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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岱山

铁板似的沙滩

 

沙滩名为“鹿栏晴沙”,很有诗意,乃岛上十大美景之一。然而,至今我依然不知为何称其鹿栏晴沙。沙滩位于鹿栏山下,我很明白,而“晴”字,对照眼前的沙滩,却怎么也想不出它的含义。按照字典的解释,“晴”表示的是天空无云或少云,怎么可能与沙滩相联系?我想,那或许是一种愿望吧,愿沙滩像晴天那样,纯净,晴丽。

眼前的沙滩,长三千六百米,退潮时可露出二三百米平缓的滩坡,号称“华东第一滩”,可谓气势磅礴,令人惊叹于沙滩的阔大平坦。然而,沙滩却丢失了沙的本质似的,看不出沙的金黄,沙的原色已被淹没在淤泥的掺和中。

沙滩,便呈示柔韧又硬实的境地,一派暗黄,犹如铁板,岛上的人便叫它铁板沙。

 

走在这样的沙滩上,身后留下的是一个个浅浅的脚印。几辆汽车或停泊或徐徐行驶,长长的轮胎印痕流线般地张扬在沙滩上。望着这铁板似的沙滩,我时常想,这沙滩何以成为此模样?是沙滩,却又失却沙滩的本色。是不是别有隐情?我揣摩着,沉思着。渐渐地,我的思路抛洒在遥远的时光里,一个念头蹦了出来:莫非沙滩亦悲情?

——悲情的沙滩。

好像这是不容置疑的,我的心里不由为之一震,一幕幕我所经历和未曾经历的情景映现脑海,似乎也悲情起来。

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否符合沙滩的意愿,早先的沙滩是金灿灿的世界,湛蓝的海水潮起潮落,海浪,沙滩,温情的阳光,构画成清纯明媚的状态。我的想象中,这鹿栏晴沙就该这个样子,原始而本色。

可是,悲情终究要出现。如此晴丽明净的沙滩仿佛注定要经受意想不到的遭遇,背负起一身的伤痕。

就在那一天,强劲的台风呼呼地从大洋深处吹括过来,风急浪高,正在岱衢洋上捕鱼的渔船纷纷逃进避风的岙口,沙滩边上也停泊了七八艘外地的阔头大沙船,每艘船前后都抛下四五门的石碇石锚。台风过后,其他的阔头大沙船都起锚驶离沙滩边上,最大的那艘却无论如何拨不起后锚,船老大便叫水性好的伙计下船察看。那伙计顺着吊石锚的棕绳跳入海中,透过清澈的海水,只见一位白胡鬚老公公坐在石锚上,吓得赶紧跃出海面。船老大一听,以为碰到了海里的妖怪,也吓得脸色骤变,就立马命令伙计拿斧头将锚缉砍断,逃离沙滩。

一股粗大的血柱随之从锚缉砍断之处迅速冒上来,渐渐染红了海面。

传说,那白胡鬚老公公是月亮上的一枚果子,台风来临时忽掉到了棕缉上。于是,棕缉入了月华,变成了龙,坐在棕缉上的老公公便是龙的化身。后来,人们称之为“棕缉老龙”。成了精的龙的血绯红浓烈,源源不断。清冽的海水血红一片,有点混沌起来。金黄的沙滩也渐渐地渗入进了血色的成分,开始呈现暗红的色泽。

这是一个充满悲情色彩的传说。尽管那棕缉老龙被砍后遁入沙滩底下的海中,每每在台风来临前的三四天会在沙滩的海面上发出“呜哇呜哇”的声响,当地的人说那是老龙在报警,为了保护沙滩边上的海塘,提醒海上捕鱼的渔船赶快回港避风。但是,我却以为那是因为台风的来临让老龙想起了被砍的那一幕,伤感之情油然升腾,嘴里不由发出“呜哇呜哇”的叫声。那是悲悯的撕叫,是伤痛的呐喊。想象着这样的情景,我的心里颤栗起来,为老龙,也为沙滩。

沙滩已灌注了悲情的因子,不得不改变自己。而且,在以后的岁月里,还将继续充盈悲情。

当时空穿越历史隧道之中,我的思维定格在隋朝末年,眼前又出现风嚎浪撕的台风场景。那是隋大业六年,距今一千四百多年前的时候,骠骑将军陈棱率兵万余人征伐流求,途经岱山岛时突遇台风,便在鹿栏晴沙一带安营扎寨。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台风似乎迈着小步,或者路径曲折多变,总弥漫在沙滩的海面上一般。一千四百多年前的船只想来也瘦弱得很,难以经受乘风破浪的历练。一千四百多年前的人们的信仰自然以神为膜拜,面对缓缓行走的台风,以为是海龙王在作怪。于是,一声令下,杀马祭海神。一匹又一匹的马被活生生地砍杀,马的哀鸣声划过空旷的沙滩,划过浩瀚的海面,竟达七天七夜。

