹市之寺,不去说它;青山之庙,即使逦迤,也紧紧攥着世俗,信息系统或许会过于庞杂。而天灯山下的广济寺,一衣带水,若即若离,保持联系,又相对独立。
在这里,我们不会受世俗过多的干扰,因世俗里极小的事情而思考终极的问题,困扰不断,祈祷不停。一步步走上广济寺,走出微汗,握着手心的一点潮润,按照佛祖的安排,把上、中、下三座寺院一,步一步的阅读,像翻阅无染的经书那般。
我知道,相对于汹涌的波涛,我的气场,不够浩瀚,上、中、下三座寺院,恰好让我循序渐进,引我这个沧桑不足阅历不多的小童,明心见性。
拜观音数罗汉,走在大理石汉白玉晶莹洁白的世界,也是走在婆娑的世界里。玉有五德,可辟邪,可除中热,解烦懑,助声喉,滋毛发,养五脏,安魂魄,疏血脉,明耳目。而一千多尊玉质的佛像,就是一种浩大的力量,会给紫陌红尘中忙碌奔波的人们,带来清凉,给负重的心灵,去除热恼。
而被引上十一层,四十五米高的玉佛宝塔的人们,即使不是佛,也是一个宁神静志的居士了,在道德之上,有一种更高的秩序,在提升着他。
“一声来耳里,万事离心中”,在高处闻梵音海潮音,清净庄严之心超然拔尘之意顿生。
在观音山,到沙龙和冷峙沙滩,数数沙子,当作数数佛珠,也是不错的选择。这小小的平面,似静止的海洋,把无边无际的爱,汹涌着。身处一朵朵浪花之中,我们与惯常所见的凡尘拉开了距离。
上善若水,没有世俗的盛宴,只以一朵朵浪花,一阵阵渔歌相邀,谁会拒绝?
到观音山,取一瓢饮,你可以海水浴,也可以垂钓,或者只管拣贝类,不议红尘,甚至不计较收获的多少,只要它圆圆的沙粒。数数它们,把耿耿于怀的芥蒂放弃,也能把胸怀很好的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