又是殷红的血。

七昼夜杀马祭海神的血流淌在沙滩上,融和在海水中,血性味弥漫着沙滩的空间。一匹匹马的血如一股股的溪流,又将沙滩染红,使得沙滩沉重起来,背负着马匹的悲鸣,震殇着骠骑将军的哀情。这样的悲鸣,这样的哀情,连海神也动了恻隐之心,过后便风息海平,让船队顺利南下,攻克流求。事后,当地的百姓为了感念骠骑将军,在杀戮马匹的硎马缆的附近修建了“陈将军庙”,将杀马祭海神的一幕铭刻在沙滩的边上。我想,这样以鲜血染红的悲情,沙滩深深地感染着,震颤着,它怎能再以金灿灿的亮丽呈现在鹿栏山下?渗透了鲜血的沙滩只能析出冷峻的面目,充满悲情的沙滩只能铁青着脸色,横阵海边。

沙滩上混浊的海浪一波又一波缓缓地翻卷,然后消退,不知疲倦地循环往复。望着那黄浊的海水,我想到的是一座座星罗棋布的岛屿。那些岛屿仿佛海任意长出的触角,东一座西一座,大大小小横七竖八,毫无规则可言。这样的后果是,岛将海流拥堵在岛屿之间。犹如不顺畅的血管,海潮的流动在岛屿间徘徊似的,将岛屿脚下的泥土搅拌一般,掀起一股股泥浆,使得原本碧蓝的海水失却本色,变得黄浊。还有那长江、钱塘江、甬江同样黄浊的水冲涮下来,一起搅和在黄浊的海水里。身置长江口的岛屿间的海面,就更加混沌。潮涨潮落,掀起的总是一层层黄浊的波浪。

我不由感叹,这黄浊的波浪夹带着螨虫一般的泥浆,爬满在沙滩上,渗透在沙层中,竟将我想象中原本金黄灿然的沙滩呈示出暗黄的色调,那踩上去原本沙沙响的柔顺细软的沙粒竟然粘连一起,变得韧硬坚实,如铁板一样。

悲情在我的心里一次次地冒腾,为这眼前气势宽大的沙滩。要是这洋洋洒洒的沙滩一片金灿,那它所蕴藉的潜力该有多大,带给人的会是多么心旷神怡,多么舒心畅快。可是,这沙滩注定了将烙上悲情的色彩。

 

阳光很温煦,浪潮在不知不觉中上涨。沙滩上的游人也渐多了起来,他们或任意漫步,或将脚丫浸泡海水里,几个小孩在大人陪护下,欢悦奔跑在浅浅的海中。一辆辆的汽车或徐徐行驶,或欢腾奔波。沙滩好似活跃了起来。

我不由疑惑。是不是我太多思多情多虑,将沙滩想象成了悲情的模样?沙滩或许原本生来就是暗黄的、硬实的。它自己也似乎未曾忧伤过,哪怕抑郁也好像未曾出现过。它就那么坦然舒展在人们面前,挥洒一气,给人一种气度不凡的感觉。然而,我的心里,沙滩的悲情却已一遍遍地演绎过,难道沙滩不再悲情?

走在硬韧的沙滩上,听着一阵阵的涛声,那涛声仿佛与沙滩上的人一样充盈着欢乐,一种兴奋之感融和在翻滚的浪涛中。我忽地想到,这沙滩就像人那样,不能总处于悲情之中。悲情虽如疮疤不能消褪,但可以淡去,生活的目的终究要阳光一点,欢快一点。想来沙滩自有另一付面目呈现在人们面前,我不由欣然。

不错,沙滩总有欢跃之时,尤其是夏日。

我的头脑里原本就贮存着沙滩上的许多画面,印证了沙滩的欢跃。这时,不禁一一回想起来。

一顶顶五彩的遮阳伞散落在沙滩上,如一朵朵凝固的云彩装扮着沙滩。大人、小孩,男的、女的,三五成群地云集在平缓的沙滩和沙滩的海水中,或欢跃地奔跑,或相互戏水,或套着救生圈在距沙滩的远处畅游,或躺在遮阳伞下休憩,或悠然地漫步。暗黄的沙滩似乎点染上了斑斓的色彩,也沉浸在欢欣之中。

一辆辆的卡丁车启动了。那是浙东片汽车拉练赛的一幕序曲,简短又隆重的开幕式就在沙滩上举行。我作为嘉宾有幸坐在第一辆,望着小巧精致的卡丁车,望着长龙似的车型各异的小车队伍,望着沙滩上欢闹的人群,心里甚为欣然。卡丁车一阵猛轰,如履平地一般行驶在沙滩上,穿越作为象征意义的气拱门,算是为后面的车队开闸。当十几辆的卡丁车驶过后,一辆辆的小车启动了拉练赛的进行曲。沙滩上便呈示流线型的动感,舞动在人群的围看之间。几道稍有弯曲的胎痕连贯在沙滩上,像是留下一路的欢跃印记。

沙滩上的运动会情景也油然映现脑海。这么阔大,这么硬实的沙滩,自是运动竞技的好地方。首届全国海洋运动会就在这里举行,一支支沿海省份的代表队在此汇集,沙滩上便彩旗飘飘,人山人海。一条粗大麻绳上你使劲我也使劲的沙滩拔河,将圆球高高抛起、狠狠扣下的沙滩排球,背着网具、抬着舢板的渔民运动……吆喝声、鼓劲声、欢呼声响彻沙滩上空。还是这个沙滩,海上风筝比赛每年举办一次,打造着“北有潍坊,南有岱山”风筝比赛品牌,将沙滩的价值高高映现在空中。一只只五彩缤纷、多姿多招的风筝在沙滩上临空飘扬,迎风展姿。最长最大的龙型风筝,竟长达二三十米,像是巨龙在空中飞舞,又俯视着沙滩上的热闹场面。暗黄的沙滩,硬实的沙滩,于是,与人们一般,也抬头张望,将一声声的赞叹融和在风筝的飘舞之中。

夏日的夜晚,沙滩又成了露营的场地。一顶顶的帐篷搭在沙滩上,如一枚枚巨大的贝壳,静静地趴着,却又透出一种趣味,带给人的是欢聚的感觉。距帐篷不远的沙滩上,早已堆上木柴,燃起篝火,跳跃的火焰照耀着一大片沙滩。年轻的人们环绕篝火,又唱又跳,麦克风的声响划过沙滩的夜空,传递着一阵又一阵的欢乐。尽管那个晚上我是观众,同样感染到了青春的活力,心里也升腾过参与其中的念头,想将沙滩上的欢欣来个彻底的体验。那样的时候,沙滩也感同身受吧,该呈现兴高采烈的样子。

回想着一幕幕沙滩上的欢跃情景,我仿佛暂时忘记了沙滩的悲情。沙滩也该如此吧。或许我未能深入了知沙滩之内心,说不定它更喜欢本色,更喜欢安静,当人们踩踏在它身上时,它只能忍受隐痛。然而,我以为沙滩该如一个人,在悲情之后当有欢乐,要不人生便无意义。欢乐时是沙滩,悲情时也是沙滩,又何不欢乐?尤其当人家带给你欢乐时,就收起悲情或者郁郁、烦闷,一起将欢乐进行到底吧。因为,人人都喜爱悦然相乐。

 

夕阳已西下,只残留一抹淡淡的红霞。沙滩处于了静逸状态。一个人漫步在沙滩上,耳闻的唯有波浪低缓的吟唱。海潮似乎已失却了张力,沙滩也空寂起来。

原来,呈示在我面前的,是一座静默的沙滩。

其实,我知道,这沙滩更多的时候少有人问津。或许,沙滩只属于夏日的欢跃。深秋开始,直至初夏,沙滩便冷清,像被遗忘在一边。只有我这样的人偶尔会在沙滩上走走,默默地与沙滩同呼吸,留下一串淡淡的脚印。自然,也有初次来岛上的人,在主人的热情陪同下,会到沙滩上走一走,看一看,或赞颂沙滩的宽大,或感喟沙滩的硬实。许多时候,沙滩只闲静地横贯在鹿栏山下,坦然面对潮起潮落,那样的静默。

夜晚时分,在沙滩边的饭庄里喝了点酒,独自溜出来漫步沙滩上。淡淡的月色将沙滩置于朦胧之中,朦胧的沙滩令我望不见它的两头,惟有“哗——哗——”的涛声仿佛从海底回鸣上来,一种空旷的感觉冒上心底。我像是一艘小舟,孤独地在沙海里轻轻荡漾,又或是一点星火,在沙滩上徐徐飘动。忽然感觉,朦胧的夜赋予了沙滩一种空灵,更令沙滩有了一种深邃的意味。那种空灵,那种深邃,却又融入在一片静默之中。

静默该是沙滩的本色。沙滩的形成,事实上是大海的作用所致,犹如大海所亲睐的儿女一般。它只面朝大海,为大海而生而活。这不,海浪的日夜冲刷,沙滩便默然地自我平整,自我调节,每天总齐齐整整地呈现在大海面前。只要有海浪作伴,沙滩就那么乖顺,静静地接受海浪的洗礼。当裸露大部分的肌体也好,被海水淹没胸腔也罢,沙滩都以静默的姿态露出静默的本色。

我的心里,沙滩总处于静默之中。

 

每一座沙滩都有传说,有故事,每一座沙滩也都有自己的情感,如此,沙滩便赋予了许多的内涵。脚下铁板似的沙滩敞开胸怀接纳着我,在我一步一个浅浅的脚印中,便留下一缕缕的沉思。

倏地,清刘梦兰的诗句浮上脑海:“一带平沙绕海隅,鹿栏山下亦名区;好将白地光明锦,写出潇湘落雁图。”这是赞美“鹿栏晴沙”的诗。望着眼前的沙滩,想着自己的所思,我哂然一笑,继续漫步在铁板似的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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